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2)
只覺得索然無味,什麽都沒意思,伸手把棋局抹了,“行了,衛國大将軍夫人和我有什麽關系,我出去練一會兒劍,你回去慢慢看昭芸給你的信吧。”
無郁悄悄打量了一會兒他七哥,也看不出什麽臉色變化來,放心走了。
結果這天晚上,宗政無憂卻突然不打招呼,先了回京的隊伍一步,快馬加鞭,冒雪趕路回京。
只是回了中山城,宗政無憂又哪裏都不去,到宗政無郁随隊回京,他都還一直呆在黎王府,沒出過大門。
在宗政無郁回來,好容易将宗政無憂拖進宮的時候。
幾百裏外,秦漫坐在一處匪寨熊熊的篝火邊吃着烤羊。
她吃的不快,撕成小條,慢條斯理的小口咀嚼,不太有胃口。
只是,大冬天的這裏也實在沒別的東西,現在又不能不注意點。
她上身穿着月白的素色長衫,下擺卻露出驕豔似火的紅裙,裙邊是金光閃閃的刺繡,以及一雙精致的鳳頭鞋,實在秀美得不像個土匪。
下頭有些漢子,不斷的偷偷看她,卻在她擡頭的時候,不敢和她對視一眼。
這位新任的大當家美的跟天仙似的,大雪天卻穿着這樣一身,實在看着就有毒。
都說人無橫財不富,秦漫打劫了容齊給傅籌的糧草,發現這實在是一條生財、聚衆的路。
北臨這幾年老天爺不給臉,就沒有一個風調雨順,宗政殒赫又連年對外用兵,賦稅沉重,于是自然匪患不少。
秦漫圈了幾個要路,果然都有呼嘯成群的山匪。
搞定他們也簡單,先搞掉老大,再胡蘿蔔加大棒,一頓收拾,反正做山匪的,還真沒什麽良民,其中少少的有幾個人才,被她收為己用,不陷在這裏頭。
剩下的加起來也有幾千的數,教一教令行禁止,隊列變換,也算是能用,有事的時候當個添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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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前不知道,以為天仇門和無影樓差不多,一個門派幾百人頂天,後來才從湘兒那知道,天仇門光是死士便又數千人,而且都練武,不是尋常兵士。
顯然西啓的稅收沒被林申浪費。
所以,她手裏沒點人,還真有些不踏實。
兄長無相子對這些寨子比她更有興趣,将它們打造成各種軍事堡壘,派人駐守管理,顯然是在原當初參軍被阻的舊夢。
秦漫擡頭望了望天,準備早些就寝,明日回中山去。
這一冬的雪實在不像瑞雪兆豐年的雪,若是父親尚在,怕要嘆民生多艱。
新年将至,且不知明年今日,是野草無尋,還是禦殿金堂。
宮禁深深,冷宮之中的森閻宮,十三年前的大火過後,一直沒有修繕,雖然未曾倒塌,但窗門皆敗,整座二層樓宇被煙火熏得漆黑,偶爾有幽小的影子竄過,在無月的寒夜,尤顯得幽魅吓人。
夜裏,連打更的宮人都不敢靠近,實在是整個北臨皇宮中一處靜僻之處,渺遠的歡笑熱鬧,若非內功精深耳目靈便之人,在此處都全然聽不見。
新年之際,宗政殒赫照例大宴群臣,同時皇後傅氏則在後宮之中招待女眷,不過今年格外熱鬧。
因為今日的宴會同時還有一個目的,便是為黎王選妃。
秦漫稍微有些好奇,這一日會選出個什麽結果。
今日本來“公主”是可以留在府中安心養胎的,傅籌卻偏親自選做了新衣,帶了公主赴宴,用意再明顯不過。
“師妹,”李志遠佝着腰,如對君上般恭敬,“黎王選妃成親後,陛下要留他在京中委以重用,太子這些日子頗有些不安。”
不安不過是委婉的說法,秦漫是聽說的,據說太子最近常喝的酩酊大醉,借酒發瘋,殿中擡出不少人了。
有這些日子的經營,太子在宮外民間頗有寬和仁善的名聲,只有他們這些人才知道,太子還是原來那個太子。之前若非李志遠反複勸誡,太子都不會替公孫氏伸冤,甚至都開始考慮換太子妃了。
“今年這場大雪來勢頗急,江南江北恐怕百姓又要遭罪了,”秦漫将鬥篷兜帽掀開,望着飛檐上的積雪說道。
“師妹心懷百姓,想來恩師泉下有知亦會欣慰。”李志遠躬着身,此話便顯得變了味道。
他悄悄的往秦漫腰間掃了一眼,只見纖腰如舊,看不出什麽變化來。
直到今日,這位師妹的身後勢力,想要做什麽,他仍然一無所知。
之前,宮外的一些風聲,他聽了不少,但他沒想到秦漫會把寶壓在太子身上,又或者,她是準備直接做太後垂簾聽政?她對太子本人表現的實在不夠上心。
“我的意思是,”秦漫轉過身來,“太子既然經營名聲,便好好經營,這次是個機會,上書替民請命,請旨赈災。整個朝廷都盯着黎王選妃,和伐尉之事,太子這時候站出來說赈災,陛下心裏就算不高興,卻也絕不能拒絕。”
“是,師妹說的是,”李志遠連忙應道。
“赈災的款,你替他多看着點,不要吃的太多。”秦漫看李志遠面露難色,也知道太子愛財,“提醒他,宗政無憂在側,他若是吃相難看,恐怕少不得被黎王仗義直言。”
秦漫知道太子心裏根本沒有“民生”二字,如果真讓他得了這個機會,那錢能用到百姓身上的怕是沒有多少。
但這和她有什麽關系?
她提醒一聲,已經算是仁至義盡。生于此世,生于此國,便是那些普通百姓的命運如此。
說起來,她正好讓師兄在無影樓選些機靈的人,潛入周圍幾國,看看這次雪災,各國如何行事,正可趁此機會,窺見各國君主的才能與氣度如何。
“是,屬下一定盡力,”李志遠應了,卻不敢保證,又低聲道,“還有公孫氏那邊,太子實在不願上心。近來太子親近衛國将軍,還是想在北伐的事上出力,來讨陛下歡心。”
“他這是白費力氣,”秦漫望着積雪的宮牆,“宗政殒赫不會讓他帶兵的……估計傅籌也不行,宗政殒赫對他已經起疑了,既然要給宗政無憂安排位置,還有什麽比主持伐尉更合适?”
“您的意思是,這次伐尉的主将會是黎王?”李志遠連忙問道。
“這個嘛……可說不準,”秦漫笑了笑,“讓太子先碰碰壁也好,如果真想領兵,明年春天倒是好機會,如果宗政殒赫要征稅招兵,明年春天北臨必有內亂。”
“當真?”李志遠一驚,繼而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秦漫既然篤定說亂,那必然是要亂的。
他知道秦漫不喜歡蠢材,連忙心思一轉,“可是陛下會用太子嗎?黎王——”
“平亂這種不得人心的事,這位陛下怎麽舍得黎王?”秦漫勾勾唇,“太子若是請命,陛下必然是準的。”
只是給的軍隊糧草可就難說了。
“那屬下先準備着?”
“先做好赈災的事,這件事,你要多上心,不要被黎王拿了把柄。”
秦漫看着後花園的方向,雖然天寒地凍,少女們的熱情,倒是要把後院的雪都融了。
于此同時,坐在宗政殒赫下首的宗政無憂,并沒有看正使出渾身解數展現技藝的少女,只低頭望着茶杯仿佛在出神。
他根本不想聽,也不想知道,傅籌對“公主”有多體貼,他們有多恩愛,但那些聲音總是不斷的鑽進他的耳朵裏,讓他逃避不得。
“容樂嘗一碗連鍋湯,正好暖一暖身子。”
“這茶有些涼,還是不要吃了。”
“這道金玉滿堂容樂可是喜歡?日後讓府裏的廚子也學了,做一做如何?”
……
“多謝将軍。”
“是。”
“不必勞煩了。”
……
她的話雖然不多,語氣卻溫和輕柔,他極少聽到她這樣的聲音。
宗政無憂越聽越覺得憋悶,将手中的杯往桌上一放,仍下一句,我出去透透氣,轉身離開了這個讓他難受的地方。
庭中的少女難掩失落。
另一邊,傅籌手中的著微微一頓,臉上的笑容揚了揚,對公主道,“容樂,我去更衣,容樂你能稍等我片刻嗎?”
公主往他臉上一看,低聲道,“将軍自去便是,只是這宮中,将軍還要多加小心。”
傅籌唇抿了一抿,繼而露出一個微笑道,“多謝夫人提醒,夫人放心便是。”
于是,宮殿曲折的回廊邊,宗政無憂和傅籌狹路相逢。
傅籌走了一刻鐘,一個宮奴匆匆進來,走到秦湘身邊,小聲對她說黎王請公主玉橋邊相見。
這伎倆未免太過粗陋,秦湘勾了勾唇,沒有動。
“公主殿下,”宮奴臉色露出着急的神色,聲音提了提。
“怎麽了?”不遠處的傅皇後露出關切的表情,“是出了什麽事嗎?”
她身邊的宗政殒赫目光也随着轉了個過來。
明明暗暗的目光聚集,那宮奴還要說話,秦湘已拿帕子擦了唇站起來,屈了屈膝,“是容樂有些不适,想要先行回去了。”
秦湘話音剛落,傅籌便步入亭廊,面帶擔憂的走到她身邊,攬住她的腰關切的問道,“容樂,你不舒服嗎?可需要請太醫瞧一瞧?”
“将軍不必擔心,”秦湘擡眸直視傅籌道,“容樂只是有些疲憊,未免失禮,想要早些回去而已。”
傅籌神色微微一變,頓了頓方才點頭,“既然如此,我們便先行告辭回府。”
他終于放棄的今日的計劃,上前同傅皇後致歉告辭,又親手将鬥篷披在她的肩上,替她系好。
秦湘眉梢輕輕一動,低頭微微露笑。
然而,事情就是這般湊巧。
在傅籌辭出,正欲帶公主回府的時候,卻在途中遇見了宗政無憂。
兩邊迎面相對,同時一愣。
“黎王殿下,”傅籌率先開口,“方才宴上,皇後還在找殿下呢。”
看來天命如此了,傅籌心中冷冷一笑。
宗政無憂沒有看他,緊緊的盯着落他半步的公主。
“殿下,”傅籌擋住他的視線,“內子膽小,還請殿下見諒。”
膽小?秦漫?
宗政無憂冷笑一聲,“傅将軍,原來也是自欺欺人的人嗎?”
傅籌頓時像被冒犯了,目光銳利的射向宗政無憂,“黎王殿下此言何意?”
“容樂長公主殿下,怎麽,不願見我這個舊人嗎?”宗政無憂将舊人兩個字咬得極重。
“容樂見過黎王。”秦湘低聲道。
宗政無憂眉心皺了皺,上前一步,目光在秦湘的面容上掃過,壓着怒氣忍氣吞聲道:“她既然懷有身孕,你今日就不該帶她來。”
“黎王殿下似乎很關心我家的夫人?”傅籌眉峰一聳,露出一個微妙的笑意。
“将軍,我們走罷。”秦湘已經明白,就在方才傅籌必然同宗政無憂說了什麽。
看來,來找她的宮奴怕還真是宗政無憂的人。
因為公主沒有去,故而宗政無憂才回來。
秦湘當然明白傅籌為何這樣做,他這是要試探宗政無憂對容樂公主的态度,好繼續他們的計劃。
“無論你想要做什麽,”宗政無憂道,“你都不應該以傷害她為代價,否則本王必不會放過你!”
傅籌擡高聲音,“我們夫妻二人的事,同殿下沒有絲毫關系,殿下莫要忘記,當初是殿下自己幾次三番拒絕容樂,如今容樂嫁與本将,我們夫妻琴瑟和諧,十分幸福,還望殿下勿要打擾。”
他聲音略高,引來殿中人向此探望。
宗政無憂沒有與他争鋒相對,而是看向公主:“這就是你要的?”
秦湘低了低頭沒有說話。
言多必失,姐姐和宗政無憂接觸頗多,她擔心自己說多了話,露出痕跡來。
但宗政無憂似乎誤會了她的意思,“你如果想要離開他,今天本王可以帶你走。”
傅籌沒有說話,仿佛等公主自己做決定。
秦湘斟酌了一下語氣,低聲道了一句,“不必了。”
宗政無憂眉間閃過一絲懷疑,上前一步。
秦湘下意識往後一退,卻仍然被他抓住了肩膀,心下頓時覺得不妙。
與此同時,傅籌擡手抓住宗政無憂的手,含怒道:“黎王殿下,這是何意?”
宗政無憂此時卻顧不得他,他露出一臉驚詫的看向秦湘,“你——”
秦湘輕呼了一口氣,心下明白他發現了。
她和姐姐,倒不是沒有商量過這個可能,她不再掩飾提高了聲音,“黎王殿下,可以放我走了嗎?殿下若想聊天,此時此地恐怕并不合适。”
“她在哪?”宗政無憂厲聲問道。
“在你找不到的地方。”秦湘在傅籌漸漸驚詫的目光中,看着兩人,強壓住心中的緊張,鎮定的開口。
衛國将軍府的清谧園,是當初為西啓公主專門準備的住所,成親以後,傅籌若非當日有事,便極少宿在前院,多時是睡在這裏,即使診出公主懷孕,也不過轉睡在清谧園書房的榻上。
這裏的氣氛,擺設,以及公主本人,都讓他感到溫馨而輕松。
她知道他的喜好,能懂得他的無奈與痛苦,總讓他覺得兩人之間有一種說不出的默契。
他本以為,在他報仇之後,他們也許可以做一對普通的恩愛夫妻。
他會好好補償她,會好好和她過日子。
但是!
但是,他沒想到一切都是騙局!
傅籌一只手死死掐住秦湘的秀頸,雙目赤紅,帶着被欺騙的蓬勃怒氣,“你竟敢騙我!”
易容的面具被丢到一邊,秦湘搜搜扒着傅籌的手臂,擡眼看着他,因為窒息露出痛苦的表情。
但那雙眼睛……
那雙,當他忽然從噩夢中驚醒時,總能注視着他的眼睛,卻超脫了身體的痛苦,仍然帶着淡淡的悲憫。
眼淚溢出眼眶,順着臉頰滑下,淌過他的手背。
傅籌突然像被灼燒一般,手痙攣的收了收,卻在看到她面容因為窒息變了顏色,再也不能握緊。
他退後一步,死死的盯住滑跪在地上的嗆咳不止的女人。
因為頭發垂落下來,遮擋住了容顏,她讓他那樣熟悉,仍然是昨天、前天、這數月以來與他朝夕相處的女人。
她的身上,從剛才開始,他甚至感覺不到一絲的慌張,沒有絲毫的害怕。
“将軍,你不能殺我。”秦湘擡着眼眸看向傅籌,脖子上還帶着他掐出的印子,表情卻比傅籌更加鎮定。
因為她已經發現了,他憤怒的表象之下藏不住的彷徨。
他的心亂了。
原來,傅籌真的愛上了她。
秦湘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樣的感覺。
她當然是能感覺到的,一個女人,豈能感覺不到身邊的男人對她到底是否有愛戀之情,但直到此時此刻,她才意識到,傅籌真的已經愛上她了。
在他帶着利用的接近中,他愛上了“公主”。
現在,不用她說服,傅籌已經下不了手殺她了。
将軍——
那略帶沙啞的聲音,他曾無數個夜晚聽到,不斷的在他的耳邊輕喚,竟已似纏綿入骨。
“你竟然還敢這樣叫我,”傅籌怒火沖沖的說道,“痕香!你膽子竟然這樣大!我不能殺你?我為什麽不能殺你!你知道你做了什麽?!”
“将軍,”秦湘就這樣擡眸看着他,指着自己的胸口,“我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傅籌,你其實心裏清楚得很,我愛你,我秦湘,從十多歲起,任你差遣,忠心不二,沒有別的原因,因為我愛你!
傅籌被她的眼神激得倒退了一步。
秦湘因為他的動作彎了彎唇角,因為扯動傷口而微微颦眉,“所以,你的冷漠,你的無情,你的殘酷,我可以都不在乎。我從不像天仇門其他人那樣懼怕你,因為我知道你的不得已,我一直想,如果你的身邊連一個懂你,關心你,心疼你的人都沒有,該是多麽悲哀,而更悲哀的是——”
她溫柔的看着傅籌,說出的話卻異常的殘忍,“而更悲哀的是,你環顧四周,從來沒有一個可以去懂,去關心,去心疼,去付出感情的人。”
“你瘋了……”傅籌緩緩的搖着頭。
“你想要的是什麽?不過是一個可以給你利用的‘西啓公主’罷了,但你卻仍然不由自主的,愛上了她,”秦湘雙手撐地,往前爬了兩步,跪立着捉住他的手,将之貼在自己的臉上,“這段日子,将軍……阿籌……其實你也過得很快樂吧,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那樣輕松的表情,我們就這樣下去,好不好?”
“你簡直是瘋了!”傅籌虛弱的推她,自然的,根本沒有推開。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公主是怎麽離開将軍府,去思雲陵見宗政無憂的嗎?”秦湘仰起頭,“因為,我根本沒有出去。”
傅籌的眼神猛的一顫,震驚的看向她。
“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樣,”秦湘帶着仿佛有些得意的笑,“去見宗政無憂的,是真的容樂,然後你親手将她送給了太子。”
“你……你是說——”
“這不是很好嗎?”秦湘看着他道,“你和宗政無憂都可以放心了。”
“怎麽可能!”傅籌皺着眉看向她,“她怎麽可能同意?”
“因為,我給了她一大包的旖思,足夠她用到太子死的時候。”秦湘沒有賣關子直接回答道。
傅籌的眼瞳動了動,“‘香夫人’懷的那個,你保證是宗政無憂的種?”
他不知道該怎麽考慮秦湘,于是只能逼迫自己,将所有的注意放在另外的事上。
“反正既不是你的,也不是太子的,”秦湘回答,“她不能回去,又不想嫁給你,所以想在太子那裏尋個清靜。”
“那她為什麽不選宗政無憂?”傅籌發現一個漏洞。
“自然是因為,她發現宗政無憂接近的原因是為了練武而接近她,”秦湘容色不變,沒有猶豫的回答道:“對于公主來說,這是對她的侮辱。當然,還有重要的原因——
“你想過嗎,容樂,身為一國公主,為何到二十歲還沒有出嫁?”
傅籌覺得不是自己要多想。
但在秦湘說出這句話的瞬間,他不由自主的想起每一次容齊每一次傳話中反複的叮囑和威脅,想起在秋狩期間看到的,容齊對容樂的溫柔體貼。
在之前,他只不過當那是兄妹之間,關系親近而已。
但當秦湘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幾乎立即懷疑起來——那真的是兄妹之間正常的相處嗎?
容齊對公主的态度,未免……
傅籌覺得自己摸到了真相,他嘴角抽動了一下,“容齊,居然對他的妹妹——”
那兩個字,他實在說不出口。
容齊挑中他,大概是認為他不宗政無憂更好控制。
“所以,”秦湘看着傅籌道,輕聲感嘆道。“将軍,你能明白,一個女人,處于這樣的境地,只想偏安一隅,過安穩沒有打擾的生活嗎?”
“但這不是你做出這樣的事,欺騙我的理由!”傅籌神色一凜,沉聲道,“你不要忘了你是誰,也不要忘了自己要做的事!”
“我當然不會忘記自己是誰,”秦湘回答,“我是秦家的女兒,北臨皇室于我有殺父之仇,滅門之恨。我想做的從來沒有變過!
“但是,将軍、少主……阿籌,”秦湘拉着他的手站起來,輕聲的喚道,“你難道不覺得這樣更好嗎?”
“我看不出現在的情況有什麽好,”傅籌冷聲道。
秦湘沒有怕他的冷臉,湊過去靠近他,“現在只有我們知道公主在什麽地方,以此足以讓宗政無憂忌憚,如果在合适的時候,讓他知道容樂懷有身孕——
“我們本來就準備用她來做誘餌不是嗎?這不會對計劃造成任何影響。”
“即使如此,這也不是你擅作主張的借口!”傅籌退開一步,厲聲說道。
“我本想說,任憑少主處置……”秦湘伸手理了一理裙子,端正的跪了下去。
傅籌看着她的手順過腰間,眼神隐忍的閃動了一下,到底沒有開口。
“但是,從大婚之日,将軍未曾将我認出,此事便不再能回頭。”秦湘娓娓道來,“當初是公主找到了我,希望我能代替她,在新婚那一日——
傅籌緊了緊拳。
“她不願嫁與你,甚至……想要逃婚,我實在、實在抵不住內心的誘惑,便同意了,我想哪怕就這一回,無論什麽結果我都不後悔,然而那一晚,你那樣柔情蜜意,那樣纏綿悱恻,”秦湘抿了抿唇,凝視着傅籌。
那一夜,對于他來說,也是一個動人難忘的夜晚。
傅籌動了動嘴唇,最終側過頭去。
“然而第二日、第三日、公主未曾如約回來,你也一直沒有認出我來,于是我便生出了一絲不該有的奢望,也許、也許就這樣可以一直下去,所以太子宴會那日,容樂回來,我才忍不住想要交換,只是沒想到,容樂立即就答應了。”
“這段日子,”秦湘低下頭輕聲示弱道,“我知道,其實都是偷來的,将軍、少主要如何處置痕香都是應該,只是,只是……還請将軍忍耐些時日。”
傅籌咬牙看着她:“不要以為我不罰你,如今情勢如此,等到、等到……之後——”
“之後,”秦湘低頭俯身,輕聲道,“我任将軍處置。”
“記住你說過的,”傅籌扔下話,捏了捏拳,一揮袖出門而去。
“來人!夫人玉體欠安,這段時日要在府中好好養胎,”秦湘聽到傅籌在外面說道,“項影,你好生守着夫人,一步都不準離開,若是出了什麽事,我唯你是問!”
她知道這是說給她聽的。
這一關過了。
“姑娘,”蕭剎帶着蕭可自角落裏出來,他手中還握着劍,“出了什麽事?”
“秦姐姐,你沒事吧。”蕭可關心的問。
“我沒事,”秦湘笑着搖搖頭,她很多年沒見過蕭可這樣單純的姑娘,看到她就想起小的時候,父親和娘親還在時,無憂無慮的日子。
“對了,”秦湘看向門口站立的人影,“你幫我煎一副安胎藥來。”
“啊?”蕭可面露不解,“可是——”姐姐沒有懷孕啊?
“去吧,”蕭剎推了推她。
蕭可嘟了嘟嘴,一臉迷糊的出去了。
秦湘不急着說話,而是望向窗外,果然,很快的蕭可便被放行。
她勾了勾唇。
他果然對她心軟了。
“傅籌發現我不是公主了。”秦湘道。
“什麽!”蕭剎神色一緊,看着秦湘頸上的痕跡,“姑娘,公主說,若是姑娘出事,要屬下不惜代價送姑娘離開。這府裏我們——”
方才的情況若在急迫一分,他已經現身出來,帶秦湘闖出去。
“不必,”秦湘擺擺手,“還沒到那地步。”
如果她走了,那才是無可挽回。
“你最近不要出府去投遞消息,”秦湘對着鏡子看了看脖子上的傷痕,傷得其實比看上去輕得多。
她心情有些複雜,“姐姐稍微打探一下消息,就會明白——放心吧,傅籌還有用到‘公主’的時候。”
這一回,她真真切切,卑劣的利用了他的感情。
之所以能在完全劣勢的情況下,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是因為傅籌真的愛上她了,所以才不追究,甚至會替她在林申面前掩飾。
但就像她告訴他的,這條路,她只能這樣走下去。
他從出生至今,籠罩的荒唐的謊言和陰謀,只會最終給他帶來毀滅。
而她也有必須應該做的事,她的确記得清清楚楚。
所以,從第一次起,她就讓蕭可給她配了藥。
她沒有姐姐那樣的堅定與強大,于是從一開始就杜絕了一切可能。
“漫兒,你喜歡這裏嗎?”
少年的容齊,帶着期待與忐忑的注視着秦漫。
少女清麗的容顏清晰的印在他灰色的眼瞳中。
秦漫打量着眼前的宮殿,與尋常宮殿的奢麗崇宏大不相同,開敞的庭院中一條清溪蜿蜒,幾間宮室錯落期間,以曲折的朱漆回廊相連,四周草木清華,點綴着繁花如錦,幽竹千竿,仿佛世外桃源。
“這裏的确很美。”秦漫點點頭。
精致居所,處處透出設計者的靈巧心思,一草一木都恰到好處,天然的意趣與宮室和諧的融為一體。
若非明黃的琉璃瓦,這裏看上去更像別館行苑,而非皇宮大內。
原來冰冷森然,雲詭波谲西啓的皇宮之中,還有這樣的地方嗎?
“漫兒,以後我們住在這裏,好不好?”他帶着憧憬的神色問她。
“齊哥哥你是皇帝,要住在永陽宮的。”秦漫聽懂了他的暗示,有些羞澀低下頭,沒有正面回答他。
容齊柔聲道,“但是永陽宮不能種花草,而且也沒辦法建漫兒說的那樣的書房和棋室啊。”
秦漫咬了咬下唇,低聲嬌軟,“我怎麽能住在後宮啊。”
“那等國喪之後,”容齊走近她,牽住她的手,光華從他的眼底一點點透出來,灼灼的注視着她,“我們就成親,好不好?”
到底是自己的親事,秦漫不由得扭捏起來,雙頰上染出兩朵紅雲,側過頭竟不敢看他。
“好不好?”容齊拉住她的雙手,少有的活潑的,滿含笑意的湊過來,期待的問道。
她擡眸望了他一眼,複又低下頭去,垂着眼簾輕輕的一點頭,低低的應了一聲,“嗯。”
容齊清俊的眉眼頓時舒展開,綻出明朗耀眼的光華,帶着無限驚喜,頭湊近她幾乎與她貼臉,“真的嗎?漫兒,你真的答應了嗎?”
秦漫看着他的笑顏,也忍不住笑起來,繼而有些害羞的将頭埋進他的懷裏,聽到自己的心跳和容齊亂在一處。
再然後……
秦漫緩緩的張開眼睛,望着屋頂彩繪的天花。
那天後來是什麽呢……
對了,他親了她,那是他們第一次親吻。
他什麽都不懂,銜着她的唇,又舔又咬,最後把她嘴都親腫了。
她大腦一片混沌,完全不知道該作何反應,覺得腦子裏着了火一般,胸口沸騰,熱烈的情緒找不到出口。
糾纏的唇齒間,也不知道誰的呼吸更加滾燙急促,還固執的糾纏在一起。
然後……
“漫兒,以後,我一定好好待你,你的命就是我的命,我會好好保護你,不讓你受到傷害。”容齊鄭重的承諾,“也絕不會像父皇那樣,又那麽多的妃子,我只親近你一人,只娶你一人,絕不讓你傷心。”
屋裏生着炭火,身上蓋着錦被,即使不過是一個東宮沒有身份的侍妾,這裏的環境比當初在西啓冷宮中的時候,要舒服得多。
那時候的冬天真冷啊,不要說炭火,就一床破棉被,晚上有時候都不敢睡,害怕一睡就凍死過去。
後來,容齊送給了她一些東西,還有吃的,這才好過一些。
秦漫在錦被下舒展了一下四肢,将手掌輕輕的貼在小腹上。
這裏雖然還感覺不出什麽來,卻已經有了一個小東西,一個驚喜的禮物。
她很少做夢,尤其是內功精深之後,長生訣會在夜裏入睡之後自然的流轉。
恐怕也是因為腹中這個小家夥,她才又夢見了多年前的舊事。
那是容齊剛剛登上帝位的時候,離現在差不多有四年了,那處宮殿,最後被容齊親自命,親自題字為長樂宮。
而她,卻成了他的妹妹。
她都差點忘記自己是“容樂公主”了。
于是之後,成親的事,他們誰都沒有再提起。
即使容齊拖延了孝期,守了三年,但除服之後也沒有再提起。
現在想來,那個時候,容齊大概就已經知道些什麽了。
他大概是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努力過的。
直到苻鳶要讓她到北臨來,直到她聽到了那段對話,直到她服下天命……
今天的宮宴,最後不歡而散。
秦漫跟去的宮人說,後來黎王突然拿出了一份棋譜,說有哪家姑娘能解開棋局便讓她做黎王妃。
這份棋譜正是攏月樓突然消失前,最後一張珍珑棋局。
這張棋譜在攏月樓挂了半個月,全中山城的人都解不開,甚至好多人都盼着西啓公主解開棋局,好讓他們見識一下。
黎王這樣做,簡直是明目張膽的刁難,況且,若真的誰解開棋局黎王就娶誰,當初怎麽不見黎王願意娶了西啓公主呢?
一開始臨皇還不清楚,還說讓大家都來試一試,等有一位膽子大的大臣揭出此事,臨皇這才明白過來,當場勃然大怒拂袖而去。
所以,宗政無憂這大概就是當初師父所謂的“被偏愛的有恃無恐”?
不過,這件事顯然透着蹊跷。
畢竟,若是沒有宗政無憂自己點頭,宗政殒赫不會張羅這件事。
而且先前也有傳言,這次宗政無憂南下,中書監孫大人舉家跟随同往,孫繼周的女兒孫雅黎住在青州的黎王府,因為王府沒有女主人,孫小姐一直替黎王管家,大概是要入主黎王府了。
顯然,宴席上突然發生了什麽,讓宗政無憂臨時改變了想法。
不過就現在來說,宗政無憂至今未曾掌控南境,而她也不再受天命之毒的挾制。
所以,宗政無憂便沒有那麽重要了。
倒是西啓的情況,不由她不上心。
近來無影樓派到西啓的探子,不斷有信回來,西啓朝堂上動作頻頻。
先是派兵鎮壓了國內的叛亂,又加重了邊防的守備兵馬,入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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