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洮陽乃是大燕的邊垂重鎮, 它若出現動亂,對于大燕意味着什麽,誰心中都清楚。

烏雲從北方慢慢壓來, 攏出淺灰色的蒼穹, 風開始大起來, 吹得窗棂砰砰作響。

顏若栩心神不寧, 站在逼仄的小廚房裏,親自照看陸垣蟄飲的藥汁。

她打開瓦罐的蓋子, 蒸騰的水汽熾熱無比,灼燙襲人,顏若栩一驚,蓋子随之被打翻在地,在她的腳邊碎成一地渣礫。

墜兒聞聲從外面跑進來, 先是看了顏若栩食指上被燙出的水泡,臉上帶着擔心:“公主, 奴婢先去拿燙傷膏,這湯藥有我看着,公主就放心吧。”

顏若栩在臉上擠出一絲勉強的笑,點頭走出去。

外面的雨勢早就大起來, 風中夾雜了濕潤的水汽, 迎面襲來。

顏若栩立在西窗之下,望着院內淋漓的雨水,一頭烏發绾成簡單的發髻,不墜珠玉, 只有一枚桃木簪子藏于發間。

陸垣蟄從父親書房歸來, 踏步而入時,首先看見的便是這樣一抹略顯孤寂的背影。

他緩緩走到顏若栩身旁, 與她并肩而立。

屋子裏沒有掌燈,天色早已經昏沉,陸垣蟄一半的面孔沒在暗處,細微的蹙眉,緩緩将手搭在顏若栩的肩頭,旋即舒展開眉眼,和聲道:“入夜了,若栩,別在風口站着。”

白日間被蒸汽熏傷的手指已經上好了藥,可傷處仍舊針紮似的疼痛。顏若栩扭頭看向陸垣蟄,沒由來的想到,她不過燙傷了指頭,水泡如半粒豆子那般大,尚且如此疼痛,他的傷那般重,留了那麽多血,該是痛極了吧,可又憋着不肯出聲,這人啊,真倔。

顏若栩的手輕輕搭在陸垣蟄肩膀上,動作很輕,生怕弄疼了他的傷口。

“陸公子說的是。”

說着她仰起頭,彎起嘴角,露出微笑道:“藥還在小廚房裏溫着,我去取來,這藥苦澀,已叫人備了宮裏頭的蜜果子,待會吃一粒在口中,湯藥便不苦……”

越往後說,顏若栩的聲音就越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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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落地氤氲出一片薄霧,天地間只留最後一抹餘韻,将暗不明,淺淺的。

襯托着陸垣蟄的眼眸琉璃似的好看,眼睫在眼臉投射出一方暗影,柔和的光從眸色深出探出,落在顏若栩的臉上。

初識陸垣蟄時,他在她眼中是桀骜肆意的少年,狂傲,是不肯低頭的硬骨頭。如今日日相處下來,方才知道眼前這人,柔和得很。

天色愈發昏暗,風雨更加急驟,不知是為何,陸垣蟄心跳快起來,他一只手扶着顏若栩的後腰,眼前的女子垂眸,嘴角處彎了對梨渦,笑意清淺。

他喉頭緊了緊,手往下握住了更纖細之處,觸感溫軟,手略用力收緊幾分後,他的心跳得更加厲害,慌亂的心跳甚至蓋過了嘩啦的雨聲,令他目眩。

那是極為輕柔的吻,顏若栩未曾眨眼,看着陸垣蟄附身靠過來,一手環住她的腰,好像捧着易碎的珍寶,小心翼翼覆上她的唇。

淺淺的鼻息打在顏若栩的臉上,還有眼前人身上略苦的藥香,萦繞在鼻尖。

柔軟,溫柔,夾帶着小心的試探。

顏若栩閉上眼睛,頭腦有些昏沉,失力往前一靠,撲在了陸垣蟄的懷中。

雨霧愈加濃郁,一股雨腥氣沖了進來,有涼意。這股子涼氣驚醒了顏若栩,令她從溫柔的氛圍中找回幾絲清明。

她睜眼,見陸垣蟄如山巒起伏的眉眼近在咫尺,他閉着眼,眉峰微蹙,好似下了決心一般,更加用力的将女子嬌軟的身子攏在懷中,執拗的不願意放開。

他終于下了決心,今後無論風雨,縱有千險,堂堂男兒若連心中的情愫都不敢吐露,簡直枉為人一遭。

這般一想,索取得越發多起來,他藏不住了,從古至今,沒有藏得住的情。

顏若栩被禁锢在懷動彈不得,知他受了傷也不敢用力掙紮,只是那人激動的不能自己,手中氣力沒了分寸,生生弄疼了她。

細碎的嗚咽聲敲擊在陸垣蟄心間,聲音極輕,如人在耳畔輕吹吐氣如蘭,也像酣睡的嬰孩無意識的嘤咛,陸垣蟄如夢方醒。

今日他太過唐突,必定吓着她了。陸垣蟄這般想着,卻忍不住的流連,将額貼在顏若栩的臉頰,手指摩挲着她的眉眼,輕嘆一聲。

“若栩……對不起,我……”

他的話被堵在舌尖,顏若栩雙手圈住了他的脖子,惡作劇般的探過來咬了他一口。

陸垣蟄吃痛,轉身将人抵着門堵在身前,捏着顏若栩的下巴,聲音沉沉的,故作冷厲道:“咬我是要吃苦頭的。”

說着,嘴角卻抑制不住的勾起,露出安心的笑顏。

顏若栩咯咯笑起來,臉頰貼着陸垣蟄的脖子,在他懷中輕笑一聲:“你敢。”

晚膳的時候墜兒進來布菜,總覺得今日房中的氣氛有些奇怪。

公主不說話,只顧着低頭吃飯。驸馬就更加奇怪了,目光總落在公主身上,一會給她夾菜,一會又盛湯,這本是墜兒的活計,怎敢叫主子動手,正想上前,猝不及防被一句話堵回來。

“墜兒,你先下去吧。”

陸垣蟄用眼神示意,想到今日白天陸垣韓說洮陽似乎有異動,想來是支開她要談論大事,墜兒雖有些不被信任的郁悶,卻還是福身退下。

燈影灼灼搖晃,不經意間墜兒見顏若栩脖子上有塊紅暈,粉嫩若桃花,未看真切,顏若栩像是有預感般扯了扯衣領,低頭道。

“墜兒你快下去吃飯吧。”

墜兒沒有多言,再次福身,低頭時聽見驸馬笑了一聲,待她擡頭時見公主狠瞪了驸馬一眼,驸馬立刻斂笑,溫馴非常。

帶着滿心疑惑,墜兒終于退了出去。

顏若栩伸腿踹了陸垣蟄一腳,還不解恨,腳收回來後又踹,未料陸垣蟄這厮早有提防,伸手在桌下捉住了她的腳。

“松開!”

顏若栩惱極了,瞪着眼前笑得一臉無辜之人。

“多吃些,待會踹我才有勁。”

陸垣蟄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夾了片魚肉,作勢要喂她吃。

“松開!”顏若栩側臉,表情緊繃着,氣極了眼底泛起了水汽。

這下陸垣蟄有些慌亂,急忙松手,暗想自己确實太莽撞了。

顏若栩不再看他,往內室走去,坐在銅鏡前借着燭火看脖子上的紅暈,雪白的肌膚落了點點紅梅,無邊的旖旎嬌媚。

陸垣蟄跟了進來,顏若栩從鏡中見了他,又是氣又是羞。

好在驸馬爺終于恢複了一點神智,俯身從背後握住了顏若栩的手,下颌放在顏若栩肩頭,可憐兮兮道:“是我錯了,向你賠罪好不好。”

他說得可憐,恰好顏若栩吃軟不吃硬,當即也不再說什麽。

“幸好沒被墜兒瞧見。”

顏若栩細聲道,陸垣蟄鬓角的一縷發落在她臉頰,有些癢癢,她便伸出指頭,一下一下的絞着這縷碎發玩。

墜兒是個眼尖的,只怕是瞧見了。陸驸馬在心中暗想,可是忍住了沒說,還一副正人君子之貌,幫着出主意:“明日穿件領子高的衣裳,能遮住。”

翌日清晨,穿着高領廣袖雲錦服的顏若栩便出了府邸。

陸垣蟄好多話未曾說出口,可惜洮陽的事情緊急,前線的急報,說胡人已經在備戰之中,怕是有意南下,守軍之将懇請朝廷速派兵前來支援,可是太子卻道此事重大,尚需商議。

軍情重大,刻不容緩,豈容滿朝文武細細商讨對策,況且太子收到信之後表現的極為松懈,不禁令人起疑心,他究竟有沒有派兵的打算。

白日間和父兄商讨之事陸垣蟄基本都和顏若栩再說了一遭,他有些心猿意馬,頭回覺得不幹正經事情,兒女情長也極有意思。

顏若栩不給他分神的機會,執筆墨在紙上做記錄,分析着局勢的利弊,待二人商談清楚,夜早就深了,陸垣蟄舍不得鬧她,摟着她睡了一夜。

午膳的時候沈然來走了一遭,見陸垣蟄呆呆看着某處發愣,不由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除了一株伶仃的花,再沒旁的。

“想什麽呢!”沈然拍了把桌案。

怔然發愣的陸垣蟄這才收回目光,抱着手臂特傲嬌的哼哼兩聲,看了沈然一眼,心想我在想我媳婦,你有嗎?

沈然确實沒有媳婦,卻攤上了個比媳婦還難伺候的千金小姐。

燕盈盈初到京中,看什麽都新鮮,加上這些日子城裏安定不少,大部分商鋪又重新營業,燕姑娘整日走走逛逛,見什麽都新鮮,沈然跟随左右做移動荷包,給燕姑娘又是買胭脂水粉又是绫羅綢緞,什麽珠玉珍寶,買起來也是毫不猶豫。

沈然雖說有錢,生意人卻沒太多存餘的現銀,根本不禁花,他這是腆着臉問陸垣蟄借銀子來了。

陸垣蟄盯着沈然的臉,良久撫掌大笑,直笑得沈然擡不起臉來,窘迫地道:“姑娘家喜歡些零碎的小玩意,自然要給人家買,也盡地主之誼,傾戈你說對吧,燕姑娘難得來一次。”

成千成千的銀子使出去,卻能叫沈然這只鐵公雞稱之為小玩意,實在難得,陸垣蟄笑着令人去拿銀票,心想這就是一物降一物,任憑沈然做守財奴,終願意為一人傾囊相與。

沈然拿了票,片刻也不多待,滿臉喜色的出了府,坊間還有片成衣街未曾帶燕姑娘去過,她若去了定會開心。

就在此時,一隊人馬神色肅穆的從太子府邸出來,匆匆往大理寺的死牢而去。

顏若栩所乘坐的轎辇恰好與他們相遇,為首的乃是太子的近身之臣,下馬對着轎辇行禮之後,匆匆離去。

士兵身上玄色的盔甲反射出炫目的光芒,墜兒撩開一絲轎簾,顏若栩看着漸漸遠去的士兵,心中忽而産生極為不好的預感,心中似是繃緊一根弦,隐隐不安。

“快些。”

顏若栩催促道。

作者有話要說:

沒錯,填坑了填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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