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2)

着看向無相子,說着過去他們熟悉的話,“你是來帶我出去玩嗎?”

“你這輕功在何處學的?”無相子将頭靠在屋脊上,随意的躺在屋頂,身邊放着酒瓶,“倒是精妙!”

“這是跟蝴蝶學的,哥你相信嗎?”秦漫也斜倚在屋脊上,一膝屈起輕笑,兩個世界不同的武林體系,其實最終還是殊途同歸。

無相子斂着修眉沉思了許久,半晌才舒了口氣,感嘆道,“不知是哪位前輩高人教你功夫?取法自然,靈覺天機,一朝得悟便可抵旁人數十年寒暑。難怪小漫你身上的氣息這樣奇怪,內力尚且微薄,卻給人氣機渾然,深不可測之感。”

他想明白了,朗笑着拍了拍身側的瓦片,“一般人練武都是先練內功與招式,次得感應自然,提升境界,小漫你卻颠倒過來,已悟通先天,內力卻反未及得上境界,當真與衆不同!”

他亦是武功奇才,非如此不能在而立之年,得入先天,秦漫不過稍稍一提,便已經明白其中關竅,頓覺心中一清,似有所悟。

“反正是見不着了,”秦漫輕笑,不過是武林體系不同罷了,聖門、慈航靜齋死于走火入魔的不知凡幾,各有各的優勢罷了。

她拔開瓶塞輕嗅,神色驚訝,“十裏香?”

“難為你還記得,”無相子笑道,“這是從無憂的地窖裏順出來的,對了,你既然就是先前傳得沸沸揚揚的和親公主,那你一定見過無憂了吧?”

“對啊,”秦漫仰頭喝了一大口,“清醇甘冽,回味綿長,真是好酒!那時候爹爹每年谷雨前後釀酒,到次年重陽起出,我幫前忙後半天,都不給喝一口,只能從師兄你們的杯子裏偷酒喝。”

“少喝點,這酒後勁足,”無相子随口的提醒她,懶洋洋的笑道,“你那時候才多大,師父要敢給你酒喝,師娘還不得提刀啊!怎麽,這麽多年,還是讨厭無憂嗎?”

“其實讨厭也說不上吧,但出了那樣的事,”秦漫将酒瓶杵在屋瓦上,望着沉沉的夜空,“還牽連了那麽多人,伯父也……”

她那時候根本不知道,宗政殒赫既然那樣狠,與父親稍有關聯、略加求情的人便毫不留情,甚至禍及族親,一殺便是滅人滿門。

宗政殒赫和苻鳶這一對夫妻,當真是……

無相子輕輕一笑,自己也開了一瓶,灌了一口,“小漫如今怎麽還沒有小時候通透,恩師對我恩重如山,父親有與伯父乃是莫逆之交,義之所致,雖死不辭,父親死時亦絕無絲毫後悔,只是……秦師因讒陷而亡,賢士莫不自危,朝局崩壞由是始也,最終苦得還是百姓,果然到底讓父親言中了。”

“哥,”秦漫捏着酒瓶又松開,輕聲開口道,“若是我說,我想要至尊之位,收天下之民,經略天下,兄長相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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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啊。”無相子毫不猶豫的回答。

對上秦漫吃驚的眼神,無相子輕松一笑,飲了一口酒,“小漫,你當年就膽大包天,許多事和想法,師父不清楚,但是我們師兄幾個還不知道嗎?

“少年負淩雲,揮斥意方遒,目覽千秋事,煮酒畫江山。這難道不是當初你寫的詩嗎?”

秦漫在無相子含谑的目光中,有點小羞惱,拿瓶子怼他,“哥,我是認真同你說的!”

無相子哈哈一笑:“你應該清楚,當年師父的确是有意将你許無憂,不只是因為無憂聰明,還是因為他是最有可能的皇位繼承人,你性子那樣要強,胸襟氣度不輸男兒,讓你做一個普通內宅婦人,守着一畝三分地,管着一家吃喝拉撒,柴米油鹽,師父也不願意。不過,你的志向,到底是比師父想的還要大呀!”

“其實父親當年有些事情,我最近才明白。”秦漫抱着酒瓶子慢慢的開口,“他年輕的時候便是名滿天下的才子,游學諸國,南面的鐘離/徐國,都将他奉為坐上之賓,那時候的鐘離的太子,如今的鐘離皇性格仁善,頗有賢名,可是他卻非要選擇回到北臨來。幫助宗政殒赫複國,甚至還折節結交後宮,見恥于人,收皇子做弟子,讓自己置身後妃争寵,以及極可能的儲位之争,他那麽聰明的人,這些怎麽可能不明白。”

“但近來,我回到中山,看到如今北臨吏治敗壞,官僚貪腐,百姓稅負日重,災荒不能赈濟,城外流民無數,城中養濟院淪為貴族做戲的戲臺,我終于明白,父親為什麽一定要回來,他不是為了宗政皇族,而是為了這些與他同樣鄉音,同根同源的百姓,為了生養他的這片土地。鐘離與北臨不過相隔一水,若是強大起來勢必影響北臨。”

“但是,他想要依靠宗政殒赫,宗政殒赫內忌外忍,對助他複國的皇後苻鳶都毫無情誼,甚至逼迫到絕地,這樣的人,怎堪輔佐?父親大公無私,善意待人,太得人心了,然而人心只有君主才有資格擁有。所以,當我們被關進獄中,百官求情,萬民請願的時候,宗政殒赫豈能容他?”

“是啊,”說到這些舊事,就算灑脫如無相子也不免嘆息,“恩師的名聲就是太好了。”

“依靠他人來達成自己的願望,将自己的一切托付給他人,最終失敗,不能怪別人,只能怪自己。”秦漫仰頭望着天空道,“有一次教訓足夠了,我絕不願學父親,寄希望輔佐一個君主,然後得到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結果。”

“無憂倒不是他父親那樣的人。”無相子客觀的評價道。

秦漫諷刺的勾勾唇角,“當年,我與衆位師兄一同學習,師兄們縱然開始當我女孩子,稍有謙讓,但很快承認我的能力,将我視作平等的對手,同門相互切磋參習,輸贏就是輸贏,只有宗政無憂,無論何時,從沒有公平公正的看待過我,我無論贏他多少次,都不能得他一個真心的認輸。

“他太高傲啦,絕不承認自己的失敗,絕不承認自己任何地方有一分不如旁人,不過,他承不承認,輸贏就是輸贏。這樣的人,處在順境尚可,若臨逆境……你也看到的,雲貴妃娘娘那事,都多少年了,他都還折在裏頭呢。”

秦漫飲着酒,悠悠道,“況且,宗政殒赫對他的寵愛信任,超過了太子,太子心裏肯定清楚,這個位置是宗政無憂舍給他的,雖然如今宗政無憂表現的好像對權利毫無興趣,太子心裏卻未必能安穩,前頭太子才吃了敗仗,宗政無憂就解了南境之圍……

“如今只要一點點誘因,宗政皇室就要亂起來了,哼——”

她輕笑一聲,拿酒灌了一口,想想就覺得可樂,“他們家祖傳的看不起女人,這回卻要栽在一個女人手裏啦!”

無相子微微皺眉,表情嚴肅了些,“小漫,你告訴我,你到底想做什麽?”

“因果報應而已,可不是我。”秦漫笑道,“不過,師兄放心,我向你保證,我不會讓這件事影響擴大到普通百姓。不過,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他們宗政家的天下。哥哥可別偏心宗政無憂啊!”

無相子無奈一笑,“其實你心裏清楚,我們師兄幾人都是偏心你的。”

“今天你說出的這些話,雖然有些小心思,師兄卻還是高興的,小漫到底長大了,比以前沉得住氣,也有城府,說話也懂得婉轉,的确說服了人。”無相子将一瓶酒最後一口倒完,撐起來坐正了,水光灼灼的看向她,“你和無憂之間的事,我就不參與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給你的那把扇子,我也給了無憂一把一樣的,成王敗寇,但也有同門之誼,就讓哥看一看你這些年的長進。——不過,你要是有什麽別的事,我倒是可以幫忙。”

秦漫帶着幾分醉意,趁着酒道,“其實,不選宗政無憂,小妹還有一個十分重要的理由。”

“什麽理由?”無相子看她笑意盈盈的表情,隐隐猜到,含笑配合的問。

“自然是因為,小妹已經有心悅之人,許了生死之約。”她臉色微紅,眸光潋滟,笑意盈眉,說得信誓旦旦。

“要說起來,無憂已經是北臨第一美男子了,小漫你卻不看在眼裏,不知,我這位妹夫是何等人物?才能讓小漫你傾心?”無相子揚揚眉,調笑道。

“日後有機會,定讓他來見一見兄長,”秦漫仰首自得道,“倒時候兄長便明白,小妹為何看不上宗政無憂了。不過小妹,倒确實有件別的事想要麻煩兄長——兄長可聽說過天命這種毒?”

……

“公主當真要去香魂樓那種地方嗎?”泠月此時已換了公主的衣衫,正替秦漫擦上灰粉,滿眼擔憂。

每回秦漫出門,都是泠月扮做她的模樣在公主府中,以防萬一,兩人身高身材相仿,當初讓她陪嫁北臨也是為了這個目的。

當然,這只是她明面上的身份。

秦漫對着鏡子捋平衣領,她穿了一身月白暗繡的錦袍,更襯得臉黑。

她一本正經道,“畢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山河志的線索,我自然得親自确定。——蓮心,你把這些日子送到府中的各種邀約統計一下,過兩天給我看看,我已經借口休息得夠久了,不能再全都推辭,否則臨皇該懷疑我們聯姻的誠意了。”

“是。”蓮心連忙應喏。

泠月在旁邊嘴唇緊緊的一抿,來到北臨之後,秦漫便日漸倚重性格顯得沉穩,溫和少言的蓮心,很少同她聊天說話,更不提成為心腹。

若此下去……想到門主的種種手段,泠月心下又恨又怕。

“公主……不如還是奴陪你去吧?”泠月滿臉擔心道。

“說什麽傻話,”秦漫嚴肅道:“你要做好你該做的,我不在的時候扮演好公主,外頭的事自有攏月樓的人,你該注意好公主府中的人事,那個總管秋怡,我看很不老實,你要多小心她,莫要漏出馬腳。”

“是。”泠月被她一瞧連忙低頭。

北臨中山城朱雀大街,入夜後燈籠高挂,豔幟高張,紅袖招搖,游人如織。

香木的五層高樓,四角挂着精致的燈籠,精致的重檐飛閣,挂着紅色輕紗風中招搖,遠遠望見,讓人不免生出绮思,當不愧香魂的名號,正是中山鼎鼎大名的紅樓香魂樓。

也不知是因為陳王的名頭好用,還是她手中的銀子足夠誘人,秦漫被客客氣氣的請進了頂樓的雅室,順利的到了香魂樓的招牌。

柳眉櫻唇,雪膚花貌,微挑的桃花眼卻并未給人輕佻的感覺,一襲紅衣豔而不妖,滿頭金飾卻貴雅不俗,正是蓮步輕移,翩翩而來的沉魚姑娘。

“沉魚見過這位公子。”雖然秦漫打扮的像個小少年,沉魚卻并未因此怠慢,依禮盈盈下拜,姿态秀美婀娜。

“姑娘客氣,”秦漫甩開手中的折扇輕搖,扇面上桃花芳菲,如霞似錦,“在下聽聞沉魚姑娘琴藝無雙,特慕名而來,還請姑娘為在下彈奏一曲。”

沉魚斂袖伏了伏身,在琴前落座,這才嫣然淺笑凝眸望過來,“不知公子想聽什麽琴曲?”

秦漫将折扇一收,在桌上一敲,“就彈……一首你自己喜歡的就是。”

沉魚眼梢一挑微動,又是一笑開顏,嬌聲應諾。

她稍加思索,玉手輕按,纖指輕勾,琴聲緩緩而升,清越靈動。

煙波浩渺,雲水蒼蒼,浪翻雲卷,風色無邊,正是《潇湘雲水》

琴聲悅耳,秦漫一雙眼睛卻似一眨不眨的凝在沉魚的面上,似并未在欣賞琴曲。

一曲彈罷,沉魚收了手,對秦漫一笑,“公子以為沉魚此曲如何?”

秦漫看着眼前淺笑婉轉的紅衣美人,将扇往桌上一拍,爽朗的一笑,“哈哈,好曲!人美,曲也美!今日不虛此行!”

曲終興亡離合、山河破碎之嘆,豈是出于青樓女子之手,非是青樓女子無此心念,而是青樓女子,無此胸襟眼界也。

這沉魚根本不是青樓女,恐怕是哪國的密探高層,其身份地位不會低于攏月。

有意思,當真有意思。

不管她是否真是于晨,用了這個身份,必有所圖。

莫不是姜太公釣魚吧?

“姑娘此曲甚妙,在下敬姑娘一杯,還請姑娘莫要推辭。”秦漫親自擡手斟了兩杯酒,推了一杯給她。

沉魚踩着細步走過來,伸出纖纖秀指,撚起銀杯秀眉微颦,輕嘆道:“該是沉魚敬齊公子才是,沉魚許久未曾如此淋漓的彈過曲了,若非公子沉魚大抵已經忘了,原來比起《良宵引》更喜歡《潇湘雲水》。”

走近了看,這位聲名鵲起的攏月樓少東家,雖然受風霜顯得粗糙了些,五官俊美卻不遜于她往日所見的王孫公子,只是看上去根本不懂音律,連曲名都說不出,卻慕的什麽名?

她心下猜疑,面上仍不動聲色巧笑嫣然。

秦漫似在她盈盈的眉眼間一迷,與她碰了一杯,在如花笑靥中将杯酒飲盡。

她越來越喜歡她了。

明明懷疑這是個草包,居然還能如此敬業,“沉魚姑娘認識我?”

“攏月樓齊公子的珍珑棋局,乃是近來少有的雅事盛會,樓中的姑娘們已多癡迷嘆惋,沉魚雖未見過公子,卻早心生仰慕。”沉魚笑言着,妙目輕輕流轉,斟上酒,捧在秦漫面前,“齊公子請。”

她微笑又甜又軟,明明不過奉承的,卻說得心意誠懇,似當真傾慕一般。

“當真?”秦漫不拿杯,伸手捉着沉魚的玉手一傾,就着手飲下一杯,勾唇一笑,“沉魚姑娘果然不負盛名,人長得美,曲也彈得好。”

嗯,武功也還不錯,秦漫捏着沉魚的掌心。

“公子喜歡這首曲嗎?不如讓沉魚為公子再彈一曲吧。”沉魚嬌媚的一笑,輕輕的抽出手來。

“不用,”秦漫輕笑,“比起琴曲,在下對姑娘更感興趣。”

“公子,”沉魚織錦的紅袖半掩花顏,“您這樣,沉魚卻不知如何是好了。”

秦漫眼眸一挑,喟嘆了一聲,在沉魚反應前,突然伸手拔出了她頭上的金簪。

铛——的一聲,敲在銀盤上。

沉魚長發委地,手停在鬓邊,卻一動不敢動。

就方才瞬間,一種武林高手的強橫氣勢突然向她迫來,讓她不敢輕舉妄動。

她心裏一驚,頓時感到自己不是對手,不由緊張。

“公子?”沉魚軟的嬌軀,眸光微閃,軟軟的求。

是湊巧,還是敵人?

卻見對面的人,捏着金簪以輕緩而古怪的韻律敲擊銀盤,幽然的開口: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聲音沉郁而低回,一詠三嘆,繞梁三匝,猶然未息。

“悠悠蒼天,彼何人哉?”

沉魚心下突突的跳動,總覺得随着那音律,嘆進了心底,不由得回憶起那些舊日的喪亂離別,兵荒馬亂,茫茫煙塵,生死無常。

她在寧千易面前發下誓言,要助他結束這亂世,要守一方平安。

秦漫金簪在銀盤邊輕輕一滑,擡起頭來望了沉魚一眼。

那目光,似憐似嘆,似包含萬千憂懷,似有千言萬語,讓沉魚不知如何嬌/軀輕顫。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秦漫将手中的金簪随意的丢在桌上,撐着桌站起來,突然對沉魚露出一個溫柔到極致的微笑,廣袖飄搖翩然而去,“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好姑娘……果然是好姑娘……”

沉魚無心桌上擺的三根金條,望着已空蕩蕩的門,按着心口,若有所失,腦中不知為何總回響着那句伴着擊節聲的“悠悠蒼天”的洛生詠……

一刻鐘後,沉魚恢複了神思,頓覺冷汗淋漓,心悸不已,跌坐下來,

精通音律的武林高手,那個聽聞未及弱冠的攏月樓少主,到底是何方神聖?

他是聽出什麽了嗎?

——

“皇兄,見信如唔。山河志一書,妹當細查線索,尋得此書。近日北臨太子賣官一案将發,黎王或重歸朝廷,争儲之事起,北臨雖現亂像,猶有人才濟濟,望皇兄明察斟酌。近來公主府中,荼蘼花開,不得與皇兄同賞,惜已。時将入夏,望皇兄注意身體。妹,容樂。”

随信而來的金絲烏木細簪,寥寥幾刀雕出古拙的雲頭紋,被容齊仔細珍重的收好。

他展平紙箋,全信不過百餘字,卻反複看得仔細。

北臨此次之亂,乃是母後數年的布置,事情似乎順利的進行着,容齊心底擔憂,卻也無可奈何。

細查山河志線索、人才濟濟……

“她近來可見了什麽人?”容齊蹙眉問道。

“北臨的紙鳶查找山河志時,尋到了一個叫沉魚的青樓女子,是當年秦永之案的遺孤。”影衛回答,“公主親往查驗,去了……好幾次。”

“秦永……”容齊低喃。

秦家當年之事,她恨他嗎?

“山河志……”容齊心中勾勒,“你命人再次查證沉魚的身份,宸國或者尉國,不外就是那幾家著姓或者皇家。”

“是。”

想也無益,他輕嘆一口氣,“神醫之事可有線索?”

“及神醫已沒——”

容齊心下一緊。

“不過,查到神醫尚有一關門弟子。”

“務必不惜代價尋到此人!”容齊沉聲下令。

“是。”

“太後娘娘、太後娘娘陛下正在休息——”守在外間的內侍揚聲高呼。

“好大的膽子——”苻鳶已帶着宮人聲勢浩大的進來。

容齊神思一頓,側頭側頭示意影衛立即離開,離座整衣,于堂中靜候。

“參見母後。”容齊廣袖輕舒,長揖下拜。

“起來吧。”苻鳶垂眸看了容齊一眼,微擡了擡手,“陛下為何讓這奴才百般阻撓哀家進門?陛下若是管不好奴才,哀家倒可以替陛下管一管。”

“母後息怒。”容齊聲音低弱的解釋道,“是朕舊疾發作,需要休息,才命小荀子在外守候,他也是忠君之事,還望母後見諒。”

“連哀家也要被攔着?”苻鳶冷漠又不滿的看了他一眼,“已過去兩月有餘,北臨之事為何毫無進展?”

“近日紙鳶——”

“哀家告訴過你,要成大事者,當能舍及舍,當斷則斷,長痛不如短痛。”苻鳶不等他說完,即開口道。

容齊薄唇一抿,恭順的應道,“謝母後教誨。”

苻鳶厲聲道,“陛下,不要忘了承諾哀家的事!”

容齊氣息一滞,以袖掩唇,低低的咳嗽起來。

苻鳶輕輕看了他一眼,在他的咳嗽聲中繼續道,“行事不要畏首畏尾,當下一記猛藥。”

說完便也不再看容齊,帶着宮人揚揚赫赫的轉身離去。

“咳咳咳——”容齊從衣襟中掏出錦帕掩住口唇,咳得彎下腰,許久才喘過氣來。

開始咳的是半真半假,然而之後卻當真牽連了肺腑,帶出滿口血腥。

半晌平息了咳嗽,容齊垂頭看着帕上刺目的血跡。

雖然心中已有預料,但當真看到那一抹血,他心底還是一空。

只覺虛風飄過,心一寸寸的灰下去。

揮退了宮人,容齊重在桌前坐下來,指尖留戀拂過那些墨色的字跡,身體的痛苦漸漸消退,終于重新找回了前行的力量。

“皇妹親啓。為兄身體安康,吾妹無需為兄擔憂。北臨朝中之事,兄已知曉。至于山河志一書,一切以妹安危為首要,勿操之過急,萬不可以身犯險。入暑之後,北臨疾風驟雨不歇,皇妹亦當注意身體,切勿貪涼。”他筆下一頓,方繼續道,“相別日久,為兄亦甚是想念。長樂宮中荼蘼繁花似雪,兄常往視之,對花思人,唯盼吾妹一切安好。兄,容齊。”

“那位公主看上去想要放棄七哥你了,”宗政無郁既替宗政無憂松了口氣,又不免有對方不識貨的不快,叽叽咕咕的說着八卦,“她近來參加了幾次宮中以及各府的宴會,和皇叔家昱清,越王家的昱恒,齊太傅家的齊瑜都相談甚歡呢。”

“這豈不正好?”宗政無憂斜坐着,手中卷着書卷,眉梢一挑,諷刺一笑。

西啓公主挑的都是在朝堂有實任官職的真才俊,看來當真是為西啓鞠躬盡瘁了?

“我也不想說來着,都是昭芸,就見了一次,就被那個西啓公主收買了,還想讓我給她在你面前說好話呢!”宗政無郁搖頭嘆道,“那個公主呀,收買人心的本事可真不小!但凡與她相處過的人,就幾乎沒有說她不好的。”

“西啓公主的事,你不必告訴我,我也不感興趣。”宗政無憂冷漠道。

“那好吧,”宗政無郁轉了轉眼睛,“你還記得攏月樓少東嗎?齊小子如今可了不得,人家都說,他現在可是香魂樓的頭牌沉魚的常客!”

“香魂樓?”宗政無憂微微皺眉,那是太子的産業。

“是啊!”宗政無郁頗有幾分尋到同道中人的欣喜的道,“風月場中都傳遍了!攏月樓的少東迷上香魂樓的沉魚,送了她價值千金的絕世名琴綠绮!沉魚也為他推了別的客人!好多人都覺得,他摘下沉魚這朵傾城之花,不過是遲早的事!”

宗政無郁向來會看宗政無憂眼色,此時見他雖然端着茶細品,卻露出思索的表情,立即道:“七哥,你是不是也很好奇?我們去玩玩嘛?沉魚的歌舞都很不錯的,我有段時間也總喜歡找她玩!正好也見見齊小子!”

宗政無憂高深莫測的看他一眼。

“而且香魂樓最近有宸國來的麥茶,味道獨特,七哥你去試試,說不定喜歡呢?”宗政無郁不斷慫恿他。

“所以,你一大早到我府裏來,就是想拉我一起去逛青樓,現在?”宗政無憂挑眉示意外面的晨光。

“額……”宗政無郁尴尬,“七哥,我就是太興奮了嘛!”

……

雅室的木門被“嘩——”的一聲打開,琴聲被突然打斷。

宗政無郁掀開門,身邊是宗政無憂,身後則跟着面帶尴尬的香魂樓老鸨。

屋裏的場景十分正經,當真只是彈琴聽琴。

香魂樓的老鸨松了口氣,齊公子定下沉魚,按規矩這段時間,沉魚是不能有別的客人的,但陳王和黎王,可都是她惹不起的人,她也不能攔着不是?

“齊公子,我們又見面了。”宗政無郁毫不見外,跨走了進來,“如今我們想見沉魚姑娘,還得托公子的面子了——對了,你不介意吧?我也是好久沒見沉魚了,也就想聽她彈上一曲而已。”

宗政無憂走在他的身後,表情有些深沉,“齊公子不介意吧?”

秦漫先是各看了兩人一眼,這才露出熱情的笑容,“黎王、陳王能給齊某這個面子,齊某自然再榮幸不過!——沉魚,你且為黎王、陳王彈一曲罷。”

沉魚看着秦漫自如轉變的表情,這段時日,他常常來,卻再無第一次見面的唐突之舉,多時也不過聽她彈琴,獨自飲酒,有時興致所致,拍案而歌,偶爾随意的聊幾句,天上地下,志怪奇聞,他知道得許多,又深通音律,偶爾一句總能點入心田。

她一面越發警惕他,一面又難免為他所言動搖,一個喜歡音律,喜歡吟誦《黍離》《文王》的人,豈會是陰謀之輩?

她有多久沒有遇見過一個,可以随意的聊天的人了?

或者從未有過?

除了第一回來,對方甚至稱得上溫柔體貼,随和親切。

他是一個很好的聊天者,也是一個很好的聆聽者,讓她甚至都不由自主的放松了心情,暢所欲言。

然而,見到黎王,沉魚似突然醒悟過來,想起到自己來北臨的目的。

她并非當真能随心所欲,自由潇灑,他大概也不是。

即使不知“齊公子”何處而來,她卻知道就如同她一般,他這樣的人物低調的隐藏在中山,必然有其目的。

不過萍水相逢,對方甚至未有什麽親近的言語,她從何時竟不知不覺抱有了不可言說的期待?

因為知音嗎?

沉魚心中胡思亂想着,對黎王、陳王露出她練習了千百遍的清麗一笑,垂頭柔柔的應了聲是,指尖撥出動人的旋律。

宗政無憂沒有看沉魚,甚至沒有注意她所彈的曲子,而是在看秦漫。

縱使易容術,也不可能全無破綻,況且秦漫不過在臉上稍加修飾罷了,深色的膚色的确讓人容易忽視她秀麗精致的五官,然而當意識到這點後,也很容易便察覺她的性別。

西啓公主破掉第二盤棋局後,挂起的第三盤珍珑棋局依然讓他如此眼熟。

一曲終了,宗政無郁大力鼓掌捧場,宗政無憂的心思則全不在曲中。

“齊公子,不知可否與公子單獨談談。”宗政無憂站在秦漫面前。

秦漫面露不解,然後點點頭。

隔壁的雅室中,香魂樓的仆人送上美酒佳肴。

“本王再問一次,你的棋譜從何處而來!”宗政無憂目光沉沉,帶着思量。

“黎王殿下,無論你問多少回,我都只有一個答案,哪怕把我送進北臨刑部過審。”秦漫懶洋洋的一笑,并不将他的威脅放在眼裏,“我若是殿下,就會将心思多放點在朝堂上,上次那位趙大人的東西,似乎給殿下帶來了一點麻煩?在下,沒想到殿下還有閑情逸致研究棋藝。”

當初那張雀紙上的東西還不足以扳倒一個吏部尚書,需要更确切的實證,但太、子不會這樣認為。

而設計這一切的人,本來便是希望宗政無憂卷入朝堂争鬥,可不是想替北臨肅清吏治,兩敗俱傷才是目的。

事實上,當宗政無憂被迫卷進去的時候,他已經棋輸一着了。

“你對朝廷的事,似乎很了解?”宗政無憂探究道。

“畢竟是生意人嘛,”秦漫笑道,“總要看看風向。就像下棋,所謂大勢所趨,非一兩子的輸贏。不過,我倒是相信殿下,殿下雖然看上去處于劣勢,被步步緊逼,其實卻能随時翻盤做主。”

“你很了解我?”宗政無憂似笑非笑。

“草民豈敢。”秦漫擡袖一揖,動作不緊不慢,顯然并沒有言辭中的恭敬。

“好!你膽子果然大得很!”宗政無憂嘴角一動,這樣的性格,實在讓他不得不一再想起故人,況且一而再,再而三的巧合,“你既然自稱善棋,本王便親自考究一回。若是棋藝不佳,本王便只好請姑娘往刑堂走一遭了。”

“你胡說什麽!”秦漫頓時露出驚吓的表情,但瞬間又恢複了平靜。

“這裏只有我的人,姑娘可以放心。”宗政無憂十分上道的解釋。

秦漫這才看上去放松了些許,她看向宗政無憂,帶着一點揭破後的無所謂,揚了揚下巴,展露出一絲驕傲,聲調也變回了女子的清柔,“怎麽才算棋藝好?下贏你?”

宗政無憂露出今天第一個笑容,他長得的确好看,笑起來有幾分颠倒衆生的媚氣:“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香魂樓自然也備了上好的棋秤雲子,擺放妥當,兩人相對坐下來。

“請。”秦漫含笑将黑子推給宗政無憂,顯得成竹在胸。

宗政無憂此時已懷疑她是師妹秦漫,看到這個動作,也不推辭,握起一子點在小星。

這些年他雖少有與人對弈,卻再無敗績,棋藝亦大有長進,自度師妹,也未必能贏他。

秦漫微微一笑,撚起白子走星位,現在她的目的何止是贏這局棋?

……

秦漫将最後一子點在天元,沖他揚揚唇角,“殿下需要數嗎?”

本來輸給他也是可以的,但是考慮到當年自己說的話,秦漫覺得,還是不要節外生枝,幹脆利落的贏過了宗政無憂。

這家夥十幾年了,棋力還幾乎是原地踏步,只是多學了幾個華而不實的花招而已。

宗政無憂搖搖頭,“是本王輕敵了。”

“輸就是輸,贏就是贏,殿下這是輸不起?”秦漫勾起唇,一顆顆揀起白子,放回手邊的棋笥,毫不客氣。

“我何曾輸不起過……”宗政無憂緩緩的将他的手覆在秦漫的手背上,下一刻終于确定,“漫漫……”

他身後的侍從冷炎雖然保持着職業操守一動未動,眼珠子簡直都要瞪出來了——殿下摸了一個姑娘的手!

一個姑娘的手!姑娘!

秦漫似乎受驚的抽回手:“黎王殿下在說什麽?在下聽不懂。只是看來,殿下不近女子不過是謠傳,這滿中山城的姑娘都要高興了。”

“漫漫,你還是像過去一樣喜歡用連環和梅花,”宗政無憂含笑說道,臉上帶上一絲戳穿的得意,再次見到她的歡喜,讓宗政無憂不再繃着過去的冷漠,帶上一絲溫和。

“在下齊樂,并不認識黎王殿下口中的漫漫姑娘,”秦漫站起來,轉身向門口走去,“黎王殿下若是沒有其他事,在下便告辭了。”

下一刻,宗政無憂按住門框,自她身後将她圈在懷裏,帶着一絲自得的看着她陡然睜圓的眼睛,“漫漫,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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