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卷一【二十】(26)

的替身。

但這件事在本質上來說是一樣。

然而盡管已經毒殺了“陳文珝”,事情的發展卻與蓮姬預想中完全不一樣。哪怕有着來自越國的外援支持,但是蓮姬與十一皇子的本來資本太差,最後還是陷入了僵局。

這一夜她睡得很不安穩。

仿佛又夢見了當年。

那是一個春色爛漫的季節,但是十四五歲正年少青春的蓮姬卻一點也不快活。煙柳畫堂之中,那面容雍容美麗如牡丹,身姿優雅挺拔如畫竹的少女……是誰?

你為什麽能笑得出來?你為什麽還能笑得如此愉悅?這一切……都是……都是因為你!

……都是因為你……我才會過得如此慘淡!

明明是一母同胞,憑什麽你什麽都做得比我好!?憑什麽你就天生要比我讨人喜歡!?憑什麽好的事情都是你的,而壞的,糟的都是我的!?

因為一個人的存在,她原本理應鮮活驕傲,明媚靓麗的少女時光都顯得暗淡而無味。

但是,最終,卻終究是她獲得了最後的勝利,只是那個人為什麽……還陰魂不散?

蓮姬又一次夢見了那一年的夏天,陰涼寒冷的池塘,明明是夏日,卻如同結了冰一樣的徹骨深寒,以及少女曾經美麗卻浮腫青紫的臉,那雙瞪大到了極限仿佛在責問的眼。

——為什麽?

蓮姬從噩夢中驚醒,發出了急促而濃重的呼吸聲。

“為什麽?”

那飄忽的聲音仿佛還飄蕩在耳邊,忽隐忽現,重複了好幾遍,一直在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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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

那聲音又一遍在耳邊響起。

不對!

蓮姬猛然回過頭,向着床前望去。

那裏……站着一個人。

不!不!不是她!

那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聽起來熟悉又陌生,卻總讓人想起許多不愉快的事情。明明不是那個人,卻又總是讓她想起那一雙眼睛。

——為什麽總是這樣陰魂不散?

那男人又一次問道:“為什麽?”

蓮姬捂住了自己的嘴。

深夜之中沒有燈火,只有一層薄薄的月光滲透了厚厚的窗紗灑在了屋中。黑暗中分明看不清對方的模樣,蓮姬卻知道,一定是他。

——為什麽陰魂不散?已經一次一次地殺死她了,為什麽還是陰魂不散!?

轉變了模樣,改變了身份,一次一次地出現在她的面前,如同陰魂一般死纏不休。仿佛帶着枉死的怨恨,始終對她緊追不舍。

卻聽那男聲再一次問道:“告訴我,你看到的誰?蓮姬,你看到的是孤嗎?還是別的什麽人?”

103卷二卌一血債血償

蓮姬啜泣着,叫道:“……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一邊努力地往床的裏面挪動。

那身影再次問道:“為什麽?為什麽要殺我……難道我不是你的至親嗎?”

“啊啊啊——”蓮姬發出了尖銳而壓抑的叫聲,開始央求,“不要過來了,不要再纏着我了……啊啊啊姐姐!”

阿仇頓時愣了一愣。

陳文珝說話的語氣卻也與平常有些許的不同。

他再一次問道:“為什麽?”

他已經問了這個問題很多次,蓮姬終于出口回答了起來:“因為我恨你!我最恨你了!你長得美,又什麽都做得比我好,還總是打壓我!我會那麽做全部都是你逼的,全部都是你逼的!可是你為什麽還要回來?為什麽你就是不放過我!?”

雖然月光暗淡,然而卻仍舊可以看出她的表情猙獰恐怖。蓮姬仿佛已經陷入了噩夢,一次又一次地重複道:“你為什麽還要回來?你在哪裏都能活得很好吧?為什麽還要回來呢?你是要報複我嗎?是要報複我嗎!?”

阿仇微微皺了皺眉,疑問蓮姬在說什麽。

卻聽陳文珝說道:“蓮姬,我是誰?”

蓮姬臉色扭曲,半晌才叫道:“……丹姬,你是我的姐姐丹姬!”

陳文珝又問:“蓮姬,你看得仔細一點,我是誰?”

蓮姬卻如同被催眠一般,固執地說道:“你是我的姐姐丹姬。你聰明,你漂亮,你還比我孝順比我乖巧,誰都喜歡你。但是你只有對我才露出本性——你其實又自私又狠毒。我喜歡什麽,你就要搶什麽,就連我這輩子唯一喜歡的人你都要搶!可是你還是輸了,你再會耍心機再會讨人喜歡又怎麽樣!?你死了……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你知道嗎,你死的時候醜極了……那麽醜,誰也不會再說你美了……可是,你為什麽還要回來!?”

後來阿仇才知道,陳文珝與丹姬是同一天生日,而與蓮姬不同,陳文珝從小就更像自己故去的姨母,性情沉靜,生性聰慧而不露喜怒。

而這樣的性子,從小就極為不讨蓮姬的喜歡,甚至惹她厭惡。

面對蓮姬的質問,陳文珝卻并不曾露出疑惑或者不解,仿佛對一切都早已明了在心,只是語氣嘲諷地問道:“所以,你殺了她?不是意外,不是病故,而是你親手把丹姬推下了池子。”

他的語氣是肯定的,這并不是一個問句。

卻聽蓮姬重複着尖叫起來:“都是她逼我的!都是她逼我的!”

陳文珝突然放大了聲音,厲聲問道:“蓮姬!我是誰!?”

蓮姬愣了半晌,許久,才終于開口說道:“你是……陳文珝。是丹姬陰魂不散,所以投生到了我的肚子裏,要報複于我。”

陳文珝卻笑了:“不,我不是丹姬。”

“我是你蓮姬的兒子。你覺得我像丹姬吧?但是,其實你不明白,我一點也不像姑母。因為姑母是個真正溫柔賢淑的大家閨秀,她永遠不會去殘害自己的姐妹……或者兄弟……而我會。”

蓮姬猛然張大了眼睛,驚恐地看着男人的身影。

陳文珝臉上還帶着無比溫柔的笑容,說道:“可憐的蓮姬,文玦就是你的性命……若是他得了什麽急症,你可要怎麽活下去?”

蓮姬頓時發出一聲尖叫,再也顧不得恐懼,爬出拔步床想要伸手抓住男人的衣服,卻不料只抓了一手空氣。

男人已經轉身離開。

得知皇帝軍中歸來數日之後,十一王爺因病而暴斃。太後因為傷心過度,卻也跟着去了。而難得這一次,禦史臺的官員,連磨叽都沒有磨叽一聲,就全部閉上了嘴。反而是茶館之中間或還有書生私下裏會冒險讨論上兩句最近京中的風雲變化。

事情落幕之後的第一晚,阿仇就趁夜出了府,一路溜到國師府然後翻牆跑了進去。

蘇聽風老遠就知道他的出現,已經在屋裏等着他。

阿仇叫了一聲:“師父!”

蘇聽風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後說道:“把手伸出來,我給你把把脈。”

阿仇愣了愣,然後伸出了手。

蘇聽風目前的醫術卻是大有進步,靠着道具的時候反而少了。此時給阿仇望聞切問過一番之後,便在藥房之中抓了藥給阿仇,說道:“早晚各一劑。多休息一陣子,免得留下後遺症。”

阿仇伸手接過了藥,一時倒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開口說道:“……師父,我來是有話要說。”

蘇聽風見他神态鄭重,便也正色問道:“……何事?”

阿仇的嘴角微微彎了起來,眉眼間卻未見笑意,只流出些許嘲諷,說道:“陳文珝說他……心悅于我。”

蘇聽風沒想到阿仇是和他說這個,聽了之後稍微停頓了一下,便開口說道:“那不是正好。你恨他當年糟踐你的感情,此時正好也讓他嘗嘗被人辜負的滋味……這正是以眼還眼,以血還血不是?”

阿仇聽了,沉默半晌,聲音卻有些意興闌珊,問道:“師父……這樣覺得?”

蘇聽風奇怪他的情緒低落。

他問道:“你對他還有情?心有不忍?”

阿仇卻猛然擡頭,答道:“不是!”

而後他便自覺語氣激動,于是放低了一些聲音,說道:“殺父滅門之仇不共戴天。縱是我對他還有半絲情意,那也只當斬斷劈盡,不可能還會有不忍……師父你怎可這樣看低我?”

蘇聽風見他激動,卻是微微笑了起來。他身形此時已經不如阿仇高挑修長,所以摸不到弟子的頭發,只能拍了拍肩膀,表示安撫。

再與陳文珝見面時,他命宮人沏了茶,然後與阿仇說起話來。

“她覺得孤的性子與姨母相像,不太像她那樣愚蠢驕縱自私,所以認定了孤是姨母投生來報複她的,何其可笑。”陳文珝嘆息一聲,卻不見什麽懊悔哀恨,帶着淡淡笑意說道,“其實孤的性子像的終究是她——姨母再如何與她不和,卻無論如何不會置自己的親生妹妹于死地。”

說這句話時,陳文珝那對蓮姬濃濃的恨意仿佛都可以自那語氣之中流瀉出來。

陳文珝望向阿仇,問道:“覺得孤心狠嗎?”

阿仇搖了搖頭。

他接受的是蘇聽風的理念傳輸。蘇聽風雖然沒有把他當做法則使來教育,因果律的概念卻已經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子裏。

對于蓮姬來說,這其實是另一種形式上的因果報應。

阿仇思索片刻,對陳文旭回答道:“一啄一飲皆有因果。掙脫禮教之說,父慈才得子孝。蓮姬既能毒殺陛下,卻是不慈;謀害長姐,則是不悌……陛下無須傷懷。”

陳文珝卻是沉默了下去。

半晌,他才開口說道:“我幼年時候,曾一度以為丹姬才是我的母親。”

阿仇一愣。

“那時我的消息不全,只靠着只言片語胡思亂想。後來調查了許久,才知道丹姬很早就過世了,比我出生還早好些年。”

“縱是如此,我那時卻忍不住去想,若丹姬才是我的母親……那有多好。哪怕她早逝,哪怕我連一眼都不曾見過她……也好過知曉我其實真的是從蓮姬肚子裏生出來的。”

“孤是不是太過心狠?”

陳文珝再一次如是問道,然後伸出手,似乎想要撚起阿仇的一簇頭發。

阿仇卻猛然後退一步,避過了他伸出的那只手,然後開口說道:“……臣并無此感。”

至少,若說心狠,陳文珝的心狠也不是對于蓮姬而言。

他的表情十分認真而坦誠,陳文珝望了他半晌,卻開口問道:“既是如此,你為何要離孤這樣遠?”

阿仇頓了一下。

陳文珝卻又開口說道:“阿仇,孤以後如同兄弟一般待你,可好?”

阿仇驚愕之下,表情是說不出的震動與驚懼。

這句話……陳文珝曾經對他說過。

年輕的帝王眼中是一片的暖意,似曾相識,卻又完全不同。阿仇眼神朦胧,感情如同沉入了那一篇幽黑的深潭,讓人難以探明他內心的波動。

然後他半跪了下來,朗聲說道:“臣不敢!”

陳文珝頓了一下,伸出手想要把他扶起,卻不料青年猛然整個身子往旁邊一傾,避過了他的攙扶。

別過一旁的臉,日光下顯出幽幽的月白色,只兩片唇抿得緊緊的,固執而堅定,仿佛表明了青年在這件事上的态度。

陳文珝見他這個态度,眼神猛然陰郁了下來,神色也顯得恹恹,說道:“卿何必如此?莫不是孤誠心待你,還是折辱了卿不成?”

這話裏可以說已經帶了幾分惱意。

阿仇頓時意識到自己表現得太過剛硬,可此時想要亡羊補牢,卻也已經有些晚了,于是只放低了聲音,再一次說道:“……臣不敢。”

陳文珝怒道:“……不敢?孤看你……卻是敢得很!”

阿仇頓時聲音有些許幹澀,極為勉強地試圖扭轉局面,回答道:“臣有心效忠陛下,只盼此生能以所學報效故國。臣功績未到此等位置,故不能受陛下這般恩寵。”

陳文珝聽他如是一字一句說道,氣倒是慢慢消了,放柔了聲音,說道:“孤亦有私心。”

這句話令阿仇兩難的程度,幾乎不下那一夜的“孤心悅你”。

阿仇好生艱難,才回答了一句:“臣……亦有私心。”

104卷二卌二圖窮匕見

阿仇一句亦有私心,說得含糊不明模棱兩可,卻令陳文珝在他告退之後還琢磨了許久。

這位年輕的君王難得手中拿着奏折,卻整整一炷香時間連一個字都未曾看進去,盡在琢磨青年那句“亦有私心”的意思了。

而後裴将軍旗開得勝,東越一夜之間傾敗,越王多年來殘暴無道,好起戰端,最後卻是死在了龍椅之上,最後在皇宮之中還負隅頑抗了半宿,最後甚至還親手拿了刀劍,與人拼殺。

就算是近百年的宿敵,大燕的軍士說起這位君王,也免不了露出幾分敬意。

越王的妻兒卻沒有這樣剛烈,越都失陷時逃的逃降的降,只有年方十五的十九公主在燕軍抓人時出其不意地殺掉了好幾個姐妹,最後見無法頑抗,卻是拔劍自殺了。

本來還是可以救下的,但是前去搜宮的副将見其剛烈,心生敬意,最後竟然沒讓人去把她救起來,而是補了一刀,讓她不受折磨,幹脆地死去了。

阿仇聽到這事,卻是心有戚戚,卻又複雜非常,忍不住想若他是越國王孫……這時會不會茍活?

他不是越國王孫,所以自己也不敢确定最後的答案……但是若只憑假設,他覺得自己大約還是會忍辱活下來吧。

就如同那夜蓮姬對着陳文珝吼叫着的那一句——死了,就什麽都沒了。

接下來是燕韓劃分地盤,這其中燕國自是占了大頭,而韓國不過是跟在身後喝了點殘羹。雖則如此,但是韓王也沒敢發出什麽怨言。韓國國內雖有些許争論,卻終究傳不到燕人耳邊。

此後韓燕正式結盟,而楚國亦是如臨大敵,憂心忡忡。

雖說如此,随後數年,天下還是暫歸了平靜。南楚也依舊是笙歌豔舞,而韓國則始終緊緊跟住了燕國的腳步。

次年,點英省改名為勸學省,正式開始管理國內教學育人之事,點英試也由不定期地舉行,改成了一年一度在秋收之後進行。而陳文珝另外撥了一筆銀子給勸學省,在國內南北都各自建了一座書院,不同于世家的家學,這是朝廷所立下的公學。

勸學省正式進入軌道之後,阿仇被調出了勸學省,而開始換了武職,負責京中練兵之事。陳文珝對他寵信有加,多次到軍中探望,如今整個京城都知道這位混血異人深得帝心。禁軍比起邊軍人數自然差得遠,但是其重要性與地位卻絕對不遑多讓。阿仇當初本來是武職出身,又一直學得是禦人之術,管理起這群兵伢子卻是毫無壓力。

禁軍的素質比邊軍必然是有所不如。倒不是說京中的士兵武技不行,而是燕京畢竟是一國之都,一般除非亡國,仗是打不到這裏來的。而沒怎麽見過血,或者遇見過生死搏鬥的士兵,比起見過的總歸是差上這麽一籌。

明正三年秋,異人向燕王進言,改邊軍為輪換制。

此後兩年,燕國風調雨順,偶有小災,亦救治及時,未有傷及根本的。加上農事上施行了新法令,倒是一時糧倉飽滿,百姓歡愉。

明正五年秋,亦是陳文珝在位的第五年。

這一年,陳文珝才真正開始大刀闊斧地進行改制,不但加強了軍備,農事,還改變了封官制度,一度致使朝中異議無數。但是此時他的威勢已經到達一個頂點,便是一些素有名望的老臣,也難以站出來與其直接抗争。

這樣的争執一直持續到了秋末,然後燕宮之內發生了一場震驚天下的刺殺。

每年的秋末是點英試選官結束的時間,而這時的燕宮會舉行一場聲勢浩大的群英宴,算是君王對于新官員的一次禮迎。而這一年的群英宴中,獻舞的女舞者和琴師卻是一同發難,從扇中和琴中取出多樣兵刃,直接開始刺殺燕國君臣。

這一場宴席上燕朝損失慘重,亡故了多位兩朝老臣,陳文珝亦中了一刀,重傷在身。而未及半月,阿仇受命領兵,點兵于燕楚邊境。

這一仗一打就是兩年。

楚國節節敗退,燕國步步緊逼。

燕楚交戰之時,西韓卻撕破盟約,與南楚結盟,反而對燕軍發難。但是燕朝大勢已成,南楚內笙歌醉舞,奢華糜爛已成風氣,自是抵擋不住大燕百戰之軍。韓王雖有心抗衡,終究無力回天。

最後燕國先滅韓,再滅楚,終是在九百年間,第一次一統天下。

阿仇伏首殿前,直到陳文珝走到他面前,伸手把他扶起來,說道:“卿功在社稷千秋,孤必不會虧待愛卿。來人!”

陳文珝在大殿之上,朗聲召來中書令,便要令其起草诏書,為一衆将士封賞。而其中,阿仇封賞最厚,直封王侯,而另外兩位主将,卻都只是公侯而已。

這一次阿仇沒有推卻,卻是同一衆将士一同屈身跪拜,謝了封賞。

而此次受封的,并不止領軍的将士,還有一些主持變革十分起效的寒門官員。如今的燕國,寒門出身的士子雖然還處于劣勢,但多數人卻已經有所預感,不出十年寒門出生的官吏就會有能力同世家分庭抗禮了。

然而野心勃勃,剛剛一統天下的君王是否還願意等上十年,而家世龐大的世族又是否就願意這樣束手就擒……誰也不得而知。

阿仇心事重重之際,卻聽到了一個意外的消息。

蘇聽風要南下一趟。

阿仇驚愕異常,問道:“師父南下為何事?”

蘇聽風沉默了半晌,才說道:“為我該做之事。”

阿仇便沒有再問。他這許多年也不是沒有懷疑過蘇聽風的來歷,然而更多的卻是對于蘇聽風那“神仙”身份本身的懷疑。可是若不是神仙,又怎麽解釋他那面具之下仿佛永不老去的容顏?

蘇聽風南下,是為多情痕上的剩下兩個印痕之一。

陳文珝身上,有多情結,而這結關聯的人無數,卻只有四個印記才連接到這多情結本身的存在與氣運。其中,五皇子失去的是真龍氣運,是為最重;阿仇失去的是阖家性命,是為最深。而這兩人之外,那位曾經出入七皇子府,名叫“李先生”的女子,其實是密偵司的情報頭子之一,也是一代名妓白沉月。她在四個月前“據說”死于判斷,但是其實卻是在陳文珝命人動手殺她之前,逃了。

這裏面卻也有蘇聽風通過叢華當年的手筆,暗中援手的緣故。

白沉月目前逃竄的正是楚國舊地,這也是蘇聽風需要南下的原因。

四個印痕之中,白沉月的印痕卻是如同翻滾的紅色血跡一般濃豔,因為她付出的是一生的癡情和自身的全部。

白沉月逃得倉皇,而且可以說是拼盡了全力。所以哪怕蘇聽風多少有着一些線索,但是面對諾大一個江南,也并沒有很快地找到她。

尋找白沉月花了蘇聽風漫長的時間。

而這一頭,阿仇封官加爵,本應是十分喜悅的。以往嫌棄他一頭金發,如同異類的大小官員們,也不再計較他的容貌異于常人,而開始熱情地向他提起自家的女兒侄女等等。

其中甚至還有世家女。

然而即便如此,阿仇也無意應允。因為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很可能會拖累所有同他有關聯的人。

随着時間過去,世家的處境這時已經變得越發尴尬,阿仇默默看在眼裏,心裏明白自己如果能夠拉攏餘下的三大世家,對他的計劃只會有利無害。

但是,有一些手段他始終不想去用。

即便明知道即使不受到他的拖累,世族女子的命運對上陳文珝最後的計劃也不會更好一些,但是在他心裏始終有那麽些許的堅持……那樣的手段,終究不應該用到像那樣無辜的女子身上,因為陳文珝曾經用在他身上的那些手段,終究已經是一種近乎卑劣的殘忍,那是哪怕有用,卻依舊連阿仇自己都無法原諒的。

師父說:人心中應當自有一杆秤,可知善惡,明是非。人生就一顆偏心,故而稱偶爾也會有所偏斜,這并不要緊。但是若偏斜到秤砣也壓不下去……就應當放手了。

阿仇捂住心,謹聽教誨。

那之後均無大事,只是有一日阿仇入宮商議政事,待要告退之時,陳文珝突然說道:“愛卿今夜留下,與孤秉燭夜談如何?”

阿仇如何能夠願意,但是直接拒絕卻又太着痕跡。他與陳文珝都知曉彼此要的是什麽,而陳文珝顯然已經不願意繼續含糊下去了。

抗拒幾次之後,陳文珝信誓旦旦只是君臣夜談,阿仇也終不好再拒絕。

那夜裏确實只是夜談,陳文珝說了自個兒的許多事情——也許這一輩子他都沒有對什麽人這樣坦誠過。雖然他的言談中并未提到叢華之死,也未提到柳家的覆滅,但是卻第一次在阿仇面前提到了故去的柳夢誨,柳夢常和柳夢常的兩子。

他說道:“柳氏長子愚鈍,幼子自傲,嫡支又因多種緣由散落四方,四大世家之中,便是最好入手的一位。然而柳夢誨有膽識與葵姬淫奔,卻是孤也沒能預料到的意外之事。世家于國,占田千頃,自建塢堡,奢靡鬥富,聚集門客……已不是疥癬之疾,而是啃噬我骨血的螞蝗。世族不除,國亦難安。”

阿仇聽他一字一句說道,心頭卻複雜莫名。

他經歷這許多事情,早已不是當年的柳青衡,自然知曉陳文珝的話并不算錯。

可是即便如此,你還記得當年柳希童那天真而愚昧的仰慕嗎?

105卷二卌三兵刃相見

——除世家。

這個除,未必是刀槍相見的除,但是阿仇又如何會不明白,既然是除,就不可能笑語歡顏,平和順暢。

然而對阿仇來說,這也無所謂了。

陳文珝有他的理由,而世家也有他們抵死掙紮的權力。

從柳氏滿門滅絕的時候開始,阿仇就已經不再在乎世家的名聲或者勢力一類。對于他來說終究只有為了父兄報仇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何況陳文珝也并沒有真的說錯。

世族未必無辜。

對他來說,只有利用這其中的雙方角力來達成自己的最終目的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對錯,得失,利害……卻已經都不需要再去過于計較。

阿仇想:師父現在在哪裏呢?

他想着師父一身灰袍,風塵仆仆,又不知從何人那裏借來一張臉,要去解那人間恩怨,索因果報應。

他從哪裏來?要往哪裏去?這一路晴岚和風雨,師父我能否跟随?在這一切都結局之後?

然後阿仇關上了公文。

他出了房間,掃了一眼院中無人,就幾下攀爬,爬上了南面的圍牆。

自此南望,屋檐層層疊疊,也不知道雲山之外,師父正何處流浪。

然後阿仇聽見了一聲輕笑:“孤的愛卿怎麽還像個孩子似的,還會攀牆爬樹?”

阿仇仿佛一下子被從夢境拉回到了現實之中,動作一滞,随後就從牆上跳了下來,在陳文珝面前行了一個跪禮:“陛下!”

他還未跪得結實,陳文珝已經伸出手來,急急地扶住他說道:“卿何至如此?以後你我之間,私底下孤許你不跪。”

阿仇愣了一愣,意識到自己的手臂還被陳文珝抓在手中,頓時退後兩步,才開口說道:“謝陛下。”

陳文珝聽他如是回複,卻是突然地露出了一個克制不住的笑容,雖然随後便收斂了,卻讓阿仇猛然愣了一下。

阿仇忍不住想,陳文珝看到的是誰?

蓮姬看到的一直是當年那個丹姬,而陳文珝看到的是誰?

然而這個時候,陳文珝就那樣一臉專注地看着阿仇,如此專注就像眼中只看着他一人一樣。對于阿仇來說,盡管對于陳文珝當年的模樣也已經慢慢淡卻,留下的卻是對方那盈盈含笑卻永遠映不出任何東西的眼神。

這樣的專注,就像是一個假象。

……可是,太遲了。

……現在說什麽也都終究已經太遲了。

阿仇看着陳文珝半晌,卻也緩緩露出一個笑容,說道:“陛下,您乃九五之尊,還是多保重自己吧。”

日後到了黃泉,轉世投胎,再也不要投至皇家了。

……要睜大了眼睛,找對投胎的對象,再不要為誰強忍着眼淚,為誰違背本心。權是穿心劍,財乃鋸骨刀。遑論情深時,奪命不見血。

青年雖然笑着,陳文珝卻不知道為什麽覺得他的眼裏好像隐隐含着悲意。他忍不住拉住了阿仇的手,張了張口,卻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說什麽。

許久,他只是握緊了青年的手腕,說道:“……卿的心……忠心,孤必不會辜負。”

然後他就有些戀戀不舍地放開了阿仇的手。

似乎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陳文珝就不再對阿仇做出輕佻的舉動,而言行慢慢就開始慎重起來,多了幾分尊重,而少了幾分自在。

阿仇其實有種想要猛然推開對方,然後遠離的沖動。

……再也不能繼續下去了。

他想着。

然後他決定加快動作。

随着時間過去,目前朝中的形勢也在慢慢激化。新勢力和舊勢力的碰撞,朝中風向的慢慢偏轉,而皇帝□裸的偏向和庇護也讓世家方面憤憤不已。

而後,這種矛盾在某一日突然激化了。

新任的勸學省尚書在前去官衙的路上突然遭到了刺殺,而随之便有大世家受到彈劾,罪狀被列了一百二十七條,最嚴重的一條……戰時通敵。

陳文珝要開始秋後算賬了。

叛國之罪自然不是如此容易定下的,陳文珝很是大方,還讓幾位大人上堂自辯,但是一方面卻直接派兵看管了兩大世家的宅邸,甚至派兵直襲兩家的塢壁。

措手不及之間,京中兩大世家之人都亂了步調,人心惶惶。

遣兵之後,阿仇便進了宮,向陳文珝報告後續。途中遇見侍女送上茶點,阿仇便接了過來,一道提着進了禦書房。

他親手取了小碗出來,為陳文珝斟了湯飲。陳文珝倒是頗有點受寵若驚,有心想就着他的手直接飲下,卻又怕顯出幾分不敬重,于是伸出手來,接了過去,如同個十餘歲的毛頭小子一般迫不及待就喝了,卻是一點味道都沒有吃出來,只吞咽完後舌苔壓着口腔,才嘗出來幾分回甘。

随後,就覺得一陣五髒的酸苦和絞痛。

他擡起頭,滿露驚愕地望向阿仇,卻見青年面無表情,就那樣冷冷地低着頭來望向他,只微微皺起的眉間和緊緊抿住的嘴唇露出幾分複雜的悲傷。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個在柔柔的日光下那略顯遙遠的青年,卻再沒有那樣的力氣。

然後兩道勁風就向着阿仇直襲而來,卻又突然雙雙地栽倒下來,連一招都沒有出完,就昏死在地上。

陳文珝只覺得胸中疼痛難抑,而喉間亦是幹澀無法出聲,神智卻是清醒的。

青年的表情是如此悲傷,又如此漠然如同枯槁死灰。

陳文珝想問“為什麽”,他想問對方‘為什麽’,可是他卻問不出來。

多年以前,每一次殺人,或者見到別人因為他或者他的計謀手段而死去的時候,他都會帶着些許嘲諷地想自己有一天會以怎麽樣的方式死去。

也許死于權謀,也許死于刺殺,也許死于兵敗,也許死于背叛。不管是哪個,陳文珝也不會覺得太過奇怪。

但他已經很久再沒有想過這樣的事情。

他雄心勃勃,想着一統天下,開萬世太平;他心在變軟,不再每日考慮權謀鬥争,卻偶爾也開始留戀午後的一盞清茶,幾句清談。他已是九五至尊,想來有一天,也必能把他的金發異人擁入懷中。

……然而,為什麽?

他的雙手抓着胸口,汗水低下脖頸,用盡了很大的力氣去遏制痛苦,但是卻有一股不甘促使着他擡起頭,用眼神問出這樣一句話。

許久,阿仇看着他痛苦的模樣,發出了輕輕一聲嘆息。

“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為什麽’,所以我也不會告訴你‘為什麽’,七殿下。”

可是陳文珝卻并不肯放棄,那雙眼睛始終大張着,惡狠狠地盯着阿仇的眼睛不肯放棄。

這樣半晌,他終于再也支撐不住,軟倒了下去。

阿仇仿佛在突然之間,連心都覺得空了一塊,抑制不住的不安如同怒浪狂濤一般向他襲來,幾乎要在一瞬間把他徹底淹沒。

他站在那裏怔怔發愣了半晌,卻突然猛然跪了下來,伸手去探了一下陳文珝的鼻息,發現還有一點微弱的呼吸後才猛然松了一口氣。然後他匆匆忙忙地從懷裏取出了一顆藥丸子,給陳文珝喂了下去。

喂完了,他停頓了一下,又給陳文珝喂了一顆迷藥。

然後才直接松開扶住陳文珝的手,捂住了自己的雙眼。

——為什麽?師父?為什麽?為什麽我覺得他不應該死?因為他很可憐嗎?如果是這樣的話嗎,那些因為他而死去的人,不也是一樣可憐嗎?

——……或者,因為在我心裏,其實也認同了他的做法是對的,而我們才是錯誤的?世家終該滅亡,他們占據着太多他們所不該占據的……

阿仇一步一步地走到門口,看着依靠在門口,還站在原地,兩眼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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