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 (4)

口。

她每天都有按時吃飯，精神好一些，氣色也好起來了。雖然每天都只能在醫院走動，但她還是很積極樂觀，住院部的一些叔叔阿姨也認得她，也樂意跟她聊天。她還換了一個手機號碼，但是一直登不上從前申請的微信跟QQ，也沒有保存任何人的手機號碼……對，她唯一記得的號碼，是高照遠的。

她也不知道這樣突然打給高照遠會不會很奇怪，但她還是試着打了一下。

嘟……嘟……嘟。

“喂，哪位呢？”高照遠似乎心情不好，接電話的語氣惡劣到極點。

程家壁不知道，這幾天高照遠被莫海辰臭罵了多少遍，高照遠本來在國外，如意算盤打得很好，想着工作完了剩下的只有三件事：美女、沙灘跟比基尼，結果莫海辰打了一個越洋電話來，說程家壁不見了，讓他孫子趕緊滾回來。

“莫海辰，你罵誰孫子？！”高照遠也被激得一臉怒火，直接沖電話那頭的人吼回去。

“就罵你呢！”莫海辰很少有這樣不淡定的時候，但他去飛行學院，老師跟同學說程家壁請假回家了，他們也跟他一樣，一直聯系不上她。這時，每天世界各地層出不窮的“女大學生回校（或回家）途中莫名失蹤”類似的事件在他的心裏炸開，莫海辰見到他們這樣淡定，更憤怒了一些。他咆哮一樣地質問：“那你們怎麽不去報警？！”

“莫教官，你不要激動……”說話的人是米笑，“也許是她的手機壞了也說不準！”

莫海辰感覺程家壁交了一幫損友，她不見了，只有他一個人在幹着急。沒辦法，他的人緣向來不好，他就只能把火都撒在高照遠身上……嗯，因為他們是最好最好的朋友啊！

于是，高照遠只能悲催地提前回國，剛下飛機就接到程家壁用新號碼打來的電話，自然心煩氣躁的。

“高先生，是我，我是程家壁。”程家壁先主動報上名字，然後跟他簡單說了回家途中手機被偷的經過，希望他可以幫她聯系米笑，讓米笑告訴同學跟老師，自己沒有丢，但還要請多一段時間的假。

高照遠聽到她熟悉的聲音，雙腿一軟，就差跪在地上。

“小壁，你知不知道，莫海辰找你找的發瘋了啊……”高照遠幾乎是哭着說完這句話的。謝天謝地，程家壁沒發生什麽事，人還好好的。他得立刻告訴莫海辰這個好消息。要不是程家壁家裏有事突然急着回去，然後手機又不小心被人扒了，再然後莫海辰好多天找不到她人……他高照遠本來這個時間還在國外跟一群金發碧波的美女游泳沖浪啊！

程家壁自然不清楚他心裏的小九九，但聽他這麽一說，感覺莫海辰真的很在意自己。她這幾天也有想起他，但爸爸的事情讓她無暇分神，而且，爸爸就要動手術了，她更沒那個心情想他。

“那你幫我轉告他一下，我很好，我沒事，等我家這邊的事情完了，我就回去學校。”

“小壁，你爸什麽時候動手術？”

“明天下午呢。”程家壁很輕的說。她其實也不希望家裏的事情麻煩到別人，尤其是莫海辰跟高照遠他倆。更不希望爸爸的事情被那麽多人知道。“那我不打擾你了，謝謝你高先生。”

“喂，小壁！”程家壁已經率先把電話挂了。

深夜，房間裏靜悄悄的，程家壁知道自己今晚是睡不了了，她此刻的心情很複雜，就像是所有心情都被人惡意打翻了一樣，苦的酸的澀的辣的混在一起，味道很差，也讓她痛苦，可她依然還是要全部吞進肚子裏。

程家壁感覺自己一夜長大了，她不再是爸爸懷抱裏的小女孩，她也有能力可以幫爸爸分擔壓力，也能夠幫他遮風擋雨。

手機莫名震顫了一下。

“你在哪呢？”

程家壁不知道是誰發來的短信，按道理來說，除了高照遠，應該沒有第二個人有她的電話號碼……不對，如果高照遠知道了，那莫海辰也都知道了？

高照遠這個大嘴巴啊……

程家壁不想回複莫海辰，其實她也想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那次飛行事故的事情處理好了嗎？還有沒有夜晚喝咖啡不肯睡覺？算了，她當作沒看到這條短信就好了。

“我在人民醫院門口。”緊接着，第二條短信又發來。

程家壁一看，幾乎當場暈倒。莫海辰怎麽可能會來？！他不是在鬧她吧？！

程家壁偷偷摸摸溜到走廊，走廊靜悄悄的，只有幾個值班的護士偶爾走動。她往那個陌生號碼打了過去。

時間一分一秒的被人無限放大，程家壁希望他不要接電話。

然而，過了一會，莫海辰接了電話。

“是我，我在醫院門口。”

程家壁聽到他的聲音，忽然覺得很感動，鼻子湧出一股酸澀，讓她不知道該說什麽。

“我一定是在做夢。”良久，她聲音帶着哭腔的說。

“然而，并不是。”那邊，莫海辰平靜地回了一句。“你不要誤會，我只是過來告訴你一聲，我還能繼續當飛機師，上級并沒有為難我。”

程家壁知道，他現在進不來醫院，她也出不去。外面夜色沉沉，整座醫院安安靜靜的，也仿佛跟着沉睡過去一樣。但她也很感激這一通電話，讓她知道，原來他可以為一個人做到這樣，不顧一切的跟最好的朋友發火，莫名其妙的說來就來，害怕她會感覺抱歉，說一些雲淡風輕的話希望她可以不要介意。#####

他不動聲息的溫柔（4）

聽到莫海辰說他可以繼續當飛機師，程家壁高興得不得了。但醫院太安靜了，她不能打破這一份安靜。但心裏始終是替他覺得高興。

“那你今晚還要睡覺嗎？”見她一直沒有說話，莫海辰又追問了一句。

“嗯，應該睡不了。”程家壁把身體輕輕的靠到窗臺邊，她努力低着頭想找尋他的身影，無奈窗下只有一片綠蔭，加上又這麽晚了，她根本看不到醫院的門口。

她忍不住的想，莫海辰站在哪個位置給她打的電話，又是用什麽表情給她打的電話。她忽然變得這樣好奇他的一切，她覺得太不可思議。

“那我們……試一下聊電話吧。”忽然，莫海辰的聲音從電話裏飄來。

她似乎，能隐約聽出他語氣裏的一絲緊張跟不自然。她想，要莫海辰本人說出這麽矯情的一句話，好像真的很有難度。莫海辰等着聽到她的回複，他握着手機，臉上有着明顯的倦容，又因為想到程家壁不會見到他的樣子，心生一絲竊喜。

“嗯，好的。”程家壁點點頭，答應了他。

“那個，我先跟你打個招呼，”莫海辰吞了一口口水，“我不會聊電話，所以，請你海涵。”

“撲哧！”程家壁忍不住笑出聲，莫海辰有時候真的語出驚人，連“海涵”這樣的詞語也用上了。“我也不會跟別人聊電話。要不這樣吧，你想一個話題，然後我們開始聊，聊完這個，就到我想話題，你覺得這個建議可行嗎？”

額，這個建議怎麽聽起來那麽奇怪？莫海辰納悶的思考了半分鐘，也沒想出比這個更好的第二個方案。

“好的，你開始吧。”

“莫先生，你當飛機師那麽久了，有沒有什麽很難忘的經歷？就是說，遇到特別難忘的人或者事？”

莫海辰沒想到程家壁會這樣認真的提問，莫海辰握着電話思考了很久，程家壁感覺自己不該問這樣的問題，她原本以為，總是在天上飛的人，一定會遇到很多有趣的可愛的事情吧！

但如果是莫海辰，也有可能，所有可愛的事情都會變得很枯燥無味……

“讓我記憶深刻的事情，還真的有一件。”良久，莫海辰的聲音再次傳來。程家壁覺得很驚喜，連忙問他是什麽事情。

莫海辰淡淡一笑，娓娓道來。

“那時候在我的航班上，貌似來了一個天皇巨星坐在頭等艙裏。我不記得那個巨星叫什麽名字，反正後來高照遠聽說這人跟我同一班機的時候，激動得要跳起來。他好像心髒一直不好，還總是抽煙喝酒的……”他說得很慢，似乎很享受這個訴說回憶的過程。夜色沉沉，好像也很适合跟別人說一段不算久遠的回憶。

程家壁慢慢聽着，內心一片平靜安寧。她第一次覺得，莫海辰的聲音這樣溫柔悅耳，像四月春風，輕輕拂過平靜無波的湖面，蕩起一圈圈美麗的漣漪。

“飛機起飛半個小時左右，他就央求空姐給他酒喝，因為他是天皇巨星，很多空姐跟空少都來回走動想多看他幾眼，自然，也不會拒絕他這個要求。然後再過了半小時，這個巨星開始大聲嚷嚷，說自己的心髒絞痛，還命令飛機師長立刻降落就醫。”

程家壁聽得心驚膽戰的，呼吸也急促起來。

莫海辰始終保持語氣和緩，不疾不徐。“當時的情況十分險峻，飛機上也沒有學醫的人士，那個巨星還口口聲聲的說要投訴我們航空公司的空姐，說是那個空姐給他酒喝才會讓他心髒絞痛。”

程家壁也忍不住在電話那頭抱怨：“這人有病吧？！明知道自己心髒不好還喝酒，出事又随便誣賴空姐！”

莫海辰心情愉悅的笑了笑，“程家壁，你這句話要是被這個巨星的粉絲聽見，恐怕活不到明天早上噢。”

程家壁尴尬地吐了吐舌頭，她一開始很好奇那個天皇巨星是誰，現在聽莫海辰這麽一說，一點兒偶不好奇了，怕的是這個人會是某一個她喜歡很久的偶像，這樣偶像光環就會完全破滅掉了吧！

“我聽從指示，用最快的速度把飛機降落在最近的成都雙流機場那，但也為了讓那個巨星吃一點教訓，故意播放廣播說飛機不能立刻降落。”程家壁一聽，直呼過瘾！她沒有想過莫海辰還有這樣腹黑的一面。“自然，那個巨星順便還把我臭罵了一頓，他的人品确實不怎麽樣，架子比他的人氣還要大許多倍。好幾個跟他接觸過的空姐跟空少也說大吃一驚。但我還是很快的把飛機成功降落到機場，然後他就被送去醫院接受治療。”

“他最後沒有什麽大礙，也不敢投訴我們航空公司，畢竟，我們還是救了他一命。”

聽完這個事情，程家壁長舒一口氣，同時也對全體民航工作人員産生敬意。很多人一直認為飛機師或者飛機上的乘務人員光鮮亮麗得不行，也認為他們的工作比起其他工作簡單也易上手，其實他們的責任更加重大，肩上的擔子不比其他行業的輕。

她過幾年也要投身到這個責任巨大的行業當中去，現在也覺得壓力很大了。

“好了，我說完了。”莫海辰輕聲說。“現在，輪到我想一個話題了。”

程家壁一聽，還是忍不住笑。莫海辰真的沒有什麽跟別人聊天的經驗，別人聊天，都是自然而然的，也不會說得這樣正經嚴肅，像發表言論一樣。但她也沒拆他的臺，因為她覺得，這也許就是莫海辰最大的個人特色。

“你為什麽想要當飛行員？”

莫海辰似乎一早就想問這個問題，因為他很快的脫口而出，沒有任何緩沖，像是完全沒有思考過一樣。

程家壁的嘴唇輕微動了動，報考飛行學院當飛機師這件事，她好像從來沒有對別人說起過真正的原因。

包括程爸，也是不知道的。#####

他不動聲息的溫柔（5）

其實，程家壁并不是獨生子女，她上頭還有一個哥哥，叫程大樹。

程大樹比程家壁大三歲，在程家壁只有十歲的時候，程大樹十三歲。因為媽媽早早離開人世的原因，程家兩兄妹比同齡人都要更早一點的懂事，程爸那時還算年輕，總是一天打幾份工，所以程家壁跟哥哥相處的時間很多，也很依賴他。

那時候，在小程家壁的心中，哥哥就像是多啦A夢，不論程家壁想要什麽，哥哥總是想方設法給她弄到手。哥哥對她也是很好，不論得到什麽好吃的好喝的，都會把最大一份留給程家壁，仿佛看她吃得快樂，自己就足夠滿足。

最讓程家壁欽佩哥哥的一點，是他的成績從來都保持年級前三。當然，哥哥不是什麽天才，更不是神童，他的優秀全靠他一點一點的努力支撐來的。哥哥每一天都寫作業到很晚，還要在爸爸不在家的時候把程家壁這個小不點照顧得很好，還要兼顧學業，确實不容易。但那會兒小程家壁哪裏懂這些，她天天眼巴巴地看着哥哥，嚷着要哥哥陪自己玩，只要每一天都能賴在哥哥身邊，就覺得很幸福快樂。

那時候，哥哥的房間裏總堆滿各種各樣的書，其中最多的就是研究天體航空的書，哥哥曾經把小程家壁抱在懷裏，很認真的問她，“小壁，你知不知道哥哥長大以後想做什麽？”

小程家壁奶聲奶氣地說，“不知道呢。”

哥哥自然知道妹妹還那麽小，哪裏會想到那麽長遠以後的事，他寵溺地揉着她的小腦袋，很堅定地說，“哥哥啊，長大以後想當一名飛行員！”

“飛行員？”

“嗯吶。”程大樹的臉上閃着璀璨的光，眼睛也發亮一樣耀眼。“我想要沖上雲霄，想要在天空上自由飛翔，我要努力成為一名優秀的飛行員，以後也可以帶上小壁一起在天空上飛翔！”

那是第一次，程家壁聽到程大樹說出自己的意願，同時，還在他的臉上看到這樣堅定不移的表情，也感受到了他那一份決心。

程家壁當時不知道飛行員是要幹嘛的，只覺得那一定是一份很神聖的工作，不然哥哥不會這樣下定決心要沖上雲霄。

然而，程大樹的生命永遠終止在他的十三歲上。

事發那天，程家壁如往常一樣，放學以後會乖乖等在小學門口，等哥哥來接自己回家。然而

那一天，她等到華燈初上，哥哥始終沒有出現。程家壁心裏湧上一陣不安，這種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晚下班的老師看到她，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只能聯系還在上班的程爸把小小的她接走。

那一天，真的沒有任何的特別，跟365天的任何一天一樣。她哪裏會想到，她最親愛的哥哥在去接她的路上發生了嚴重的車禍，他看見一個只有五六歲的小男孩沖出馬路去撿一只漏氣的皮球，那時有一部小車直直的沖向男孩，而哥哥想也不想就飛身救人，迅速地把小男孩推開，卻來不及躲開那部小車……

有時候，“造化弄人”四個字真的太殘忍。程家壁想，哥哥為什麽就要救那個完全不認識的小男孩呢？他為什麽要這樣多事！他明明不該死的啊……他那麽優秀，那麽聰明，還那麽懂事，為什麽那一天死掉的那個人會是他？！

小程家壁抱着爸爸，哭着說出自己的憤恨。而程爸卻無比詫異只有十歲的程家壁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又驚又氣，兒子的慘死已經讓他覺得絕望，女兒這樣扭曲的心理也讓他覺得心寒……更何況，程家壁兄妹的媽媽也早早的離開人世，程爸曾經有一度覺得活不下去，也是因着這一雙女兒，才繼續咬咬牙的好好活着。

“小壁，”爸爸看着她，語重心長地說，“如果那部小車撞過來的時候，剛好經過的人不是你的哥哥，是其他人，他們也一樣的發自本能去救那個小男孩。”程爸緊緊地抱着程家壁，語言在這時顯得多麽蒼白，有那麽一瞬間，他的腦海裏也飄過一個惡毒的想法：如果程大樹不去救那個小男孩，那多好啊。可這個想法轉瞬就消失無蹤，因為，作為成年人的程爸更懂得一個道理：做人，一定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程家壁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說完這個事情的，月色沉醉，她已經太久沒有好好回憶起自己的哥哥了，也很少有人知道她原來還有一個哥哥。她好怕說完以後，莫海辰已經睡過去了。她的眼淚悄無聲息地糊了一臉，她很小心地抽了抽鼻子，努力不讓電話那頭的人察覺自己哭了。

莫海辰抿了很久的唇，他是沒有想過，她會跟他說這樣一件事。

“所以，”他輕咳了一聲，眼眸一暗，聲線清潤，“你是為了完成哥哥的心願，才報考飛行學院？”

“一開始是這樣的。”程家壁失笑，也有點不好意思，“但我也慢慢的喜歡上天空，喜歡飛機，也很期待有一天，我會成為一名女飛機師，帶着哥哥的遺願，在天空上翺翔。”

一夜未眠。

莫海辰卻覺得神清氣爽的。

他後來還是讓程家壁進去睡覺了，他從高照遠的口中得知程爸做手術的時間，她第二天下午還要等爸爸的手術結果，不能熬夜。結束電話前，她也有小心翼翼的問莫海辰，“那你呢？”

“我已經定了附近的酒店，一會兒過去休息。”

“哦。”兩人都一陣沉默，忽然，程家壁還是大着膽子問，“莫先生，你為什麽會來？”她知道，她如果不問清楚這個問題，恐怕也是睡不着的。

莫海辰輕緩地吐了一口氣。

“如果我說，我很擔心你，所以立刻趕來，你會相信嗎？”

程家壁的心髒狠狠地緊了一下。#####

他不動聲息的溫柔（6）

可能，在那一個瞬間，兩人的距離其實也很近，卻沒有見着，但還是能清楚感應到對方就在自己附近。這樣的感覺，很奇妙，也很深刻。莫海辰繼續張嘴說道，“我，覺得，我有點想念你。”

說完這句，冷面神莫教官一下子切斷電話，不給程家壁有任何回話的餘地。

但好像，其實是他害怕了吧，害怕程家壁聽到這句話并沒有多大的反應。莫海辰闊步走向預定的酒店，卻沒有任何睡意。天剛剛亮，他從床上起來，又再次走到醫院。

程家壁也已經醒來，她伸了一個懶腰，走出醫院，打算去買早點。

路上，剛好碰見莫海辰。

她有一瞬間的恍惚，明明前幾個小時跟他聊了很久的電話，還說了很多不曾跟別人說過的事情，但真實再見到他的這一刻，還是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感覺。

她形容不出來那種感覺。她明明跟莫海辰不該存在這樣一種既簡單又複雜的關系，她好像以一種神奇的速度距離他越來越近，但越是莫名靠近，越是心悸，總害怕會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

莫海辰微微調整了走路的速度，走近她。

“去哪呢？”他開口詢問。

“去買早點，你吃了嗎？”程家壁頭疼地想，她跟他确實靠近了許多，兩個人都能明顯感覺到的。

說話的時候也不用顧忌很多，就好像……平常的朋友一樣在交談。

莫海辰搖頭，“那我陪你一塊去買吧。”

臨近醫院，兩邊路上都有不少賣早點的小攤，程家壁只是一直往前走，好像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莫海辰也沒有問她，一直默默跟随，從旁人的眼中看，這兩人好像有點陌生，但男生

一直緊緊地看着女生的側臉，視線沒有轉移過。

忽然，一部摩托車從正前方快速開來。

莫海辰連忙拉過程家壁的手，把她拽到自己身邊。

摩托車手立刻減速，平穩的從他們面前開走。程家壁擡頭看他，他的臉上寫滿緊張，他回頭看了看程家壁，問她有沒有事。

程家壁笑，“我沒事，好着呢！”

莫海辰才發現自己過于緊張，連忙松開一直拽着她的手。程家壁的眼睛到處亂飄，随便鎖定一家賣雞蛋餅的早點攤，用手指指，提議，“莫先生，我們吃這個吧？”

“嗯，好的。”

買完早點，莫海辰跟程家壁一塊回到醫院。程家壁明顯開始緊張起來，很快，主治醫生找到她，跟她交到一些手術過程中程爸可能會出現的狀況，還有如果手術失敗的情況……程家壁膽戰心驚地聽着，臉色發白，眉心緊蹙。莫海辰忽覺心疼，她也就只是剛剛滿十八歲而已，而爸爸一直昏迷不醒，她也找不到人可以詢問，更沒有人能夠陪她分擔這樣的心情。

莫海辰伸出手，輕輕覆着她的手背，試圖給她一些鼓勵。

程家壁僵了一下，但也沒有掙開他。

她轉過臉，對他輕輕點頭，用眼神答謝他這一細微卻溫暖的舉動。

終于到下午，醫護人員把程爸送進手術室。程家壁感覺身體的力氣一下子被抽光，她已經很努力平複心情，但沒有任何用，她感覺心跳得很快，比在游樂場坐雲霄飛車還要激烈。她真不敢相信，如果這次手術有什麽意外，她将會連最後一個親人也失去了。

一直以來，她都很堅強，很樂觀，遇到困難也努力解決，她也沒有任何壞心腸，沒有做過過分的事情，勤勤勉勉地活着，只想着大學幾年以後可以分擔程爸的負擔，然後她好好工作專心賺錢，程爸就可以退休在家，想去哪玩就去哪玩，一個接一個的去，毫無負擔地去！

爸……程家壁在心裏面默默祈禱：您一定會沒事的！你一定會醒過來的！

等待手術的過程是這樣漫長，莫海辰始終靜默地陪在她身邊。他雖然比她年長，也經歷過很多生死一刻的大事，但也沒有試過親人生病、也許一場手術就從此天人永隔的事情。

他也想說點什麽安慰的話，可話到嘴邊，還不如不說。畢竟，這個世界上從沒有“感同身受”這樣的事情。

時間一分一秒地溜走。

手術室外的走廊空落落的，嫌少有人經過，醫院的白熾燈慘白地照着程家壁跟莫海辰，把他倆映照得無比悲傷。

程家壁有時會搓自己的臉，有時又會站起來随意走兩圈，有時還會去衛生間狠狠的洗一把臉，試圖把所有緊張感都驅散掉。她從衛生間走回去，看到莫海辰始終筆直地坐在長椅上，不知怎的，鼻子一酸，眼淚無聲地跌落下來。

她還是不懂得該怎麽形容這種感覺。

有人陪伴，其實不算一件難事。她是一個很獨立的女孩，也沒有想過要人陪自己經歷什麽重要的時刻。小時候過分依賴哥哥，後來哥哥去世，程爸陪自己的時間還是很少，慢慢地，她也更懂事了，也不需要程爸的陪伴，很多時候，她一個人走路，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思考，一個人看電影……

但現在，在爸爸做一個事關生死的重要手術的時候，終于來了一個人，他沒有十分的帥氣，話也不多，而且還總是說一些讓人吃癟的話，但他……總能給人一種很安穩誠懇的感覺，肩膀也足夠寬，應該可以承擔一個女孩的眼淚的重量，他無聲的陪伴，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到來，雖打破了她的平靜生活，卻也給了她一種意外之喜。

“莫先生。”良久，她終于呢喃着叫喚他的名字。莫海辰擡起下巴，直直地看向她。

程家壁幾步走到他身側，很鄭重地對他彎腰九十度。

“謝謝你。”

眼淚還是忍不住，拼命拼命地往下掉。

“不客氣。”莫海辰還以為她要說什麽，原來是這一句話。莫海辰放松身體，朝她颔首，“這是應該的。”#####

他不動聲息的溫柔（7）

手術中的燈忽地滅了。

程家壁驚得站起來，又因為害怕什麽，身體止不住的發抖，腳步不斷後退。

主治醫生一邊走出來一邊摘掉口罩。

“放心，程先生的手術很成功，他很快就會醒過來。”

緊繃了很久的神經在這一刻終于得到放松，程家壁用手緊緊的捂着嘴巴，她就知道，爸爸一定會沒有事的！吉人自有天相！醫生跟護士陸陸續續地走遠，然而，程家壁卻感覺動不了一樣，她太開心了，可是這一份開心裏面也有意外的難過，她的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一樣，從眼角急促的跌落，止也止不住。

莫海辰擔憂地看着她，幾步上前，輕輕扶着看似搖搖欲墜的她。

她好像更傷心了。

“怎麽了？”程家壁還是在哭，嘴巴發出嗚嗚的哭聲，讓人聽着也覺得難受。莫海辰伸手，覆到她的頭頂，他的掌心很暖，她在這樣的熱度中慢慢回過神來。“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會哭得這麽厲害，”她吸氣，呼氣，努力平整心情，“爸爸這次是沒有事了，那以後呢？不是我要詛咒爸爸生病，但我知道，爸爸老了許多，衰老的速度還會更快。我真的不該不陪在他身邊！”

莫海辰沒有說話。

程家壁自己站起來，搖搖晃晃的進去病房看爸爸。

程爸是過了兩小時後慢慢醒轉，就像是睡了一個很長的覺，夢裏經歷了人生悲喜，醒來以後看到自己的女兒守在身邊，有一種如墜雲端的錯覺。

程爸似乎也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麽事，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真好，我夢見我女兒回來看我了。”他的眼皮有點惺忪，說話也有點含糊，很緩慢，但仔細聽還是能清楚他在說什麽。程家壁緊緊地握着爸爸的手，大聲地告訴他：“爸，您沒有在做夢！這不是夢，我回來看您了！”

“小，小壁，真的是你？”

“嗯！”

“我現在在哪裏？我怎麽會在這裏？”

程爸想要知道更多，程家壁努力咬緊嘴唇，忽然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程爸這次的事情，也讓她體味到更多人生的悲喜，其實，“知足常樂”真是一個很好的成語，人啊，能健康的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本來嘛，人生下來就是什麽都沒帶來的，自然死了以後也是帶不走任何東西。

程家壁現在只有一個想法，她現在只想留在爸爸身邊，多陪陪他，其他事情，她都覺得不太重要。

包括學業，包括前程。

程爸從程家壁絮絮叨叨的敘述中得知自己昏迷不醒并且動了一場危險系數極高的手術後，已經震驚得一個字都說不上來。他目光緊緊地看着程家壁，大概，他也沒想到自己會發生這樣的事情，而程家壁，也很努力的幫他料理好所有的一切事情。

他本來就想瞞着她，結果，還要麻煩到女兒，他覺得十分愧疚。

“小壁，”程爸叫了她一聲，眼睛濕潤，“我的女兒，原來已經這麽能幹，如果不是你，你爸爸我，很有可能……”

“爸，您在說什麽呢？！”程家壁不想聽到爸爸這樣說話，她覺得更難受。“爸爸您才是了不起的英雄！真的！您太厲害了！”

這時，程爸終于注意到一直站在旁邊沉默不吭聲的莫海辰，程爸輕輕拉了拉程家壁的衣袖，她立刻把臉湊過去，程爸用只有他倆聽得見的音量問，“小壁，這位先生是？”

程家壁立刻回頭，她愣愣地看着莫海辰，一時半會不知道該怎麽介紹他。

“叔叔您好，我姓莫，是小壁的朋友。”

程家壁有點尴尬，臉也有點發燙。

程爸卻意味深長的沖程家壁笑，眼睛很努力的多眨了幾下。她知道，老爸露出這樣的笑容，百分之百是誤會她跟莫海辰的關系了。

但她也覺得解釋好累，所以……索性先不解釋了。

晚上，程家壁請莫海辰去吃飯。

莫海辰的電話響個不停，民航公司催他回去了，他卻一直沒有接。程家壁覺得不好意思，很大方的問莫海辰想吃什麽，她請客，可以盡情點。

莫海辰似乎覺得她是在說一個冷笑話。

“還是我請你吃飯吧，你最近都沒怎麽好好吃飯。還有，我明天一早要回去了，所以這一頓飯，我請比較适合。”

莫海辰總是有辦法說出一些讓程家壁拒絕不了的理由。

因為還要回去醫院照顧程爸，所以他倆也就只能在醫院附近的餐廳吃飯。他倆随意的轉悠了一下，十字路口的轉角處有一家新開的日料店，程家壁在心裏嘀咕了一下，她貌似很久沒有吃日料了，莫海辰像心有靈犀一樣，開口道：“吃日料吧。”

說完，不由分說地拽着她的手腕進店。

像莫海辰說的，程家壁真的好久沒好好吃過飯，程爸手術成功，她也終于放下了心頭大石。然而，她還是心事重重，卻不敢告訴任何人。

莫海辰問她打算什麽時候回去學校。

程家壁沉吟地說，“等爸爸身體好一些吧。”

“你看來心情還是很不好？”

程家壁尴尬地別過眼，伸手拿了一碟三文魚壽司。她大口大口的吃着，嘴角還沾上幾顆米粒，很若無其事的否認，“沒有啊，好得很呢。”

莫海辰疑惑地看着她，眼眸如獵鷹一樣厲害。

“你騙不了我。”

程家壁被噎到，狠狠的咳嗽了起來。

莫海辰淡定地看了她一會兒，“你可以選擇告訴我，不然自己一個人憋着，會無比難受。”

程家壁還是沒有這樣做，她總覺得，她跟莫海辰的距離是拉近了，但家裏的事情，她還是想自己一個人承擔。

程爸的手術成功，但康複期很長，而且也不一定說永遠不會複發，其實，程家壁憂心也是對的。莫海辰第二天還有工作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