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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風驟起, 烏雲蔽日, 天色陰沉下來。驀地, 電光閃過, 轟隆隆一聲雷響。
吹墨吓了一跳, 慌忙叫了問雪一起,跳起去關窗。問雪卻似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樣,時不時看一眼緊閉的殿門。
籠煙被鐘太妃請去商量宮務, 浣紗前幾日不小心跌了一跤,無法走動, 兩個大宮女都不在,這會兒,朝朝跟前由她們兩個伺候着。
吹墨見問雪魂不守舍的, 眨了眨眼:“你也好奇娘娘和這位有什麽好說的,對吧?”
難怪吹墨好奇,裏面,朝朝和花柔在談話,已經足足談了将近半個時辰。她們幾個打小跟着朝朝的都知道, 朝朝素來不怎麽理會這位柔姑娘,柔姑娘進宮幾日, 便被冷落了幾日, 怎麽今兒忽然促膝長談起來了?
問雪回過神來,笑道:“娘娘和柔姑娘終歸是姐妹。”
吹墨不同意:“都隔了房了,再說,那位的做派你也不是不知道。”當初娘娘還在閨中時, 那位做的事就夠惡心人的。
問雪垂着頭沒有答話。
屋中,朝朝放下手中的甜白瓷茶盞,神色凝重,望着跪坐在她面前的花柔道:“此事可當真?”
花柔低垂着眼睑,姿态楚楚,神情真摯:“我斷不敢虛言诓騙娘娘。陛下少年時被趕出郡王府,流落在北盧,曾有過一個北盧心上人的事許多人都知道。娘娘難道從未聽說過?”她也算乖覺,發現朝朝不喜歡她一口一個皇後姐姐,很快改了口。
朝朝自然是聽說過的。
趙韌登基不久,徐太後設宴宴請朝臣家的小娘子,她在路上就曾聽窦瑾說起過這件事。只是當時她萬萬沒有想到,趙韌的這個北盧心上人會是前世的她。
花柔繼續道:“陛下回中原後,對那北盧美人念念不忘,一直藏着她的小像。他每攻下一個北盧部落,都會私下派人去尋畫像中的北盧美人。”
她怎麽不知道趙韌還藏着她前世的小像?朝朝起了興趣,面上不露聲色,幽幽嘆息道:“便是真的又如何?陛下乃天下之主,休說只是心裏念着一個北盧美人,便是他當真找到了人,執意把人納入宮中,我又能如何?”
花柔目光微閃,露出不平之色:“那北盧美人與娘娘生得極為相似,陛下執意要娘娘進宮,只是把娘娘當作替身,娘娘也能忍?”
朝朝的臉色變了:“柔姐兒,說話要有證據。”
花柔盈盈下拜:“我與娘娘同為花家人,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豈敢诓騙娘娘?何況,我有證人,也可以拿出證據。”
朝朝問:“什麽證據?”
花柔道:“還請娘娘移駕安德殿。”
殿外風聲嗚嗚,電閃雷鳴,聲勢越發駭人。朝朝遲疑:“現在去嗎?只怕不妥。”
花柔道:“證人入宮不易,娘娘若不願去,只怕就看不到那證據了。”
朝朝看了她片刻,輕聲嘆道:“也罷。”
外面吹墨還在和問雪說話,問雪應得心不在焉。忽然,“吱呀”一聲,殿門打開,朝朝從裏面走了出來,吩咐道:“備車輿。”
吹墨吃驚:“娘娘,這天馬上要下大雨了。”這個時候出去嗎?
朝朝淡淡瞥了她一眼。問雪見狀,忙扯了扯吹墨,恭敬地道:“奴婢這就去安排。”
嘩啦啦,大雨傾盆而下,接天連地,整座宮殿都籠罩在無邊的雨簾中,變得朦朦胧胧。天地間,仿佛只餘雷鳴雨打之聲。
兩乘小轎在暴雨中悄悄出了顯陽殿。
轎頂覆着油布,擡轎的內侍穿了蓑衣,悄無聲息地穿行在雨幕中。只苦了跟轎的吹墨問雪,饒是打着傘,不一會兒,也被狂風暴雨澆了個透。
安德殿外,曲折回廊在大雨的侵襲下,仿佛已與四周水面融為了一體;陳舊的宮門半掩着,因着昔日住客的相繼離去,無人看守,顯得冷冷清清。
軟轎在殿前的回廊落下,濕噠噠的轎簾被人從外面掀開,朝朝搭着吹墨濕漉漉的手下了轎,立在廊下望着外面連天的雨幕,想起上一次來此見趙旦情形,不由生起恍若隔世之感。
“阿嚏”,一聲突兀響起,朝朝循聲望去,卻是問雪打了個噴嚏。見她看過來,問雪一臉羞愧地道:“娘娘恕罪,奴婢……阿嚏!”又是一聲。
朝朝望着她落湯雞的模樣,蹙起眉來:“怕是着涼了。”她想了想,“這裏應該有守殿的宮人,你們去看看能不能借套衣服換上。若不行,我記得這邊是有小廚房的,生起火來烤一烤。吹墨和她一起去。”
吹墨不肯:“娘娘身邊不能沒人服侍。”
問雪也揉着紅通通的鼻子道:“奴婢沒事。”
朝朝嘆氣:“有柔姐兒在呢。再說,你們這個模樣,怎麽服侍我?浣紗已經倒下了,到時候你們倆也來湊熱鬧,才叫糟糕。”
吹墨遲疑了下:“那娘娘有事要記得叫我們。”
問雪低着頭,眼眶發紅。
朝朝笑着催促兩人離開,轉向花柔:“人呢?”
花柔從容道:“娘娘請随我來。”
不一會兒,朝朝站在了熟悉的側殿中。故地重游,上一次來此,與趙旦相會的情形還歷歷在目。如今,太上皇薨逝,汪太妃守陵,趙旦出家,安德殿久已無人居住,光禿禿的桌椅架子上都蒙了一層厚厚的灰,越顯凄涼。
花柔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朝朝若有所覺,慢慢回頭。
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一頭戴葛巾,身披灰色道袍的青年道士。道士十八九歲的模樣,生得腰細腿長,面如傅粉,眸似點漆。
殿外隆隆雷聲不斷,雪亮的閃電閃過,将他俊秀的面容照得明明滅滅。數月不見,他整個人的氣質都仿佛已脫胎換骨,沉靜,陰郁,再沒有從前的天真與陽光。
趙旦!或者該稱呼他為——“逸塵道長。”朝朝輕喚。他就是花柔說的證人?他是怎麽避開趙韌的耳目,偷偷回到這裏的?
趙旦貪婪地望着她,似想跨前一步,在聽到她那一聲後終究止住,聲音發顫:“朝朝。”見她态度冷淡,帶上了幾分委屈意味,“你是不是怨我違背了誓言?”
朝朝搖頭:“我已經不怨你了。”
趙旦眼眶紅了:“朝朝,我也是不得已。趙韌那厮外表道貌岸然,實則心狠手辣,處處逼迫。我若不這麽做,我一死固然不打緊,還會連累你和花家。”
朝朝輕聲道:“我明白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她越是這樣通情達理,趙旦越是心慌:從她還是孩童時,他就一直看着她,只看着她,他那麽熟悉她,了解她的一切。朝朝,只有對無關緊要的人才會如此寬容。
才短短幾個月的時間,“朝朝,你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變心了?這個叫他害怕的猜測,無論如何,他都不願說出口。驀地,他想起什麽,仿佛溺水之人攀到浮木,急聲道,“趙韌那厮不是好人,你千萬不要信他,你看看這個。”
他從懷中取出一卷羊皮卷來:“這副畫,是我從當年在北盧奉命尋找過畫中人的一個将軍手中重金購得。你看過就明白了。”說罷,他也不嫌髒,揮袖拂去案幾上的塵土,将羊皮卷放下,慢慢展開。
朝朝目光落下,呼吸頓時窒住。
羊皮卷上,色澤已褪,畫中的北盧美人卻依舊栩栩如生。小姑娘十三四歲的模樣,騎在一匹神氣的棗紅馬上,戴皮帽,穿窄袖束腰羊皮小襖,遠山眉,煙水眸,笑容明媚。分明就是她夢中的烏蘭。
她第一次,在現實中看清烏蘭的模樣,與她十四歲時一模一樣的烏蘭,卻又比她那時笑得更加肆意張揚,仿佛擺脫了全部羁絆,帶着徜徉天地的暢快。
似有一道閃電劈開了重重迷霧,她從來沒有一刻像此刻般清楚:烏蘭,就是十四歲時的她!
可她到底是怎麽變成烏蘭的?
趙旦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朝朝,他待你好,立你為後,全是因為畫中的北盧女子。他待你不是真心的,所以,才會因為你不能侍寝就冷落你。你千萬不要上他的當。”
恍惚中,她看到了許多片段從腦海中飛速劃過,一幕幕,紛至沓來,瞬間湧入她的腦海。
她低呼一聲,承受不住地退後一步。
趙旦心痛地看着她,伸手欲要扶她:“朝朝,你別難過,為了那個把你視作替身的混蛋,不值得。”
朝朝退後一步,讓開了他的手。
趙旦露出受傷的表情:“朝朝。”
朝朝的目光落在羊皮卷上,輕聲問道:“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趙旦道:“我只是不想你上他的當。”
朝朝看着他:“我已經嫁給他了,就算現在知道了這些,除了和他離心,讓他越發厭棄我,又有什麽好處?阿旦,你不該告訴我的。”
趙旦愣在那裏,不敢置信地看向她:“朝朝,你說什麽?你素來眼裏不揉沙子,怎麽能忍下這種事!”
朝朝低嘆:“也許這就是我的命。”
趙旦臉色大變,半晌,眼眶全紅了,咬牙道:“我的朝朝不該受這樣的委屈。這個命,我們不能認。”
朝朝心灰意冷:“不認又能如何?”
趙旦目光一閃,露出狠絕之色:“我們可以想法子殺了他。”
朝朝訝異地看向他。
趙旦從懷中取出一枚赤金嵌寶戒指,輕輕在寶石上一扭,裏面頓時彈出一枚尖刺來。他目中閃過狠絕之色:“這尖刺上淬有劇毒,只要紮上這麽一下,必死無疑。”
朝朝臉色微變。
趙旦以為她害怕,溫言安慰她道:“你別怕,到時你把這副羊皮卷帶去質問他,他必定心神大亂,你趁機下手。此毒見血封喉,他只要挨上這麽一下,絕無反應時間。”
見朝朝愣愣不語,他聲音放軟:“朝朝,只要他死了,你就可以回到我身邊。我再不會離開你,這世上也再沒有人敢欺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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