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卷一【二十】(22)

子陷入了一種無法思考,或者不想要去思考的狀态。

直到天色變得灰蒙蒙慢慢暈染上一團團濃豔的橘紅色,然後突然在雲層之間溶解了開來,擴散成了滿天絢爛的霞光,阿仇才突然意識到,自己還有事情要做,并沒有許多時間因為這樣的事情悶悶不樂。

只是心裏仍舊有一塊,有點硬,有點酸,有點妨礙呼吸和心跳。

數日之後,阿仇跟着一行将士回到了燕都。他雖然已經盡量使用一些藥石粉末來改變和掩飾膚色和五官的輪廓,但是卻并不能确定這樣能夠起到效果。

然而蘇聽風離開之後,阿仇也只能依靠自己了。

這時的他其實并沒有做好與陳文珝再相見的準備,但是有些所不被預期的事情卻總會在一個悴不及防的時間突然發生。

一行将士還未到達城門口,就看見一行官員遠遠地等候在城外。

阿仇只是在瞬間視線掃過,卻已經看到了站在人群之中,那身姿格外挺拔,就連眼神都似乎比別人自信與銳利許多的男人。

然後,對方的目光也向着這面望了過來。阿仇趕緊把頭一低,對方卻已然大踏步向着他們走了過來。

還未走到跟前,陳文珝已然開口說道:“裴将軍旗開得勝,為我大燕又見一功,且受孤一拜。”

這禮賢下士的态度,可說是做得十分徹底。

裴将軍自然是趕緊扶起對方,不肯受這一禮。陳文珝态度已然做出,卻也并不堅持。兩人見過禮之後,裴将軍突然開口,把這次戰役之中建功最大的幾位将士介紹給了陳文珝。

介紹到阿仇的時候,兩人不可避免地視線相交,陳文珝的目光在阿仇的金發上額外多停留了幾息,幾乎令阿仇心跳漏去了一拍。

但是這一次視線相交之後,陳文珝卻是全無異常地笑着對阿仇點了點頭,然後便望向了下一個軍士。

……他,沒有認出來。

阿仇不知道是猛然松了一口氣,還是有不可抑制的憤怒自胸中升騰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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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兩者皆有之。

阿仇的五官雖然因為年齡增長而漸漸長開,又有一頭僞裝的金發吸引視線,但是如果是真正熟悉的故人,應該是可以從中尋找到屬于往昔的輪廓的。

但是,陳文珝在看到他的時候,甚至沒有顯露出些許的熟悉感。

……那是因為,他毫不在乎。

望着對方與主将越走越遠的背影,阿仇明白了這件事。

那個人,既不對于利用他,害他家破人亡而感到抱歉,也絲毫不畏懼有一天他挾着仇恨,亡命來報。

知曉這一點的時候,阿仇心頭固然浮動着翻騰的怒焰,然而全身肢體感受到的卻是一種深邃到骨子裏的冰冷恨意。

數年前滾燙仿佛要把人灼傷的仇恨,已經随着時光過去,慢慢沉澱成了如冰霜一般寒冷而又堅固的情緒。

顫抖的手心許久才慢慢穩定下來。

阿仇告訴自己:不用着急。

感到痛苦嗎?對于這樣的事情?

曾經毫不對等的感情,沒有價值的付出。其實在內心深處,你一直在等候他悔悟吧?等他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麽,至少等到一句致歉的言語,一個懊悔的表情,雖然這不能挽回任何傷害,但是卻稍微證明你曾經愛過的人,那些付出過的感情,并不是毫無價值。

但是,終究是等不到了。

他想,我在惆悵什麽?若是我還允許自己對他有一絲絲留戀,我就應該把自己掐死,然後切成一片一片灑在母親和兄長的墓前。

那一夜,他做了一個夢。

好像又回到了少年的時候,他坐在七皇子府的書房之中。他毫不見外地在讀着皇子府的藏書,而陳文珝在批公文。後來日光曬得人倦了,陳文珝就沖他招招手:青衡,過來,睡一會兒。

他抱着陳文珝的手睡在了軟榻上,慢慢地對方的呼吸輕了下去,睫毛微微扇動,顯然已經是睡着了。

可是他卻一直沒有睡着。

夢裏他本以為自己是柳青衡,可是慢慢地他似乎又變成了阿仇。

阿仇靜靜地看着陳文珝的睡顏,半晌,他微微調轉視線,摸索着雙手,似乎想要尋找什麽,可是卻什麽也沒有找到。

他想要找一把刀,可是手上沒有刀。他想要找一根繩子,可是身邊沒有繩子。于是,他抱住了陳文珝,使勁了全身的力氣,一口咬上了對方的脖子。

夢境裏陳文珝發出了一聲震天的哀嚎,血像是泉水一樣噴了出來,濺污了他的臉,濺濕了他的衣。那人捂住咽喉,嘶啞的聲帶只能發出不成詞句的聲音,只有那雙眼睛,充滿悲憤與疑問,那樣直瞪瞪地看着阿仇。

那樣的眼神似曾相識。

——為什麽?

阿仇從夢境中蘇醒。

“為什麽?”夜色之中阿仇也輕輕地問道。

可是,卻不再有以往那種壓抑的憤怒與不甘,就仿佛有什麽無形的東西代替陳文珝被他殺死了。

之後的幾日,雖然說朝廷要對将士們論功行賞,但具體的封賞卻還在議論之中,對戰士們除了食宿并沒有安排。

鎮安關的守城将士常年在外,就連每年去到千方城的日子也很有限,更不論繁華的京城了。燕京雖然秉承了北方帝國的粗豪之氣,但是該有的娛樂享受還是一點不少的。同行的将士一大早就興致勃勃地爬起來想要找個地方松快松快,雖然也有想要拖着阿仇一起去,但是卻被他笑着拒絕了。

阿仇獨自一人出了門,看似漫無目的,其實卻默默地把柳家故宅,七皇子府,以及一些故舊的家宅都逛了一圈。

途中他經過城門,突然想起當初他就是在這裏扮作小乞丐躲避搜查,觀察城中動靜的時候遇見蘇聽風的。他本能地擡起頭,充滿期待地看了一眼當初蘇聽風進餐的食樓,然後猛然蘇醒了過來,知道師父早已經不在那個食樓之中,也不可能在。

阿仇嘆了一口氣,随意地進旁邊的雜貨店看了看。他翻了翻刀具,自覺萬一有機會見到陳文珝,估計沒有什麽攜帶武器的機會,于是往手心裏抓了幾個刀片,想着怎麽樣才能不着痕跡地把它們藏在身上。經過另一個櫃子的時候,他看到了幾種綁東西的紅繩,拿起來扯了扯,想試試結實度,結果直接扯斷了。他心虛了一下,把扯斷的紅繩和幾根好的一起撿了起來,決定拿過去付賬——雖然不結實,但是如果幾股纏在一起,勒死人想來還是應該……沒問題的吧?

去付賬的時候,他發現雜貨店的門側有一個略顯勁瘦的青年男子,正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心頭頓時一驚。

但是阿仇不着痕跡地打量了對方一番,發現對方的模樣并沒有任何熟悉感,應該不是舊日熟識的人,心頭倒是安定了很多。

他走到櫃臺前,付完了帳,又回頭看了對方一眼,卻發現對方臉上的表情古怪又帶了一點熟悉。

阿仇猛然張大了眼睛,開口叫了一聲:“——師……”

在他叫出師父之前,男人猛然轉身就走。

阿仇心裏一慌,趕緊疾步追了出去。追出門外的時候,他左右張望了一下,很快發現男人的身影還在視線之內,正不緩不慢地沿着街道行走。

阿仇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于是也裝作若無其事一般,在男人身後不徐不疾地跟了上去。

最後他一路跟到了城內的一座頗為出名的道觀。男人進了道觀後院之後,阿仇便想跟進去,而後腳步一頓,伸手把剛買來的用途不明的道具都先藏好了,才邁開步子走向了隔斷,不料卻被守門的老道給阻攔了。老道甕聲甕氣地說道:“居士,這裏只有道觀中人才能進。”

阿仇愣了一愣,問道:“剛才進去的那位……也是道觀中人?”

老道回答道:“那是鐘林道長,可是一位遠道而來的高人,他正在雲游四海,只是這陣子在我們觀中暫住。居士若是有興趣,過幾日倒是可以來觀中,鐘林道長會開壇說道。”

阿仇張大了眼睛,半晌,才說道:“……這樣啊。”

91卷二廿九太子之議

師父也到了京城,且故意引他前去透露了自己目前的身份和所在,這是阿仇目前所知道的事情。

但是他神神秘秘地,既不肯面對面地跟自己說話,也不遠直接告知自己的行蹤,阿仇因此而覺得有些挖心撓肺——他到底是想做什麽?

想了一會兒,他覺得想不出來,于是暫且放下了這個疑問。反正……師父的想法,他好像從來沒有猜到過。他總歸是和其他人不一樣的。

可是……他沒有走……真是太好了。

阿仇坐在房間裏面,先是望着房梁笑,然後笑着笑着就變成了哭號,哭得像個小孩子一樣,酣暢淋漓全無形象。眼淚抑制不住地沿着臉頰流了下來,連下巴都被浸濕了,他狼狽地擡起袖子擦拭,可是直到兩條袖子都變得*,也沒能真的擦幹它。

知曉家族遭難的那個夜晚,他也哭過。

哭得比這個時候還要凄慘,哭到聲嘶力竭,喉嚨沙啞,被綁縛住的手腳,随着時間一息一息過去,而慢慢一點一點變得絕望的心,那是他一生中都不會忘卻的噩夢。

那一個晚上,他失去了陳文珝,也失去了所有他愛着,或者倔強着叛逆着不肯承認自己其實愛着的人們。那一個夜晚之後,他的心徹底陷入黑暗,覺得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一個能讓他這樣為之大聲哭泣的人。

所有的執着與任性,都開始死去;所有的深情和恃寵而驕,都變成紮入心髒的刀。

而現在他坐在這裏,抑制不住地嗚咽,卻竟然已經不再是因為痛苦。

之後,一直持續到了三月底,一衆将士才終于受到了封賞。封賞的時候燕王始終沒有出現,而由陳文珝代行封賞之責。

這時阿仇也已經聽過了不少将士間流傳着,關于燕王其實早已卧病在床,甚至連自理能力都沒有了,目前朝中事務已經由二皇子和七皇子聯合接手,而兩位皇子之中……似乎還是以七皇子為首。

而五殿下死後,燕王并沒有立太子。他其實正當壯年,本來不需要急于确立繼承者。不立太子,也有避免某個兒子過早威脅到自己地位的意思。但是自從五殿下故去那一年燕王生了一場大病,他的身體好像就再沒有好起來過。

當然這種內宮的消息是不可能傳得太廣的,所以阿仇聽到的也就是個含糊隐約的說辭。

封賞儀式完畢之後,一衆軍士被遣返回京驿,而陳文珝卻與朝臣們一同去到了宮中。

而在燕宮之中,燕王躺在卧榻之上,雖然睜着眼睛,卻也像是睡着了一般。一動也不動,只把視線木木地投向了宮梁。

陳文珝捧着封賞文書,畢恭畢敬地到了燕王的床前,然後柔聲說道:“父王,封賞已經結束了。”

燕王微微張了張嘴,很輕地“嗯”了一聲,表示聽見了。

陳文珝卻并沒有因為他這樣的無能為力而改變恭謹的态度,仍舊十分謙恭地把燕王扶了起來,拿了個軟墊墊在了他的頸下,讓他在床欄上靠好,然後把封賞文書放在燕王的面前,一字一句讀給他聽。

燕王雖然已經連起身下榻的時間都已經沒有了,對于事物的反應液慢了許多,卻并沒有癡呆,腦子還是很清楚的。

他默默地聽着陳文珝念完封賞文書。

自從身體開始走下坡路開始,燕王對很多事情便已經開始力不從心。他其實并不看重陳文珝,并不是因為這個兒子不能幹……而是他……太能幹了。

帝王是孤,皇子也是孤。既是孤,便不會有什麽真的人間真情。在燕王心裏,除了叢華兒,他親手養大的,聰慧又重情的叢華兒,其他幾個兒子都不可信任。

陳文珝也是如此。

燕王一直覺得,君王為真龍,但是這個兒子,行事雖滴水不漏,卻極狠,極孤,如同一條獨狼。

他對陳文珝有很深的疑慮。

若是別的兒子能有相近的資質,燕王或許根本不會考慮傳位于陳文珝;即便實在再沒有更适合的人選,倘若他的身體不是崩壞得如此突然如此快,他也不會讓這如同獨狼的兒子過早上位。

然而,終究已經到了不得不作出決定的時候。

在燕王病重的這段時間裏,陳文珝一直表現得很孝順,很謙恭,任是誰也挑不出一點刺來。他親自在旁為燕王伺疾,任何連侍女太監都覺得為難的活計,他也都做得毫不猶疑。

在好幾個月前,邊境戰事爆發之時,就已經有大臣谏言,要燕王在此風雨飄搖之際,早立太子為好。而随着時間過去,如同這樣的奏折越來越多,請願态度越來越強硬。

燕王不相信背後沒有陳文珝的影子。

他從來沒有像這一刻一樣地意識到,這獨狼一般的兒子在他不知不覺之間,竟然羽翼已豐。

可惜他已經無力阻止,甚至連其他的選擇也不多。二皇子性子與其母親相近,可言憨直,亦可說愚蠢,且缺乏野心,容易為人所主導;四皇子乍看勤奮好學,卻被青夫人教管得太過,毫無自主能力,先前還不覺,然而自從被他所責罰之後,就開始自暴自棄,卻是把真實的性子暴露無遺……叢華兒……叢華兒……燕王喉間無聲,心頭卻悲鳴不已……

剩下十一皇子,自小受蓮夫人寵溺太過,被養得不成樣子。燕王諸夫人之中,蓮夫人容貌只是中上,但是性情直率急躁,雖有小心思,但卻總可被人一眼看穿,因此燕王對她格外寵溺和縱容。

聰慧如青姬或者月姬,在這宮中反而并不讨人喜歡。

但是若是繼承了蓮夫人性子的皇子,就并不怎麽讓人覺得愉快了。何況,十一皇子的驕縱,比起蓮姬來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邊燕王剛思及蓮姬,結果殿外就想起了嘈雜聲,有侍衛的攔阻聲和太監的通告聲:“蓮夫人到——”

那聲音略顯急促,顯然因為對方并不願意等候通報。

卻聽蓮姬嬌叱道:“你們敢攔我!?小七進得去,我和玦兒就不能進了!?”

這段日子以來,許多人心裏都已經有個模模糊糊的預感,七皇子大概就是下一任的帝君了,而蓮姬恐怕就是未來的太後,所以對于是否要攔阻,也多少有些猶豫不決。

這點猶豫不決,就被蓮姬給抓住了縫隙,硬是無賴地闖了進來。

才闖到殿內,迎上的卻是已經全然不能動的燕王淩厲的目光。她稍微畏縮了一下,就又笑着迎了上來,說道:“陛下,許久不見,妾身與玦兒都十分擔憂陛下的身體,可惜玦兒這一片孝心,卻老是被攔阻着沒有告知陛下的機會呢。”

燕王卻只是冷眼看着她。

衆目睽睽之下,蓮姬的行為其實完全不成體統。若是燕王身體健康,蓮姬是絕不敢這樣做的。只是燕王目前已是強弩之末,而蓮姬卻向來不是個目光長遠的人。

有老臣子仗着資歷高,方想要勸谏一下蓮姬的言行,結果蓮姬兩眼一瞪,卻立時便開始撒潑。

燕王對陳文珝遞了一個眼神,陳文珝便會了意,只吩咐左右侍從禁衛看顧好燕王,領着一群朝臣退了下去。

這一夜回到宮中,蓮夫人面色陰沉,對幼子說道:“你七哥素來工于心計,一定會在這個時候對你父皇下功夫。不行,這兩天你得多跟我去見你父皇,別讓他找機會說動了陛下。”

十一皇子已經十二歲快要十三歲了,但卻仍舊是文不成武不就,上學也不認真。此時聽到母親這樣說,便滿不在乎地說道:“父皇不是最喜歡娘嗎?娘你跟父皇說說,讓他把皇位傳給我,別傳給七哥呗?”

蓮姬雖然慣常寵愛幼子,也不會像兒子一樣覺得這種事就是吹個耳邊風的問題,但是十一皇子的話确實點中了她的心思。

她得想個什麽樣的辦法,讓小兒子得了這皇位才好。

然而在蓮姬還在苦思冥想的時候,大臣卻已經再一次上書,要求讓燕王立下太子。

而這一回,燕王終于松口了。

他伸手對陳文珝招了招,陳文珝溫順地走了過來,跪在了他的面前。燕王把手艱難地伸到他的頭上,十分吃力地發聲道:“……文史……備……诏書……立此子……為帝……”

次日,這個消息就傳遍了後宮與朝堂。

陳文珝到了蓮姬的宮殿外,宮女剛想開口通報,就被陳文珝一個嚴厲的眼神給制止了。宮女對于未來的帝君不免有畏懼感,所以陳文珝很容易就讓她退下了。

他走到主卧之外,聽見了裏面蓮姬和幼弟說話的聲音。

似乎是幼弟在哭鬧,而蓮姬在安撫他。

他走得近了,慢慢才聽清了裏面的話語聲。只聽蓮姬一邊安撫陳文玦,一邊悲聲說道:“玦兒,娘何嘗不希望我的玦兒當上皇帝。但是事已成定局啊。娘以後定讓陳文珝封你一個大大的王,若他對你不好,娘也不會饒了他的。”

陳文珝聽着,就那樣停下了腳步,許久,然後笑了起來。

帶了點對自己的自嘲,又帶了點對不知道什麽人的嘲諷。

92卷二卅〇燕王駕崩

數日之後,燕王終于再也支撐不下去,辭世而歸。

皇帝駕崩,對于整個燕國來說都是大事。內城是最先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拉上了白幡。而當傳令官一路從皇宮中心往着整個都城四散狂奔而去,荒白色的旗幟也如同浪潮一般擴散了出去,從外城一直延展到了燕王治下的所有郡縣。

阿仇這一批将士在受到封賞之後本來還應該有進一步的安排,由朝廷決定是給予新任命還是返回鎮安關,但是因為燕王駕崩這件事,也被延遲了下來,推後再議了。

燕王駕崩,新王登基,這兩件事是舉國的大事,京中無論大小的官員,在這段時間都必須到場,阿仇自然也不例外。然而就在這一天,他在這個場合看到了一個絕對想象不到會出現的人。

——“鐘林道長”。

蘇聽風随着太監總管的腳步往前走着,叢華就在他身後飄着,幾乎是目不斜視,似乎一點也不想知道這個他從小生活長大的宮廷是不是有了什麽不同。

這樣一路進了燕王的寝宮,叢華的神色才猛然有了變化。

總管還在與蘇聽風說着話:“……國師若有什麽問題,可以吩咐咱家。正儀是由宗正大人負責,但是吉兇蔔測之事,陛下已然交代了宗正大人,必然以大人您的意見為準。”

蘇聽風點了點頭,表示知曉。

待到總管退下,留給蘇聽風空間占蔔吉日兇辰,蘇聽風才走向了站在床邊不知道發什麽呆的叢華。

叢華問道:“你看出什麽?”

蘇聽風伸出手,取了幾根金針分別插入了燕王屍身的咽喉,手腕,左胸等位置,半晌,取出金針,回答叢華:“要稍微等候片刻,才能判斷出來。”

叢華于是沉默了下來。

半晌,他突然開口說道:“娘死的時候,我是有些怨他的。”

蘇聽風愣了一下,問道:“……娘?”

随後才反應過來,他說的不是遠在越國,剛剛守了寡的葵姬,而是在燕宮的深處,飲下一杯毒酒悴然暴亡的月姬。

叢華繼續說道:“……我對我的親娘……其實并無什麽印象,模樣也全然記不清了。”

葵姬“死”的時候叢華不過三歲,記不清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我很小的時候,對娘還在的時候隐約有點印象。”叢華繼續說道,“那時候常常餓肚子,因為沒有娘親的關系,照顧我的宮人也并不上心。肚子餓的時候,我要一直哭一直哭,才會有人語氣粗暴地給我一些冷食或者點心吃。說不上虐待,但是在這個宮中,若是沒有地位,那麽被敷衍被輕視,似乎也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蘇聽風安靜地聽着。

“……那時我隐約記得,在很小的時候,娘還在的時候,一切都不是這樣的。她會時時擔心我是不是餓了,會因為我磕傷了哪裏而着急難過,會抱着我哄我入睡,唱一種調子很奇怪但是很好聽的小曲……每當覺得難過,或者冷,或者餓,或者生病的時候,我就一遍遍回憶這些事情,想象娘還在,假裝她正在抱着我,柔聲安慰我……似乎只要這樣,我才能忍住不哭。”

“後來父王發現了宮人們的行為——那時我已經兩年沒有見到他了。可是我記得他,他那時的表情很兇,可是我卻哭着撲了過去……因為那是我确實知道的,會在乎我是不是冷是不是餓是不是生病難過了……的人。那時我還不是很明白娘為什麽會不在了,也不太能明白別人口中‘死’的意思……只知道那是再也見不到了的意思。我甚至一度以為……我見不到父王的原因,是因為他也已經‘死’了。”

蘇聽風還是沒有說話。

但是叢華也不需要他的回複,他只是需要有一個人聽他傾訴而已。

“不過父王和娘是不一樣的。父王對我很好,他親自教我讀書寫字,教我如何應對與管教宮人,他甚至主動借勢于我,讓我一點點在宮中建立起自己的威望……他做到了作為一個父親,一個君王能為自己兒子做的一切,但是和母親……是不一樣的。”

“其實,父王并不喜歡娘,娘也十分怨恨父王。有時候我想,她真的不該來的。她應該在陳國,嫁一個普普通通的王孫公子。就算不能十二分地幸福,至少能平順一生。”

“可是她還是來了。”

“她來的那一年,我不過八歲,她也有只有十三歲,與其說是娘,不如是個小姐姐。所有人都說,她長得和我娘很像,會對我很好。我就想着她是什麽模樣,一直等一直等,可是當最後等到她的時候,卻發現她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樣……她不快活,臉上也沒有笑容……她看上去,很難過。”

“我想,他們大概弄錯了吧。可是當他們把我帶到她面前的時候,她卻忍着難過,很努力地對我露出一個笑容,緊緊握住了我的手,然後她就一直握着我的手,仿佛怕一松手就會把我弄丢似的,直到晚上的宮宴之前,宮人催促了好幾次,她才終于放手。”

“那些陳國的混蛋騙了她。她那樣恨着父王,她其實是根本不想來,也不應該來的。但是那些人騙她說,她姐姐唯一的孩子,失去了母親的庇護,在燕國活得很可憐很可憐。如果她不來,也許我就會死。她相信了,于是雖然是這樣憎恨着這裏,憎恨着父王,卻猶豫了很久,最後猶如獻祭一般地決定離開家鄉,嫁來異國。”

“……她不是傻,她只是太過單純……和善良。”

然後他望向了龍床,有些苦澀地笑了:“父王大概會笑吧。可是這确實是真的。她很單純,很固執,所以喜歡一個人,就會掏心挖肺地對她好,讨厭一個人,也不願作出喬飾。”

然後他繼續回憶:“侍寝那一夜,她惹怒了父王,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不過多少可以想象得到,她回來的時候,甚至還挨了打。但是也許是為了我,父王并沒有把她送回陳國。于是娘最後就在宮中住了下來,只是父王幾乎從來都不召她侍寝,也不來看她。她也不在意,挨了打的那個晚上,她就紅腫着一張臉偷摸來找我,她的興致很高,跟我說了很多很多關于我親娘的事情,還讓我教她娘,說會對我好,因為她姐姐以前就對她很好。”

“其實她和我的親娘一點都不像。雖然我已經不記得那個人的樣子,但是只要聽她說,就知道她和我的親娘是不一樣的。她的性子看似急躁,其實內心很溫柔。她說她女紅很笨拙,做個荷包也不如我母親好看,可是我覺得已經很好看……以前都沒有人,是為了我而不是為了五皇子……而做什麽東西。”

“可是她有一點……我很不喜歡。她總是一遍一遍地在我面前說父王的壞話,強迫我去恨他。這幾乎是我們這許多年所有矛盾的來源。某一次被宮人告密,她幾乎差點被父王殺死,可是她這樣固執,連死都不畏懼,只是不肯放棄。”

“她不明白,無論如何,我是不可能憎恨自己的父王……父親的。”

“她其實是被處死的,但也可以說是自殺的。葵姬的事情我知道得更早一些,畢竟我是皇子,而她只是內宮的夫人。我并沒有告訴她,因為我覺得事已至此,後果已經造成,我不希望她因為這種事情而崩潰——這幾乎是這些年支撐着她在這個處處敵意的宮城中生存下去的所有動力。但是……她最後還是知道了。”

“從父王那裏。”

這些年過去,叢華總算也稍微能夠冷靜一些,語氣平靜地說道,“對于這件事,父王那裏的材料比我手頭的要齊全許多,畢竟父親才是我大燕之主,這種損傷一國之君尊嚴的事情,他必然是要查個一清二楚的……柳家被滅門,葵姬引起的憤怒也不小。娘因為這些年的小動作做得多了,因而很是惹父王遷怒。葵姬的事情爆發之後,父親就把詳盡的消息送到了娘的面前。”

“娘開始并不肯相信,随後看到了一些無法辯駁的證據之後,她就崩潰了。那天夜裏,她抱着我,第一次哭得像個小孩子。她是個很堅強的人,即使被父王用了刑,也只會倔着一張臉龇牙裂齒,但那一晚她哭得很傷心,第一次在我面前對我的親娘産生了怨怼,一遍遍地喊:‘她怎麽能這麽做?’‘她怎麽能這樣對你?’”

叢華慢慢地,似乎回憶到了最傷心的地方,聲音也緩慢了下來,說道:“其實我不在乎的,我真的一點都不在乎。我已經連親娘的樣子都不記得了,對我來說,我真正的親娘是她啊……”

“然後……”叢華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第二天早上,她的情緒卻平和了許多。其實那很不正常,但是我卻沒有發現。那一天她特別溫柔……她是個躁性子的人,但那天卻很有耐性,絮絮叨叨跟我說了很多話。她說父王雖然不是個好人,但是他卻是我的父親……她還說,她其實早就不想回陳國了,因為這裏有我在,而陳國的每一個人都讓她心寒……然後她遞給了我一碗粥。”

“我喝完了那碗粥,就一覺睡了過去。等我醒來的時候,卻已經是幾日之後。之後休養了很多天,才慢慢好起來。”

叢華最後一字一句地說道:

“她在那碗粥裏面,下了毒。”

蘇聽風聽得張大了眼睛——他看的各種故事,案例都很多,自覺向來對人類感情的極端表現還算了解,哪怕不能體會,至少能明了因由。

可是月姬這麽做的原因,他卻想不明白。

作者有話要說:怎麽說呢,我确實是覺得每個壞人之所以變成壞人都是有原因的,但是不管什麽樣的原因,都不能作為變壞的理由。受到別人的傷害,你可以進行合理的反擊或報複,那不會使你是你變成壞人。但是如果因為受到傷害,就去傷害無辜者,這就會成為被人鄙視的理由了。對于這樣的壞人,我也許會同情,但無論如何也不會去贊同。做了壞事就應該受到懲罰,你被人傷害和傷害無辜者,根本就不是同一回事。

93卷二卅一至斯深情

月姬的毒藥是一種十分神秘的致命劇毒,且兇名赫赫,聽過其名的人很多,真正見識過的人卻幾乎沒有。太醫最後根據症狀分辨出毒藥的種類時,幾乎全部陷入了沉默,因為便是連他們,也不敢說能解去一種從未親眼見識過的奇毒。

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叢華的體質特殊,他的中毒症狀都十分淺淡,如果不是因為這種毒藥的毒性實在特殊,也許太醫們都會以為這其實是另外一種完全不同的毒藥。

他可以說是完全靠自己熬過來的。太醫們雖說也給他開了藥方,其實多數連自己也覺得不會管用,只是盡人事知天命而已。

事情被發現的時候,月姬的神态十足瘋狂,對燕王尖叫道:“生他養他,不如一個皇子的名分!既然他不肯聽我的話,那麽我為什麽不能索性殺了他!?到了黃泉,他自然會知曉誰才是那個心腸毒辣,全無人性的瘋子!”

燕王很難得會被人激怒到這樣的地步。他親手抓住了月姬的頭發,把她一點一點拖到了叢華的床前,說道:“你看看你這惡毒醜陋的模樣!?孤本以為你多少還對我兒有幾分真心,才留了你這賤婢!你竟然還敢對他下手!?孤不會讓你死得太舒服的!”

他讓人尋了多種可以讓人死得無比痛苦的蛇類毒液,把它們混合在一起,捏着她的喉嚨給她強行灌下了一部分,又令人割破月姬的手腳,在傷口處一點點地塗抹或滴下毒液。

他們說月姬的慘叫聲延續了兩三個時辰,死時的模樣凄慘無比。她的渾身泛紅,滾燙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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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