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卷一【二十】(17)

而青年千思萬慮,也想不到外邦人的治療體系都與中原不同,對方一臉無辜地表示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就打亂了他所有的計劃。這樣倒使他進退兩難起來。如果他道了歉,結果這嘴上沒毛的外邦小子卻其實沒什麽本事,治不好父親的病,那自然是丢人丢到了家;但是如果轉身就走,萬一這異人真有點什麽不同與中原人的高明手段,那麽他就是拿父親的性命在賭氣,萬一唐大人出了什麽事,當兒子的肯定沒有好果子吃。

于是進退兩難。

卻見梁大夫突然輕輕抽動鼻子,聞了聞空氣中的藥味,開口對蘇聽風說道:“阿銀大夫,我能不能看看你做的藥丸子?”

蘇聽風擡了擡眉,摸不清對方到底是在機會搭話給自己臺階下,還是真的看出他的藥丸子有什麽不同。不過他倒是不小氣,如果梁大夫想要找個臺階下,就給他個吧。

讓那青年進退兩難了片刻,也算受了教訓。

他用木勺子舀了一顆,開口說道:“大夫請伸出手來。”

梁大夫便伸手讓他把藥丸子倒在了自己的手掌上。

“獨活,木香,*,關桂……還有的我聞不出來。這是在做傷藥?”

蘇聽風有點驚訝,自己拿着木勺舀起一顆藥丸移到鼻下聞了聞,卻只聞出一股藥香。說是裏面參雜了什麽藥材,他卻是完全分辨不出來的。

然而無論如何,至少梁大夫說對了。

這是傷藥。

村民送來的草藥作為主料,蘇聽風自己又針對性地找了一些非草本科或者非植物性的藥材,配出了三種常見的成藥,一種治療寒風,一種治療熱風,一種治療外傷。

現在在制作的成藥,正是用來治療外傷用的。

梁大夫剖開了一顆藥丸,用指腹輕輕搓揉着藥粉,面露驚異,說道:“這藥粉似乎比安敏堂的要來得更細膩一些……藥香也更濃郁一些。”

蘇聽風說道:“制作的程序要更加繁雜一些,效用其實是相近的,只是對藥材的需求要低上一些。”

這配方是蘇聽風經過詳細考量最後改良出來的。雖說是出于千秋山腳,但是攀山越嶺采藥對于村民來說實在太過危險,而且也容易涸澤而漁。

Advertisement

如果只定量地采集一些常見藥草,然後在農閑時候做成成藥賣出去,一方面可以改善村民的生活,一方面也不至于讓村民铤而走險入深山冒險導致出現意外。

藥方的改良上,蘇聽風削弱了工作在其中的作用,把原本醫術上提到的一些簡要的輔助工具全部換成了手工制作。

這雖然會增加藥品的人工成本,但卻可以最大程度減少配方對于其他人的影響。這種情況下,就變成村人以自己的勞力來換取相應的收入,哪怕以後他們改進了配方或者工具,那也是他們自己的努力換來,與蘇聽風沒有什麽關系。

梁大夫顯然也發現了這個配方的優越之處,于是問道:“阿銀大夫可有意出售藥方?”

蘇聽風卻平靜地拒絕了。

梁大夫也沒有再堅持,而是對青年微微點了點頭。

顯然,在他看來,這藥丸子已經足夠說明蘇聽風的實力,至少不是欺世盜名之輩。

有梁大夫的認可,青年頓時松了一口氣。他也不再對蘇聽風的年齡斤斤計較,開口說道:“鄙人有眼不識泰山,方才冒犯了大夫,還請大夫見諒。”

蘇聽風看了他一眼,才淡淡回答道:“無妨。”

他态度冷淡,青年自然頓時一口氣噎在喉嚨裏。不過最後這口氣。還是被他用力地咽了下去,繼續說道:“家父重病在身,我難免焦急,因此失了分寸。還請大夫移步寒舍,為我父親看診。”

蘇聽風點了點頭,青年頓時心口一松。

但是轉眼,蘇聽風卻又轉身朝向了桌子,去過桌子上的瓷瓶一一在木托盤上擺好。

青年頓時一怔。

原來他們這吵吵嚷嚷說話的期間,蘇聽風竟然已經把全部的藥丸子都揉好,放進藥瓶裏去了。

放好了托盤之後,他對青年說道:“既是急病,那便走吧。我與我徒兒說一聲。”

然後他走到門口,喊了一聲“阿仇”。

阿仇正在後院擇藥,聽見喊聲,從一側繞了過來。

蘇聽風交代他看好家,阿仇仔細地打量了他身邊的一行人之後,點點頭應下了,又說道:“師父你早點回來。”

蘇聽風是銀發碧眼,深目高鼻,阿仇卻除了一頭進發,其它都與中原人差不了多遠,所以梁大夫便有些好奇。

他問道:“阿銀大夫的徒弟,與你是同鄉嗎?你們長相不是十分相似呢。”

蘇聽風在這方面早就想好說辭,一直在試着慢慢通過村民傳出去。梁大夫既然問起,他便答道:“是我侄兒……或者外甥?他是我姐姐的孩子,父親是你們中原人。我姐姐是個金發的美麗姑娘,随我父親,我的發色随了母親……阿仇的模樣倒是與我和姐姐都不相似,只像姐夫。”

然後他又說道:“我姐夫是随海難落到我國的。我只知道他是燕人,若是大夫認得與阿仇相似的人,還請告訴我。說不得便是姐夫的家人。”

梁大夫自然不會推脫。

梁大夫與唐家的人都是坐馬車來,這可比村民們靠着一雙腳走快多了,所以他們很快就進了城。

馬車上梁大夫很是熱情,與蘇聽風說了許多話,有些是關于中原的風土人情,有些是關于千方城的。後來他還跟蘇聽風說了自己醫館的地址,讓他若有困難就去找自己。

蘇聽風知曉他應當是有些為之前的事情補救的意思,便盡數應下。

就這樣到了唐家,青年風風火火地帶着一行人進了府,直沖後堂。

病人所住的房間有些悶氣,味道很重。蘇聽風坐下給病人把了個脈,看過了診斷結論,就基本心裏有了數。

然後他又轉而看了一眼病人。

這位唐大人應當是一名官員。他身上的因果很是複雜,有善因亦有惡因,靠裸眼無法分辨它們的性質與強度,于是蘇聽風開啓了輔助視野。

最後發現因果的絕對值很小,顯然這位大人既沒有大善,亦不曾有大惡。

唐夫人緊張地問道:“如何?”

蘇聽風點了點頭,說道:“能治,只是我的診費比較貴罷了。”

青年倏然變色。

未治先談診金,青年雖然也見過貪婪的醫者,但是多數都是暗示,像這樣□裸說出口的,卻還是第一個。

蠻族果然貪婪不知羞恥。

唐夫人卻沒有幼子那許多心思,只開口說道:“這是自然。若大夫您能治好老爺,妾身必有重謝。”

蘇聽風笑了起來。

他猜測唐家應該不會十分信任他的藥丸,所以伸手開了個方子,然後說道:“你見你們宅第寬敞,想來家世不凡。我也不求太多,等你們抓了藥,若是治不好我不收一個銅板,若是治好了……”

簡直無恥之極。

之前在那鄉村就覺得這位大夫十足兇殘,但是也沒見這樣子方子還未開就以病人的性命相脅,迫使對方擡高酬金的大夫。

簡直毫無醫德。

唐三公子自然是憤怒之極,就連唐夫人也是面露驚愕。

唐三正想怒斥,卻聽蘇聽風繼續說道:“……我也一文不收,只是唐夫人您要在捐助一條道路聯通小王村與縣城,便算是我的酬金。”

屋裏的人方才還覺得這位大夫幾位無恥,這時卻俱都愣住了。

蘇聽風卻不管他人的想法,只把寫好的藥方遞給了梁大夫,說道:“按此方抓藥,早晚各一劑,不日即可痊愈。”

蘇聽風要求的診金其實十分昂貴,簡直是獅子大開口。修一條路花費的錢,都可以負責從京城直接請一位名醫了。但是要求高額診金與要求人修路行善又不同,這時卻沒有人覺得他貪婪了。

唐夫人結果藥方,說道:“先生高義。若是夫君痊愈,便是先生不說,妾身也定然潛心向佛,從此修橋築路,積善修德。”

蘇聽風卻只是笑笑。

如此過了幾日,唐夫人按照蘇聽風的吩咐讓唐大人服藥,果然讓唐大人一日一日地好了起來。

同時,蘇聽風的事情也被人給流傳了出去,為人所津津樂道。

唐大人病愈之後,親自到了小王村向蘇聽風道謝,并送上謝禮。蘇聽風只收了吃食,卻退了绫羅綢緞與金銀。

之後,也不用他多加提醒,唐大人便捐贈了一筆銀子,在小王村與縣城之間修了一條路,另外還在縣城附近的河道上修了一座橋,就叫做謝銀橋。

唐大人離開之前,唐三公子為之前對蘇聽風的輕視與無禮感到很是羞愧,結結巴巴地說了一句“多謝”。

蘇聽風只是沖他笑笑。

76卷二十四濟世神醫

“謝銀橋”上刻下了這一座橋和橋所聯通道路的由來,而這條道路不但聯通了小王村與縣城,還惠及了周邊好幾個村落。

小王村的村民知曉此事,自然是對蘇聽風感激不已。而小王村之外的村民,每日入城或者集市日趕集的時候,感覺到道路的便利,也會心存感激地念叨上兩句。

自此,蘇聽風的因果又有了一小截的增長。

阿仇這還是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師父竟然是個這麽高尚的人……之前吧,雖然也沒有什麽不高尚的地方,但總覺得心懷天下憐憫世人不太像是他的性格。

阿仇很是感嘆地表示:“師父,我要對你刮目相看了。”

蘇聽風也笑了,問道:“這就是你的感想?”

阿仇頓時不明。

說到底,不過利益最大化而已。

謝銀橋修築之後,幾乎每日都會産生不定數目的因果,一部分流向蘇聽風,一部分流向唐家。蘇聽風當時也是一時興起——他又不缺錢財,對他來說,金銀也不過是一種極為尋常的金屬罷了。

他需要的報酬,是因果。

唐家若是積善之家,他自然是一文不取,為其救治,酬勞自有因果。而唐家若是為惡之家,他絕不會為之救治,甚至有可能落井下石,插上一刀直接解放了他。

但是唐家實際上卻是個不善不惡的局面。

這樣子,對付前面兩者的法子就不太适合了。而若只是收診金,又着實雞肋得很,所以蘇聽風才選擇了這樣的做法。

一來築橋修路,也算是做善事;二來他既然準備讓村民制藥為生,便也需要有個章程,有條平整寬敞的道路自然會方便許多。

三來,卻是要累積名望了。阿仇他日回京,是必要報陳文珝滅家之仇的,但是兩人當前身份懸殊,要報仇也絕不容易。

如此這般,阿仇就需要一個晉身之途。

那就只有名了。

沒有科舉,就刷聲望。聲望刷滿了,以後自然有人求着你當官,比如諸葛亮。

當然,刷醫學聲望其實有點專業不對口,但有些事情,要一步一步來。

說到底,聲望這東西,不過是德名,威名,才名這三樣的結合。

先刷個德名也好。

千方城幾乎已經是千秋山的最南邊,離陳國與東越都十分近,門戶就是鎮安關。因為接近邊界,又是國際貿易的交通要道,所以對于一些消息倒是比燕京還要靈通一些。

因為常有戰亂和小型國際沖突的關系,這邊的民風顯得比較彪悍,越往南邊越是明顯。

蘇聽風在小王村住了一段時間,就常常差遣阿仇進城采買日常所需并且打探消息,打探着打探着,對于如今天下各國的了解反而比原來在燕京的時候更清楚了。

卻說天下諸國,應當以燕楚最強,韓越次之。其它諸侯國如陳,宋一類,都比較弱小,難以影響天下大勢。

十九年前越國取燕國三城之恨,燕國也早已報償……六年前一場大戰,燕國取了東越十二城,目前幾乎已經把陳國都蓋入了版圖。

說到陳國,就不得不提一提葵姬。

葵姬死後,陳國誠惶誠恐,又送了一位公主給燕王為妾,卻是葵姬的妹妹,月姬。這位月姬本無子,卻是把姐姐的兒子當做了自己的養。當年燕王暴怒之下殺死愛妾,後來想來也是極為後悔,所以對月姬與五皇子反而極為寵愛。

如今葵姬事發,怕是這兩位在宮中也極為不好過。但是好歹目前并未聽說月姬或五皇子暴斃,應當還不是太糟。

相對于他們的處境,蘇聽風反而更加在意某一件事:柳夢誨挾葵姬淫奔之事,到底是真是假。

雖說皇帝既然借口滅柳氏,應當是真的才對,但是即便是假的,那也不奇怪。

那只能說明,皇帝早就有心滅掉柳氏而已。

世家五姓之中,柳家人口最少,財富卻不少。如今天下長期處于戰亂,軍費壓得國家喘不過氣來,世家卻依舊奢靡華貴,正如災荒年間圈裏的肥羊,正是宰殺的好時機。

只是皇帝也要顧及其他人,必要有個合理的借口才能避免其他的羊群群起攻之,或者氣急跳牆。世家之間從來同氣連枝,這點皇帝不會想不到。

所以,若是他借機發難,也不奇怪。

而皇帝的真實目的,只要看月姬和五皇子接下來的情形,便知道了。

天下之事離蘇聽風猶遠,自然不用多說。而與蘇聽風息息相關的,卻是他在千方的名頭越來越大,漸漸村外也有人遠道而來,求他治病。

雖然有平整的道路聯通了,但是小王村畢竟地處偏遠,所以蘇聽風還不到門庭若市的地步,來求醫的也多數要麽是疑難雜症,要麽家境富裕。

蘇聽風也不在乎求醫者是富貴還是貧苦,凡是求到他門前的病人,他多數都會盡心救治,還自貼藥材。

但是也有不肯治的。

比如一些素有惡行,或者惡名的人。

初初還沒有人意識到這一點,只覺得阿銀大夫的病人選擇得十分古怪,每幾日就有一兩個人是他全然不肯救治的,明明其病症也不是十分少見嚴重,但是阿銀大夫卻只一口咬定自己治不了。

他頭一次拒絕治療的是一戶裝了貧苦模樣上門求醫的地紳。那人原本在鄰鎮是出了名的富戶,愛錢如命,為人苛刻,為富不仁,得的也不是什麽要緊的奇症,只是難治,耗費的藥錢着實不少,聽說蘇聽風為人治病從來連藥錢都不收,于是便打起了主意。

但是蘇聽風雖然不收藥錢,卻仍舊要病人付診費的。只不過這診費,若是富家就是一座橋,一段路,一座供人歇息的小亭子,或者是給鎮上學堂的一箱子書……若是貧家,也不過是幫村中老弱做一日的活,或者平整谷場小道,修整山廟祠堂一類。

在蘇聽風看來,這就是各人性命的價位。

所以,就有了這種心存不正,想要趁機渾水摸魚的人。相比起來為人做一日工,當然比捐橋捐路要來得便宜得多。

這也是蘇聽風行醫這許久,第一個見到身上惡因不淺的病人。

他只看了對方一眼,就漠然回答:“老先生這病,我治不了。”

那患病老頭的家人自然是不依,吵鬧道:“你不是神醫嗎!?怎麽會治不了!?鎮上的黃……”……大夫都能治得了。

他差點脫口而出這句話,到一半才發現失口,急忙停住。

蘇聽風便似笑非笑,唇邊帶着幾分嘲諷地看着他。

中年人頓時惱羞成怒,說道:“……還說什麽神醫呢,我看你這神醫的招牌不如早早地砸了算了!”

蘇聽風卻說:“我這沒有什麽神醫的招牌,你大概是弄錯了。”

中年人頓時一噎。

神醫是外面給蘇聽風安的名號,若是蘇聽風不認,別人還真沒什麽可以砸的招牌。

事實上,蘇聽風至今連個醫館的招牌都沒有,這竹院說白了不過是他自己住着種藥曬藥的居所,若以此為證據說他是個大夫,還真是十分勉強。

然後蘇聽風又繼續開口說道:“不但你父親的病我治不了,你的病,你妻子的病,我全部治不了。客人請回吧。”

中年人頓時驚怒不定——他家父親固然是舊病纏身,但他自己可是健壯得很,全然沒有一點不好,蘇聽風此時說出口的話,何其可惡。

他頓時惡向膽邊生,伸手就想去揪蘇聽風的領子,怒道:“你這狗雜種說什……”

然後他便狠狠地摔了出去。

除了生病的老頭子,中年人的“家人”頓時都想沖上來和蘇聽風打架。

這時正有求醫的人在門口停下車,卻見院子裏一片混亂,雖不明白情況,卻紛紛沖了進來,想要抓住搗蛋的人,喊道:“幹嘛呢幹嘛呢?”

卻見蘇聽風皺了皺眉,很是無奈地躲過了幾人毫無章法的混亂攻擊,然後一把抓住對方的衣領,把人一個一個地甩到了院子的一角,讓他們摔作一團。

他突現的武力值倒是讓所有人都十分驚愕。那一家人摔作一團,發出陣陣□□,一邊也對蘇聽風心驚膽跳,恐懼不已。

卻聽蘇聽風表情十分兇惡地怒叫了一聲:“滾!”

或許是終于知曉這位大夫不可欺,這一家人終于不敢再繼續挑釁,手忙腳亂地爬起來,逃命似的離開了院子。

這時出現在蘇聽風院子前面的是一個長相十分普通頗有些大衆臉的青年男子,對于一下車就看見了這樣的情形,顯然頗有些驚愕。

蘇聽風卻沒有什麽大的反應,仿佛剛才什麽也沒發生,淡淡問道:“求醫?”

青年愣了一下,才說道:“您是阿銀大夫吧?”

蘇聽風目前的這種外面表征,實在是太過好認了。

蘇聽風說道:“請進。”

雖然沒有回答青年,卻算是默認了。

青年有些不解地問道:“剛才那是……?”

“是來求醫的。不過他病入膏肓,我說了治不了,就鬧起來了。”

青年既然來求醫,也是打聽了不少消息的,傳聞中這位阿銀大夫醫術簡直神乎其神,似乎就沒有治不了的病,而且治愈的手段舉重若輕,似乎不管什麽病,只要幾顆藥丸子,就立時藥到病除。

這樣的傳聞,雖然難免誇大其詞,但是卻也是青年上門求醫的原因。

卻沒想到,這一上門,就遇到一樁對方治不了,甚至因此打起來的病。

青年猶疑了一下,才開口問道:“不知道是什麽病……連您也治不了?”

卻見蘇聽風停頓了一下,淡淡道:“心肝壞掉了,要怎麽治?反正我是治不了的。”

青年一愣,卻見銀發的大夫已經轉身開始收拾被弄亂的藥架。

77卷二十五扶善懲惡

千病萬症,唯惡不治。

對于蘇聽風來說,這也算是一條真理了。

因果法則講究的就是懲惡揚善,若是救得惡人,那麽救人者亦要擔大半惡果,若是殺得良善,那麽殺人者又要承擔數倍惡業。

所以蘇聽風就算是平日治病,也往往必須張大了眼睛,生怕一失足成千古恨。

後尋來的青年倒是沒什麽大問題,他是來為他祖母求醫的。

老太太活了七八十歲,人卻還清明得很。而且蘇聽風治了許多人,這還是一位難得善業明顯高于惡業的病人。老太太雖說身上也帶着三三兩兩的惡業,卻終究不抵其善業。蘇聽風只掃了她一眼,就發現她與家人都存在善業,便是媳婦兒也受她益處多,倒算是孝子賢孫,和滿之家。

老太太是老年病,是身體器官衰竭,雖然都不是大病,可飲食用藥将養,但是卻無論如何不可能根治了。

蘇聽風留了些許藥丸子,又與青年說明了情況,青年倒是自覺,問蘇聽風他們應當做什麽為診費。

顯然是這陣子蘇聽風令人行善以為診費的事情也已經傳得紛紛揚揚了。

蘇聽風卻說道:“若下次你求醫,我肯定要索要診費。老太太就算了。”

……她身上有善因,與她減輕病痛本來就是行善受因果的事情,所以再索要診費反而不美。

青年愣住,而後倒是有所領悟,只與蘇聽風作揖謝過。

蘇聽風向青年打聽了一番,才知道老太太原本是個孤女,青年的父輩其實是老太太的繼子。這家的老太爺原來是個農夫,後來邊防招兵,便去參了軍。老太太是他後來遇見的一個孤女,因為家中遭了兵亂,又感恩老太爺相救,便嫁了喪妻的老太爺作後妻。

那時老太爺還沒發達,老太太的婆婆又常年卧病,青年的父親與兩位叔伯同小姑,都是老太太一手養大。那時老太太自己也就是個半大的姑娘,便半如母親半如姐姐地看顧着一群孩子。那時青年的大伯已然七八歲,父親也已有五六歲,中間自然是有過不少風波的。

按青年的話說,老太太雖不是親祖母,但是幾十年的恩情,卻要比親祖母還要親上許多。

只是,終歸是壽數到了,蘇聽風也就是給個溫補的藥,交代青年給老人家将養着。

過一段時間那戶無賴惡人求醫的事情被村民傳了出去,蘇聽風才知道了那群人的身份。

原來那群人在自個兒的村子裏面,也是出了名的惡人。那戶的老爺子早年時候其實有個兄弟,外出經商賺了不少錢,後來有趟走活遇上了賊匪,人連貨都沒了,只留下妻子和一個閨女,結果就被兄弟占了家財,活活逼死了一對孤兒寡母。

這事兒村子裏說起來,還要背後吐他們兩口唾沫。

這戶做的缺德事兒還不止這一樁兩樁的,所以雖說家裏人都精明,但是家業卻還是一日一日地衰落下去。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這事兒,也不只是講君王将相,于平常人往來之間也是一樣的。

這樣的人家,誰也不喜歡與他們多往來。

或者是因為這戶人做事實在讨人嫌的關系,沒兩天他們在蘇聽風這裏吃了癟的事情就被人傳了出去。甚至最後蘇聽風說的那一句“壞了心肝醫不了”,也不知怎麽的就輾轉了好幾番被流傳到了坊間。

這話傳到坊間,有人對蘇聽風高看一眼,卻也有人因此厭惡他。但這些都影響不到蘇聽風,他依舊按着上山采藥,居家診病,空閑或而教導阿仇的路子,十分從容而有目的性地過着日子。

阿仇也在很用心地觀察村中的人,每隔一陣子就把心得告知蘇聽風。這其中有些是正确的,有些卻有些錯差,蘇聽風俱都一一認真聽了,然後告訴他自己的看法。

他與阿仇說道:“這世上原本不會有人真的全然不通人情世故的,如果真有不通的,也多只是因為他們不願意去明白。所以只要你願意花功夫在琢磨人心上,總是能夠慢慢琢磨透的——因為你本來就自有一顆人心,又哪裏會真的捉摸不透人心?”

阿仇便問道:“按師父此時說法,豈不是天下人只要有心,都可以看透人心。”

蘇聽風停了一下,才回答道:“你如果要這樣說……也并沒有什麽不對。”

他繼而說道:“喜怒哀樂,愛恨情仇,本來就已能說盡天下衆生百态。說到底,讓一個人做出千般姿态的理由,也不過愛與惡而已。凡一個人有一顆人心,便自然會知道何者為人心所好,何者為人心所惡。”

阿仇思索片刻,說道:“帝姬必然不知民女之苦,可她也未必就沒有一顆人心。”

蘇聽風語氣淡淡說道:“帝姬若于饑寒之中居鄉村三日,便可知民女之苦;若居鄉村年餘,亦可知民女之樂。”

阿仇愣住,思索半晌,卻不得不承認,蘇聽風說得确實不錯。

居鄉村三日,帝姬怕也會知曉饑寒之苦,糧食之重;居鄉村一年,便也知道生命之不易,晌食之喜悅。

阿仇于是在蘇聽風身邊坐下,說道:“師父你……為什麽會知道呢?您也曾經有過‘饑寒之苦’嗎?”

蘇聽風回答道:“不曾。但是人有五感,眼睛所能看見的,只要願意用心去體會,總是能夠知道的。所以才有書生游歷天下,看鄉村貧困就知曉民間疾苦,也有富家明明看見路邊餓殍,卻視而不見,以傭農的骨血為食……有心無心之分而已。”

阿仇點了點頭。

蘇聽風有時候的見解很奇特,卻總能說服別人。有些道理阿仇以往也不是不明白,但是每當聽蘇聽風說起,卻往往又恍然大悟。

随時間過去,阿仇也漸漸了解了村人們的性格和習慣。甚至漸漸地,因為目的性明确,他意識到他或許已經比某些人自己還了解他們。

一個人的性格,思想,習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的堅持或者自身并不願意承認的缺陷……阿仇都慢慢開始由淺入深地了解,直到了解到了令他自己也覺得可怕的地步。

他不得不承認,若一個人有心,确實是可以把另一個人了解到骨子裏,甚至了解到那些他還未作出過得選擇。

這世上的人或許多種多樣,性格各有不同,但是總有某一種特質,是存在于三魂六魄之中,與筋膚骨血同存的。

而經由這一點,雖不能繪出其一生起伏,卻能勘測出一個人面對命運時會做出的選擇。

“有人為金錢無所不用其極,有人為了感情豁出性命,有人為了信諾而輕生死……”蘇聽風一邊清洗藥草,一邊語氣平穩地說道,“……知曉一個人的性格,意志,原則,便可以料人于先機,甚至讓對方為你所用。”

然後他擡頭看了阿仇一眼,說道:“要做到後面這一步,僅僅了解是不夠的。”

阿仇現在對蘇聽風的話已經非常信服,所以問道:“那我還需要學習什麽?”

蘇聽風說道:“接下來這一年之間,你要去和這些村人往來,與他們之間建立信任。一年以後,我會交代你去辦一件事。到時候,你便選三五個村人,同你一起去辦。這時間裏,你要注意三點:一、一年後你要能使他人願意為你辦事,否則後續便都不用多說了;二、我不會提前告訴你是什麽任務,所以你要做好各方準備,用人不要太狹隘;三、既然是考驗,那麽這件事情必然不會太容易,到那時即使一開始心甘情願跟你去的人,也會因為恐懼,疑慮,焦躁而反悔也不定……你應當先做好準備。”

阿仇聽他這樣說,心中也有些忐忑與遲疑。

蘇聽風卻說道:“你若是自覺做不到,現在放棄也可以。我可以教你其他功課。”

阿仇立刻說道:“不,我……想試試。”他若是想要替父兄報仇,就必須迎難而上,像這樣遇到一些困難就馬上放棄,又怎麽可能……向陳文珝報仇?

蘇聽風對于他的這個态度很滿意,點了點頭說道:“那就這樣吧。”

于是接下來阿仇就投入到了拉攏村人的繁忙工作之中。

真正開始把想法付諸于行動的時候,阿仇才發現,了解一個人知道他的喜好是一回事,而想要利用這一點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知道可以以怎麽樣的方式和一個人結交,與是否能得到結交的機會,完全是兩回事。這大概就是蘇聽風給他一年時間的原因。

阿仇一開始還以為是因為某些人比較不容易深交,但後來他就知道自己弄錯了。建立信任關系這種事情,不管對象是什麽性格的人,從來就都需要契機。

如果只是平日路上彼此打個招呼的點頭之交,自然無所謂契機什麽的。但是如果要深交,那麽必要的接觸時間,能維持彼此之間長久而穩定往來的理由,以及合适的利益交換,都是必不可少的。

當阿仇連續幾日陷入這樣的僵持時,蘇聽風問過了他的煩惱,倒是笑了笑,說道:“既然這樣,這第一步,我就先幫你起個頭吧。”

然後他對阿仇交代了幾句話,阿仇聽得愣住,好一會兒,才若有所思,點頭應下。

78卷二十六極東旅客

蘇聽風讓阿仇通知村長,召集村民,然後讓願意學習東西補貼家裏的村人來向他學習辯藥制藥之術,到時候他會将藥丸的配方傳授給阿仇,然後由阿仇一手教會村人制作。

這也是他早就打算好的事情。小王村的地理位置很好,至少很适合他進山采藥,這原本是一件好事。但是相應來說交通就太過不便了,要打探消息或者做其他事情都非常不容易,而且村子裏甚至沒有基本的交易設施。

如今路已經修好,蘇聽風要做的就是讓村人和外部的往來更加頻繁,另一方面,也可以把自己的名聲傳揚出去——如此,對于阿仇以後的計劃也會更加有利。

阿仇在觀察村人的時候,蘇聽風也在觀察他。

這個孩子心裏埋着十分沉重的負擔,這讓他顯出不比其他人的敏感與沉默。蘇聽風想那大概是因為他之前的經歷造成的。

但是雖然可以理解,卻并不想就那樣放任。

阿仇的睡眠總是很淺,而且總有點失眠的現象——這對于蘇聽風來說是不可思議的。蘇聽風本人的個性非常冷淡,而且意志堅定,哪怕因為前情使之死突然被帶離他一心想要就讀的金十字創造學院,或者聽聞作為情使那彷如被獻祭一般的命運時,那間歇會出現的不安也不能令他動搖。

因為是獨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