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1)
“多謝秦姑娘替在下解惑,”寧千易笑着拱拱手,替秦漫斟了一杯茶道,“姑娘對贍民變法政策的闡述,實在讓在下大開眼界。”
“鎮北王客氣了,”秦漫微微颔首,捧起茶盞,“漫不過記性好點罷了,鎮北王對百姓有仁愛之心,此政若能在宸國實施,惠及宸國百姓,想來父親也會感到高興。”
鎮北王被臨皇宗政殒赫安排在城郊的行宮,秦漫便随之在此暫住此處。
清涼湖之事,傅籌對外宣稱因為刺客的緣故,公主受了驚吓,在城外別苑修養,至于太子侍妾,自然不必拿到臺上,只私下同太子說一聲就是了。
太子固然傷懷了一番,但也僅此而已,果然也不會同傅籌計較。
此時,春風細細,春草初生,行宮之中假山流水邊的暢幽亭中,寧千易烹煮了他從宸國帶來的鳳凰水仙,按照先前秦漫的請求,洛雅跪坐在一旁奏起潇湘雲水,這首秦漫與她初次見面時,她所奏的曲子。
秦漫為表示對寧千易之前在清涼湖的幫助,便為他詳細敘述了,他感興趣的贍民變法政策的細則。
雖然她懷疑,在土地比西啓還要貧瘠的宸國,實施青苗法是否可行。
不過,如果她猜測沒錯的話,寧千易恐怕本來也沒有可能在宸國主持變法。
“秦姑娘直接叫千易名字便是,”寧千易見秦漫澄澈的眼睛望過來,灑然一笑,“其實我這個人實在不喜歡那個冠冕堂皇的稱呼,聽上去把人都叫得拘束了,這兩日同姑娘相談,千易深覺同姑娘投契,不知秦姑娘可願意交在下這個朋友?”
秦漫垂眸微笑淺淺一逝,“這是秦漫的榮幸。”
“千易現在開始羨慕,能讓姑娘付出真心的人了。”寧千易看着她嘆息道。
秦漫清眸一眨。
寧千易認真道,“我看得出來,黎王喜歡姑娘,但姑娘對黎王卻……不過像姑娘這樣的傾世佳人,有幾個追求者是在尋常不過,就是不知将來誰人能得到姑娘的芳心呢?”
秦漫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滿臉好笑道:“就這樣,還是傾世佳人,千易也太擡舉我了吧。”
“秦漫姑娘,你終于笑了,”寧千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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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漫表情一愣。
“姑娘這幾日一直愁眉不展,是因為秦湘姑娘的事吧。”寧千易道。
秦漫的表情一收。
“吉人自有天相,”寧千易一臉誠懇勸道,“既然一直未曾尋到,那便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他眼睛生得大而深邃,注視着人的時候,顯得格外的真摯,讓人信任。
“借千易你的吉言。”秦漫望着遠處清幽的嘆了一聲,“這些年,我也不是沒經歷過一些生死,原以為自己無論什麽事都可以平常以待,但湘兒畢竟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
所以,她才不能讓她繼續冒險。
“不過,也多謝你的好意。”秦漫欠了欠身。
“其實……”寧千易似緊張的抿了抿唇道,“方才的話,也絕非虛言。千易至今未曾娶親,便是立志尋一位志同道合的女子,至于其他,倒不甚重要。當然,當然,也要對方自己願意的。”
說完他不免帶着期待的看向秦漫。
“鎮北王到北臨來,是為了什麽原因呢?”秦漫眉梢一揚,忽然對他換了個稱呼,“聽說,宸國國內對于結盟一事,意見并不統一,鎮北王一力主張結盟,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這寧千易有幾分意思。
在她所見過的所有人中,他是唯一一個,心機、手段、城府、野心一樣不缺,又足夠務實的家夥。
如果,他真的當上了宸皇,說不得還會成為她的對手,可惜……他是不能如願了。
寧千易表情一黯,也明白她的拒絕之意。只是他向來以爽朗潇灑的姿态示人,此時便也哈哈一笑,正色道,“勢無常勢,治國如水上行舟,不進則退,這個道理,姑娘這樣聰明,應該清楚,宸國、西啓、北臨、尉國,居于渭河之北,相互制約,此長彼消,若是宸國保守的坐望北臨伐尉勝利,西啓随之應聯盟而強盛起來,那麽宸國豈不就危險了?北臨既然能借西啓之道伐尉,自然也能借西啓之道,出征宸國。”
秦漫捧着茶水:“受教了。洛雅對如今的局勢可有什麽看法嗎?”
洛雅沒想到會問到自己,指尖放在琴上,愣住了。
秦漫側過頭來對她鼓勵的笑了笑,“洛雅以為如何呢?”
洛雅垂下眸靜靜的想了一會兒,“如今各國關系錯綜複雜,局勢犬牙交錯,洛雅實在無法看透,不過,連年戰亂百姓思安,若是能沒有戰争,天下太平便好了。”
寧千易微微一笑,繼而嘆息道,“亂世之中,何來太平,非得一人蕩平天下,領袖群雄,獨占乾坤,結束這戰亂的局面,方才能萬方安泰,天下無争。然而,戰亂數百年,期間未嘗不出英雄人物,卻始終未曾一統天下,便可見得這何其艱難?”
“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物極則必反”秦漫悠悠道,“如今的局面已經持續數百年,近來的動蕩卻是有前所未,亦未嘗不是先兆。”
“秦漫姑娘是覺得,北臨有這個機會了?”寧千易問道。
“這個嘛,事無不可為,人盡所能,終是要聽天由命的。”秦漫最後留下這樣一句話,告辭離開。
這一日,當寧千易派人去請秦漫同進晚餐的時候,屋裏已經沒有人,只餘下秦漫手書的道歉信一封,免去寧千易的麻煩。
同時,蕭剎同蕭可,也在這一晚,從戒備森嚴的将軍府消失。
而由于傅籌一直在湖邊尋找秦湘,直到第二日才得以發現。
秦漫其實不想走得這樣着急。
走得太早,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揣測和懷疑。
但她也沒辦法,清涼湖那日,她同林申交了兩手,看上去是點到為止,頗有些舉重就請的意思,那是做給人看的。
然而還是動了胎氣。
但那時候,她如果顯出一點弱勢,莫說林申不會輕易放棄,就是傅籌也不可能走得那樣幹脆。
在寧千易面前也裝出無事的模樣。那也是匹惡狼,若是讓他察覺出異樣,知道她處于弱勢,必會趁此要挾。
這兩日拿普通的安胎藥應付,多少覺得有些勉強。
況且她也實在擔心,孩子會不會出什麽問題。
“姐姐和孩子沒事吧?”秦湘一臉焦急的問按着脈,半天都不說話的蕭可。
她之前肩上受了傷,不過因為動手的是自己人,能注意分寸,箭頭穿過了筋肉,未曾傷到骨骼,救治也很及時,所以傷口愈合得很快,雖然還不能行動自如,但已經結痂。
“嗯,”蕭可眨眨眼睛,誠實的說道,“我不太擅長婦科,不過,漫姐姐這回的脈相的确有些不太好。”
“那該怎麽辦?”秦湘着急,望向無相子,“無相子師兄,可以尋一個擅長婦科的大夫嗎?”
“湘兒鎮定點!”秦漫輕斥,她斜靠在床榻上,臉色有些蒼白,目光卻因為不必遮掩,顯得比平日更加鋒銳,“我自己的身體,我清楚,現在還不算什麽問題,可兒——”
她看向蕭可道,“我相信你!你按照自己的想法開方,請兄長派人從無影樓取藥,不要去外間的藥鋪,以免被人發現。”
此時他們所處的民居,是之前無影樓安排的,在中山城的西側,這裏九流雜處,藏人自然最為方便,但他們不只是要藏着,所以行事需得更加小心,不能洩露。
“好吧。我好生想一想,”蕭可小臉認真的皺成一團,“但是,漫姐姐最近一定要好生休息,最好卧床休息,還有,不能再和人動手了。”
“漫漫,既然如此,我留在這兒吧。”無相子道。
“不用,”秦漫搖搖頭,“且不說,哥哥你是如今唯一可以潛入皇宮之人,無影樓還要繼續下去,還有宗政無憂那裏,也可能會找你,你把七煞留給我就是了。”
“好,”
于是,無相子點頭,沒說其他。
他自來相信秦漫,如今既然她說不用,便是不用的。
“還請兄長手下的人出外打探,近日中山城中多半會出現關于秦家後人,還有西啓公主的傳言,寧千易握着這樣重大的秘密,定然會以此施壓宗政殒赫,以換取更好的結盟條件。”秦漫手指在錦被的經緯線上劃來劃去,“天仇門近來或許會搜尋我們,但林申如今想來會回西啓去找苻鳶讨主意……我們這裏暫時還算安全……”
這是秦漫本來的推測。
然而,這一回,她猜錯了。
她沒猜到林申竟然能再次說服傅籌。
在她離開北臨行宮的第三日,傅籌進宮請罪,向宗政殒赫表示,那日掉下懸崖的不是當初所說的太子侍妾,而是西啓公主。
而那位他從天香樓買來送給太子的美人,根本不是尋常女子,竟是刺客同黨。那日的刺客便是此女為了破壞北臨同宸國的聯盟,引去的。
此女自然罪大惡極,但他那時一心想尋妻子,鎮北王想要那女子審問一番,他又實在說不過,只好答應。
只是,一連數日的尋找,他始終未見公主下落,只在水中尋得金釵一支,長衣一領,回過神來卻聽說,那女子竟然逃脫了。
她一次行動,竟要破壞北臨同兩國的結盟,其心思實在非同尋常。
如今,已不是他能做主的事,只好來向陛下請罪,請陛下定奪了。
寧千易是別國王爺,傅籌一介臣子自然拿他沒辦法,人是從寧千易那裏逃的,傅籌當然也沒有責任。
若非要說,只是知情不報。
但這個說起來,妻子落崖,傅籌一時無心他顧,也是情有可原。
況且,當然去清涼湖的,可不止有傅籌……
傅籌一直在東郊尋人,黎王可是早就回京了。
宗政殒赫固然頭疼公主去世,将引起的西啓的質問,但心裏更擔心的是,傅籌沒有在大殿上講出的——
秦氏餘孽!而且,極有可能還在中山城中!
秦漫和無憂……
所以,傅籌受了五十板子。
宗政殒赫則全國通緝,行刺西啓公主和宸國鎮北王的女刺客。
中山城戒嚴,宗政殒赫估計調了中山城所有的軍事力量,拿着秦漫的畫像,挨家挨戶搜尋,然而比起來自宗政殒赫的搜尋,更危險的是,夾雜在其中的天仇門的人。
士兵的搜索不過盡力而為,林申的搜索便可以說全力以赴了,按照秦湘的估計,整個中山城中的天仇門衆,幾乎全都傾巢而出。
他們只好幾次更換住址,以免被尋到。
秦漫習慣先做些準備,所以也不算全無準備。
認真算起來,她其實并不是怕被找到,只是不想多添麻煩而已。
如今,她現在暫時沒有別的事,便督促起妹妹學習。
天仇門教殺手刺客,可不會有律法政略、行軍打仗。
當孤煞拿着一支粉色的香囊走進來彙報的時候,秦湘正對着北臨的城防圖頭疼,秦漫在她不遠處倚榻看書。
若非臉色略顯蒼白,倒是好一副悠閑的美人閑讀畫卷。
看到孤煞進來,兩人都同時擡起頭。
“姑娘,”這個稱呼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便獨屬于秦漫了,“有人前來拜訪。”
孤煞拱了拱手道。
秦湘警惕的問:“什麽人?對方可說了名字?”
“對方說将這個交給姑娘,姑娘就會明白。”孤煞遞上香囊道。
秦漫捏着顏色略褪的香囊,卻琢磨不透這一男一女,是個什麽組合,只好點點頭,“請他們進來吧。”
————
一男一女?
哈哈!
真是好個一男一女啊!
秦漫看着當先走進來,一身青衣女裙、挽髻戴釵的容齊,忍不住綻出一個笑顏。
自從別後憶相逢,君夢可曾共我同?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秦漫撐着床柱站起來的時候,容齊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
秀發用一條絲帶束起,淡綠色的春衫菲薄,透出顯得伶仃纖弱的肩頭,扶着床柱的手臂纖細得仿佛一捏就能折斷,不施脂粉的臉龐蒼白得缺少血色。
她比上一次見到的時候瘦了,并沒有尋常女子懷孕後有的豐腴,想來是受了不少苦,唯一雙眼眸清澈明潤一如往昔,透着仿佛來自春日的生機,神采飛揚。
容齊的眼中頓時泛起疼惜之色,“漫兒——”
他話還未落,秦漫笑靥一挽,向他靠過來。
容齊幾乎不必想,便上前一步,伸手擁住她。感到她雙手攬在他的腰上,将全身的重量都交給他,靠在他的懷裏。
這一瞬,所有的思念都化為洶湧難抑的愛意,心中所有的情緒都找到了歸屬。
“齊哥哥,”秦漫在容齊懷裏,仰首看他,唇邊嚼着笑意,輕軟的開口,“原來,齊哥哥還是個美人呢。”
她還頭一次知道,容齊居然有如此出色的易容本事。
輪廓其實還是原來的樣子,不過略加修飾,可就是讓人無法和他原來的容貌聯系到一起。
不開口,站着不動的時候,全然是個高挑略顯英氣的漂亮姑娘。
秦漫的聲音又甜又媚,軟得不可思議。
容齊被她當頭這一句說的一僵,卻無論如何不能生氣。
他本來也不可能對她生氣的。
他摟着她的肩膀,無奈的笑着看向她,嘆了一聲,“讓漫兒見笑了,事從權急,才作此打扮。這世間的美人,再無人能及得上漫兒你半分。更何況,我是男子,怎麽能用美人二字形容。”
秦漫燦然一笑,輕笑着伸手纏上他的頸,“在我心裏,也沒有人能及得上齊哥哥半分。”
屋裏雖然還有旁人,秦漫卻十分自然的同容齊親近起來。
莫說這都是自己人,就算是對着一屋子的陌生人,她也想調情就調情,絕不帶猶豫。
若不是時局不允許,她恨不得滿世界炫耀——這個清貴俊美,舉世無雙的少年天子是她的人。
所以,她自然的揚起頭,踮起腳将唇貼向容齊,甚至還對站在那裏木若呆雞的秦湘張揚的一笑。
看她露出瞠目結舌的表情,心裏笑得打跌。
妹妹長大了,是大人了,再不能像小的時候那樣逗着玩。
但偶爾能吓她一跳,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她不摻和她和傅籌兩個人的事,但有的時候,多少還是覺得自家姑娘太羞澀腼腆,總像被人占了便宜似的。
感情該是兩個人的事,半遮半掩是情趣,但該順應心意的時候,就要順應自己的心意。
至于容齊——
他眼中當然只有秦漫。
自進了屋來,容齊眼中便只有秦漫而已。
他從小在宮中長大,有自然的将周圍的人當做擺設,視若無睹的本事。
他們好久不見了,他對她日思夜想,心心念念,先前諸般布置,所為的便是為了今日的相見。
上一次的離別,是在那樣的情況下,他心裏不免害怕看到她疏遠或者憎惡的眼神。
但沒有。
漫兒竟還同他這樣親近。
竟還願同他親近!
他自然再顧不得其他,此時只是連忙摟住她的腰,免得她踮腳太累了。
“秦二姑娘,”自覺将自己當做擺設的小荀子,彎着腰上前對秦湘躬身拱手行禮,聲音放的很低,“陛下同公主殿下有話要說,姑娘可否回避片刻。”
秦湘下意識的回頭又看了姐姐一眼,然後連忙撇開臉,非禮勿視。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姐姐。
從沒見過秦漫這樣的神情,眼睛裏透出讓人驚豔的異彩。
這些日子,姐姐給她的感覺始終是沉重鎮定,優雅從容。
無論多危急的時候,多困難的問題,擺在她的面前,都能游刃有餘的幾句話解決掉。北臨的朝堂,在她手中随意的擺弄,天下的局勢,在她心中清晰的鋪展。
為她講解局勢、政策,指點天下揮斥方遒的姐姐,眼睛也是亮的,眼中的光芒,仿佛如旭日能映照河山。
但看今天,姐姐的樣子卻是全然不同。
明媚絕豔,馳魂奪魄,動人心神。
秦湘開始,是沒有認出容齊的。
她不過見過容齊寥寥幾次,唯一的印象便是他心若沉淵,和低柔卻讓人莫名驚心的聲音。
甚至容齊開口叫秦漫的時候,她還不免為他的低冽嗓音吓了一跳。
然後,是姐姐的話……
直到随着那個看上去面白無須,聲音陰柔的青年走出門後,她才恍然回神意識到,方才那個人叫她——秦二小姐。
她回身看向那個恭敬的彎着腰,恭敬的笑着的青年,“你們知道我的身份?”
小荀子笑着向她行禮,再次道:“秦二小姐。”
若非知道她的身份,陛下怎麽敢将她留在公主身邊呢。
“裏面那個真的啓皇容齊?”秦湘仍然不敢相信。
小荀子聽她直呼陛下的姓名,自然有些不滿,但他做下人做慣了,便是不愉這樣的情緒也只覺得不該,只神色嚴肅的向天拱了拱手道:“正是陛下。”
秦湘緩緩的眨了眨眼睛。
中山城戒嚴,的确盤查嚴苛。
但容齊身為一國之主,為了來見姐姐,不辭辛苦千裏迢迢,甚至為掩人耳目不惜改扮女裝,而姐姐……
她心裏不得不酸澀的承認,姐姐已經不會屬于她一個人了。
“你們此來所為何意?”她壓下酸澀,謹慎的看向這個瘦小的青年。
啓皇容齊,在北臨暗潮洶湧的時機潛入中山城,難道只是為了見一見姐姐嗎?
“漫兒,你還是跟我走吧,這裏太不安全了。”此時的屋內,容齊正同秦漫,緩緩說起他此次的來意。
他攬着秦漫的肩膀,将她扶坐回榻上。
秦漫擡眸看着他,烏亮的眼睛眨了眨,沒有說話,卻也沒有直接拒絕。
她在心下權衡。
北臨的士兵在明,不足為懼,然而傅籌、宗政無憂還有她還沒有摸清底的寧千易,加起來,便也足夠讓她必須謹慎。
她不是不能出城,但懷着孩子,暫時又沒辦法動武,風險實在太大,她不想冒險。她也不想将兄長暴露出來,而且,無影樓走的是精英路線,樓中人數不多,不能浪費。
城內城外各有利弊。
城中的戒嚴,如今看着兇險,然而畢竟會過去的,宗政殒赫不會一直投入這樣多的人手,留在這裏,對北臨的朝堂局勢了解的更加清晰,也方便更快速的反應。
至于出城嘛,自然天高皇帝遠,魚歸大海,行動更加自由不受掣肘,但消息就沒有那麽靈便了。
“漫兒,如果你願意跟我走,我就送你一個禮物,”容齊心下擔憂,面色卻絲毫不露,淺淺一笑道。
他在來北臨的路上,聽說漫兒徹底同林申撕破臉,便連忙加快速度,日夜兼程的趕到中山,就是想趕在林申回到中山前,帶漫兒離開。
他十分了解母後的脾氣,漫兒違抗她,破壞她的計劃,甚至幾乎是耍弄了她,這一次,她絕不會放過漫兒。
為了母後的計劃,這中山城中埋伏了多少天仇門的力量,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況且還有傅籌、宗政無憂和寧千易。
那時候,他還不清楚漫兒有何依仗,但知道她一直在中山城中,他便知道,漫兒所掌控的力量,恐怕還不足以同時和幾方勢力公然抗衡。
如今見了她,容齊自然更加不能放心。
“是什麽呀,”秦漫看向容齊,嬌聲道,“齊哥哥,你先說說看嘛。”
容齊垂眸一笑,“禮物要過些日子才能拿給你看。不過,我保證,這個禮物你一定會喜歡。”
秦漫眼眸一眨,撫着自己的肚子道,“齊哥哥可別說,這個是你的禮物。”
容齊全身一僵。
“怎麽,”秦漫眼神一橫,仿佛生氣的盯着他,“容齊,你這是不想承認了!你真的認為這是我和宗政無憂的孩子?你真的這樣想的?”
“我……”容齊張張嘴,只覺得頭腦中一片空白,“當然不是的,漫兒,對不起,我只是……”
當得之先前秦漫在遁去那日,沒有向宗政無憂請求幫助的時候,他心裏更多的懷有了這樣隐秘的期待。
他只是不敢相信,不敢确信,自己可能擁有這樣的幸福而已。
那天之後,她亦曾入夢而來,終卻也如那日一般,在他睜開眼睛清醒的時候,全無蹤跡。
讓他更不敢多想。
這是真的嗎?
漫兒懷了他的孩子?
聽到她親口這樣說,他竟然激動的不知該怎麽反應好。
然而這樣的表現,連他自己都覺得不應該,既惱恨有焦急,他這樣的反應,是不是傷害了她,讓她生氣。
但如果解釋的話,卻好像怎麽說都不對。
秦漫看他呆愣的樣子,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齊哥哥,”她笑倒在他的懷裏,眼眸晶亮,覺得他的反應可愛得不行,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你高興嗎?”
說來也巧,一向乖巧的孩子,這時候居然動了一下,也不知是腳還是手,竟然頂了容齊的手一下。
容齊驚喜的睜大眼睛,看向秦漫,“他——”
秦漫其實也挺驚訝的,不過看到容齊如此不淡定的樣子,自己便要顯得淡定了,她點點頭,十分順暢鎮定的開口:“嗯,他在和你打招呼。”
“漫兒……”容齊定了定神,自難以形容的悸動中回轉過來,緩緩開口,“我沒有懷疑過你和宗政無憂,我只是太高興了,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
秦漫愣了愣,沒想到他還記着前面一節。
心裏微動,臉上仍然帶着笑,“我知道了。”
“我沒有同宗政無憂在一起,”她看着他的眼睛:“容齊,你是我今生唯一親近過的男人,你相信嗎?”
她本來不想解釋的。
她不在乎。
但因為是容齊,她終于還是這樣說了。
不是擔心他誤會,也不是害怕嫌棄或者被他不喜,只是希望讓他能高興一些。
容齊灰瞳微動,注視着她,氤氲的霧氣缭繞緩緩凝結。
他心中自然是高興的。
并非是因為得到她的身體,而是因為她的心。
他終完全确定,她是真的,全然的,不在意宗政無憂。
那些他在紙上讀到的東西,真的不必再在意。
“漫兒,”容齊鄭重的看着她道,“我們要在林申回到中山之前離開。天仇門在林申手中,和在傅籌手裏,是完全不同的。”
“外面查得這麽嚴,”秦漫挑眉示意他,“齊哥哥,你這般喬裝改扮才能進來,我們怎麽出去?況且,又能去哪?”
她說這話的意思,自然也就是同意跟容齊走。
容齊對她溫和的一笑,“漫兒放心,我自然會安排妥當。”
“漫兒,”容齊帶着欣悅又忐忑的神情,捏着她的手,重複的問道:“你真的願意,随我一起離開嗎?”
在來的路上,容齊曾反複的想,如何才能說服她。
他心裏知道,秦漫到北臨,留在北臨,又做了之前許多事,是為了什麽。
父母之仇,滅門之恨,她始終記在心裏,從沒有忘記過。
當初在西啓的時候,她便對北臨的事分外關注。
他不敢問她,是因為心裏清楚她的回答。
她既然恨着宗政殒赫,對母後,恨只會更多。
但他能勸她放棄嗎?他有什麽立場勸她?
母後因為宗政殒赫遷怒秦家,她無辜遭受牽連,自幼失孤,歷經艱難,與妹妹分離。
這些……他都賠不起。
所以,他甚至不能說讓她放棄。
這一回,為了她的安全,他是下定決心要帶她走的,只擔心她不答應。
沒想到,漫兒卻這樣輕易的便答應他。
在松氣之餘,容齊不免有些遲疑。
“齊哥哥,”秦漫的眸光的他的不安的神情上轉了一圈,沒有回答他,笑着緩緩道,“你作為一國之君,這樣出來,沒有關系嗎?”
“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漫兒不用擔心的。”容齊笑了笑道。
秦漫拉住他的手臂,從他懷裏慢慢坐起身來,含笑道,“我之前做了一個決定——”
容齊連忙伸手扶住她的腰,因為她随意的語氣,便也含笑随口問道:“是什麽?”
秦漫先不說,而是拉過他的手,将袖子慢慢捋上去。
手臂上交錯的傷疤比先前又多了幾道,其中一道上結的痂還很新鮮,顯得疤痕累累。
容齊抿了抿唇。
如果她問,他有一千種方法回答,然而她卻并沒有問。
只是低頭看着,表情平靜無波,讓他看不出想法。
秦漫低頭注視着這些傷痕一會兒,轉過頭來,同他四目相對,“齊哥哥,我之前做了一個決定——
“只要你說的,我全都答應。
“以後也是同樣,無論你的任何要求,任何事,只要你說出來,我,全部都答應你。”
容齊不知是被她的話、抑或執拗的神情一激,猝不及防往後仰了仰。
他微微張開口,幾乎不相信自己方才聽到了什麽。
她執拗而認真的神情告訴他,這是承諾,而不是情話。
甚至,這完全不是情話。
容齊動了動嘴唇,終于低聲道:“我只想你好好的活着,漫兒,好好的生活,做你想做的事,不留下任何遺憾。”
他甚至沒有說讓她放棄複仇。
“哪怕,”他抿了抿唇,伸手輕撫過她的臉頰,凝視着她,眸光輕軟的一塌糊塗,“哪怕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将來無論遇到怎樣的困難,都要幸福快樂的活下去,除此之外,我再沒有別的願望。”
秦漫眼中驟然綻出一抹奇異的光,仿佛帶着凜冽的寒冰利刃,“我當然會活着,難道,齊哥哥覺得我會為你,殉情而死嗎?”
容齊扯動了一下唇角。
他知道自己說出這樣的話,讓她生氣了。
但這的确是他的心裏話,也是,他遲早要說出口的話。
“我才不會,”秦漫挑起眉,“你要是死了,我就忘了你,找給冤大頭給孩子當爹,然後自己逍遙快活去。”
容齊低頭,垂眸忍不住啓唇一笑,嘆了口氣。
“況且,”秦漫淺淺的勾起唇,“誰說你一定會死在我前面呢——”
她話還沒說完,容齊的臉色已經變了,他按住她的肩膀認真的一字一句道:“不會的,漫兒,只要有我在,只要我活着,就不會死讓你死!”
秦漫緊緊的盯着他,“那你最好長久的活下去。”
容齊手指頓時一緊,又仿佛失去完全失去力量的松開,滑了下去,灰瞳中霧氣缭繞,晦澀不明。
但秦漫并沒有就這樣放過他,帶着柔軟而信奈的口吻,明眸清潤,長睫微動:“我将性命交給你了,齊哥哥,你一定要好好保護它呀。”
他低頭與她對視良久,不知道哪來的一股勇氣,讓他緩緩的點了頭,“好。”
容齊将頭埋進她的頸窩,将她摟緊在懷裏,她的出現,對他來說本來便是一個奇跡。
她竟然愛上他,又是一個奇跡。
在她服下天命之後,他甚至已經做好承受任何結果的準備,但又一個奇跡發生了,她竟然還記得,她竟然還愛他。
她竟然還願意愛他。
甚至,他們還有了一個孩子。
他原以為,自己此生都不可能有的幸運,因為她,一個一個的發生了。
所以,也許,他可以繼續期待,再繼續努力,他也許可以活得更長一些,能陪她更多的日子,可以期望一個幸福的未來……
“漫兒……漫兒……”他湊過去吻她,溫柔的纏綿,反反複複,似願就此天荒地老。
秦漫嘗到他特有的,淡淡的苦澀的味道,被他的氣息氲染。
“我再告訴你一件事,”秦漫按着他的手臂,湊到他的耳邊輕聲道,“我的天命之毒,已經解了。”
“真的嗎?”容齊吃了一驚,欣喜的睜大眼睛,“漫兒,你說的是真的?你的天命已經解了?”
秦漫将頭輕輕一點,“你其實很好奇,我為什麽與宗政無憂在思雲陵見面吧,我就是稍微借用了他一下。”
容齊對秦漫如何“借用”宗政無憂,根本無所謂,對他來說,這是今日相見後,他聽到的最好的消息!
漫兒的天命之毒,竟然已經解了!
他心中的壘塊頓時消除了大半。
“我其實該早點告訴你的,”秦漫握住他的手臂,“只是——”
只是,她不能放心他們聯絡的渠道。
“沒關系的,”容齊的眉目完全舒展開,笑意盈與睫羽,“如此我就放心了。”
他接着,神情突然一轉。
“那你如何消瘦了這麽多?”他握着秦漫纖細的手臂,清眉微蹙,擔憂道。
秦漫扯了扯唇角,“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果然,過了一會兒,晚膳過後,容齊便知道秦漫為何瘦了這麽多了。
吃過晚膳不過一盞茶的工夫,秦漫扶着木桶吐得一塌糊塗,滿頭冷汗,慘無人色。
容齊頭一回知道,還有孕吐這回事,束手無策的扶着她,拿帕子替她擦汗,洗去裝扮後的臉比她還白。
“蕭可呢?”容齊蹙眉看向秦湘問道。
漫兒這樣愛護這個妹妹,時刻惦念着,然而這些日子以來,在她需要的時候,她就是這樣照顧她的嗎?
只是,她到底是漫兒的妹妹,他不好多言。
但是蕭可,他放任了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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