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3)

以後農閑,西啓征發了數十萬民夫修建河渠,修築水壩用以灌溉,改善國內土地缺水帶來的貧瘠,發展農業生産,同時水運畢竟快于陸路,在商業和軍事上均有好處。

看上去沒有什麽問題,甚至如果真的做的好,真的可以從根本上改變西啓的現狀。

但卻實在太急功近利了。

西啓本就國力貧弱,這樣浩大的工程,以及頻繁的軍事行動,只會讓國家變得更加貧窮,民不聊生,內亂頻繁。

她實在不明白容齊為什麽要這麽做。

是的,容齊。

秦漫心裏已經認定,這些動作是容齊所為。

苻鳶從來不在乎西啓的民生,對朝堂內外的種種亂像,只要未曾危急統治,便視而不見,關心的大概只有每年的賦稅而已。

她不知道容齊如何從苻鳶手中,拿回了掌政的權利。

——實際上,苻鳶作為一個“身份不明”的女人,未曾有功有德,如果不是皇帝的生母,不是容齊的退讓,想要在西啓的朝堂上掌控權柄是及其困難。

而容齊,如果不考慮其他,光就朝堂上而言,想要收回權利是很簡單的事情。

她想知道的是,容齊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所做會造成什麽樣的後果。

隋炀帝楊廣修建京杭運河,吳王夫差掘渠聯通沂濟,均有功于千秋,卻都失國而亡身。

她不知道容齊是否考慮到這一點。

……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Advertisement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

容齊垂眸按着琴弦,指下徐徐,琴聲铮铮,低回宛轉全是動人的情味。

清夜月明,殘雪的幽光與月相映生輝,将黑夜照耀得如同白晝。

他記得她曾說過,雖千裏之地,同一輪明月,便似相見,卻不知漫兒如今可還願意光顧這月兒一回。

皇宮之內,宮殿都燃着無煙的炭火,宮室內都溫暖如春。

然而,就在皇宮,雖然時已入春,然渭水以北仍然是千裏冰封的雪國。

他不知道自己所做是否正确,畢竟對他來說,“以後”實在是一個缥缈而虛無的詞語。

感到肺腑痙攣的痛楚,容齊從袖中掏出錦帕捂住唇。

咳嗽中伴随着上湧的血腥,從口中溢出,他竟然覺得已經習慣得麻木了。

“太後駕到——”

外間傳來跪拜聲,強壓下不适,容齊擦拭了唇邊的血跡,看了一眼手中的錦帕,任由帕子攤開在桌上,撐着桌子站起來。

“拜見母後,”容齊的聲音由帶着虛弱喑啞。

“近一個月來,北臨之事為何不見進展?”苻鳶的目光掃過帶血的帕子,目光微微動了動,撚了撚手中的佛珠,仍然若無其事的繼續道,“你有心政務,這是好事,一個男人自然應該雄心壯志,不該困在兒女私情之中,但是事情的輕重緩急,你心中要有數,不要忘了最重要的事。”

這話說的,倒像是全心為兒子打算的母親,仿佛過去不是她将容齊架空,而是容齊自己耽于□□,不願處理朝政;而如今又非容齊自己将朝堂掌控與手中,而是她有意放權。

“母後容秉,”容齊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恭謙有禮,耐心的做了解釋,“大雪封路,如今實難與北臨溝通,況北臨近來因雪災而內亂不休,陸路實在不夠安全,運送去北臨的物資,已被截了兩回,故而朕才想水道更加快捷,況且,等到北臨亂起,有此通路,也更加方便些。”

苻鳶低下頭,仔細的打量了容齊一回,“齊兒,你要記住,誰是你的仇人,是誰讓你承受了這麽多年的病痛折磨,讓你所有的志向無法施展!”

容齊低了低頭,沒有反駁也沒有回答。

母後從不知道他想要什麽,也根本沒想知道。

苻鳶深吸了一口氣,“不要讓我發現你是在拖延時間。”

“兒臣不敢。”容齊低聲的回到。

“最好如此!”苻鳶注視着他,“那個丫頭,現在就在林申的眼皮底下,你到底不想讓她吃苦頭吧。”

容齊将手指緊緊蜷緊,“朕明白。”

他如今已經不會寄希望母後放過漫兒了。

北臨年底的大宴之後不久,他便聽說傅籌封閉了清谧園,将公主幽禁府中。

探子回來說,傅籌倒是常入清谧園探望,但那裏現在有傅籌的重兵把守,卻難查探她的情況。

宗政無憂則在宴後一直留在中山城,不再回南境,卻也沒有去将軍府。

這些不免讓他産生一些猜測。

比如那消失無蹤的兩次搶劫,比如将軍府中的那個人究竟是不是漫兒,還比如……

他手指不可遏制的顫了顫

——那天夜晚的真相。

心裏對自己說着,絕不見來見她,要讓她吃點苦頭,要讓她懂得分寸,再不能任性妄為,但他還是管不住自己的腳,不自覺的走到這裏。

到清谧園的一條路上堆着積雪,只有零星的腳步,踩得泥濘難看,從青瓦白牆探出翠色的竹影,園內萬籁俱寂,唯竹籁吟風,顯得格外寥落。

傅籌皺了皺眉,“來人!”

“将軍。”項影上前。

傅籌搓了搓雙手,猶豫的問道,“夫人近來如何?”

“屬下未曾見到夫人出來,”項影回答道,“每日府中送入的柴米,都是由侍衛蕭剎接收,再由下人将廚餘垃圾自側門送出。”

傅籌于是不再說話,盯着那扇緊閉的門。

“将軍,可需要屬下通報一聲?”項影揣度道。

傅籌對項影揮揮手,“不用。”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上前擡手敲了門。

“請等一等。”門後很快傳來腳步和侍衛蕭剎的聲音,接着聽到他道,“秦姑娘,你出來了。”

“我來開門吧,”未曾掩飾的聲音,溫醇低柔,如一道清風,與竹籁相應,“沒關系,我來就好,你去吧。”

一道低沉的腳步聲遠去,門栓輕響,然後門被拉開,露出門後女子的形容,雖然仍然易容成容樂公主的樣子,但眼睛卻全然是秦湘的眼睛了。

她擡起頭來,平靜的看向門外站的傅籌,并沒有露出一絲驚訝,“将軍。”

“你知道是我?”傅籌看着她問道。

“我一直是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不是嗎?”秦湘勾了勾唇,側身讓開。

傅籌沉默着,擡步走了進去。

屋內生着炭火,地上鋪着厚厚的地毯,空氣中有恬淡的馨香,一切收拾的幹淨整潔。

桌上攤開着正在看的書,硯中有墨,竹節做的花筒內插着盛放的花,仔細一看才發現,是絹布紮成的。

雖然沒有精致華麗的裝飾,但一切都平淡而舒适,處處歲月安好,仍像過去一樣。

他從前以為,這是秦湘刻意擺出的樣子,天仇門培養的殺手,同他一樣在血仇中長成,刀尖舔血,哪裏能有這樣的閑情。

然而,過去他大概從沒有認真的了解過,這個和他一起成長起來的女子,就像他從沒想過,她竟然如此大膽一樣。

秦湘跪坐下來,動作甚是優雅的泡了一杯茶,遞給他。

傅籌捏住杯子。

他其實不太愛喝茶,尤其是茶中微微的苦澀,總是讓人清醒的直面慘淡的人生。

然而,他還是将杯送到嘴邊。

因為不這樣做,他實在不知道該做什麽好。

入口之後,他微微訝然,茶水沒有淡淡的苦澀,反而清香回甘,于是他舉杯一飲而盡。

傅籌似随口問道:“這是什麽茶,我怎麽沒喝過?”

“這是六安茶,”秦湘輕聲回答他,“我知道将軍不喜歡太苦的茶,所以泡了六安茶,這種茶幾乎沒有苦味,卻回味甘香。”

“原來這樣,”傅籌點點頭,盯着白瓷的茶杯,“你喜歡茶藝?”

“從前母親很喜歡茶,我們便從小耳濡目染,天長地久便記住了茶的味道,”秦湘平和的回答道,“後來母親去了,記憶中的味道卻還在,我便去學了些,近來閑來無事,便又撿起來。”

傅籌捏着茶杯指尖動了動,“你若對此有興趣,我讓下人采買些不同的茶回來。”

“暫時不用,”秦湘淺淺一笑,“現在都是陳茶了,若是将軍允許,等今年春天出新茶的時候再說吧。”

傅籌于是再次點了點頭,他沉默了片刻問道,“你——那個侍衛蕭剎是西啓的人?”

“是,”秦湘點頭道,“不過将軍請放心,他是公主的人,不會将這邊的事告訴啓皇。将軍也請放心,府裏的事情,我亦不會讓他知曉。”

傅籌再次陷入沉默,過了一會才說道,“過去,你曾是讓我信任的人。”

秦湘輕輕的靠過去,摟住他的腰,靠在傅籌的胸口,“對不起,可是我并不後悔。如果沒有這次機會,你永遠都不會回過頭來,真正的看我一眼。”

傅籌沒有回應她,卻也沒有拒絕。

只覺得身體內有兩種東西互相撕扯,萬分艱難。

“我知道,現在你最重要的是報仇,”秦湘輕柔的開口,“其實我也一樣,我們的心情都是一樣的,這世間,除了我,再沒有別的人,能夠如此深刻的體會過你傷痛,了解你的所有不得已和苦衷,知道你一直被痛苦舊事糾纏,不得解脫,總是在夢中驚醒。”

傅籌咬緊牙,“你以為,你很了解我嗎?”

秦湘将手臂攬得更緊,“一切的夢魇都有結束的時候,我們總有一天會擺脫它,不止是宗政殒赫,”她頓了頓,才輕聲在傅籌耳邊道:

“——還有林申。”

傅籌深吸了一口氣,“你可真敢說!”

“到了如今的地步,”秦湘揚起頭來看他,“我還有什麽不敢說的。”

“你不過仗着我不會把你怎麽樣!”傅籌低聲切齒道。

“我知道,我們一起長大,我知道你不會不管我的,”秦湘淺笑着深情的凝視他,“不管是天仇門的事,還是朝堂的事,你從來都不喜歡,卻不得不做——”

“我也知道,你不喜歡林申一遍遍的将你母親的仇反複的提起,林申是個瘋子,他的生命都獻給了先皇後,但是,你不必這樣,在一切結束之後,在向宗政殒赫複仇之後,你只要願意,就可以遠離這一切。”

傅籌死死的盯着她,突然俯身吻住她的唇,力度之大,幾乎要将她吞噬,幾乎瞬時便讓秦湘産生窒息之感。

屋內的氣氛變得暧、昧起來,衣領張開,傅籌的唇逐漸向下,轉移至她的胸口。

秦湘摟住他的頸,揚起頭來,唇畔溢出一聲輕吟。

傅籌被這輕軟的聲音,猛然驚醒,看着眼前微微泛紅的肌膚。

“你——”他有些緊張的看着秦湘,“孩、孩子沒事吧。”

“沒事——”秦湘別過頭去,伸手理好衣襟,帶着情意的看向傅籌,唇邊含笑道,“将軍、阿籌今日前來,是有什麽事嗎?”

“宗政無憂被放出來了,”傅籌低着頭注視着地面說着,沒有再提方才的失控,卻也默認了她親昵的稱呼,“是不是,無論他做錯了什麽,最後都可以無所謂,所有的一切注定為他所有。”

先前因為選妃一事,宗政無憂被臨皇宗政殒赫罰入思雲陵,悔過三個月,然而現在一月未滿,便被放了出來。

在南境未曾做出什麽成績,宗政無憂依然被宗政殒赫信任的委任了伐尉的事。

宗政殒赫認為最重要的事。

“阿籌你擔心什麽呢?”秦湘輕柔的道,“我們的計劃一直都很順利,宗政無憂遲早會失去他仰仗所的一切,”她再次替他斟上茶,笑得柔婉,“宗政殒赫也遲早會為他自己的所為忏悔。”

傅籌握着杯子,指尖捋動了一下,她真的如此的了解他,“今天早朝上,陛下說宸國的鎮北王願意與北臨結盟,共襄伐尉大計,一但事定,很快便會啓程前來北臨。”

秦湘微微蹙眉,“這事西啓知道嗎?”

姐姐知道嗎?

“容齊自然想要破壞這次結盟,”傅籌揚了揚眉梢,“但是自他回去之後,西啓一直未曾兌現承諾,陛下發信催促,又以冬雪封路作為理由。”

傅籌擡眸道,“陛下這是等不及了。況且,宸國有良馬,如此便大可以不必借道西啓,直襲尉國,打對方個措手不及。如果順利,今年的春天,陛下就會起兵伐尉了。”

秦湘按下心中的擔憂,正經的詢問道,“那,阿籌你準備怎麽做?如果此次結盟成功,對我們來說未嘗不是好事。但西啓那邊——”

“啓皇威脅我,讓我替他除掉鎮北王,”傅籌看向她道,“你同容樂公主還有聯絡嗎?”

秦湘搖搖頭,“不過,蕭剎大概能聯系公主,他們之間的聯絡方式,我一直沒有查到。”

“那這件事先放在一邊,”傅籌湊近她的耳邊說,“我需要一個能對容齊解釋的理由。”

“阿籌你的意思是——”

“我不想這樣做,這不是現成的理由嗎?而且,”傅籌道,“也是時候讓宗政無憂知道點公主的消息,正好一舉兩得。”

秦湘擡眸望了他一眼,請命道:“這件事,就交給我吧。”

“你……沒問題嗎?”傅籌有些踟躇。

“放心吧,”秦湘點點頭,“保證完成任務,這件事由我來做最為合适,不是嗎?”

“那——”他看了她的小腹一眼,最後還是答應了,“你自己一切小心。”

“是。”秦湘展顏一笑。

春水初長,春林初盛,春風十裏,正是晨光正好。

一架精致的雕榄馬車,在一對宮侍的護送下,緩緩駛向中山城東郊的清涼湖。

車內,秦湘擔心的看着臉色有些蒼白的秦漫,“姐姐你沒事吧?”

秦漫擺擺手,把桌上的橄榄拿了一枚銜在嘴裏,臉色還好,神情略有些疲憊,“我沒事。”

饒是武林高手,還是逃不脫孕吐。

近來孕期反應有些劇烈,吃啥吐啥,蕭可配的要也沒起到多大作用,據蕭可猜測,可能是因為剛懷孕的時候,身體狀況不佳。

好在沒影響到孩子,而且懷孕這些反應也是正常,對身體影響不大。

她猜測是當初懷孕的時候,去找宗政無憂解毒,在思雲陵的冰室裏待了一天,加上解毒的方式本來就有些激烈,她那時候的确調養了很長一段時間。

如果當初知道會是現在這樣,說不定她就不要這個孩子,像今天這樣的行動,未免增加了風險。

但現在嘛,可能懷着懷着,也揣出了感情,這孩子平日裏也乖巧的呆着,沒給她帶來多少麻煩,她便不得不多考慮一些。

“方才,你有沒有覺得,最近中山城附近的流民變多了?”秦漫轉移注意,好讓自己忘掉反胃的感覺。

“有嗎?”秦湘微微一訝,蹙眉回憶,“雪融之後,中山城附近的流民,不是一直在增加嗎?去年寒冬,渭河以北都受了雪災,連西啓都有流民逃到中山來了。”

“西啓?”秦漫眉梢一挑。

“是啊,姐姐,”秦湘回答道,“啓皇容齊征發民夫修築水渠堤壩,民不堪命,便有人逃到北臨這邊來——”

“公主殿下,前面就是清涼湖了。”門外傳來蕭剎的聲音。

于是話題止住。

腳踏放好,秦湘先下了車,再同蕭剎一左一右将秦漫扶下來。

蕭剎有些緊張的看着秦漫,他如今雖然已經換了效忠的對象,但一想到殿下所懷的是陛下的骨肉,仍然不由得更加注意些。

——西啓宮內至今未有所出,無論這是男孩女孩,這都是陛下的第一個孩子。

秦漫直到懷孕後,才同蕭剎完全坦白了身份,并非西啓公主,而是北臨前丞相的女兒。

蕭剎幾乎立即接受了現實,過去他也曾多次随侍公主殿下和陛下出宮,當時心裏未免便對公主和陛下的關系産生懷疑,但那畢竟不是他能置喙的事,只能管住自己的嘴,如今反而産生了原來如此的感覺。

倒是叫慣了殿下,一直沒有改口。

清涼湖在中山遠郊的叢林中,入口處是一片沙渚延伸向河中,其餘三面環繞着山崖,崖壁雖然不高,卻險峻陡峭。

秦漫放眼望去,感到周圍茂密的樹影背後隐隐的動靜。

臨河邊的竹制躺椅上,一個人草帽蓋着臉,身邊擺着魚簍和釣竿,也不知道是睡着了沒睡着,看着倒是悠閑得很。

秦漫遠遠的看着這個人,回憶着得到的消息。

宸國鎮北王,二十四歲,一力要促成北臨和如今的宸國寧氏合作,而出使北臨,準備與北臨聯姻。

如今,他已悄然到達了北臨中山城五日,卻未擺開儀仗入城,也未通知北臨的朝廷,而一直待在城外,派遣屬下,入中山城中打探消息。

秦漫還知道一件事,宸國的陛下自去年起,病重不起,甚至有連續一月不曾視朝的情況出現,宸皇只有一子不到八歲,當時宸國朝廷大臣便上奏,請宸皇立皇太弟,以穩定朝綱,宸皇似乎也有意動。

然而,在去年冬天宸皇卻似乎突然又好起來了,對朝廷進行了清洗,軟禁了宸國太後,只是,對于弟弟鎮北王寧千易卻并未有處置,仍然寵愛有加,曾一日賜贈數次,以示榮寵。

衆人皆不解其意。至于這中間,具體是怎麽回事,大概只有當時人清楚。

而再後來嘛——

寧千易便到北臨來了。

秦漫聽湘兒說,容齊讓傅籌除掉寧千易,破壞宸國這次的結盟,以此換取西啓後續的支持。

但傅籌想借宸國的結盟,加快北臨伐尉的步伐,所以,想借公主破壞這次的行動,另一方面,則是要讓宗政無憂知道公主懷孕之事,将來好以此要挾。

寧千易當然不能死。

以宸皇之前急切的動作來看,其病重必是真的。

寧千易一死,宸國便安穩了。

雖然是皇子還小,但跟随寧氏打天下的老臣還在,寧家太後也還在,寧千易死了,這些人反而會齊心輔佐小皇子。

內鬥,至少還要再等十年。

但宸國安穩了,她可就不能安穩了。

寧氏馬背上起家,對中原之地,始終是虎視眈眈,讓人不能放心。

所以,雖然讓傅籌達成所願,她同時也有自己的打算。

寧千易不能死,結盟卻也不能成。

“香夫人,”秦湘一臉端莊雍容對秦漫道:“我們去那邊走走如何?這清涼湖果然如将軍所言,既清靜無人又風景幽美,倒是适合垂釣。”

“公主所言甚是,”秦漫回道:“可惜我們沒有帶漁具來,未免有些遺憾。我們就在這附近走走,就回去了吧。”

“兩位夫人,”垂釣之人鬥笠一取,露出一張膚色微黑,劍眉星目,線條堅毅的面孔。

他爽朗一笑,“若是不嫌棄,在下這裏倒是有多的漁具,可以借給二位使用。”

“如此最好,”秦漫露出意外驚喜的一笑,盈盈屈膝一禮,“妾身多謝這位公子。”

“不客氣,不客氣!”寧千易連連擺手,“夫人身子重,就不要多禮了。我正好有多餘的漁具,夫人任意取用便是,連舉手之勞都算不上。”

他笑意爽朗坦蕩,讓人難以升起防備之心。

秦漫亦是一笑,端是春風拂面,溫婉優雅:“雖然對公子來說是舉手之勞,對我們二人卻恰似雪中送炭、暗室逢燈,若不能垂釣,今日的踏春之行,不免多了遺憾。不知公子家住何處,妾改日定往致謝。”

寧千易未言先笑,“致謝便不必了,在下如今不過一介江湖散人,也不通禮儀,夫人若是再為這點小事,再三致謝,在下便實在不該如何是好了。”

“是妾拘于俗禮了,”秦漫微微颔首,淺淺一笑,“不過,公子這樣的風儀氣度,恐怕也并非你所言中的江湖散人吧。”

寧千易先是一愣,繼任灑然一笑,拱拱手道,“哈哈!夫人率直,是在下不該遮掩。在下寧千易,雖然不是江湖散人,如今也不過是一個富貴閑人,不提罷了。”

秦湘往這邊走過來,站在秦漫身邊,她挑着眉,刻意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寧千易,這才開口不善的道,“原來是宸國的鎮北王殿下,容樂見過殿下,殿下在此好悠閑啊,聽說宸國欲與北臨結盟,怎麽殿下獨身自在此,未有消息呈遞陛下?”

“哎,”寧千易對秦湘露出一絲尴尬的微笑,讨好的拱拱手,“在下自在慣了,實在不喜歡那長隊儀仗拘束,便先行一步,見此處湖光山色正好,不免流連幾日,還望公主行個方便,不要揭穿在下才好。”

“公主。”秦漫輕輕拉拉她的袖子。

秦湘輕哼一聲,“這同我又沒有關系,我何必多嘴。”

寧千易笑道:“那便多謝公主——”

他話音未落,旁邊護衛的蕭剎突然高呼示警:“水中有人——”

随着他的話,幾十名黑衣人突然破水而出,手中長劍,寒光森然,身手迅捷,直向幾人所站之處襲來。

岸邊頓時驚聲四起,侍從侍女們慌作一團。

那些黑衣人人數衆多,武功高強,身手毒辣,并未區別公主的從者,還是寧千易一方的人,見人就殺,侍從侍女們毫無武功,又無人保護,很快便血肉翻飛,慘叫聲此起彼伏。

而在黑衣人出現的第一時間,蕭剎便将秦漫和秦湘護衛在身後,同時,附近的草叢中竄出二十餘名青衣人,其中一人護衛在寧千易身邊,其餘的人沖上前去,擋在他們面前。

那些青衣人顯然也是受過嚴格的訓練,身手利落,武藝不凡,結起陣來,與黑衣人殺做一團。

“實在抱歉,”寧千易面帶歉疚,神情卻并不算着急,他擡手仍然儀态翩翩的施禮,“都是我連累了兩位夫人。”

“公子不曾懷疑我們二人,妾便感激不盡了。”秦漫笑了笑,看向戰局。

“公主請放心,”寧千易道,“今日在下必護二位安全。”

秦湘一時緊張,頓時從神情中露了出來。

“請放心,雖然不知今日二位為何互換身份,”寧千易察言觀色,立即道,“不過在下并非多嘴之人。”

“還是等我們都活着回去之後,再說吧。”秦漫看了一眼他身邊站的筆直的青衣侍從,然後擡眸示意他周圍的山崖。

經她提醒,寧千易也看向周圍的山崖,頓時神色嚴肅起來。

崖邊的樹叢或荊棘從中,閃動不時有光芒閃動,那是弓箭的箭頭在陽光下的反光。

寧千易神情一利,他先前也在山崖上布了人手,看來已經全部被殺了,“圍三缺一。”

缺口的正是最好走的一條路,這樣的好事可能嗎?

“殿下,”蕭剎一劍掃過身前的黑衣人,退到秦漫身邊,神色有些焦急道:“您快走,這裏恐怕抵擋不住了!”

這些人源源不斷,悍勇不畏死,仿佛斬盡殺絕的态度,實在超出了他的預料。

“這些人計劃缜密,我周圍布的暗哨必然都被他們所殺,否則早就示警了。”寧千易适時的說道,“二位夫人,這些人是沖我來的,二位如果主動坦誠身份,他們大概不會傷害你們”

他之前仍然帶着懷疑,直到此時才完全放下心來。

“你都知道我是西啓公主,”秦漫勾了勾唇角,“我今日若是走了,将來恐怕難說清楚。”

“這——”

“都什麽時候了,別廢話!”秦漫氣勢一變,眸色驟厲,竟把寧千易看得住了嘴。

她又示意的看了秦湘一眼,足尖一點,兩人一前一後沖入殺陣中,幾乎瞬間,手中各多了一把長劍。

劍光如電,衣袂翻飛,長劍吞吐間,不過輕靈一點,便已收割了一條性命。

漸見劣勢的情況頓時翻轉過來。

秦漫一劍劃過一名黑衣人的脖頸,帶出一串血花,“不能繼續這樣下去,這附近你可查清楚過嗎?這些人不可能一直藏在水裏,附近必有山口。”

寧千易微微動容,他手中此時也握起劍,加入殺場,他的劍是沙場的劍,招式大開大合,他一邊以千軍之勢橫劈左右,一邊開口道,“西面有一處缺口,可容一人通過。”

“那就東面!”秦漫甩了一把劍上的血跡,幹脆道,“上面的留守不會太多,你讓人和蕭剎一起,沖出一道缺口,否則埋伏在這條路上的人久等不到,恐怕會過來。”

她發布命令的态度實在果決又自然,寧千易不由得愣了一愣。

但他迅速明白這是此時最為合理的判斷。

繼續下去,他們的人遲早要死光,即使或者也要力竭,倒時候更沒有逃脫的機會。

“洛雅,你去吧。”寧千易對一直跟在身邊的青衣人說了一句,又回過頭來對秦漫鄭重道,“若能僥幸活着回去,公主今日救命之恩,千易異日定當報答。”

青衣的女子立即低低的應了一聲,迅速的點了十人,同蕭剎一道,從側面攀崖。

少了差不多一半的人,沙岸上的壓力陡增。

寧千易雙手握住劍柄,每一劍劈砍都連傷數人。

秦漫提起內力,不再像方才那樣動作靈巧以節省體力,劍氣縱橫之間,頓時四周血花飛濺一片。

秦湘始終伴秦漫身邊,長劍指向秦漫落空之處,與姐姐配合默契。

另一邊,崖上箭落如雨,好在寧千易帶的都是高手,山崖雖然陡峭,也并非沒有遮擋,蕭剎一路選擇盡量安全的路線,在跌落下來幾人過後,他一馬當先,洛雅随後上了崖岸。

山崖上埋伏的人果然不如下頭多,幾人翻身上崖後,很快辟開撐起一塊還算安全的的山頭。

“殿下!”蕭剎連忙焦急的在上面喚聲。

秦漫不必他多說,提氣足尖一點,拔地而起,便是五丈,她身形看上去不緊不慢,衣袂翩翩,卻不過山崖上借了兩次力,轉瞬上了崖頂。

半途中,她還嫌外層的錦袍沾了血又礙事,随手脫了,擲下去,在水上浮起。

衣裳沾染的鮮血,頓時在水面沁開一朵血色的花。

只是如此,僅着雪白絲絹的貼身裙袍,未免便将她微凸的小腹顯露了出來。

“您沒事吧?”蕭剎護在秦漫身邊,緊張的問道。

在她身後,寧千易和秦漫輕功亦不遜色,也不過幾息工夫,翻身上崖。

秦湘亦立即靠向她的身邊,“姐姐,你還好嗎?”

“沒事,”秦漫搖搖頭,“注意點——”

她側身避過斜刺來的長劍,順便拉了一把旁邊的洛雅。

洛雅擡眸的看了她一眼,低聲道了一句謝。

她此時身上已添了數道劍傷,揮劍的動作已經不如開始流暢,然眉間淩厲而勇往直前的氣勢,卻更勝之前。

她自然一早便看到公主,只是,如今卻不知道該怎麽面對。

從前公主若有若無的招攬,和那些寧靜相伴的場景,猶在眼前。

洛雅回中山城後,聽到許多關于公主的傳言,還看到了那滿大街的山河志。

心裏實在複雜的難以形容。

“不客氣,”秦漫揮動着長劍,從容的同她打了個招呼,“沉魚,哦,洛雅姑娘,好久不見啊。”

這會兒山崖上的人的确不如方才多,大家也就有意稍微歇一口氣,好準備突圍。

“怎麽,”寧千易忙中抽出空來,回頭看向他們,“公主同洛雅是舊識?”

“我和洛雅姑娘雖然是老朋友,今日方才得以窺見姑娘真容。”秦漫笑道,“妝粉之飾,不過閨房之秀,浴血方見得絕色之豔,非在色相,而在神髓之間。”

寧千易聽了她的話,瞥了一眼洛雅,讓她心中不由一緊。

“小心,”若非秦漫一劍挑開,身邊的刺客,洛雅這一回怕是會傷及握劍的右手了。

“公主若是喜歡,在下便将她轉贈于公主如何?”寧千易朗然一笑道,“今日我連累了公主,便先以此賠罪吧。”

秦漫看着洛雅緊張的神情,對她溫和的笑了笑,“君子不奪人所愛,只是我對洛雅姑娘的琴聲一直念念不忘,鎮北王能讓洛雅再為我彈奏一曲,便足夠了——湘兒!”

秦漫清除周圍的刺客,深深的看了秦湘一眼。

秦湘微微一愣,眉心已是一緊,有些緊張的看向秦漫,張了張口。

“我看這些人是想要全數滅口的,”秦漫又看了一眼秦湘道,“所以鎮北王也不必再多想其他,我們還是準備突圍吧。”

她話音才落,就在這時,遠遠傳來疾馳的馬蹄。

大隊的人馬将山林幾乎都震得蕩搖起來,遠遠帶起的塵埃幾乎彌漫天際。

“看來,今日我寧千易要亡于此處了!”寧千易仰天長嘆一聲。

“我看不是,”秦漫笑道,“這些鬼祟之人何敢如此大張旗鼓?恐怕是中山城中,才得了消息呢。”

仿佛是為了驗證她的話,随着這股動蕩漸近,黑衣人開始更加瘋狂的攻擊起來。

“都——住——手——!”一道洪亮的聲音裹挾着內力,遠遠的傳過來,勁力十足,瞬間便到了耳邊。

本來應該事先就埋伏在附近的傅籌,這時候才匆匆的趕來。

衆人皆是一頓。

寧千易幾乎猛的舒了口氣。

然而就在這時,一支長箭不知從何處飛出,旋轉着,帶着破空的鳴響向着秦漫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

超時空進化

超時空進化

波瀾浩瀚的星空世界,恐怖覺醒,吞噬萬物,無數種族陷入末日之中;一封來自未來的信件,楚風踏入救世之路,跨越無數戰場,屹立世界之巅,逆轉一次次末日災難,執掌無限時空,征戰千萬位面,超越極限進化,成無上之主!
小說關鍵詞:超時空進化無彈窗,超時空進化,超時空進化最新章節閱讀

古龍世界裏的吃瓜劍客

古龍世界裏的吃瓜劍客

放下助人情結,尊重他人命運!
那些主角不需要幫助。
好不容易穿越一次,除了一些意難平,剩下的就是經歷一些名場面,吃瓜看戲吐吐槽。
當然還有……
名劍,美酒,絕世佳人!

紅警之超時空兵團

紅警之超時空兵團

一座紅警基地車;一座超時空傳送儀;一個雄心勃勃的指揮官。
歷經地球百年風雲,紅警兵團的征程走過一戰、主宰二戰……彪悍的征程揚帆起航。
————
本書是華麗繼《紅色警戒之民國》、《紅警之索馬裏》、《紅警之從廢土開始》三本之後,紅警基地流小說的第四本,全新的設定,不一樣的精彩。
新書求收藏和推薦票!

我不是精靈王

我不是精靈王

開局一把西瓜刀,裝備全靠爆!這不是游戲,這是真實世界,童樂只是想回到自己的世界而已,卻被精靈族冠以精靈王的稱號。
龍族也來湊熱鬧,說他有龍族血統,廢話,人家是地道的龍的傳人!
說老子是精靈王,絕對是嫉妒老子長得漂亮!
這個精靈有點萌,先養着吧!這個狐女有點妖,看我收了你!這個美女有點兇……老婆大人,我錯了![

消防英雄

消防英雄

第三屆中國網絡文學大會,年度十大影響力IP作品!
本書影視版權、動畫版權已出售。
1976年7月28日中國唐山發生了裏氏7.8級地震,2008年5月12日中國汶川發生了自建國以來最大的地震,8.12天津濱海新區發生爆炸,8.30美國休斯頓發生了五百年一遇的洪水,12.7美國加州發生了巨大火災……不管是地震或是火災或是洪水,不管是天災還是人禍我們都能看到一群逆向而行的特殊人群。
他們用自己堅實的臂膀彼此支撐,逆向而行于天災對抗。他們年紀輕輕卻要擔負拯救世界的重負。他們不是超級英雄,卻為了同一個信念,成了真正生活裏的英雄!小說關鍵詞:消防英雄無彈窗,消防英雄,消防英雄最新章節閱讀

Destiny惡魔之翼

Destiny惡魔之翼

因為一個外星女警察的失誤,本來就壽命不長的他結束了在這個世界的生命。
作為補救,他被送到了另一個世界延續他的生命。
但是由于那個女警察的另一個失誤,另一個宇宙掀起了一場狂風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