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剔骨

盛昭的攻擊太過突然。

江千舟沒想到這小輩居然有膽量對他出劍,險些被盛昭斬到手。

江千舟些微驚訝。

他的劍尊稱號并非虛名,若非分神期及以上的大能,沒有人能破開罩在江千舟身上的層層冰寒劍氣。

而盛昭如今的修為,僅是金丹。

能被分神期一根手指就能碾死的金丹,更別說江千舟了。

盡管事發突然,可盛昭的劍到底破開了他的防護,直擊皮肉。

江千舟不由起了興致,任盛昭再向自己劈了一劍。

劍光刺破黑暗,淩然劍氣如狼似虎般橫空咬下!

在離江千舟僅有幾分之時,卻驟然被攔下,不得寸進。

“劍氣化形?”江千舟嗓音中的冰冷都融化了幾分,心下實在驚喜。

他萬萬沒想到,除了郁安易之外,還有這般驚世之才。

江千舟誇贊了一聲:“不錯。”

不過,到底還是比不上他親手教導出來的弟子,郁安易在這般年紀時,已然是出竅期。

不知道安易他何時出關,何時才能融合那靈骨?

但江千舟不知道的是,這一世失憶的盛昭并非從小就進到劍宗,而是16歲時才被人撿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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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用了五年時間,便修煉到平常人修煉百年也難以到達的金丹期。

整個修真界皆為之震撼。

盛昭在被江千舟壓制住後,便迅速收劍,從芥子空間裏掏出一個碩大的夜明珠。

驟然,禁閉室亮得猶如白晝。

盛昭把玩着夜明珠,面上看不出先前半點狠厲之色,只揚起笑:“冒犯劍尊了。”

“有些怕黑,有光就好多了。”

江千舟靜靜看着盛昭,對方額上還殘留着一些冷汗,方才嗓音裏也的确怒俱交加。

他猜得沒錯,這人先前果然是在害怕。

他故意将人拖進禁閉室,除了驗證之外,也有報複之心在。

見盛昭吓得不輕,他總算降下點怒氣。

江千舟冷嗤:“倒是金貴。”

現下修道之人也是像這般,一點苦都吃不得?

江千舟轉身就走。

盛昭跟在他後頭,走過熟悉的道路。

這次有了夜明珠,他終于能看清周遭環境。

他一次又一次地穿過原本黝黑,卻被夜明珠照亮的甬道。

每走一步,就又克服了心中恐懼一點。

待走到寒泉邊,盛昭輕吸了一口氣。

他感受着那份冰寒刺骨,又用靈氣慢慢溫暖全身。

暖意一點點驅散冰冷。

盛昭藏在衣袖下的手也不再顫抖,心緒也逐漸平複。

再深入不久,盛昭就見着那些被鎖在寒泉中的師兄們。

皆是神智不清,奄奄一息的狀态。

盛昭皺起眉,要如何将師兄們搬出去?

江千舟冷聲:“想救人就別磨磨蹭蹭,你已經浪費本尊很多時間了。”

盛昭忍着怒意,先一個一個地喚醒,喂了點驅寒養傷的丹藥,待人都清醒了,才折返回去。

因為有江千舟在,衆弟子皆沉默無比。

等出了禁閉室,江千舟掃了一眼衆人,又看向盛昭:“滾吧。”

還不待盛昭出聲,衆弟子紛紛俯身抱拳,恭敬地應“是”。

他們對着白衣負劍,一派高潔寒霜的劍尊,根本生不出半分不滿。

盛昭:“……”

他木着一張臉,帶着師兄們走了。

盛昭心緒繁雜,前世種種回憶不停閃過,心中想了千百萬種對江千舟複仇之法。

正出神時,被一聲“小師弟”喊了回來。

他下意識笑了下:“怎麽了?”

師兄們緩過了神,心知是小師弟救的他們,心中未免有些羞愧,更多的還是感激。

陸井率先道:“多謝小師弟救命之恩,師兄們必銘記在心!”

盛昭似是生了氣:“怎的進去一趟就與我這般生分?”

“瞧着師兄們沒被關傻啊?”

盛昭與從前無二的态度不自覺讓陸井松了口氣,罵他:“又揶揄師兄們。”

其他人也跟着陸井道:

“不像話。”

“臭小子,你才被關傻了。”

……

盛昭嬉笑:“行了,要謝我也行,下次下山記得給我帶點好吃的。”

“酒湘樓的燒雞,東巷的竹酒……哦,還有上次那家鋪子的桂花糕。”

盛昭進劍宗僅僅五年,還下不了山。

平日的口舌之饞全是托師兄們帶回來的。

但無論是哪個峰的師兄都樂得見盛昭吃癟,每次盛昭都得好說歹說,才抓着一個肯給他買的。

忒壞了,這群人。

陸井見着盛昭明媚的笑,嚴肅的面上也不禁露出笑意:“好,都給你買。”

其他師兄們也笑:“淨喜歡吃些小孩兒玩意兒。”

盛昭哼了一聲,扭頭不再理他們。

心下卻慚暖。

他這一世何其幸運,能擁有這樣的門派情誼,要知道上一世,他從來都是被欺負的那一個。

現下想來,那些弟子能聚集欺負他,無非是郁安易的推波助瀾。

還有盛昭的未婚夫,齊桦的手筆,哦不,前未婚夫。

出神的盛昭突覺身後嘈雜聲慚大,師兄們在議論着什麽。

他仔細去聽。

“這一次差點交代在那凍死人的寒泉裏了,劍尊下手也太狠了。”

“噤口!若非我們修為未得寸進,辜負了劍尊的期待,劍尊也不會關我們禁閉。”

其餘師兄垂頭喪氣:“說得是,是我們給劍尊丢臉了,關幾天禁閉是應該的。”

“劍尊肯收我們為記名弟子,已是善舉,我們卻還讓劍尊如此費心……”

陸井靜靜聽着,沉默不語。

……

盛昭指尖被掐得發白。

曾幾何時,他也是這般,天真地以為白衣勝雪的江千舟沒有錯。

錯的只是自己。

“此言差矣。”盛昭抿着蒼白的唇,冷下臉轉身,淡淡說:“他是給了你們記名弟子的殊榮。”

“然後呢?江千舟給了你們修煉的資源跟典籍嗎?”

陸井微皺眉,張了張唇,又閉上了。

他不忍去呵斥年紀尚小的小師弟。

小師弟雖做事張揚,不守規矩,但到底是劍宗的小師弟。

五年前,盛昭初入門派,他們就被紅衣耀眼的漂亮少年吸引住,各個峰的師兄們争着去逗弄。

他們以真心換真心。

一開始少言沉默的盛昭也漸漸放開了性子,他們看着盛昭變成今天這般張揚肆意的模樣,說不喜愛小師弟自然是假的。

沒有哪位師兄能去呵斥被自己寵着長大的盛昭。

即使現在盛昭直呼劍尊大名,大逆不道地挑着劍尊的錯。

也沒有人出聲打斷盛昭。

盛昭一字一句:“他沒有。”

“他閉關到至今,從未關注過你們修煉的如何,現在更是一出關就想讓你們死。”

“他枉為人師,你們又何必繼續尊師重道?”

師兄們面色猶疑,皆在沉思。

小師弟也太敢說了,今日的話他們一定爛在肚子裏,不會讓劍尊知曉。

而且,小師弟說的似乎是對的。

盛昭緊接着嘆了口氣:“還有,師兄們不必妄自菲薄,你們對得起自己,也對得起師門。”

“以師兄們的天賦,能有金丹期修為屬實不易,如何能說給門派丢臉?”

“反倒是,門派以師兄們這樣勤勉修煉的弟子為榮。”

師兄們互相看了一眼,清晰地看見對方眼裏的動容。

靜默許久,才心情複雜道:“多謝小師弟開解。”

盛昭知道他們聽進去了,但要徹底接受還需要一段時間。

江千舟太會裝了,他給人的迷惑性太強,也不怪師兄們。

最後能想通就好。

盛昭擡頭望了眼天色,已是傍晚時分。

他道:“話已至此,師兄們好好想想吧。”

“下次再跟師兄們一起吃酒,我先回去了。”盛昭笑着擺擺手,未等師兄們應答,就禦劍飛行離開。

陸井見盛昭走遠,才輕嘆了口氣:“小師弟所言無誤,劍尊先前就未曾在意過我們。”

“又經過今天這一事,劍尊難免會消了我們記名弟子的身份。”

陸井:“望師兄弟屆時不要氣餒,也切勿再以他人不切實際的期望,來強行逼迫自身。”

“修道一途,無愧于心,無愧于天地即可。”

“與旁人無關。”

師兄們紛紛應道:“是。”

——

天山雲霧缭繞,峰頂直破蒼穹,半截腰身皆是蒼茫大雪。

入目一片皆白。

寒意徹骨。

卻獨獨頂峰之處開辟了一處熱泉,融了雪,引了春,梅花怒放。

盛昭怕冷。

這是邬钰特地為他開辟的。

盛昭擡頭看了眼天色,已月上枝頭。

早過了規定的門禁。

他回來的路上被各個峰的師兄們扯着問今天的事,耽擱了時辰。

邬钰恐怕又得罰他抄一百遍心經了。

盛昭想着就頭疼,他跳下劍,拐進院子裏。

擡眸就瞧見等着他的白衣人。

那人一襲白衫曳地,端正地坐在梅樹下。

露出的側顏俊美出塵,眉目冷淡清淺,灑了滿身的霜冷無潔的月光,映得他宛若月寒仙宮上谪仙。

這是盛昭這一世失憶時,将他撿回劍宗的人,與他有着五年師徒情的邬钰。

盛昭的現任師尊,正道魁首,無妄仙尊。

聽着聲響,邬钰微微側過面,道:“過來。”

盛昭乖乖走過去,認錯:“我錯——”

邬钰打斷:“心經,一百遍。”

盛昭認真辯解:“我今天回來晚了,是因為做了好人好事,我救了同門師兄——”

邬钰眉梢都沒動一下,面無表情:“兩百。”

盛昭閉嘴:“……哦,明天給你。”

邬钰執着茶盞的手微僵,面上淡淡應了聲:“用飯罷。”

為什麽這次不扯着他袖子向他撒嬌,求罰得輕點了?

盛昭在邬钰的對面坐下來。

修真之人本不用飲食,但盛昭失憶時,恰好流落到凡間,養成一日三餐的習慣。

邬钰也便跟着盛昭一同飲食。

盛昭掀開蓋子,騰騰熱氣瞬間冒了出來,一看就知是邬钰一直在用靈力溫着。

現任師尊是個外冷內熱的人。

因邬钰不食葷腥,桌上的都是素菜。

但即使是素菜,也被劍宗的夥房做得很好吃。

香味撲鼻。

盛昭忍不住拿起筷子,夾了一口。

兩人相對而坐,默默無言地吃着。

邬钰只吃了幾口,便停了筷。

他瞧出來盛昭有些不對勁,往日也有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但盛昭也會開口說幾句。

今日一個字也沒說。

盛昭沒什麽胃口,見邬钰停筷,自個也跟着停了。

盛昭挽袖沏茶。

茶是燙的,他也不怕,反而用指尖觸着杯身,感受着那份灼人的暖意。

“冷?”邬钰問。

盛昭縮了下指尖,搖頭:“還好。”

邬钰卻探出手,想去碰盛昭的手。

剛進宗門的時候,盛昭不願待在天山上。

漫山都是雪,雪下藏着冰。

太冷了。

邬钰沒法,只能時時刻刻帶着盛昭,就連晚上也是同床睡在一起。

因為盛昭那時還未入道,一介凡人,吃不了仙丹,只能小心翼翼用靈力溫着。

邬钰得看着時間,渡靈氣給盛昭暖身。

後來邬钰在山頂引了熱泉,天山也總算有那麽點人氣了。

盛昭也入了道,不用時時刻刻纏着他。

只是每晚睡前,他還是習慣給勾着自己手指的盛昭渡氣。

天下第一大乘期的靈氣,效果非凡。

邬钰只用引着靈氣在已入道的盛昭體內轉一圈,盛昭就一夜也不會冷。

這是他們二人長達五年的習慣。

現在,盛昭卻避開了。

盛昭在邬钰即将碰上自己的時候,擡手飲下那杯熱茶。

燙意滾進胃裏。

邬钰也順勢收回手,他站起身:“早些睡。”

盛昭樂道:“兩百遍我得抄一整夜,睡不了。”

邬钰:“免了。”

盛昭:“嗯?不抄了啊?”

邬钰“嗯”了聲,又冷聲道:“你救了人,功過相抵。”

盛昭笑彎了眼:“好。”

邬钰離開樹下,回去自己的寝房。

快離開院子時,他回頭看了眼盛昭。

盛昭盤坐在蒲團上,紅衣的衣擺也鋪在了地上,像朵盛開的花。

梅花片片落在他的身上,衣上,粉與紅融在一起。

他正垂眸看着自己白玉般的皓腕。

墨發下露出的側顏,美得似乎可以灼人,像一團火,耀眼奪目,燒得張揚肆意。

只是,邬钰總覺得這團火較平日黯淡了許多,他眸色複雜,一眼過後,轉身就走。

盛昭看着自己的右手。

根骨分明,清瘦白淨。

江千舟今日将他拖進禁閉室時,扯的就是這只手。

多巧。

上一世,江千舟也是扯的這只手,将當時全身經脈被斷,只能如一攤爛泥般掙紮不得的盛昭,一點一點拖行在衆目睽睽之下。

而後,親自拔了盛昭的靈骨。

江千舟動作很慢,似是在故意折磨盛昭。

他右手執劍,左手伸進盛昭被割開的脊背中,活生生将那截靈骨抽了出來。

盛昭疼得說不出話。

過了很久,他才瞧見,江千舟骨節分明的手,此刻鮮血淋漓,握着一塊晶瑩剔透如玉般的骨頭。

江千舟看着他的眼神宛如在看一具屍體,神情是高高在上的不屑與厭惡:“你即入魔,就怪不得本尊清理門戶,逐你出師門。”

盛昭神志不清,他疼到蜷縮成小小一團,渾渾噩噩之間,聽見江千舟的話。

他聲若蚊蠅,不停地重複着:“不是我……我沒有……我沒入魔……”

作者有話要說:嗚嗚嗚嗚嗚嗚心疼昭昭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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