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白灼“龜足”

“小辛吶,你知道概率學麽?”

雖然身高很可觀,屬于少年的肩膀還是清瘦的,上面頂着的腦袋更是稚嫩到傻,盡管剃着圓寸戴着耳釘,也不像個混社會的,更像是個呆呆的雞雛崽子。

“哼。”他不說自己不知道,鑲鑽的耳釘在不甚明亮的光線中,閃爍着倔強的微光。

“概率學研究的是随機事件,就是有些事情可能發生,有些事情可能不發生。比如我今天遇到了一個壞人,我也可能遇到一個好人。”

“我說老爺子你腦袋別晃,擦藥呢,小心都給你抹嘴裏。”

陸辛拿着從警察那兒借來的碘酒和棉簽,在那張老臉上塗塗抹抹。

“所以說,一個人只要去做一件好事,那麽別人遇到好事的概率就會更高,這個你明白吧?”

“別跟我逼逼了,唐僧都沒你能唠叨。”

“而且,好事它是能傳染的,你遇到了一個好人,遇到了一件好事兒,你覺得不錯,那你可能也去做個好事兒,對不對?那這樣,你做一件好事就變成了很多的好事,在概率學上來說,只要這個數字積累,那麽整個的概率将大大增長。”

陸辛後退了一步,滿意地看着自己在老人臉上用碘酒畫的唐僧。

“你看,你今天幫我搶包回來,做了一件好事兒,我這一天就成了挺好的一天,對不對?人吶,多做好事兒總沒錯的。”

“知道啦知道啦!老唐僧!”

……

躺在床上的陸辛睜開了眼睛,他是被鬧鐘吵醒的。

起床,他打了個電話:

“老馮,到地兒了沒?查一查,東西都備好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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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的老馮說:“陸哥,東西都差不多了,您昨天在我這煨的佛跳牆您看我什麽時候提錢老板這來呀?”

“下午五點吧,不是說六點開始麽,五點來了放在竈上用底火再焖着,快開宴了就開始分,錢老板說要一上來就要顯擺顯擺,咱們就随他的意呗。”

“行,陸哥!那您看您什麽時候過來給我們鎮場子呀啊?錢老板公司的秘書問了我好幾遍了,嘿嘿嘿……”

“我……下午三……四點吧,你帶着你徒弟把料都備好了,上次的那個蝦線都沒去淨,逼着又給蝦開了背,這次你把你徒弟看牢點兒,可別再出岔子了。”

事情在電話裏一樣一樣交代得七七八八,陸辛突然轉了個彎兒說:

“老馮,你家的車有沒有在沽市這兒空着的,我去開一輛。”

“陸哥,您要用車啊,您早說啊,我早上給您送過去,您擡腿兒就能用了,現在的話,我那兒還有輛霸道兒,您不用操心了,十五分鐘,我讓留家裏的剛子給你把車送過去。”

中午十一點,沈小甜站在石榴巷門口,看見一輛挺大的車“吱——”地停在了她身前。

男人帥氣地從車上跳下來,開口說:

“開這麽個玩意兒去櫃子那吃海鮮,櫃子能酸死我,唉。”

一句話,就讓沈小甜對那個“櫃子”好奇了起來。

陸辛給沈小甜打開了後座的車門。

“你能上去吧?”

沈小甜皺了一下眉頭:“你總是俯視我,是不是覺得我特別矮?”

陸辛:“不是,是我騎摩托久了,看這車總覺得它太高。”

沈小甜坐上車的時候是笑着的。

“快遞已經寄出來了。”她沒忘了跟自己的“課代表”兼“顧問”彙報一下進度。

陸辛開着車說:“我帶你吃個飯結果給你找了個麻煩事兒,難為你還這麽上心,一會兒我掐着櫃子脖子讓他給你加菜。”

車子一路往東南方向走,不一會兒就出了城。

路上的人比想象中多,陸辛想一腳油門踩下去都沒有機會。

“哎呀,今天是周末,我說怎麽這麽多人呢。”趁着紅綠燈的功夫,陸辛研究了一下車上音響,挑了首歌開始放。

“這車是我一個朋友他兒子常開的,啧,九五後。”陸辛話音剛落,音響裏電吉他聲就已經響了起來。

“勇敢的你,站在這裏,臉龐清瘦卻驕傲……”*

主唱的聲音裏鼻音略重,吐字兒都犯着懶,在音樂到達**的部分卻成了根手指頭,一下一下往人心裏戳,聽得人只覺得心裏顫了兩下,頭皮已經麻了。

一曲終了,陸辛長出一口氣,說:

“還挺好聽哈。”

是很好聽,沈小甜點頭。

“霸道”裏安安靜靜的,只有歌聲又響了起來。

兩個人就這麽聽了半個多小時的歌兒,在快要十二點的時候到了一個叫“二貓海鮮”的地方。

沽市沒有海,離海卻不遠,開到這裏已經臨市的地界兒,這家店開在老國道邊兒上,再往裏開五分鐘就是一個靠近漁村的海鮮大市場,周圍幾個市的不少飯店就來這裏進貨,因為東西新鮮又便宜,也有些愛吃的當地人趕着來買海鮮回家吃。

這些都是陸辛告訴沈小甜的。

“現在是休漁季,冷清了一點兒,平常早上四五點的時候,這邊兒就全是進貨的人了,車能塞到一裏外。”

停好了車子進去,陸辛讓着沈小甜往裏走。

“二貓海鮮”是個三層小樓,一樓整整齊齊擺着大水箱,水箱下面是活魚,上面浮着塑料筐,是些鮮活的貝類。

另一邊兒擺着的是不鏽鋼臺子,臺子上幾排塑料盒,注氧機往裏面“嗚嗚嗚”地打着氣,鮮蝦活蟹在裏面張牙舞爪,還有蛤蜊有恃無恐地噴着水。

這樣的地方,地面是不可能幹着的,沈小甜避過一條橫行霸道的水管,擡起頭,看見了一個男人迎着他們走了過來,半長頭發,單眼皮兒,鼻子略大,卡其色短褲下面穿了雙塑料拖鞋,紅色T恤印着“我不是國足”。

“陸辛吶,你怎麽這麽大的臉面,讓我辛辛苦苦給你找好貨,你自己帶着個漂亮妹妹開着個霸道兒就來了,你挺霸道呀。”

果然,陸辛沒說錯,這個被人叫“櫃子”的男人一開口就酸他。

陸辛走過去,作勢要拍他肩膀,結果一擡手臂,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不是說弄了好東西麽?魚呢?”

“沒有魚。”櫃子笑呵呵地一拳打在陸辛的手臂上——跟一米八五以上的陸辛比,他矮上一截,想打肩膀的,人家一攔就是手臂了。

“我給你了弄了點龜足,一個小時前剛送來,金竹酒店那幫子看見了,跟我說了半天,我一兩都不給他們。”櫃子的語氣得意洋洋。

沈小甜的注意力被撈章魚的工作人員吸引了,趴在玻璃水箱上的章魚觸手伸展不肯松開吸盤,像是在演瓊瑤劇的男主角。

“美女你好,我叫櫃子,保鮮櫃的櫃子,我家的海産啊,沒別的,就是保鮮!”

“你好,我叫沈小甜。”

“這名字真好,跟……”櫃子是個舌頭一卷兩萬裏的啰嗦鬼,陸辛攬住了他脖子,讓他帶着上樓吃海鮮去。

一樓像個水産超市,二樓卻是擺放整齊的木頭桌椅,原來櫃子的這家“二貓海鮮”是個海鮮排擋,在一樓挑了海鮮可以直接交給後廚,坐在二樓等着就能吃做好的了,也就是額外花點兒加工費。

“我是真服了,在我這兒你不哈啤酒吃蛤蜊,你非讓我給你弄別的,陸辛,也就是你,換個人兒我一巴掌把他呼一邊兒去了我告訴你。”

當地的“蛤蜊”兩個字有特殊的發音,櫃子說話的時候就自帶了蛤蜊的鮮甜味兒。

在靠窗的位置坐下,遙遙地能看見一片漁村,其實是一片紅瓦白房,櫃子不說,沈小甜都想不到那是漁村。

櫃子和陸辛在一起,就是兩個不同地域臭貧的巅峰對決,一邊是兒化音,一邊兒是蛤蜊味兒,沈小甜聽着都暗暗想誰能先把誰給帶歪了。

短短幾分鐘後,一個大盤子被端了上來,灰綠帶褐的顏色,好像一片一片鱗拼湊起來的,其中一頭兒上聚攏了很多的白色“指甲”,就算上面擺着姜片兒都沒蓋住某種怪異感。

“這不是真的烏龜的腳,這玩意兒是長在石頭和船底的,老外愛吃這個。”陸辛給沈小甜做介紹。

“福建那邊兒這玩意兒多點,不過櫃子弄得這個真挺大的。”

櫃子的臉上露出了挺憨厚可愛的笑,就是嘴裏的損勁兒還堅持不肯下去:

“我是誰啊,我特意弄的東西能差了麽?”

陸辛沒理他的嘚瑟,開始示範怎麽吃這個“龜足”。

捏着兩邊往外一扯,長頸的那一段兒被扒了外層,露出了白瑩瑩的肉,鮮美的汁水藏不住了,沿着手指往下流。

龜足的近親鵝頸藤壺在歐洲價格高昂,被稱為“來自地獄的美味”,正是因為詭異外表下面蘊藏的絕世鮮美味道。

沈小甜小心捏着那一點細膩柔軟的肉,放進了嘴裏,瞬間就感覺到鮮甜的味道沖刷着自己的舌頭。

七大罪宗裏有暴食與貪婪,當舌尖與龜足的肉相觸,它們便纏繞在了人的心上——簡單來說,就是不到五分鐘,一大盤“龜足”就已經被三個人吃的一幹二淨,陸辛和櫃子都不吭聲了,舌頭忙着呢,顧不上。

這時,第二個大盤子才端上來,是白灼的基圍蝦。

當地吃海鮮少不了蘸料,“二貓海鮮”家少吃龜足,只當是貝類,還給上了碟姜醋,自然是無人問津,基圍蝦就是給配了醬油汁兒,還放了蔥花香菜和小米辣。

“甜,是真甜啊!”

掐着蝦頭,櫃子還在回味剛剛的龜足,他把剛剛扒下來的蝦頭往陸辛的面前一送,問他:

“你說,這玩意兒咋那麽甜呢?”

陸辛沒說話,他只是默默擡了一下眼睛。

“因為氨基酸濃度高啊。”沈小甜剝着蝦殼,不緊不慢地說。

“分子運動會平衡濃度,也就是說水分子會向液體濃度高的地方移動,到了海裏也異樣,所以,海水中的生物為了不會失水死亡,體內就會維持一個較高的液體濃度,維持的方式就是囤積大量的氨基酸。氨基酸裏有一種叫甘氨酸,吃起來就是甜的。”

櫃子舉着的蝦頭就一直沒放下,他一臉茫然地看着陸辛。

陸辛只是對他微笑,問:“聽懂了麽?聽了你也不懂,那你可就白問了。”

沈小甜開始吃第二只蝦,蝦肉也是甜的,嗯,令人愉悅的甘氨酸。

櫃子悻悻地放下手裏的蝦頭,坐姿一下就正經了很多。

“我化學但凡及格過,我家老爹就不會把我趕去南方讓我當魚販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甜老師:好好聽講哦!老師吃着海鮮也要考你們知識點!

我還在想啥時候入V(抱住腦袋

*歌是新褲子樂隊的《生活因你而火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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