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涅槃
夏夜的涼風帶走了白日裏積攢的燥熱,它不疾不徐,微微吹動着四周的白幔。
子時已過,康華殿內守夜的奴仆也漸漸昏昏欲睡。
裝扮的莊嚴肅穆的宮牆內燭火跳動,一縷縷青煙從供桌上方袅袅升起。
“幼時阿娘曾失寵于父皇,帶着朕居住在靠近冷宮的一處偏僻院子,我們相依為命,不知不覺,已經過了數十年。”
“阿娘畏寒,卻總把厚被讓給朕蓋,冬日裏她腳上長了許多凍瘡,也瞞着不叫朕知道,怕朕為他擔心。”
“總以為來日很長,還有大把的時間孝順阿娘,竟忘了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孝而親不待。”到了最後幾個字,話語間已經夾雜了哽咽。
這說話之人的音色,為何如此熟悉?
顏若栩迷糊朦胧之間,又聽見一位婦人道:“陛下千萬別過于自責,全大燕的子民都知道,您是孝子,待太後無比親厚,若太後泉下有之,定也不願見陛下如此。”
她皺了皺眉,終于睜開了眼睛。
先映入眼簾的,是前方的供桌與牌位,左右各有寶象莊嚴的高僧閉目誦經。
雖然燭火暗淡,可這熟悉的一磚一瓦,不正是祖母的寝殿嗎?供桌上供奉的牌位,也确實是祖母之名。
可是顏若栩的祖母早已經在她十六歲那年去世了。
怎麽回事?她環顧着四周,等看清楚身旁兩位麻布孝服之人的面孔時,更加是大吃一驚。
“母後?”她怔怔喚道。
“若栩,你可乏了?先去偏殿睡一會吧。”徐皇後握住顏若栩的手,勉強擠出一個疲憊的笑容,“我和你父皇守着便好。”
那年洮陽大亂,乾景帝與皇後接連逝世,于顏若栩而言,再刻骨銘心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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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今日,天人永隔的三人,又再次團聚了?顏若栩瞪大雙眼,滿臉的不可置信。
這樣詫異的神情落在乾景帝眼中,還以為女兒憂傷過度,已經神情恍惚了,不由十分心疼,他擡手摸了摸顏若栩的頭發,柔聲說道:“聽你母親的,下去歇息吧。”
顏若栩愣神未答,攀住了父皇伸過來的臂膀,手中握住的臂膀如此溫熱而真實,眼前這一切,竟是真的?
她緊緊抱着父皇與母後,內心一陣哀戚,淚水盈眶而出,是不是上天憐她上一世不值得,所以予了她重來的機會?
“若栩姐姐,祖母去世,我等都傷心不已,不過你可要保重身體啊。”
顏若栩的身後,忽然傳來一聲熟悉的少女的勸慰之聲。
她循聲回頭,看見身後的蒲團之上,跪着一位十五六歲左右,梳着百合髻發式的女孩。
“姐姐,要不我陪你一塊下去歇息吧,我陪着你,好不好?”那女孩有一雙極為精致的眼眸,即便年紀尚幼,已經有了道不出的嬌柔魅惑,此刻這雙眼中淚水漣漣,愈加美的動人心魄。
若是上一世的顏若栩,定會被這幾滴淚水打動,還要謝一句姐妹情深,可現在她只會輕笑一聲,狠狠嘆息一句,顏語媗,原來你從開始就在演戲。
思及顏語媗後來做下的荒唐事情,顏若栩的眼神不由自主冷下來,默默凝視着眼前傾情做戲的人。
顏語媗心裏咯噔一下,顏若栩看她的神情從未如此冷漠,隐約還帶幾分怒氣,她們一向親昵,顏若栩雖貴為長公主,可從來不端架子,更不會有這樣不屑一顧的神情流露。
“若栩姐姐……”顏語媗有種被窺破心中秘密的惶恐和窘迫,她微微低頭,神情有幾分怯生生。
這樣故作可憐給誰看?
顏若栩不動聲色地皺眉,兩道煙眉微微擰起,她似笑非笑的看着顏語媗精湛的表演,暗想,這樣爐火純青的演技,怕是宮中最出衆的伶人也比不得的。
上一世她就是靠着裝可憐和滿嘴的謊言,騙得自己的信任,由一衆皇家貴女中脫穎而出,成了除顏若栩之外最奪目的存在。
而顏語媗的身世,說起來還是大燕坊間悄悄流傳的一件宮闱秘事。
她十歲那年拿着一塊龍紋羊脂玉,由一位老婆婆領着,在大理寺門前的鳴冤鼓前擊鼓鳴冤,自稱是故去榮親王之女,今日要憑着信物認祖歸宗。
這件事情當年在朝堂之上還引起了軒然大波。榮親王雖然英年早逝,在十餘年前大燕暴。亂中以身殉國,可是膝下子孫繁茂,有三子三女,皆是榮親王妃嫡出,她們夫妻二人感情和睦,衆人皆知榮親王從未納妾。一派大臣據此認為,貿然聽信一幼童之言,讓她歸入榮親王一脈中,是對榮親王的大不敬,萬一是別有用心的假冒,豈不是混淆皇家血脈。
而另一派也毫不退步,據理力争,首先那龍紋羊脂玉是大燕皇子的信物,乃天子親賜,舉世無雙,此女手中之物已經讓禮部确認過不假,其次她長相與榮親王極為相似,這兩樣總不可作假吧?
兩派唇槍舌劍你來我往,一時間将偌大的朝堂攪得不得安寧。
乾景帝覺得十分為難,暫且将顏語媗養在宮中。
那一日午後,顏若栩在後花園中遇見正在垂淚哭泣的顏語媗,見她已到深秋還穿的單薄,不禁十分心疼,走到眼前問她道:“你就是大伯的女兒嗎?天已涼了,為何不添衣?”
“我沒有厚的體面的衣物,阿婆說宮中之人都勢利眼,專門幫我做了這件新襦裙穿進來。可惜天涼了,我也不能換洗。”顏語媗站起來,尚不懂得宮中規矩,沒有行禮,只是據實相告。
自幼錦衣玉食,有着穿不完的新衣裙的顏若栩暗暗驚訝,并不能體會沒有衣物換洗是什麽滋味,她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動了恻隐之心,主動牽起了顏語媗的手說:“你随我來,我帶你去見父皇,我們求他讓你入玉蝶,你以後再不會受凍了。”
懵懵懂懂的顏語媗緊緊回握着顏若栩的手,這位長她一歲的女孩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道光,随便的一個善舉,就改變了她的一生。乾景帝第二日便令封顏語媗為郡主,入族譜,并且養在宮中,和長公主作伴,如此殊榮,多少人求都求不來。
所以,她從那一刻就嘗到裝可憐的甜頭了吧?
顏若栩的神情愈加冰冷了。
因她轉身與顏語媗對視,旁人并不知曉二人視線之中暗流湧動。徐皇後真以為女兒乏了,輕聲勸說着:“下去吧,皇祖母必不會怪罪的,語媗是個貼心人,由她陪着我也極為放心。”
顏語媗聞言,似乎有些害羞,滿臉誠摯地對徐皇後說:“皇後謬贊,語媗愧不敢當。”
“好。”顏若栩挪開冷凝着的視線,對着父皇母後微微颔首,“我先下去了,晚些再來為祖母守靈。”
話音未落,顏語媗已經起身,一邊揉着久跪後酸痛不堪的膝蓋一邊等着顏若栩起身,看那神情,早有了不耐煩的跡象。
顏若栩的祖母窦太後素來不喜歡這突然出現,來歷不明的孫女,平日裏基本不召見,對顏語媗來說那名義上的祖母,不過是個不讨喜的老婦人而已,她滿臉的傷心都是裝出來的,巴不得早些下去歇息,現在終于勸動了顏若栩,不由松了一口氣。
這一切細節盡入顏若栩眼底。
顏若栩記得清楚,上一世祖母頭七之時,父皇請了寺西寺的高僧為祖母誦經,顏語媗在堂下與婢女私語,竟說祖母是“刻薄老妪”,旁的不說,就憑這一件,也足以見得她人品卑劣,目無尊長。
“姐姐,我們下去吧。”顏語媗等了片刻,見顏若栩沒有動作,出聲催促了一句。
等的就是你這句話。顏若栩不輕不重瞥了她一眼,慢騰騰伸出手。
她們二人平日情同姐妹,顏若栩又是個豁達不拘小節之人,自己有的好東西必定也為顏語媗留一份,相處之中由身份帶來的那套繁文缛節更是免了,倒是叫顏語媗忘了她們之間尚有尊卑之分,嫡庶之別。
顏語媗神情中有了片刻訝異,随即飛快掩飾住了自己不快,出手扶着顏若栩的手腕,低聲說:“姐姐小心。”
她表面上恭敬,心裏卻疑惑不解,怎麽今日顏若栩如此反常,幾個時辰前一塊用晚膳之時,她還一切無異,現在卻突然擺起長公主的架勢了。
還沒待她想個明白,由她攙扶着的顏若栩已經站起身,手肘一用力,甩開了她的手,挺直肩背,邁步往殿外去了。
顏若栩沿着記憶中熟悉的回廊,慢慢往偏殿走去。
自十六歲那年祖母去世,為避免睹物思人傷心落淚,她極少踏足康華殿。十八歲成婚之後,因沉溺于兒女情長,也因将軍府中諸事繁雜,她基本不再回宮,再後來,便是想回也無法了。
原以為再也沒機會回到這裏。
不曾想從前失去的一切,又再次回到了眼前,怎不令人欣喜若狂,熱淚盈眶。
那些說起來疼痛蝕骨的故事,現在只是一場噩夢,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模樣,那麽,一切都還來得及。
顏若栩望着懸挂在回廊兩頭糊了白紙的燈籠,靜靜聽着身後顏語媗邁步時細碎的腳步聲,感受着夏日涼爽的夜風徐徐而過,一時間思緒萬千。
她很想開口問問顏語媗,我待你如此之好,你為何要陷我與險地?
離間挑撥我與皇兄的關系,害我不能入宮面聖,是為一;四處散布謠言,說神威大将軍欲起兵謀反,煽動人心,是為二;知曉陸垣韓思戀宋喬兒,特意從煙花之地尋得與故人容貌相似之人,并送入将軍府,是為三;樁樁件件都針對我,究竟是為何?
顏若栩頓住腳步,那前程往事紛紛湧入腦中,令她頭疼欲裂。
罷了,她搖搖頭,既然僥幸重活一世,又何必活在過去的陰影之中,她該朝前看的,何況,此時此刻,顏語媗還沒做下那些錯事,她又怎麽怪罪。
只是這人,再也不會與她交心了。
顏語媗跟在顏若栩身後,眼神裏夾雜着幾絲怨毒,在顏若栩看不見的身後,她緩緩露出一個冰冷的笑容,和我擺什麽臭架子,以後有你好看的。
不知不覺,她們來到了偏殿的寝室門前,幾個略年長的婦人嬷嬷一身素缟,靜候在門外。她們見了顏若栩,齊齊行禮,就要上前引她們進室內。
忽而,不遠處一扇偏門被倉促推來開,厚重的朱紅大門發出咿呀的摩擦聲。
幾個身披戰甲的士卒擁簇着一個錦盒走進來,快步往康華殿主殿而去,銀色的戰甲淹沒在夜色之中。
一個太監高聲說道:“前線急報,速速禀告陛下。”
那一嗓子又尖又細,語氣急促而聲量高昂,顏若栩聽了,不由自主打了個顫。
祖母去世那年,大燕邊境發生動蕩,平靜無波的歲月是在這一年被打破。此後戰亂不斷,國家危機重重,種種禍根,皆由今日之事而起。
她若想挽回,阻止後來發生的慘劇,必須在此刻就有所行動。
顏若栩頓住腳步,嚴肅地思考着。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男主要出場啦
***
陸垣蟄:聽說兩章了我還沒出場
顏若栩:哈?怎樣,我才是主角———滿臉不屑
陸垣蟄:你!難道不想我的(⊙_⊙)?我可是你的夫君
顏若栩:吼,攤手,我現在還不認識你~
陸垣蟄:……
****
不知身在何處的陸垣韓提刀而來:來來來,讓我看看是誰在觊觎我的娘子,我要照着頭給他兩下子
顏若栩:渣男,走開
陸垣蟄:嘿嘿嘿,是我,來打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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