50 (三更)“我絕對不松手

而也正是在那天。

遲雪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跟解凜說出了自己這段時間來心裏所籌謀的“計劃”。

“我決定了。”

她說:“不管用什麽方式,都要先穩住他。”

“只有穩住陳之華,這樣他才不會傷害我身邊的人,也給你争取一些調配警力和走程序的時間。”

正如黃玉所說,現在還不是魚死網破的時候。

他們都不是陳之華那樣的瘋子。

所以既不敢、也沒有和陳魚死網破的資本。

因此,她要做的,或者說,她憑借自己現在這個“身份”能做的,其實最好的選擇,就是像今天在飯桌上做的那樣:拖延時間,給那些暗處抗争的人争取活命的機會。

畢竟,至少目前來看,陳之華似乎還是會顧及她這個“女兒”的看法和意見的。

只要他沒有傷害自己,就說明還有權衡的機會。

“我之前想過,如果他真的死了,也許我确實該離開,因為除了他之外的那些人,都是可以逃開的,我對他們來說沒有什麽威脅。只需要改一個安全點的身份就好了。”

遲雪說:“但是現在陳之華還活着——只要他還活着,逃就沒有任何意義,因為無論我逃到哪裏,他都會一直找到底。我有這個預感。”

“但你根本不是他的女兒。”

“他現在還不知道。”

“……他遲早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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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凜的語氣緊張起來。

緊攥住她手腕,他的表情亦随即變得嚴肅。

“總之,你不是警察,也根本不需要做到這個地步。遲雪,你知不知道如果被他發現你根本不是他的孩子,他會怎麽對你?!”

“我會盡可能不被發現。”

“盡可能?”他幾乎被氣笑,“你這根本就是在玩命——!”

“你忘了,我還有那包頭發。”

“……什麽?”

“麻仔的頭發。”

遲雪的語氣愈發篤定。

“而且,其實從時間線上推,我能感覺到,他一定是有什麽理由、也很相信我是他女兒這件事的,不然這段時間不會做這麽多‘多餘’的事。”

“……”

“總之不到萬不得已,我一定不會冒險。解凜,你相信我——而且實在不行,【工/仲/呺:xnttaaa】我也會找機會拿頭發出來自證。只要謹慎一點,我想應該也不會有什麽危險——”

“不行。”

“為什麽!”

“不行就是不行,你不可以這麽冒險。”

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

明明她已經考慮了這麽久,準備了這麽久。

她只是想要盡可能地幫到他。

然而,他還是只有簡單而決絕的一句。

“不行就是不行。”

眉頭緊皺間,拉着她的手一時沒控制住力氣,竟活生生攥出一圈紅痕。

然而他亦沒松手。

兩人就這樣你看我我看你,如“對峙”一般。

頭先床邊接吻的旖旎氣氛瞬間蕩然無存。

直到許久又許久。

她的眼神最終落定在他胸前、左肩……層層疊疊的紗布和數不完的傷口上。

“……我不。”

竟也跟着犟起來。

畢竟,對于這件事,對于陳之華的恐怖和心機,她自認為已經有了清楚明确的認知。

而她所提出的“溫水煮青蛙”辦法,理智而言,也已經這是眼下最好的辦法。

“何況你想要的,根本不是陳之華的命,而是‘名單’。沒有我,你撬不出來那份名單的。解凜,我會幫你。”

“這不是在玩過家家。”

“我也沒有在開玩笑,”遲雪反手攥住他的手,“而且今天他對麻仔,也根本沒有表現出非常大的敵意,甚至還願意出大價錢給他做白事。所以我想他對我……哪怕最後敗露了,我想,也不至于當着黃玉的面殺了我。還是有機會的。”

這些天來,無論是在“情報信息”還是現實的觀察上,她都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現在唯一放心不下的。

也只有家裏那個、“為了不讓他擔心所以基本事都全瞞着他”的老父親。

只要能把父親安全送走。

她想。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她也許就可以安心地配合解凜的行動,一個在明一個在暗,逐步套出陳之華手裏那份名單,之後再把這個可恨的雙面卧底重新收入監獄。

“畢竟這裏不是北城,無論在警力調動還是程序上,都很難和那邊比——抓他是有困難的。我很清楚,解凜。”

說話間。

遲雪握緊他的手。

手心隐隐沁出汗意。

“而且,你今天的情況已經讓我很擔心,我不想再有下一次了,所以,今後,能用軟刀子的地方,我再不讓你去和他硬拼。”

“……你太天真了,遲雪。”

“我只是想要把損失降到最低。”

“而且,”她說,“解凜,沒試過,你怎麽知道不行呢?”

“這不是需要你去做的事。”

“但是我可以做,你讓我試試,”她卻仍然堅持,“最起碼我的損失不會高過你。他不會動我的,至少現在不會。”

然而。

話都說到這份上。

這之後,無論她怎麽說,好話賴話,硬話軟話都說盡,說到底,口幹舌燥,解凜卻依然沒有答應她。

他唯一給她的答案,就是“不可以”。

絕對不可以。

“你要我把你爸爸送走,可以,”解凜說,“但是只有一個人走就不可以,必須你跟他一起走,等這邊的事解決,北城的後續支援調配過來,我再去找你。”

“但你這個過程也需要時間。”

“……但不需要你來争取!”

他的聲音一大。

牽動傷口,瞬間又忍不住咳嗽連連,臉上血色盡褪。

卻仍是不舍得松開、緊緊握住她的手。

那一刻。

掌心相觸的溫度。

緊張擔憂的神情。

他們四目相對。

遲雪的痛心都寫在臉上。

末了,亦終于是在嘆息中退讓,說好,聽你的。我會去做我爸的工作,到時候我和他一起走。

他聞言,松了一口氣。

亦同樣的,是這天的第一次,突然沖她笑了。

是輕松又寬慰的笑。

“遲雪。”

他說。聲音雖虛弱,語氣卻堅定:“這次你聽我的……以後的每一次,我都聽你的。”

她一怔。

反應過來,卻頓時頰邊飛霞,紅透一片。

“……嗯。”

她點點頭。

後來,他亦總會不由地想起這一天,想起這一刻她羞怯的表情。

卻恨自己從沒有預蔔先知的能力——所以也不會知道,這一天,這一面,竟然成為他對這年“二十六歲半”的遲雪,最後一點溫馨的記憶。

事實總是不吝殘酷地向他們證明:

他們之間,一個低估了陳之華的狠心,一個高估了僅剩的、來得及挽回與緩和的時間。

等到反應過來時。

一切都已太遲。

在這之後,僅僅過去四天。

中間一直沒聯系的“黃先生”不知何故,突然又向遲家父女抛出了吃飯邀請的老話題。

遲雪彼時還在做遲大宇的工作,勸他出去旅游散心,沒料到原本定下的一周之約突然縮短到四天,表現得相當抗拒。

而遲大宇似乎也察覺到點什麽,想要婉拒對方。

怎料此時的“黃先生”卻一反之前的好說話态度。

接連打來四五個電話,強調約定必須遵守不說,之後更是索性直接派了人過來“請”他們移步。

遲雪亦只來得及在離開前給解凜發了個短信告知他情況,随即便被帶走。

饒是一貫樂天如老遲,這次看對方的架勢,也深感不妙。

一路都是沉默。

幸而到地方時,發現吃飯的地方定在市中心一棟地标建築的頂層露臺,對方包下一整層、看着倒不像是有什麽多餘想法——就算有,似乎也不适合在這種地方表現。遲雪勉強松了口氣。

黑衣保镖帶他們上到二十七層。

“黃先生”早已久候多時,見她來,頓時笑容滿面。

“小雪,”又轉向一旁的遲大宇,“還有老遲,你們來了,我等很久了。不過阿玉今天身體不太舒服,我就沒讓她過來了——怕她吹了風又感冒。”

“哦……那,應該的,讓她多休息吧。”

遲大宇點點頭。

卻仍忍不住環顧四周,“不過,那個,黃先生,咱們就三個人吃飯,怎麽把這一層全包下來了?還選在這麽高的地方……我一直有點恐高症,呵、呵呵,這麽一看,還有點怪吓人的。”

“我只是覺得這樣安靜一點。”

然而黃先生依舊微笑:“露臺風大,勝在空氣新鮮,人太多,就不新鮮了。所以要請客就直接包下一層,在我看來也是基本的待客之道。”

這樣的解釋顯然很難說服人。

但也很難讓人接着往下說。

遲大宇尴尬笑笑。

啞然之餘,也只得拉着遲雪随他之後入座。

席間,又聊到之前提及的“賺錢的法子”。

倒是惹得老父親來了興趣,一心想給女兒賺點嫁妝。不想酒過三巡,人都喝得醉醺醺,黃先生最終卻只搖搖頭,給他下了定論。

“你不适合做生意啊,老遲。”

“……啊?”

“心慈手軟,眼高手低的。你這種人,做生意只會被騙。”

黃先生一貫溫和有禮,今天說話陡然不客氣起來,倒叫人很不習慣。

老遲被他說得臉紅——也不曉得是喝酒喝得紅,還是燥人的紅。但一時又不知怎麽反駁,只郁悶至極,不停低頭喝酒。

直到遲雪悄悄在桌下按住他的手,給他打眼神。

這小動作卻不巧被黃先生發現,當下沖她一笑:“怎麽了?小雪,你不喜歡你爸爸喝酒?這些可都是好酒。”

“好酒也不宜貪杯,”而遲雪亦回以客套的微笑,“黃叔叔,我爸年紀大了,身體不太好,禁不起這麽喝。”

那笑容看得黃先生不由一怔。

微妙的神色一晃而過。

又向她舉起酒杯,“那你陪叔叔喝兩杯?”

“不了,我不會喝酒。”

“是不會還是不想喝?”

“……”

黃先生的微笑帶着洞察她意圖的看破不說破意味。

遲雪只得硬着頭皮以茶代酒,勉強與他碰了個杯。

這樣的低頭卻顯然已稍稍讓對方快意。

遂當即重新轉向遲大宇,又溫和開口道:“不過老遲啊,你也別擔心,我有個法子。”

“……啊?”

“誰說你就一定要當老板了?創業多難,我剛剛給你講的那些,各行各業,不都有現成的撿嗎。”

黃先生說:“何況你都六十多了,要讓你再從零開始,這不是為難你嗎?”

話是這麽說。

可是所謂的撿現成的——天上哪裏會随便掉餡餅?

老遲面露疑惑。

“這樣吧。”

黃先生見狀,卻又爽朗地拍拍他肩,“有個最穩妥的法子。我最近收了棟不錯的物業,就在附近,位置也不錯,一年光靠收租,應該也能賺個百來萬,錢是少了點,不過,小城市嘛,也夠花了。我做主,把那棟樓給你。”

如果說剛才老遲的表情還是疑惑。

話說到這,就是純粹的受寵若驚了。

他實在想不到,自己只是黃玉的一個鄰居——充其量是她孩子的養父,竟然能夠得到對方親戚的這樣善待。一時間感激涕零。

正要細問。

然而黃先生此時舉起酒杯,輕碰了下他的。

卻又“及時”補充道:“不過有個條件。”

“……?”

“我要帶小雪走。”

“……”

“如果你答應的話,那棟樓就是你的了。勉強算作你這麽多年,幫我養女兒的勞務費吧。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黃先生說:“但如果你不答應——”

先禮後兵亦不過如此。

遲雪悚然一驚。

見旁邊突然圍上來兩個高大的黑衣保镖。她要攔,卻被黃先生一把拽住,對方看着瘦弱,力氣卻極大,她手腕都要被拽紅、依然在對方手底紋絲不動。只能眼睜睜看着父親被那兩人架起,幾乎是被拖到了一旁的露臺欄杆旁。

“你這是幹什麽!!”

她頓時失聲怒吼,怒目瞪向黃先生——也就是陳之華。

“你放開我爸爸!”

“還叫他爸爸?”

黃先生卻笑得意有所指:“你最近和那群條子接觸得很頻繁啊,所以不會不知道我找你是為什麽吧,小雪。”

“……!”

遲雪急得滿頭是汗。

眼見得本就患有恐高症的父親喝得半醉,腳步不穩,幾乎是搖擺着站在危險邊緣地帶,眼神來回在這頭那頭挪轉,只厲聲道:“那你松開我!”

“為什麽?”

“你再這樣我要報警了!”

遲雪奮力掙紮,“這裏是市中心!不是廢樓不是荒郊野外……”

“是啊,是市中心啊,”陳之華卻絲毫不怵,“喝多了爬上欄杆摔死的人,年年都有,今天正好再多一個,很稀奇嗎?”

“你……!”

“如果他答應我的條件,我當然會把他放下來。”

他忽然揚聲道:“老遲——!”

遲大宇身旁的兩個黑衣保镖同時松開手,退到一旁。

欄杆外側瞬間只剩下他一人顫巍巍站着,頭暈目眩。

“老遲,”陳之華卻還依舊樂在其中,向他喊話,“剛剛跟你說的,你考慮得怎麽樣?樓要不要?”

遲雪急得快哭。

也不用去想,便知道父親的答案。

果然。

“不要!!你松開小雪!”

遲大宇顫着手抱住欄杆,嘶吼道:“放開我女兒!!我絕對不賣我女兒——你松開她!”

“你看,我給過他機會了,是他不珍惜。”

陳之華遂又收回視線,看向面前兩眼通紅的遲雪。

“我也給過你機會。”

他說:“本來我想的是,可以多給你一段時間好好适應的。但是最近外面的風聲可不太妙啊。你私下裏偷偷幹的事可不少,小動作太多,就不是好女兒了。”

“……你要怎樣才能放了我爸爸?”

“我說了,他不是你爸爸。”

陳之華嘆了口氣:“不過,算了,改口這種事可以慢慢來。”

說着,又将另一只手也蓋在她的手背,兩手用力,徹底斷絕了她掙脫開的可能。

“我要你跟我和你媽媽走。”

他說:“我們一家三口,找個安全的地方生活。這裏已經不安全了,”

話落瞬間。

“小雪!你別聽他的!!”

遲大宇兩手死死抱住欄杆。

也許是酒勁上頭,聲音竟比平時還要大些,只死命迎着風喊:“有爸爸在,你別聽他的,爸爸這就上來,我們走——”

走?

陳之華臉色一冷。

只簡單一個眼神示意,剛才退下的兩人之一便又上前,冷着臉掰開遲大宇的手指。

力氣之大,動作之幹脆,一個老人怎麽受得住,片刻便被掰開了一只手。

只左手還緊攥着欄杆,腳下搖搖晃晃,站在那麽一丁點的露臺邊緣。

“爸——!!”

遲雪瞬間目呲欲裂。

深呼吸,當即轉頭看向陳之華,“好,我跟你走,你放了他。”

“還不夠。”

“我說了我會跟你走!”

“你的眼神,”陳之華微笑,“寫着不服氣。”

“……”

“從前阿玉也是這樣,所以,我把她帶走,沒過多久她就開始逃跑。”

一次不行就逃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四次,用盡辦法也不安分。

他原以為生了孩子,也許母親的身份可以綁住她——但竟然如此她也要跑。

女兒像媽媽,有好的地方,當然也有不好的地方。

這個眼神就是最不好的地方。

于是他的笑容逐漸變淺:“我不喜歡這個眼神——梁振!”

一聲令下。

遲大宇緊握住欄杆的另一只手也被強硬掰開。眼下只兩腳還站在邊沿,一只手被梁振握住——只要他一松手,重心後移,遲大宇必然摔得粉身碎骨。

老遲吓得緊緊拉住眼前青年的手。

青年卻始終面無表情,如一具聽候發落的傀儡。

只要下一道命令到來。

他毫不懷疑,這個名為梁振的年輕人會立刻甩開他。

“小雪!小雪!”

然而老遲此刻的心竟然空前通透起來。

顧不上自己死生一線,涕泗橫流,只突然又大喊起來:“他們不是好人!不能跟他們走——爸爸不怕,你不要哭,爸爸……爸爸什麽都不怕,警察肯定馬上就來了,你跟警察走,你不能——啊!!”

梁振的手試探性地往外一遞。

遲大宇的兩腳瞬間便站不住,向外打滑,整個人以一種詭異的姿态往外“探”。耳邊掠過風聲,他整個人都在抖顫。

“我跟你走!”

遲雪眼見于此。

已經什麽都顧不上,當即向面前人大喊:“我跟你走!拉他上來……拉他上來!!”

“既然已經決定跟我走。”

然而陳之華突然笑起來:“那就說明你認我這個爸爸。”

“……對。”

“那還要多出個爸爸幹嘛呢?”

他的心意轉瞬萬變。

遲家父女超出預計的深厚親情已十足讓人不爽。

于是他直視遲雪瞬間蒼白的臉:“還是說,你又在撒謊?這一點,你和你媽媽也一模一樣——把他丢下去!”

“爸——!!!!!!”

遲雪在最後終于掙脫開陳之華的禁锢。

又或許是他故意為之。

讓她眼睜睜目睹父親在自己面前滿臉驚恐地墜落向下,無助地揮舞雙手、仍然抓不住任何——

“砰!”

“抓住我!!”

有玻璃破碎的聲音。

緊接着是熟悉的男聲。

遲雪一怔,扶着欄杆向下看:就在觸手可及的下一層,解凜整個人幾乎半邊身子都探出窗外,一手攥住欄杆,另一只手緊緊拉住遲大宇的衣領。

遲大宇慌張地撲騰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奇跡般地“生還”。

死命拉住他的左手。

“小謝!”

“……拉住我。別松手。”

解凜的聲音在顫抖。

為了承托兩個人的重量,他不得不用相對情況好些的右手緊攥住借力點的欄杆,而有傷的左手則成為了連接兩人的“紐帶”。他的手臂幾乎要被撕裂。

冷汗涔涔。

“解凜!!”

遲雪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他卻無暇給予任何回應。

全身上下未好全的傷口都在叫嚣疼痛。

只有腦海深處還剩不多的清明——他在計算後續支援到達的時間。

樓下已經陸陸續續有了圍觀人群。

警察很快……很快,就會,趕到。

他的雙眼被汗水模糊。

整只手臂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

不行……

不僅是遲雪,連遲大宇都注意到了他的不對勁。

“小謝!”

遲大宇喊他的名字:“你,你……”

此刻遲大宇全身上下唯一的着力點就是解凜的左手。

為了活命,他只有一條路走,但是——

一滴接着一滴的鮮血,順着上方的袖口流到他的手上。

緊接着是汩汩的血流。

遲大宇的表情從愕然到驚恐,之後是不敢置信——不敢相信,在這樣的情況下,解凜依然堅持——酒已醒了大半,他兩眼是淚,怔怔看着兩人緊拽在一起的雙手。

再這樣下去。

他們兩個人都會死在這裏。

解凜的大半個身子都被他帶着往下拉,那只緊拽欄杆的手也開始顫抖。

陳之華此時亦上前來,饒有興致地往下看。

眼前絕望至極的景致卻似乎取悅了他,撫掌大笑。

可惜笑容并不及眼底。

“梁振,”他看向身旁人,“你現在是連最基本的警覺能力都沒有了嗎?為什麽一次又一次把老鼠放進來。”

“……”

“我不會給你犯第三次錯誤的機會,你知道的。”

男人的眼神一顫。

旁邊的遲雪意識到不對,卻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過去,手腳并用,一把抓住了梁振的腿。

她不讓他下去殺解凜。

然而解凜此刻的處境又哪裏還需要別人來“解決”呢?

他已然自顧不暇。

汗水如泉湧,他的手指也因為鮮血和汗水而變得滑膩,幾乎握不住遲大宇的手。

不平衡的重力已經幾乎要把他撕成兩半。

腦子裏的那根筋一直在抽痛——他知道自己已經快到極限。

遲大宇很明顯也感受到了這一點。

“小謝!”

是以才突然揚聲道:“以後小雪就交給你了——叔叔把她交給你,你一定要,好好地——”

他的表情既像是要哭,也像是要笑。

解凜的眼前全是汗,視線模糊。

此刻低頭看他——卻分明的,看到一個父親欲哭的臉。

他一怔。

記憶仿佛又回到許多年前的那個天臺上。

他的父親——那個早已在腦海深處遺忘了細節的男人,也是這樣緊攥着欄杆不放,卻在驚吓中失手墜落。

他拼了命地想要撲上前去救人。

但只差一點點。

就那麽一點點。

他們的手指相錯,他眼睜睜看着父親驚恐至極的表情,越來越遠,最後定格在一片血泊中。

血……越來越多的血……

而他只記得那個怨毒而不甘的眼神。

仿佛在用最後的力氣向這個世界訴說——訴說——

【阿凜!!!】

“小謝!”

【小心——】

“松手、你松開……”

小……心?

記憶撥開層層迷霧。

那一刻,墜下樓去的葉振宗,到底想要對撲上前來、徒然向自己伸出手的孩子說些什麽呢?他到底是什麽樣的表情,以什麽樣的姿态離去?

記不清了。

但。

解凜突然緊咬牙關,發出痛苦的嘶聲。

眼淚奪眶而出。

他……

但是他……

如一只遲來而溫柔的手,拂開畫像上久積的灰塵,從緊皺的眉,到驚恐的眼,滿眼的淚,之後是鼻子、嘴唇、口型——

他在此生難與比的痛苦之中。

突然地,在老遲的臉上,看到了葉振宗的臉。

“別松手!!”

他突然吼道。

聲音在難以忍受的痛苦中幾近撕裂。

不行了。

手……

“別松手——我會救你。這只手不要了也沒關系……我會救你!”

他說。

痛苦在叫嚣。

但他只是咬牙,汗水涔涔,血流如注。

“如果讓你,在這裏掉下去,她會……她這一輩子都會不開心……的……”

“所以,絕對。”

他整個人以一種幾乎扭曲的姿态被拖拽向下。

“我、絕對、不會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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