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卷一【二十】(25)

郁在心,方是朝廷的不祥之兆。”

陳文珝倒是聽得一愣,眼神微動,問道:“哦?你倒是不畏懼孤遷怒在你身上?”

阿仇仍舊笑得淡淡,說道:“臣不過無關緊要之人。若陛下遷怒于臣,能解心中不悅,倒是也不算虧。怕只怕臣分量不足,解不了陛下心中郁結。”

陳文珝神态陰沉問道:“你可知孤為何不悅?”

阿仇答道:“雖不知曉,但想來不過是家國之事。于家陛下是主,于國陛下是君,既是君主,陛下又何必煩惱?”

陳文珝閉上眼睛,沉默半晌,才說道:“縱是君主,怕也不是所有人的君主。”

這話說得着實誅心。

簡直是在暗指蓮姬母子有謀逆之心一樣。

阿仇倒是不知道陳文珝與蓮夫人的關系已經糟糕到了這樣的地步,但是無論如何,他卻知道,這已經到了要他表态的地步。

陳文珝的話暗示到了這個地步,眼下正是他表明态度,親近陳文珝的關鍵時候,說出口的話,必須要合陳文珝的心意才行。

事到如今,阿仇也早就不是當初那個想什麽說什麽的天真世家子。

他開口說道:“陛下是君,這是誰也抹滅不去的事實。不以陛下為君者,陛下自然也不必以之為臣,我大燕亦不會以之為臣。”

陳文珝聽得心中一動,表情卻沒有什麽改變,只說道:“孤知道卿忠心可嘉。”

不以我為君者,我亦不會以之為臣。

阿仇的這句話,可以說是說到了陳文珝的心裏。

與五皇子不同,蓮姬的存在,其實對陳文珝已經并不構成威脅。但是雖然如此,不同于叢華是陳文珝并不真的厭惡卻自覺不得不跨越的障礙,陳文珝憎惡蓮姬,憎惡到了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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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曾經對蓮姬有過孺慕之情,但是如果有的話,大約也已經被長久以來的失望和厭惡給消磨盡了。

他幼年的時候,性情就不似陳文玦一般活潑,而更偏于沉靜。然而再如何沉靜的孩子,都不可能與成人一般心思深沉,喜怒藏于心。

那時他還不是很明白,為什麽自己的親娘會對于自己露出一臉厭惡的神态,但是那種眼神帶來的涼度,卻在多年以後始終冷徹心骨。

哪怕知曉了這其中的恩怨和緣由,他對蓮姬也從來沒有諒解或者同情,而只有譏諷與不恥。

陳文珝自身并不對這樣的恨意覺得有什麽不對,但是他多少還會顧忌着那些朝臣的看法,努力不使這樣略顯寡情薄意,不孝不仁的感情表露出來。偶爾他也會有些漠然地問自己,我是不是太過陰毒狠辣?

但是在陳文珝的內心,始終不覺得這樣的恨意有任何不該。或者說,他也不在意承認自己是個陰毒狠辣的人。

他對于蓮姬的猶疑,多數只是出于對于道德法令桎梏的一種退讓。

他想:但願蓮姬能為了她的心肝兒安分一些。

——就像蓮姬私下裏素來只叫他“陳七”或“陳文珝”一般,陳文珝私底下也從來不覺得蓮姬是“娘”,多數以蓮姬或者蓮夫人稱呼之。

這對母子,在骨子裏面終究還是流着一樣漠然的血液。

而很快,陳文珝的注意力就已經沒有功夫在蓮姬身上停留了。

因為明正二年的春天,越國就傳來了陳文珝等候已久的新消息。

澤姬,在越宮之內消失了。

而在消息後數天,越都就開始到處傳揚着各種紛紛擾擾的八卦消息,有人說澤姬是被嫉恨她年輕貌美的其他夫人謀殺了,有人說澤姬是跟着她的侍衛私奔逃跑了,還有人說……嫁過來的澤姬根本是個假貨,被發現真相的越王給殺了。

而不管是因為什麽原因,陳文珝知曉,他所期待的局面,眼看就要出現了。

韓越,眼看就要亂了。

而這天下的風雲,也終将要開始翻滾出滔天巨浪。

100卷二卅八戰火燎燎

澤姬消失了,她是走了,還是死了?

對此,阿仇也不得而知。

然而他心中隐隐有一種預感,澤姬的消失應該不是她的自願,至少不是全然的自願。他更加相信,澤姬的消失有着各方勢力彼此角力的結果夾在其中。

而接下來,幾乎是緊接在澤姬消失之後,越質子逃離了韓都。

越皇子逃出韓都的時候,就連韓國王室都還未必已經收到澤姬失蹤的消息,但是越質子卻仿佛在第一時間知曉了這件事的結果——任誰也會很快明白,必然是有某個勢力在為其通風報信。

越質子的逃亡,終于讓韓越兩國的聯盟崩裂變得不可挽回。

夏末之際,韓國在韓越交界集結軍隊,向越國問罪的消息一路傳至了燕京。而越國年邁的君王,其态度亦是暧昧不明。

非要說的話,這一場仗,至少在表面上,兩國的君主都是不想打的——越國的大敵是大燕,韓國的威脅為大楚——但是對于國民來說,卻未必如此。有時社稷之事并非君王一人可以做出決定——不同燕楚這兩大國家山高水遠,為宿敵所阻隔,韓越之間,地域還是有交界之處的。

兩國邊界彼此都有的劫掠械鬥之事,原本也并不少見。兩國國中,反對聯盟的黨派,也絕對不在少數。

何況,哪怕兩國君王表面上作不得已的情狀,但是真實的內心到底如何,卻也并無人可知。

阿仇對年輕的韓王到底性情如何并無多少了解,但是燕越百年宿仇,東越歷代皇帝的作風他卻是極為了解的。越王雖然老邁,但是每隔數年便擺兵邊疆,那種□裸的野心卻是從不掩飾的。尤其東越去年風雨不調,素來糧果豐茂的大片土地都遭了災,越王正急需一些事情來轉移矛盾。

……韓國,又何嘗不是一個極好的征伐對象?

韓國擺兵邊境,質問越王,越國初始卻是并沒有動靜,這樣沉默了數日,韓國也沒有正式出兵宣戰,越軍更不曾增兵邊境,只是越發開始嚴查入關出關的旅人,縮短每日允許出入關卡的時辰。

而後過了十餘日,韓國邊城會梁被越軍突襲的消息和越王譴責澤姬與人私通,意欲混淆越國王室血脈以及韓國謀害質子的繳書幾乎同時抵達韓都。

這還不是結束。

若說韓國的增兵聲勢浩大,卻只是擺設,越國突襲會梁的卻着着實實是百戰精兵。他們拿下會梁之後,并沒有因此而停下腳步,而是一路長驅直入韓國腹地,一連打下了韓國數個邊界重鎮。

韓國滿朝轟然。

雖說東越的攻擊令人猝不及防,但是在連失數城之後,韓國也終于緊急征調了軍隊,迎面對上了東越的進擊,只是戰況卻很不樂觀。

越軍正當銳勢,韓軍卻準備不足。軍中惶惑,不安,茫然,憂慮遠遠超過了對于勝利的渴望,而随着韓軍一步一步敗退,這樣的負面情緒越來越嚴重,已然完全影響到了士氣。

與此同時,國內責備韓王與餓狼謀皮的論調也變得越來越大聲起來。

初秋之際,越軍甚至一度逼近了韓都,令整個韓國都開始頭懸滅國的利劍,但是緊接着的情勢卻突然大變。

韓國突然宣布與北燕結盟,而後燕國大軍直逼東越,數日之內連下九城。越國眼看着形勢大好,卻也不得不撤兵回援國都,卻不料回援之時,遭到韓軍大軍埋伏,慘敗而歸,當初出拔大軍,歸返的不過十之二三。

這對于東越來說不亞于滅頂之災。為了此戰快速奏功,以最短時間獲取最大戰果,越國此次派出的都是國中精銳,甚至借調了一部分常年駐守燕越的邊境的精兵良将,才會導致此次面對燕國來襲,邊軍如此不堪一擊。

這一戰東越元氣大傷,韓國也損失慘重。戰事一旦得利,韓軍頓時士氣大振,決心要從東越身上讨回損失。而另一面,燕國也是步步緊逼,虎視眈眈如同一只窺伺的猛獸,對着東越分毫不讓。

東越與西韓不同,民風要更加彪悍與具有侵略性。處于與燕國的常年征戰中,對于戰事的反應也更加敏捷和沉穩。雖然此時邊關失守,形勢失利,但是越軍主将卻很快就穩定了局面,在東越腹地建立起了一條新的防線,将燕國拒于防線之外。

情況陷入了僵局。燕軍依舊在緩慢地向着越國中心推進着,但是戰事卻開始陷入膠着,每一步的前進,都必須用時間與鮮血來堆砌。

而在這個過程中,最為富庶的楚國,朝堂上已經吵翻了天,但是始終沒能做出有效的決策。

相比之下,戰事陷入僵持之後,就連阿仇也被千方城主與裴将軍臨時借調回了軍中,重新統領起舊日的那一隊精兵,希望能通過機動力高的精銳騎兵來使戰局取得突破。這一隊編制之中,也有些舊時的戰友已然不再,補充上了新的将士。但是或許是出于對于阿仇舊時領兵時候那些戰績的敬畏,重掌這支騎兵時阿仇并沒有遭遇什麽阻礙。

點英省的事情多數已經上了軌道,由于開戰的關系,點英試也因而準備中斷一期,正好方便阿仇趕赴前線。而與他同行的隊伍之中,除了往返于京中與前線的傳令官,還有一批補給和後勤官,所以行程并不快。

當然,這行程不快,也就是和急行軍相比較。

但是在趕路之中,阿仇卻隐約感覺到了異常。

他總覺得自己看見了不該出現在此時此地的人。只是終究行程急迫,他也實在找不出空隙來探尋真相,最多只能多詢問了一位副将幾句。

他問道:“離京時陛下可有特別安排哪位大人跟随?”

副将直接被他問得愣住,一臉莫名其妙,反問道:“大人怎麽問我?”

阿仇看他的表情,稍一思索,便知曉對方應當也沒有什麽消息,于是換了個問法,說道:“我看隊伍之中似有幾個新面孔,可是青甲軍新立功的大人?”

這倒是副将能回答上的問題,只聽他說道:“青甲軍這次來京的袍澤,大人您應該都熟識才對。我以為這裏的生面孔應該都是京裏随行的大人才是……”然後他神态猛然一驚,說道,“大人的意思莫非是……”隊伍之中混進了細作!?

阿仇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開了什麽樣的腦洞,立刻失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樣。算了,這事并不要緊,你也不用多想。”

雖然這樣說,但是副将卻不能不多想。

等紮營休息的時候,阿仇詢問了不少人,終于找到了那個讓他覺得身形舉止熟悉的人,然後趁着無人的時候,跟進了上去,随後壓下了營帳的簾子。

那人聽到響動,轉過身來,身邊的侍衛差點動刀,看到是阿仇才愣了一下。

那人揮揮手讓侍衛退至營外,然後叫道:“李大人。”

阿仇面無表情,半晌,才語氣複雜地叫了一聲:“陛下。”

連些許疑問的口氣都沒有帶着。

陳文珝啞口片刻,才問道:“卿如何認得是孤?”

如何能認不得?陳文珝能把他忘個幹淨,但是阿仇可是把他的模樣動作都刻在了骨子裏,一刻都不敢忘記,也不肯忘記的。

陳文珝雖說作了改扮,壓了聲線,但是若真是十分熟識的人,多少還是會有些感覺的。

阿仇開口道:“陛下這是要做什麽?”

陳文珝沉默半晌,才說道:“我想去軍中看一看。”

阿仇回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言語雖然平淡,但是說的話裏卻是滿滿地蘊含了對于陳文珝的不認同。

陳文珝說道:“我明白,只是……阿仇。”

阿仇恍然一愣,這還是第一次陳文珝直呼“阿仇”這個名字。他慣常只以“卿”或者“李仇”稱呼阿仇,此時突然這樣改口,倒是讓阿仇猛然一愣。

陳文珝見他神态怔愣,說道:“我是改扮出來,京中自有替身暫且扮作我的樣子。未免被人發現,我就不再以‘孤’與‘卿’稱呼了,阿仇也不必再叫我陛下。”

阿仇停頓了一下,才答道:“好。”

陳文珝這才繼續說道:“我想去軍中看看……這是自小就有的念頭。幼年時聽說戰事,我就總是想,若要當一個皇帝,總該去看看他的軍士,他的邊疆……到底是怎麽的一個模樣。想來與宮中的……一些事情總歸是不一樣的吧。”

阿仇又是一愣。

陳文珝的神色十分認真,望向他的眼神裏還帶着笑意。或者是因為初秋的天色太明朗,陽光太清高,這一天他性子裏的暴戾仿佛都被一襲綿軟清風給包裹了起來,竟顯出幾分寧靜安詳。

但是阿仇知道,這不是他的本性。

生于宮中,長于權謀的陳文珝,這樣平靜安詳的模樣,更像是時光錯亂之中一個浮于水面的倒影,溺死在夢境中從未真實存活過的假象。

阿仇嘆息一聲,心想:可惜這樣絕妙的機會,我卻必須輕輕放過。

亂戰之中,陳文珝又是隐瞞身份,就算突然失蹤遇難恐怕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陳文珝這幾近妄為的決定,對于阿仇來說簡直是天賜的良機。

只是,若他死在這時,師父怕是會有麻煩。

101卷二卅九京中噩耗

不過到了裴将軍營中之後阿仇就不再為這件事可惜了,陳文珝也并沒有傻到親身上戰場的地步,到了營中就直接和裴将軍通了氣。裴将軍雖說表情有些愕然,卻沒有立刻表現出來,而是配合着陳文珝糊弄了過去。等第二天出現,陳文珝就成了裴将軍的新随從。

這種情況下,就算阿仇想要下手成功的可能性也不大,反而不用再在意錯失良機的問題。

業亭城久攻不下,裴将軍才想着找阿仇來領一支機動性高的騎兵擾亂敵人。因為是秋收時候,業亭剛剛搶收了今年很大一部分的新糧,完全能夠繼續堅持很長一段時間,但是若是在這裏和越軍打起了持久戰卻是不智之舉。時間拖得越長,可能有的變數就越多。

阿仇看過了整個業亭附近的地形圖。想了想,說道:“越軍守于城中,食糧充足,不好對付。我等最好先與其制造些許困障,将其士氣打掉。城內人心惶惶,我們才能更好地渾水摸魚。”

裴将軍問:“阿仇可是有什麽主意?”

阿仇說道:“我看了地形圖,城中似乎有一條河流環城而過……想來,應該是城中百姓往日飲水的來源吧?”

“阿仇莫非是想要截斷水流?此事太耗費人力,恐怕短期內無法奏效。”

阿仇搖了搖頭,說道:“只要讓他們不敢引用其中的河水就可以了。城中肯定還有水井,但是大軍入駐,一旦河水不能使用,那麽用水必然變得極為緊張,自然會使人心浮動,我們才更好用計。”

有副将稍作思索,問道:“若是要投毒,我們也沒法找到能給整條河下毒的毒藥吧?”

阿仇搖了搖頭,說道:“投屍體。混雜着野鼠蛇兔等小型野物和敵軍士兵的屍體,一同投入上游——這種情況下,除非想要士兵全部患上鼠疫,否則他們必然不敢再飲用河水。”

這主意其實不算狠辣,但是卻着實令營帳中的将士驚愕。

“此計……倒是可行。”裴将軍如是說道,然後問阿仇,“可還有後計?”

阿仇點了點頭,與裴将軍又說了一番自己的想法,把整個軍帳之中的人都聽得面露驚愕之色,才說道:“我欲領軍繞過這幾城,深入越國腹地進行騷擾,迫使其早日出兵擊退我軍……如此一來,即便此計不成,我們也能強逼越軍出城。”

裴将軍大軍不敢深入越國腹地,主要還是怕同韓越之戰一樣,退兵的時候被人伏擊,包了餃子。阿仇只帶一隊急行的騎兵,就算被人伏擊,也可以一觸即走。

于是随後阿仇就離了主營,而軍中也開始按他所說用計。

業亭城守備森嚴,日夜都有警戒,然而無論如何,夜間總不如日間森嚴。

近來城門口經常發生奇事,說是士兵聽到框框當當的響聲,于是讓牆頭的哨兵觀望一番後開了城門去确認,卻在城門外撿到了好幾錠的金子。

這傳聞傳了出去,自然引了将官來質詢,沒多久金子就被全拿走了,說是燕軍必有陰謀,金錠是證物,至于是不是真的上交了,卻是不得而知。

但是這事卻還沒結。燕軍間間續續,之後又在城門口投了好幾次的金錠子,雖說前後守兵換了好幾茬,幾乎是每投一次就換兩人,但是這事兒終究從不忿的前任口中慢慢傳到了後面人的耳裏。

財帛總歸是動人心,只是城中将士看得森嚴,一有金錠子就很快有人趕到拿走了,中途雖然也有人想要藏下來,但是被發現之後直接被大軍棍打死了,弄到最後誰也不敢妄動。

城門口更是加強了守衛,派來了上面軍官的親兵守着。

只是這一夜卻又不同往常。

燕軍平日投金,通常都是白日,所以将官的親兵也是白日來守。只是這一日淩晨時候,守門的士兵卻隐隐聽到了叮叮當當的聲響。

這聲響比以往的投金聲音要更輕,但是聲響卻沒有什麽不同。一個兵士已然靠在城牆上睡得昏昏沉沉,似是不曾聽見,另一個卻是心頭一震,瞬間清醒過來。

此時正是三四更時候,天色微蒙但是還未全部亮起來。守城兵心頭瘙癢,卻是不敢妄為。生怕這是越軍的計謀。但是他又難免抱着些許僥幸心理,到最後心癢如騷,等到晨光漸明,就偷偷溜上了城牆,想要看看城外是否有敵軍出現。

然後城外一片空曠,遠處的軍營也是全無動靜,顯然并沒有奇襲的跡象。

士兵心跳如擂鼓,卻是下了城樓,用了大力偷摸着把城門開了一道縫,果然見門口躺着金燦燦的幾個金錠子,頓時大喜過望。

……這一喜,就覺得後腦一痛,眼前一黑,再沒了意識。

燕軍攻破業亭城時,阿仇的消息也已經傳來,剩下幾城頓時人心打亂。

阿仇到了越國境內,就燒村毀鎮,驅逐村人或者入山避難,或者逃往附近城鎮,直惹得越朝怒不可遏。他本人并不接近大城,幾次與軍隊交鋒都是一觸即走,引朝中君臣都怒焰沖天。

但是越軍的主力被困于前線,而阿仇的這對兵士靈活無比,一般的地方軍根本就奈何不了他,卻引得民憤濤濤,無形中加大了越軍的壓力。

終于,越國朝中也開始亂了起來。

朝中連下數條聖旨,強逼前線的主将速破燕軍,擊退裴家軍,否則就要臨陣換将。

而在前線的主将,第五次收到此條命令之後,面色慘淡,卻終于發出了一聲命令:出城反攻燕軍。

而此時,燕軍正氣勢如虹,越軍卻士氣低落。

這是戰局開始如同傾崩一般地向着越國塌下的開始。

這一年的深秋,裴家軍終于在越都城下與阿仇再次相會。

這一支曾經的精銳騎兵,此時人數已經銳減一半有餘,每個人的身上都罩着烏黑到凝結的鮮血,雖然中途或許也曾一次次在山野的河流中倉促而急忙地洗過,但是卻終歸留下了那洗淨不去的痕跡。

而此時的阿仇顯然還沒有在某幾場戰鬥之後找到清洗的機會,整個人像是從屍堆之中被撈出來的一樣,連頭發上都沾着厚厚的一層黑紅,讓整頭的金發都顯得有些黯淡無光。

可是看到那青年的一瞬間,陳文珝卻在一瞬間感到了一股震撼。

阿仇的臉龐在血污之下幾乎看不出本來面目,不算陳舊卻多少已經有些破爛的輕甲上到處都是刮痕,只有那一雙眼睛,明亮如星辰,沉靜如深潭。些許的疲憊并沒有損耗去他的威勢,反而讓他整個人充滿着一股難以言喻的魅力。

如是青年,不論男女,誰能不為之心折?

陳文珝見過他許多次,但是沒有一次像這一次一樣驚豔,像這一次一樣意識到,那不是他人,而是一個名叫阿仇的異族青年。

那一雙眼,如照夜明珠,誰也無法忽視那并不灼眼,卻又仿佛能燒傷人心肺的光芒。

燕軍兵臨越都城下,整個軍中目前都是氣勢如虹,而越都城中卻是一片哀然。然而不料卻在這個時候,軍中出現了燕都的使者,一路飛奔到了主帳,而後禀告道:“啓禀将軍,京中來報。陛下受到南楚刺客襲擊,已然駕崩。太後下令,舉國同哀,并立十一王爺為帝——新帝命将軍——即刻退兵!”

此旨意令軍中所有人都為之一震。知道真相如裴将軍,猛然一拳垂在了放置沙盤的桌面上,然後怒聲喝道:“擒下他!”

親兵們一愣之後,卻是立刻聽從了命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擒下了傳令者。

傳令官驚愕之餘,卻是拼命掙紮,一邊還大叫大喊道:“你們幹什麽!?裴令桓,你想要抗旨造反嗎?”

卻聽裴将軍說道:“抗旨造反!?不,十一王爺與太後娘娘謀害君上,篡奪王位,乃是叛國之罪——待我攻下了越國國都,自會領兵上京,清君側,扶社稷!”

在場所有将官都被裴将軍的話弄得一愣,開始嘩然。反而是阿仇走上前一步,一劍抵上了傳令官的脖子,殺氣騰騰道:“噤聲!京中是什麽情況!?蓮姬憑什麽冊立十一王爺為帝!?她都幹了什麽?給我一一道來!”

有副将看兩人如是神态,不由露出猶疑,說道:“将軍……!”

卻不料陳文珝突然開口,說道:“阿仇,你挑選一些将士,補入飛燕軍,即可随孤回京!”

他一開口,所有将官都是一愣,才發現這月餘跟随在裴将軍身側的陌生将士,竟然是他們燕國的君王,頓時多少有些嘩然。

卻見阿仇轉過身來,頓了一下,才鄭重答道:“遵命!”

而後陳文珝又轉過身,對裴将軍說道:“這裏的事情,就全部交托給裴将軍了。若是情況有變,孤允許你……便宜行事。”

裴将軍亦是神态鄭重,語氣铿锵地回答道:“謹遵陛下旨意。”

傳令官看到那身上風塵仆仆,卻氣勢逼人,毫無慌亂之意的皇帝,才發現一切仿佛都走向了他所不知道的情勢,突然跪了下來,叫喊道:“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小人不知道啊。小人只是聽從上峰的命令,趕來給裴将軍傳命而已。”

卻見陳文珝微微一笑,眼中卻全無笑意,問道:“……下達這番命令的,是鴻胪寺的哪位大人?”

102卷二卌〇經年往事

夜色漸深,只有數名軍士還在守營。阿仇睡得平穩,但是其實卻十分淺眠,陳文珝一起來,他便也警覺地醒了過來。

但是他卻沒有動作,仍舊壓抑着呼吸的頻率裝作仍在沉睡的模樣,只是微微豎起耳朵注意着陳文珝的動靜。

陳文珝卻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動靜,不過坐了起來,就那樣靠着一側的支架默默發了一段時間的呆,也不知道在想什麽。阿仇身上雖然還有些許倦意,精神上卻十分清醒,腦子比平日任何時候都要清晰明白。

他覺得陳文珝八成是在思考回京之後的計劃與如何對付蓮姬母子的事情。

想到這裏,阿仇倒是真心覺得陳文珝有些可憐了——當年他還常常對陳文珝抱怨父母親處事不公,現在想來,難為當初陳文珝還能柔聲柔語,安慰于他。

便是虛情假意,恐怕說的時候也夠不是滋味了。

他這樣想着,心頭便帶了幾分酸澀的譏諷之意,倒是一時忘了注意陳文珝的動靜,等到反應過來,才發現對方卻是一個輕巧的翻身,靠近了自己幾分。

秋意寒涼,人的體溫在這夜裏就溫暖得尤為明顯。陳文珝靠得近了,阿仇即便閉着眼睛,也覺得無法忽視對方那強烈的存在感。

直到對方的呼吸聲越來越明顯,幾乎就要貼到了阿仇的臉上。

阿仇猛然張開了眼睛。

突然對上的視線把對視的兩人都吓了一跳,陳文珝也不由自主地稍微往後退了一些,有些驚愕地望着阿仇。

阿仇的聲音有些幹澀沙啞,夜色裏帶着一些警戒和困意,叫了一聲:“陛下。”

陳文珝雖然怔愣了一下,卻終究沒有露出些許心虛的意思,說道:“你醒了?”

阿仇微微點了點頭,仍舊略帶警戒地看着陳文珝。陳文珝被他這樣的眼神盯着,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就莫名浮起了些許不喜,淡淡說道:“既然醒了,便陪我說說話吧。”

阿仇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卻也沒有拒絕。本是合衣睡下的,此時也便壓着前襟坐了起來,聲音平和地問道:“陛下想聊什麽?”

陳文珝問道:“你年紀也不小了,可有想過成親的事?”

“……”阿仇聽他言談的內容,停頓了一會兒,才接口道,“不曾想過,暫時也無這般心思。”

陳文珝問道:“為何?”

問出口才覺得自己的聲音過于急促了,于是笑說道,“你也及冠了,就沒有心儀的淑女嗎?”

阿仇心頭一動,才答道:“沒見過幾個淑女,倒是見過不少村子裏的村姑。”

阿仇其實從來沒有想過成家這種事情,總覺得念頭只要稍稍往這個方向閃上一閃,心頭就會浮起濃郁的刺痛和本能的反感。

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這書上只言片語,也足以刺痛他的五髒。

少艾……少艾……你可知曉,只因着知好色而慕少艾,能讓一個人付出如何慘痛的代價?

其實,說是不記得那時候的心緒,也是騙人的。時光沉澱了記憶,擾亂了倒影,留下的卻是一層淡淡的影子,和幾近蒙昧的光芒……與情感。

他仍記得當年,自己是如何毫無陰影,幾近虔誠地愛慕着一個人……他總是如此……容易愛慕他人。

後來那些感情散了,愛意淡了,只留下薄薄的一層影像,仿佛是他人的故事。

柳青衡死了,阿仇活了。

這一夜阿仇談性始終不高,後來索性閉目詳作睡着。但是即使如此,陳文珝也一直喋喋不休,十分煩人。

到後來,他終于不再言語,阿仇卻也沒有睡着,只閉眼毫無動靜。

然後他聽到了無比驚悚的一句話。

陳文珝沉默了許久,卻突然偏過身,貼在他的耳邊,柔聲說了一句:“阿仇……孤心悅你。”

阿仇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沒有做出露餡的反應。

這還是阿仇這一輩子第一次聽到這句話。

他不知道對方到底有沒有發現自己在裝睡,但是那之後的每一晚,阿仇都竭盡了全力讓自己一進軍帳就直接躺平了睡得像頭死豬,再也沒有制造出什麽秉燭夜談的機會。

回京之後,京中卻是已經挂起了白幡。大燕前年才剛死過一個皇帝,百姓們的孝服都還沒怎麽入箱呢,這事兒做起來自然是駕輕就熟。

然而雖然如此,但是京中卻沒見有哀戚的氣氛,反而是茶樓之中吵得火氣連天。阿仇略一打聽,就聽見書生們全部在吵什麽太後,鎮南王和十一王爺什麽的。阿仇帶了軍隊回京,結果城門口連個審查的人都沒有,就有驿站的官員把他接了進去,把五千人的兵士直接安置到了近衛營,這之中都沒讓陳文珝出過面。

一看這情況,就知道蓮姬對京城的控制力到了什麽地步。陳文珝甩了甩袖子,對阿仇說道:“去國師府!”

阿仇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帶着陳文珝去了國師府。

陳文珝與蘇聽風在國師府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當晚蘇聽風就派了府中的幾個官員,又從阿仇的隊伍之中抽了幾位将士,和阿仇一起陪同着陳文珝一同入了宮。

入宮之後,陳文珝很快就與禁軍衛接上了頭,而後阿仇也知道了之前宮中一些事情發生的經過。

這也是阿仇第一次見到燕國的暗衛營。幾個暗衛全部身披能夠籠罩全身的鬥篷,顏色偏向灰黑,站在夜色中幾乎與宮牆分不出區別,倒是有些像師父偶爾會用的隐色披,想來用途也差不了多少。

暗衛首領說道:“如主子預想,她果然動手了。主子的事情我已經通知了幾位老大人,讓他們控制着朝中的總體走勢。鎮南王爺倒并沒有表現出什麽過激的反應,只是這幾日一直死咬着十一王爺不可繼位之事……安東王前幾日倒是有心想出來招攬人心,這幾日卻聽說突然就患了急症,一直是青太夫人在親自照顧他,倒是沒了消息。”

陳文珝笑了笑,說道:“青夫人聰慧過人,雖不是我母親,我卻一直是把她當長輩敬慕着的。我倒是羨慕四哥,有這樣一位愛護自己的母親。”

周圍人包括阿仇,卻都是愣了一愣。青夫人明顯是不肯讓安東王出來争位,所以才想了不知道什麽法子讓他“病人”,陳文珝卻說羨慕……也未免太虛僞了一些。

可是,就阿仇立場上來說,也覺得青夫人着實是個知進退,懂取舍的聰明人。

相比之下,蓮姬就極為愚蠢了。

蓮姬毒殺了“陳文珝”。

或者更正确一些來說,蓮姬毒殺了陳文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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