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大雨又接着落了幾日,通往邊城的道路仍未疏通。
一隊死士冒着被泥沙侵吞的風險,爬過盡是淤泥的山坡,帶出孤城中最新的消息,城中糧草不濟,最多只能撐半個月。
乾景帝徹夜未眠,在禦書房中與衆臣商議。
蕭昌呈進言道,邊城以北與胡人的地盤接壤,若是他們肯出力支援,可解如今燃眉之急。
但如今兩國交惡,他們豈肯?
衆人商議了整夜,除了工部尚書表示會盡全力疏通糧道之外,其他人提不出什麽實用的建議來。
眼睜睜看着邊城變為一個死局,乾景帝思來想去,還是提筆向胡人寫了封求援信,縱然希望缥缈,總好過試都不試。
寒露那日,陸将軍過了午膳時間尚未回府。
院子裏頭靜悄悄的,忽而響起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
聲音越來越近,最後停在房門之外,那門本就是虛掩的,“哐當”一聲叫人推開。
沈然喘着粗氣,臉色一片焦急,急促道:“出事了!”
陸垣蟄站起身,看着沈然的眼睛,心中有非常不好的預感,那說話的語調變得格外沉,“何事?”
“百官正跪在宮門之外,逼皇上下诏。”
沈然話未說完,陸垣蟄已經大步往走出,急匆匆往馬廄而去,随後翻身上馬,徑直往宮門而去。
白日裏騎馬,按大燕例律是不許在人多的大道上疾行的,可是陸垣蟄顧不了這些,他感到太陽穴的位置在突突發跳,腦中嗡嗡做響。
三日之前胡人放出消息,他們已經備足了糧草,只要乾景帝允諾和親,即刻派兵送糧,而邊城之內,已經快彈盡糧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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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官此舉,除了逼迫皇帝下令公主和親,換取胡人支援,還能是為何!
遠遠地,陸垣蟄就望見一片黑壓壓的人影,以蕭昌呈為首,百官按照品階列隊,摘下官帽置于地,屈膝朝宮門跪下,高呼陛下三思,要以社稷為重。
涼風呼嘯着,吹得在場衆人瑟瑟發抖。
陸垣蟄牽着馬立在遠處,看向蕭昌呈的背影時目光銳利,不自覺的攥緊手中缰繩。
他口持仁義之詞,做的卻是卑鄙事,邊城的死局從他們誣陷馮将軍開始,沒有他們種下的惡因,何來今日惡果?現在又要逼公主和親,明面上說是為了大燕江山,實際上卻在排除異己。
那夜在蕭氏的果園之中,确實是太莽撞。
陸垣蟄轉過身,繞開正門,在宮牆之下找到了往常替他送信的侍衛。
他須想法子立即入宮,見到長公主,以便商議對策。費了很大一番口舌,那侍衛找來了鄭昊。
“鄭侍衛,陸某有要事急需進宮面見公主,還請幫忙行個方便。”
鄭昊按劍從偏門出來,他跟在顏若栩身邊這些日子,自然知道陸垣蟄與公主關系甚密,猶豫了片刻,他艱難的點頭,“陸公子稍等片刻。”
他返回宮內,取了一套侍衛的服飾,領陸垣蟄換上,随後帶着他往顏若栩的寝殿去了。
陸垣蟄低着頭跟在鄭昊身後,步履匆匆,雖然氣溫已經變涼,可還是走出了一身熱汗。
皇宮裏的甬道又深又長,從紅牆上探出的樹枝已經黃了葉子,時不時飄落幾葉,打在二人的肩頭。
陸垣蟄的心慌得很,長公主性子倔強,也不知道會不會一時沖動,當真上了胡人的當,他們就算出兵送糧,只怕屆時糧食送到,胡人兵卒也會到進入城內,邊城脫離狄人的威脅,卻又落了胡人的“虎口”,這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麽?
鄭昊引着陸垣蟄進入內殿,裏頭空蕩蕩的,問了素心才知道,長公主已經去了皇後宮中。
陸垣蟄輕嘆了一聲道:“我便在此等公主吧。”
這一等,便是好幾個時辰。
顏若栩從母後宮中走出來之時,尚且還在強顏歡笑,“母後安心,女兒先回去了。”
待她轉過身,雙目裏立即失了神采,她覺得心中滿是酸楚,天黑了,可百官仍舊跪在宮門之外,只要父皇答應和親,邊城就不會失守。
還記得顏喆出征那日,她去城外送行,看見許多的百姓垂淚送別親人,他們可都盼着親人平安歸來啊。
聽聞狄人性情暴虐,時常有屠殺戰俘的舉動,若真的破了城,那城中之人怕是兇多吉少。
若一個人的犧牲就能換回諸多人命,挽回頹勢,何樂不為?
墜兒扶着顏若栩的手,感到公主的身子在微微發顫,她什麽都不敢說,這種情況之下,任何語言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擡步入宮門的時候,怔然發愣的顏若栩被門檻絆住,失力向前撲去。
一雙手飛速伸過來,扶住了她要倒下的身子,顏若栩定睛一看,竟是陸垣蟄。
“公主,無事吧?”陸垣蟄的手心一片溫熱,隔着衣物清晰的傳來。
顏若栩勉強整理了情緒,苦笑一下,此刻若說無事,定然是口是心非。
進屋屏退左右之後,墜兒上了熱茶,随後擡眼看了二人一眼,覺察到氣壓十分低沉,她輕輕退了出去,掩上門後心中暗道,只盼陸長公子有法子說服公主。
陸垣蟄隔着一層朦胧的燭火,看向顏若栩,放柔了聲音,“公主別急,執意求娶嫡公主不過是胡人的一個幌子,退一萬步說,公主真的嫁過去,邊城也未必能保全,蕭昌呈引着百官跪在宮外頭,也是存心給陛下壓力,想要公主你離開大燕,如此,便少一人知道他的把柄。”
他這番話字字在理,每一句都在寬慰她,顏若栩聽在耳中,臉上露出個難看的笑。
“陸公子,可現在邊城的局勢如此危急,若真的不允胡人,城內的大燕士兵怎麽辦?城內的百姓又怎麽辦?待修通糧道,只怕不是失了城池,就是餓殍遍地。”
陸垣蟄的目光暗淡下來,他何嘗不知道這些道理,“難道公主要……允了朱邪拓?”
“是。”顏若栩似乎做了個重要的決定,話說完,整個人都失去了力氣,有些事情,本就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她實在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
話音方落,天空中滾起幾個驚雷,轟隆幾聲巨響之後,大雨傾瀉而下。
陸垣蟄正想開口,顏若栩已經站起身,背對于他,緩緩道:“陸公子請回吧,或許當日我便不該拉你下水,事到如今,只望公子仍舊心有社稷,今後繼續為百姓謀福,我在此謝過公子。”
“公主!來日方長,不能只看眼下,還需做長遠的打算。”
陸垣蟄的手撐在桌案上,垂下頭,臉一半沒在陰影之中,這番話說出來卻沒有底氣,長遠考慮歸長遠考慮,可眼下該當如何?
“陸公子,請回吧。”
顏若栩閉目,聽着屋外大雨肆意,那喧嚣的風雨之聲,無形中堅定了她的心意。
掩上的門被從外面推開,墜兒從門外走進,候在一側,猶豫很久,方小聲道:“陸公子請。”
大雨傾城,整座宮城除了漫天雨水,還有禦書房中徹夜燃燒的燭火。
王青幾乎是奔跑着撲入內室,撲通跪下,“陛下!公主往宮門外去了!”
“什麽?!”
乾景帝萬分震驚,瞳孔驟然放大,起身行至門外,不假思索便走入雨幕之中。
“陛下,陛下!”
王青撐着一柄傘追在皇帝身後,豆大的雨滴砸在身上,涼意襲人。
方才與乾景帝同在書房議事的文武官員見狀,也紛紛跟在身後。
雨水在地面行成縱橫的小水流,腳步紛沓,濺起一簇簇水花。
皇宮的正門之外,還有十幾位官員跪在雨中。
乾景帝的心被揪緊,他緩緩走出宮門,神色陰沉。
以蕭昌呈為首的官員立即叩首,高呼一聲陛下萬歲,請陛下降旨。
陛下?乾景帝苦笑不止,他的雙目裏好像有團已經熄滅的火,全然都是暮色,被臣子脅迫的皇帝,哪裏算是九五至尊。
顏若栩被趕來的禦前侍衛攔住,只能透過那一彎宮門看見簌簌不斷的雨水。
天邊劃過幾道銀色的閃電,随即雷聲震天。
暗夜之中,皇帝的心一點點沉下來,被風吹斜的雨澆灌在他的披風之上,沿着下擺滴滴滾落。
風雨是喧嚣的,此刻宮門外卻又靜谧異常。
那年不過弱冠的青年人,便是在此刻一步步走來。
他有雙長而略細的眸子,黑發用綢帶束于腦後,一身落拓的青色寬袍,踏着風雨步步走來。
衣服濕透了,發稍也在滴水,陸垣蟄跪地向乾景帝行禮後,揚起下颌,脖頸處連出一條利落的曲線。
“臣陸垣蟄,鬥膽有一事求于陛下,請陛下應允!”
乾景帝的目光落在這面生的青年身上,那人眼底的光,令他想起了從前金戈鐵馬的歲月,那般銳不可擋。
“何求?”
陸垣蟄迎着皇帝複雜的目光,面不改色,雙手交疊覆于額前,恭恭敬敬再次叩首。
“臣求陛下賜婚我與長公主!”
此言一出,在場衆人皆驚訝無比,安靜片刻之後,滿目嘩然。
隔着那如濃霧似的雨幕,陸垣蟄與乾景帝目光相對,前者堅毅而後者略帶審視。
“你再說一次?”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我是一本正經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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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算是要開新地圖了,女主男主不會繼續憋屈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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