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二更)九九歸一,終成正果

在遲雪離開的這五年裏。

事實上,她與外界的通訊基本全被斬斷:至少在陳之華的嚴密管控下,她從來沒有單獨拿到過手機,更別提包括身份證在內的任何居民證明。相當于作為一個流動黑戶,被陳呆在身邊四處逃亡。

也因此。

時隔五年,在決定結婚的次日重新拿到手機,她的第一個電話撥給方雅薇——開口一句“我是遲雪”,着實把對面吓了一大跳。

下一秒,便聽電話那頭傳來稀裏嘩啦一頓響。

緊接着是小朋友的哭鬧聲和女人小聲的訓斥。

不過很快,手持電話的人似乎就換到了個安靜的地方。

反複深呼吸過後。

“遲雪?你是遲雪?”

方雅薇有些不可置信地開口:“你這幾年是都去哪了?”

“突然一下就誰都聯系不上你,發微信你也不回,說是醫院也辭職了……我還以為你怎麽了?前段時間在街上看到你爸我還問呢,結果他也支支吾吾的,搞得我莫名其妙,差點就往最壞的那方面想了——”

嗯。

最壞的那方面,遲雪心說,基本也差不離吧。

然而出于謹慎考慮,嘴上卻還把得嚴嚴實實。

只囫囵說着:“就,我身上發生了一點事吧。”

“什麽大事啊?至于這麽好幾年都沒影沒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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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不過要我說,你這大事鐵定也沒有咱們班這幾年的八卦來得精彩。”

方雅薇說話一向心直口快,不愛拐彎抹角。

是以還沒等遲雪說明來意,她便又搶在前頭、在電話裏翻來覆去,把這幾年的大事小事同學八卦說了個遍。

其中,包括但不限于某某結婚某某離婚、某某老公出軌、陳娜娜的孩子沒保住、卻還位置微妙地留在方進身邊雲雲。

不過最後。

當然也不忘繞回主題補充一句,說她着實有件事幹得不地道——

“當年還答應了來參加我婚禮呢,結果到我給你發請柬了,你消息都不回一個。到現在,一眨眼好幾年,我孩子都三歲多了,”方雅薇哼她,“也就是我脾氣好,不然指定不理你了。”

“啊、我……”

這事兒竟給忘了。

遲雪被她說得一時詞窮,只得又瞥了眼旁邊的解凜。一通眼神交流加打手勢。

結果兩人還沒商量出個好歹。

對面的方雅薇已經自己安慰好自己,嘴裏又小聲咕哝着:“不過算了算了,我想你也不是那種為了躲份子錢故意不理我的人,這幾年估計也是有難處,”語畢,又話音一轉,“說吧,突然找我有什麽事啊?”

……

“哦哦,你說結婚的事?”

“那可不是突然就能搞定的,要準備的可多了去了。比如說婚檢啊,預約啊,聯系攝影師啊……反正一大堆的事。不是我說遲雪,你這人怎麽回事?要不就是幾年不出現,要不就是一回來就爆個大八卦給我?”

“不過話說回來,你和誰結婚啊?——哦哦,解凜啊,那難怪——等等。”

“你和解凜……和解凜?!結婚?!我靠我的手機——”

這天的這通電話。

最後以方雅薇的手機在她慘叫聲中掉進馬桶而慘淡收尾。

不過平生唯愛八卦的方女士顯然不會放過這種難能可貴的機會——掉了一個手機,她還有自己老公的備用,于是很快又用老公的手機打來。

只不過她這次卻嚴肅起來。

仔仔細細告知了遲雪整個領證的流程:包括什麽步驟着急可以跳過,什麽步驟絕對不能馬虎。

“對了,到時候還有一個頒證的環節,我們當時都是帶着頭紗之類的道具去拍的,你記得一定也要把該帶的都帶上。趁着今天是禮拜,你趕緊準備起來。”

方雅薇說:“畢竟這輩子也就這一回,要拍得漂漂亮亮的才行。我把攝影師的聯系方式給……唉,算了,還是不行。”

說完了卻還不放心。

于是她幹脆又建議:“算了算了,感覺你還懵着呢。反正我最近也空着,你打算哪天領證?我幫你搞定化妝和攝影,總之,一定給你記錄下美好的領證全過程。”

“啊……?”

遲雪原本只是想來問問經驗,實在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熱情待遇。

不由有些受寵若驚。

“別急着感謝我,”電話那頭,方雅薇卻憋着笑,“先說好啊!到時候要是結婚辦酒,我可是要享受貴賓待遇的。”

方雅薇後來挂斷電話。

很快哼着歌兒走回客廳。

卻見睡眼惺忪的老公正在給孩子喂飯,飯快喂到鼻子裏也渾然不覺。一時哭笑不得。

很快,男人便被她打着肩膀趕開。

接過老婆抛來的手機,又忍不住醋溜溜地問:“剛給誰打電話啊?大清早的,說這麽久。”

“給我初戀。”

“初戀?!什麽初戀,長什麽樣,有沒有我……”

“準确來說,是初戀的老婆。”

給初戀的老婆打電話你這麽開心?

男人滿臉寫着“搞不懂你什麽腦回路”。

方雅薇卻懶得和他解釋什麽叫少女心事。

什麽叫與有榮焉的青春往事。

只笑容依舊不改,輕聲哼起那些年的老歌。

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許多年前的兩張方寸課桌。

她在高三那段痛苦時光。

難得有休閑時間,便總喜歡埋頭于種種幼稚的占星雜志游戲:譬如,把兩個人的姓名筆畫算出來相加減,即可算出來兩人的緣分——這種現在說出來要被笑掉大牙的神奇法門,她玩得樂此不疲。

只可惜無論她怎麽算,算來算去,和解凜的關系,總要不就是“關系一般”,要不就是“普通朋友”。

她不信邪,于是索性把前後左右的同學都拿出來和解凜一起算——結果越算越覺得樂呵。

對照着答案書,簡直什麽千奇百怪的答案都有。

直到她最後一個算到遲雪。

取絕對數,把她的筆畫減去解凜,又或解凜的減去她的,都是10。

而10的答案亦只有一個。

“好奇怪哦。”

于是她左看右看,終于還是忍不住撞了撞旁邊遲雪的肩膀,小聲說:“遲雪,我算了你和解凜的緣分诶。”

“……”

“答案本上說你們,‘終成正果’——嘶,什麽意思啊?終成正果……取經嗎?”

“……”

“我只在西游記裏聽他們天天念叨正果正果的……等等,不對,怎麽我總覺得有點耳熟,好像在哪裏聽過……應該不會吧,你和解凜……?”

她滿心疑惑,還有一點微妙的嫉妒。

扭過頭去,卻見遲雪的筆尖亦不知何時頓住。

波瀾不驚的臉上看不出丁點漣漪。

唯筆下一點墨漬,卻悄然自卷面上暈開來。

恰如亂成墨漬點點的心。

女孩的耳根,一點一點紅透。

佛語有雲,“九九歸一,終成正果”。

歷經千難萬險,八十一劫。

貪嗔癡惡,終究善心不改,守得始終。

是為,修成正果。

而亦是在挂斷電話之後。

遲雪這頭,預備結婚領證的第一步。

很顯然,便是要找老父親拿到自己的身份證件和戶口本。

醫院裏。

遲大宇還來不及為自己女兒不等他教就恢複神智而欣喜,下一秒,便被她草率決定明天就去“領證”這件大事驚得險些魂飛天外。

直到再下一秒,聽她說要結婚的對象是“小解”。

快跳出嗓子眼的心這才安回去——他長舒了一口氣。

半信半疑間,又忙着翻黃歷、确認明天是否算得上是個好日子。

結果解凜此時正好推門進來,手裏拿着諸如身份證駕駛證房産證軍官證之類的厚厚一摞東西。

老遲扶了扶老花鏡。

看着他,一臉傻眼表情。

還未來得及開口細問,解凜這個準女婿,便又當着他這個丈人的面開始交代自己的身家:大到身世具體,幾處房産,小到用錢習慣,婚後準備養貓。林林總總,有問必答。

“大概就這些,可能,還不夠多,不過以後我還會賺錢。”

話到最後。

從前槍頂着腦袋也不露怯的解sir,這才抖着個嗓子總結:“但不管有錢沒錢,健康還是不……”

遲雪在背後掐他手。

于是不健康變成“不管什麽樣”。

“不管我混成什麽樣,”解凜說,“叔叔,我向你擔保,我一定會好好照顧遲雪,我會,不讓她過苦日子,不讓她被煙熏火燎,不讓她進廚房。只要我在一天,我就會把我能給的最好的都給她,如果我做不到,一定暴……”

“一定不……”

遲雪聽得忍俊不禁,偏又眼含熱淚。

在背後幾次狂掐他手。

于是“暴斃而亡”、“不得好死”、“沒有好報”變成“一定不會茍活”。

遲雪仍然覺得這話太重,掐他手掐得自己手都痛。

然而他這次還是堅持。

他說:“真的,她如果過得不好,我連下地獄都沒有臉面見人……我會對她好,我沒有說假話。”

這句話說出口,遲家父女一前一後笑出聲來。

卻也都笑出淚來。

那天的最後。

老遲坐在病床上,顫巍巍拉起遲雪的手,把她的手交到解凜的手裏。

“戶口本在我房間櫃子的最底下那層,藏在餅幹盒子裏。”

他說:“小雪,爸爸知道,自己也許只能陪你人生的前半段路、一小段路。但是,你未來的人生,有這樣一個人陪着你,爸爸很放心……”

“爸爸才是真的,以後百年,到底下去和你媽媽見面,爸爸可以笑着去了、不怕被她埋怨了。”

有此一言。

大家長拍板,“小輩”們也情投意合。

一切似乎就這麽定了下來。

出乎意料的順利。

也得到所有預料之中和預料之外的祝福。

只不過,從前安定和不安的雙方這時卻似乎倒調過來。

領證的前一夜,解凜輾轉難眠,失眠到淩晨四點。

遲雪還是起夜回來鑽進被窩,才發現旁邊的熱源本人竟還醒着,黑咕隆咚的夜裏,她伸手去摸他的臉,聲音裏還帶着含混的睡意,問他:“你還不睡?”

“睡不着。”

“為什麽睡不着?”

她整個人在半夢半醒間,幾乎全鑽進他懷裏——畢竟大冬天的,誰不愛抱着熱水袋睡,她拿冷透的手去捂他的背取暖,解凜也不趕她,只伸手把她抱更緊。

卻不想這麽一抱。

似乎反把遲雪的睡意給徹底抱沒了。

她揉揉眼睛,索性湊過去、仰高脖子親了親他。

“你不開心嗎?”

“沒有。”

“那你看起來也不算開心。”

“我開心。”

“……好沒營養。”

她忽然笑:“解凜,你屬悶葫蘆的,說話跟擠牙膏一樣往外蹦。”

說完。

她想了想,卻又輕聲道。

“那我再問你,跟我結婚,你害怕嗎?”

寂靜的房間裏,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她的問題落地,許久沒有得到答案。

只靠近解凜那一頭的床頭櫃燈卻倏然被摁亮:是最低檔的亮度,不至于太刺眼。

解凜探出手去,翻開床頭櫃的抽屜,似乎在找什麽。

大半天過去,終于找出一只黃色的舊信封。

正是當年他回到南方、從這間公寓帶走的那一只,如今,五年過去,除了又變厚了一些,它終究還是回到了這個位置。

而後,被交到了遲雪手裏。

“這是什麽?”

遲雪對此卻毫無頭緒。

只怔怔把那信封接到手裏。

下意識想要拆開看,又被解凜伸手攔住。

“等……你今年生日再看。”

他說。

“生日?那還要好幾個月啊,我生日三月诶。”

“嗯,到時候再看。”

“那幹嘛現在交給我?”

遲雪随手把那信封放到靠自己一側的床頭櫃。

忽然又正色看向面前人,兩手伸出,搭住他肩。

“解凜。”

她說:“你又在想什麽不好的事了?”

“沒有,”而他搖頭,“只是本來就該那時候看的。”

“你寫了什麽?”

“……秘密。”

好家夥。

五年不見,別的不多,倒是“不能說的秘密”越來越多了。

她被氣笑。

作勢要反手拿過那厚信封、當場拆開來看,倒要看看他裏頭有什麽秘密。

結果手還沒碰到,卻又被人一把撲倒——他為了阻止她而“慌不擇路”,緊抱住她腰,她驚叫一聲,人向後倒。下一秒,床頭燈便又被枕邊人摁滅,只被子往上一拉。

春光盡掩絲綢下。

許久又許久,方才聽到竊竊私語。

“今天還要拍照片的!”

是委屈又無奈的女聲:“解凜,原來你不是屬悶葫蘆……是屬狗的。”

“嗯。”

“你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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