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只用了一個晚上,邊城變了天的消息已經傳的沸沸揚揚。
第二日的早朝,大臣們紛紛上書,所議之事的焦點全集中在邊境的事情上。
他們大致分了兩派,一派主和,力争先養精蓄銳,待有了充足準備再與胡人相争,另一派主戰,強調現在不可姑息養奸,若放縱胡人猖獗,今後必定為大患。
乾景帝十分頭痛,昨夜徐皇後已将顏若栩接到了自己的瑞康宮,生怕他一時心狠,真的将女兒嫁與那朱邪拓。
其實皇後大可不必這樣,做母親的心疼女兒,他這個做父親的難道就無情嗎?無論如何他不會舍得顏若栩去和親。
太子顏黎和太子妃步履匆匆,昨夜事發之時他們也在場,顏黎是一夜未眠,下朝後就去了皇後寝宮。
“皇後娘娘,太子下朝了。”娴芝走進來低聲禀報道。
徐皇後正摟着顏若栩垂淚,聽了這話立即朝門口望去,見了顏黎急切地問道:“如何?今日朝堂之上朝臣們都怎麽說?”
顏黎垂眼,向皇後行了禮,望着妹妹嘆了口氣,“一派主和,一派主戰。”
“有主和的?怎麽個和法?他們真的要若栩去那蠻荒之地?!”徐皇後情緒一激,眼眶又泛起紅來,氣的肩膀也在發顫。
顏黎低着頭,看着母親和妹妹感到無話可說,他是頂天立地的男兒,還是未來的天子,卻連骨肉至親都護不好,實在無用!
出宮的路上顏黎仍舊沉默,夏日氣候悶熱,轎子裏頭更是不透氣,他蒸出一身熱汗,心情壞到了極點。
太子妃蕭嘉柔擡眼看着太子,幾次欲言又止。
顏黎閉目,看起來似乎在思索什麽,良久開口說道:“你有什麽話便講。”
蕭嘉柔颔首,溫柔似水的目光落在顏黎瘦削的臉龐之上,她緩緩講道:“父皇和母後都極為疼愛公主,我與殿下也是如此,可是現在大燕與狄人開戰在即,實在沒有餘力對付胡人,能有法子拖住他們一段時間,也是好的。”
方才還閉目假寐的太子睜開眼睛,看着蕭嘉柔道:“什麽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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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嘉柔垂眸,不敢和顏黎對視,連聲音也放低了些,“先假意允了朱邪拓,然後拖着婚期……”
接着她頓了聲,咬着嘴唇,緩一會才繼續說:“這不過是權宜之計,不是真的要公主去和親。”
顏黎的眼神冷下來,今日在朝堂上主和的主力便是蕭氏,太子妃的父親蕭昌呈更是口若懸河,力争先穩住胡人再議日後之事。
怎麽父女倆如此心有靈犀,連想法都如出一轍,還是,蕭昌呈傳了信給她,他的太子妃做說客來了。
顏黎将手攥成拳擋在鼻下,猛然咳嗽起來。
蕭嘉柔不敢再說,急忙給顏黎遞來帕子,又伸手在太子後背輕輕拍着,直到太子不咳了,才安下心。
她嘆了一聲,一路再也無話。
陸如卿回到府邸之時滿臉的怒氣還未消散,進門時踹了大門一腳,尚覺得不解氣,坐下來之後端起仆從小心翼翼遞上的茶水,飲了一口,憤然說道:“現在胡人根本不把大燕放在眼裏,明擺着一副狼子野心,若是委屈求和,今後必定大有隐患!這幫主和的人膽子實在太小,不配為臣,只會出馊主意。”
昨日夜宴陸垣蟄不在場,可還是聽到了風聲。
他連夜提筆給顏若栩寫信,向來惜墨如金的陸長公子這回洋洋灑灑,寫了好幾頁紙,其實總結起來就一句話,胡人不過是尋個由頭毀約,勸顏若栩沉住氣,不要沖動行事。
陸垣蟄寫寫停停,不時的頓筆思索,他望着案上幽幽燭火,愣愣的出了神。
不知為何,他想起顏若栩的目光來,總是那般篤定從容,似是永遠無所畏懼。
不知道這一次,公主會不會害怕?陛下能護住她嗎?
陸垣蟄想了想,提筆在落款處陸字旁邊,加上了幾個字,盟友呈上。
清晨時天光未亮,陸垣蟄就差人将信送到了宮裏。
沈然從對面的房間探出頭,看了他一眼,眼珠一轉,勾了勾手指。
待陸垣蟄走近身旁,很欠打地問道:“聽說公主要去和親了?你不管管嗎?”
“管,自然要管。”
幾乎不假思索,陸垣蟄篤定的開口,看他滿臉正色,不像是開玩笑的,他這人向來重諾,從不胡言。
沈然縮縮脖子,幹咳一聲,“你要管便管,可別叫陸将軍知道,這不是鬧着玩的。”
陸垣蟄一臉嫌,他知道沈然膽小,也不再同他多言。
“如果需要銀子打點,我這有!”
沈然在背後開口道。
新鮮,惜財如命的沈公子還有鐵公雞拔毛的一天,陸垣蟄回頭,勾了勾嘴角。
那封信輾轉幾手,抵達顏若栩手中已是正午。
上頭的字跡仍舊龍飛鳳舞,詞句卻多起來。陸垣蟄在信中提到,他的線人正在盡全力尋找馮将軍的下落,相信很快就有結果。
他讓顏若栩安心等幾日,要沉住氣,別上了胡人的當。
顏若栩的手緊緊捏着輕薄的信紙,她知道,陸垣蟄此舉實在安慰她,叫她寬心。
她會的。顏若栩繼續往下讀,直到看見那落款處多加的幾個字,她緩緩露出一個暖心的微笑。
沒錯,她還有盟友,她并不是在孤軍奮戰。
大燕迎來了雨季,這雨水落起來沒完沒了,溝通南北的運河水位暴漲,貨船都停運了。
蕭彥臣領兵和狄人開戰,因後勤物資補給不及時,丢了一座拱衛邊城郡的小城。
顏喆傳家書回來的頻率越來越低,他道開戰後太忙,實在抽不出許多空閑來,或者有時間時,身邊又沒有筆墨紙硯。
有幾次他甚至只寫寥寥數語,譬如一切安好,勿念。
朱邪拓離開大燕之後,兩國的關系迅速惡化,開通貿易的邊境之城也都開始禁止通商,甚至有傳言道,胡人在暗中支援狄人軍資。
八月初,胡人的王上給乾景帝親筆書信,再一次提到了求娶嫡親公主之事。
是夜,雷聲大作,狂風暴雨,瓢潑的雨水肆虐人間。
銀色的閃電不時劃過天際,猙獰的像一道巨型傷疤。
窗棂被風雨擊打,不斷的發出“砰砰”脆響。
顏若栩站在院門之前,批了件鵝黃色長衫,手中攥着一封書信,靜靜看着院角被雨滴擊打的碧綠蕉葉。
撲面的雨氣夾帶濃重的涼意,快到秋分了,雨夜裏頭有了幾絲寒意。
這信是陸垣蟄所寫,他在信中道已經找到了馮将軍的下落,過不了多久,就會派人尋将軍回京。
開戰月餘,大燕屢戰屢敗,節節敗退,如今怕是受不住邊城了。
只要能尋到馮将軍,洗清他身上的冤屈,重新由馮将軍挂帥,以他的威望和才幹,大燕與狄人的戰局尚有扭轉之機。
顏若栩沒來得及高興,第二日就得知進出邊城的要道上,有一處險隘,被爆發的山洪掩蓋了,邊城如今已經成為一個孤島,進出無門。
清晨,長安大道上人際寥寥。
頭頂的樹葉泛起枯黃,秋風中幾分蕭瑟。
顏若栩坐在小隴巷的酒家內,雙手捧着一盅茶水,時不時地向門外看去。
店裏剛開門營業,那個小夥計還滿臉睡意,打着呵欠上下忙碌。
昨又落了整夜的雨,現在雨勢收了些,淋淋瀝瀝如霧似雲。
顏若栩怔怔望着店外的景色,想起如今邊城危急的局勢,不免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顏喆怎麽樣了。
過了片刻,店外頭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擡頭一看,是陸垣蟄撐着一柄油布傘,冒雨赴約而來。
地面上濕漉漉,積水濡濕了他的雲紋錦靴,帶着一身清冽的水氣,陸垣蟄收了傘,踏入店內。
許是路上走的急,他感到口幹舌燥,飲了一大杯茶才對顏若栩道:“方才有事情耽擱了,勞煩公主久侯。”
顏若栩含笑搖頭。
客觀來講,陸垣蟄也有張俊而英的臉,可這臉的主人性子太過烈,對生人極是不友善,生生帶出令人敬而遠之的畏懼,看都不敢細看,誰還敢論其美醜。
顏若栩垂眸,留意他手中還托着一個紙包,黃色的糙紙,口上用紅線紮好。
“那是何物?”顏若栩輕聲問道。
陸垣蟄哦了一聲,将手裏托着的東西推到顏若栩面前,面無表情的道:“糖塊。”
顏若栩驚了,伸到半空的收頓了頓,接着将那小紙包拿在手中,分量輕巧,解開口上封着的紅線,裏頭真的是些小圓球形狀的麥芽糖,上頭還裹了些花生碎。
她捏了一顆含在嘴裏,舌尖上立刻湧起絲絲甜意。
陸垣蟄提着一口氣,見顏若栩笑了,松懈下來,“今早過了市集,街邊賣糖的小兒非纏些我買,就要了些。”
唔,原是如此。
顏若栩吃着糖,臉嘟出來一塊,暗自在心中道,這賣糖的小兒膽子倒是不小,望着那張冰山臉也能起心糾纏,以後是個人物。
幸而陸垣蟄聽不到這番腹诽心謗,他反而笑的開懷。
“滋味如何?”
顏若栩點頭,“極佳。”
候在一旁的墜兒聽了兩人的對話,輕輕咳嗽了一聲。
她忽然覺得,這陸長公子,怕不是個斷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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