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卷一【二十】(27)

神,其實卻已經陷入迷境的太監,知道自己必須要快速作出決定,卻又無法作出決定。

他走到陳文珝身邊,好幾次手伸到懷裏,已經抓住了藥瓶子,卻又一次次地松開。

然後他閉上了眼。

一刻鐘之後,他把陳文珝扶到了踏上躺好,然後又喂他吃了好幾顆迷藥,确定對方會有好一陣時間都不會再醒來,然後就一如既往,仿佛毫無異常地拿着令牌出了宮。

回到營中之後,他下令手下副将帶兵制止了城中的混亂,然後一個人離開軍營,找了個偏僻處用米醋洗去了長發上的異色,便迅速扮作傳令的士兵,拿着令牌離開了燕京。

對于阿仇來說,仇恨什麽的,終究已經不再重要。也許有些愧對父親,母親和兄長,然而這終究也是注定的。

——對不起,母親,兄長,青衡終究沒有辦法讓這個天下再次陷入動亂。

小王村上一手老繭但面帶笑容的大叔,和粗魯潑辣的小妹子;邊境營中浴血共戰的同袍,以及在遙遠的遠方一直等候着他的小嫂子;勸學省之中鬥志昂揚的同僚,和每年充滿了抱負前來應試的青年。

有些東西,曾經阿仇以為在家門覆滅之後他就再也不會擁有,這一生也不會再去尋求也無法再得到。但是他錯了。

有些感情你不是嘗試了去拒絕,就真的不會到來。有些溫暖不是你不去尋求,它就不會靠近。

……師父,這樣懦弱而反複的我,你是不是會厭惡和看低一眼呢?

可是我卻很想見你。

106卷二卌四恍如隔世

陳文珝沒有想到,自己再次醒來的時候,竟然還會是在人間。

他頭痛欲裂,扶着額頭,半晌才猛然回過神,令人去抓捕将軍李仇,但是傳來的消息卻是阿仇早已經不在營中,也不在将軍府。

據說他已經一夜沒有回營,也沒有回府,最後一次出現的時候,還是讓副将去平息城中動亂,控制世家反撲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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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文珝愣了一愣,心頭漸漸地冷了下來。

他撫摸着胸口,總覺得五髒還在隐隐作痛,但是起身的時候卻沒有什麽不便,并沒有中毒将死的感覺。

太醫把過脈之後,也只說陳文珝可能飲食不調,五髒不和,好好将養一下方好。

陳文珝醒來之後,仔細詢問了前一日值守的暗衛與太監他昏迷之後的事情,可惜效果不彰。因為值守不利,所以當日值守的太監,宮女和侍衛都被帶去各自應當領罰的地方受了罰。

然而去了受罰之後,這一批人就再也沒有在其他人面前出現過。

阿仇刺殺陳文珝的事情,最後還是被陳文珝壓了下來,并沒有流散開來。

可是即便是如此,有些已經發生的事情也不會改變。甚至連陳文珝也不知道,為什麽到了這個地步,他還要把這樣的消息給掩藏起來。

青年的眼睛明亮又悲傷。

——那是誰?

他最後為什麽沒有動手?

陳文珝覺得,自己應該在什麽時候看過那樣的一雙眼睛,可是是在哪裏?

他以前見過阿仇嗎?在他自己也記不起來的過去?或者,其實他是忘了什麽十分重要的事情?

當最後昏厥過去時,印在他腦中最後的景象就是阿仇的眼睛。他的眼神那樣悲怆而痛苦,在一瞬間竟然仿佛與他那一瞬間的震驚和痛苦同步了。

可是……為什麽?動手的明明是他自己。

陳文珝勒令情報司開始調查這位金發異人的來歷,務必要把他在燕國土地上有過的任何一點痕跡都挖掘出來。

情報司收到了這個命令之後,暗衛頭子就主動前來參見主子了。

陳文珝問:“可是有什麽消息?”

青年猶豫片刻,才回答道:“屬下有所猜疑,但并不肯定。”

陳文珝幹淨利落命令道:“說!”

“之前屬下偶遇過李大人一兩次,只覺得他非常肖似一個人,只是那人并非異人,所以并不曾深想。”

陳文珝這才開始緊皺眉頭,語氣中略帶一些緊張地問道:“……說說你的猜想。”

青年這才語聲略帶幹澀地說道:“柳青衡柳希童。”

陳文珝怔愣了半晌,才再一次問道:“……誰?”

“名陽柳氏的嫡次子,當年名動京城的神童柳青衡。”

……柳希童,陳文珝怎麽會不記得這個名字?

年少聰慧,過目不忘,小小年紀,名聲就已經響徹整個京城。

可是也不過是個小孩子罷了。因為父母的幾句唠叨,就對異母兄長生了嫉恨。可是明明心有怨怼,卻又沒有勇氣去争。

再聰明,終究不過是小聰明。有智慧,卻不是大智慧。

所以柳家覆滅之後,陳文珝雖也下令追捕柳希童,卻并沒有在上面花費太多功夫。在他看來,那樣一個心高氣傲卻又不知世事的小孩子,即使不去追捕,大概也會在什麽地方意外亡故。

……那真是柳青衡嗎?

陳文珝努力地想要回想起當年柳希童的模樣,卻發現自己如何也記不起來,印象模糊得讓人焦灼。

仿佛所有的印象都只留在是個俊俏少年人的印象上。

對于柳青衡,如果他不是出生柳家,如果他不是有幾分五皇兄的影子,陳文珝根本不會花功夫去拉攏他。

……等等,柳青衡與陳叢華有幾分相似?

陳文珝坐在那裏沉思半晌,終于記起來,初次見到阿仇,他其實也曾說過,那人長得有幾分像是五皇兄。

可是……柳希童……柳希童……阿仇怎麽可能是柳希童?

他們是那麽地不同。

他想起那日夕陽下阿仇染血的臉,他素來沉默內斂的性子和偶爾仿佛會穿過他望向不知道哪裏的眼神,以及最後那一眼的悲傷。

青年的意志力很強,無論做什麽都如同一支出鞘的劍,帶着一往無回的銳利同決絕感。

他是為何而來?他為什麽從來沒有真的如他所說的一般去尋找父親的親族?他為什麽要那樣用盡全力地為陳文珝去完成一切被交付的任務?

他怎麽可能是柳希童!?

陳文珝摔掉了杯盞,怒道:“胡說八道!”

暗衛頭領頓時噤聲告罪。

陳文珝卻說道:“傳我的命令至各州府的情報司,務必要找到李仇。我不管你們用什麽方法,想辦法把他完好無缺地抓住……不用動刑。”

“……是。”

命令所有人都退下之後,陳文珝望着那又恢複了精密和陰冷的宮殿,神色沉了下來。

或者是因為傷病,或者是因為藥性,他很快就慢慢神智模糊了過去。

那是一個夢境。

夢境裏陳文珝見到了阿仇。

青年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彷如一座石像。陳文珝走了過去,輕輕地叫他的名字,叫“阿仇”,青年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陳文珝伸出手,想握住對方的手,卻不料只輕輕一碰阿仇的手臂就整個掉了下來。他急忙伸手去阻止想要不讓手臂掉下來,卻不料連其他的部位也都紛紛掉了下來。

陳文珝越是着急想要把它們都裝回去,卻越是裝不回去。

阿仇散成一片之後,卻從裏面鑽出來了一個滿身血污的男孩子。男孩子的臉對于陳文珝來說是完全陌生的,卻又仿佛有那麽些微的熟悉。

他說道:哥哥,怎麽辦?你把我扯壞了……

陳文珝喘着氣從噩夢中醒來。

他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阿仇絕對不可能是柳青衡。

阿仇醒來之後,就發現自己戴着鐐铐,正坐在一輛馬車上。

馬車行程匆匆,中途偶有換馬,卻并不停歇。阿仇被铐住了手腳,卻并沒有加上更多的束縛。

馬車之中鋪墊柔軟,還有茶水點心,只是手腳上都有鐐鎖相連,所以動作之間都讓人覺得沉重。

阿仇的心頭猛然一沉。

他摸着自己肩上灑落而下不曾經過梳理的黑發,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否暴露了。

他終究是太過高看自己了。

待到馬車終于慢慢駛入城市,他雖然無法向外張望,卻從那熟悉的吆喝與讨價還價的口音之中知曉自己已經回到了燕京。

即使他的身份沒有暴露,想來也不會有什麽好果子吃吧——他可是差點毒死了皇帝。

但是入了內宮之後,他卻只是被帶到了一處還算華麗舒适,只是四周的門戶都被全部封閉的宮室之中,重新鎖好了鐐铐,就沒有了下文。

既沒有審問,也沒有刑罰。

阿仇想:或許陳文珝還沒有精力來處理他?

但是沒過多久,他就知道他猜錯了。

陳文珝在暗衛的跟随之下出現在了門口。他走了進來,揮手讓手下退下,然後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阿仇的面前。

對方看見阿仇那垂落的黑發,臉色卻是微微一變。但是陳文珝最終卻什麽都沒說,只是眼神堅定地望着青年。

然後他伸出雙臂,握住了阿仇的手腕,然後猛然撲了上來。

這與其說是一個吻,還不如說是啃噬。并不纏綿悱恻,反而十足可以用兇狠來形容。

阿仇想要掙紮,可是手腳被縛住,卻難以掙紮,只能被動地忍受着。

到陳文珝終于放開,他才神态兇狠地望着對方。

陳文珝卻完全不覺生氣,反而緊握着他的手不肯放開,說道:“我不管你是誰,異人也好燕人也好……即使你所有的過去都只是編造的,只是為了哄騙孤……也不要緊。”

阿仇頓時露出了驚愕的表情。

陳文珝的聲音溫柔得幾可滴出水來,真摯異常地說道:“阿仇……我們從頭開始……好嗎?”

……怎麽可能?

阿仇望着陳文珝那雙十分認真全然不似在嘲諷的眼睛,竟然也喃喃地說不出話來。

半晌,他凄然一笑,略帶譏諷地問道:“陛下,您這是怎麽了?您不是這樣的人啊。”

陳文珝卻緊了緊他的手,那手掌上的濕潤與溫暖簡直如同烈火,幾乎快把人燙傷。

啊……阿仇想。

若是十年前,陳文珝願意給他這份深情,哪怕是虛假,他也願意把心掏給他。

七殿下,七殿下……花費這許多年,我終于看清了你的模樣,可是這一切都已經太遲了。遲到哪怕把我一刀一刀割碎,在一針一針縫起來,也再變不回當初的模樣。

阿仇緩緩地對陳文珝露出一個笑容。

這些年來,他一直很少笑,所以哪怕這個笑容依舊沒有撫平那緊皺的眉,略帶痛意的眼,卻依舊讓陳文珝心痛如刀割。

他只說了一句:“陛下……都已經太遲了。”

107卷二卌五往事難追

他們之間,橫着的并不是些許誤會,幾場争吵,或者哪怕是第三人的存在。

他們之間橫着的是上百條的人命,是殺父滅門之仇,是哪怕臨到死前也要死死握住阿仇的手臂想要保護他,為此甚至不惜撕破自己賢良的面具向繼子下跪的母親,是含着一臉苦澀卻依舊要把生存的機會留給幼弟的兄長……是一門的鮮血,無數人死前的哀鳴。

背負着這樣的仇恨,阿仇可以放棄向陳文珝複仇,是因為死者終歸抵不過生者。

可是讓他對陳文珝傾心相許,卻是再也不可能的事情。

那無關于這樣的感情會不會再次誕生,而是這樣的愛意是不是還會被允許誕生。若他有這樣的想法,也會自己冷靜而堅定地掐死。

因為這是不被允許的。

陳文珝其實并不會真的不明白這一切。

但是他卻拒絕明白。

他開口說道,語氣堅定而不容反駁:“孤乃一國之君。”

阿仇垂下眼睑,應道:“是。陛下您已經是一國之君。”

陳文珝說道:“孤的旨意,并不是征求卿的認可。從來沒有什麽太遲……不論你有什麽不滿或者冤屈,孤都可以為你平反……但是孤要看你站在孤的身邊——你可明白?”

阿仇說道:“臣沒有什麽冤屈。”

陳文珝怒極:“你——”

阿仇說道:“陛下,你或者殺了我,或者放了我——再沒有其它的路可以走了。”

陳文珝心頭一震,卻往後退了一步,踉跄了一下才站住。

在那之後,陳文珝每每都會來看望阿仇,卻并不解開他身上的枷鎖。這對于阿仇來說也算是可以接受的結果了。對于他來說,沒有直接被處死,那麽就還有轉機。

陳文珝一開始只是試圖用溫情來軟化他,但是這種做法其實是毫無用處的。

因為對于阿仇來說,他的堅持,并不只是感情上的矜持而已。

一個人要是用生命為賭注下定了某個決心,那麽就不會被區區的些許恩惠而感動。

然後在某個夜裏,陳文珝出現在阿仇所在的宮室,終于退去了所有的溫情,露出了冰冷,孤絕,狠戾的真實性子。

他用了強。

多年的溫情,和睦和君臣相許仿佛都已經全然退去,他也沒有再作出那副溫柔的模樣。他沒有再粉飾太平地稱呼阿仇為阿仇,而是譏諷中帶着三分暴戾地叫他青衡。

……青衡,你掙紮什麽?好像當年不是我給你開的苞似的?

……你恨我?那就恨吧,如果已經沒有其他的選擇的話。

他們給阿仇強行了灌了藥湯,讓他無法作出太過劇烈的反抗,打擾皇帝的興致。發洩過後,陳文珝就把阿仇抱在懷裏,一點一點親吻他的臉頰,頭發和耳垂。

但是這樣的相依相偎算是甜美的嗎?

就連陳文珝也不知道。

封了王的異人消失在了朝堂之上,一點也沒有傳出任何消息。有人說他被派遣去了秘密任務,有人說他得了重病……皇帝卻沒有對此做出一句解釋。

禁衛軍的職務自然有新将官接手,而皇帝的臉色卻始終沒有好轉。最近宮中傳出很多謠言,還有一處宮殿直接變成了傳說中的禁地,直接由暗衛營派兵看守了起來。

皇帝的脾氣越發暴躁起來,而卻沒有多少人知道是為什麽。

陳文珝在失控。

沒有人比阿仇更能深刻地體會到這一點。

他一開始雖然語氣兇狠,但是在榻上的時候态度卻還是稱得上溫柔的,雖然這對于阿仇來說沒有什麽意義。

但是随着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他慢慢卻變得越發無法自控。

有一次晚上睡醒的時候,阿仇感受到了痛楚,張開眼的時候卻發現是陳文珝在咬他的喉嚨,然後吮吸血液。

簡直是噩夢。

他覺得……陳文珝在發瘋。

阿仇用力地掙紮,陳文珝才松了口,趴在他身上陰森森地笑着,語氣還十分溫柔,說道:“青衡……青衡……”

青衡你個頭……

阿仇頸間疼痛,發聲艱難地問道:“陛下要殺了我嗎?”

卻聽陳文珝說道:“……殺了你也好。”

阿仇不知道他是不是認真的。

但是越到後來,陳文珝的行為越來越激烈,玩起來也越出格。慢慢地阿仇身上多了很多傷。不但有傷,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藥湯。很多藥湯裏面都摻了有毒的東西,阿仇跟蘇聽風學醫的時間不短,自然分辨得出。

他不肯喝,陳文珝就讓人給他灌下去。

然後就是各種充滿侮辱性質的玩弄。

這種行為越來越過分,阿仇隐隐發現有哪裏出了問題,但是卻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他總歸是有所感覺。

陳文珝看上去,有點瘋癫。

他瘋得很安靜,但是阿仇卻隐隐約約從他身上看到了蓮姬的影子。

直到有一天阿仇突然昏過去,就一直沒有醒過來,陳文珝才突然懊悔起來,抱着他出了宮室,讓太醫救治。

太醫診斷出來的結果并不好,但是幸好阿仇的求生意志很強,最後還是醒了過來。

醒過來之後,阿仇想說要看看花園裏的景色,陳文珝就抱着他出了門。他抱着阿仇,臉上有幾分懊惱。

然後他再一次對阿仇說道:“放心吧,我以後不會這樣了。我以後好好對你,好嗎?”

連孤都忘了說。

阿仇其實有點擔憂他的瘋症,覺得自己都快被陳文珝給折騰死了。

他一點都不想死。

他知道自己應該哄哄陳文珝,可是真話到嘴邊,卻又覺得假。最後,他也就只是輕輕哼了一聲。

陳文珝頓時欣喜若狂。

他也不再把阿仇關起來了,而是好好地整理了一個宮室,讓他住着,還派了宮女來照顧他。暗衛依舊沒有撤下去,但是好歹阿仇也有了一些自由活動的權利。

阿仇對于這些都十分配合。

然後等到陳文珝慢慢放下了戒心,阿仇再一次失蹤了。

蘇聽風回到燕京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滿城的白幡。

他面露驚愕,問府中的官吏:“誰過世了?”

卻聽官吏回答了一個名字。

蘇聽風怔在原地,語氣有點飄忽,問道:“……誰?”

官吏再次回答了一遍。

蘇聽風怔在原地。

看到屍身的時候,蘇聽風覺得眼前的場景十分荒唐。

柳青衡死了,阿仇也死了。陳文珝兩次親手殺死了這個少年,第一次殺死他的精神,第二次殺死他的肉身。

青年就那樣躺在那裏,即使再多的妝容也掩飾不了他的面容蒼白,再華美的衣物也遮擋不了那噬心的血腥味。

蘇聽風一步一步走向那屍身,總期待那屍身上還如同當初的叢華一樣能留下魂靈不散,但是每一步踏下去,卻只能多出一點失望,一點絕望。

一步一步,越來越絕望。

直到走到屍身之前,他才突然睜大了眼睛。

蘇聽風從棺木之中撿出了一只小小的藥囊,心跳如擂鼓。

那只是一只十分普通的藥囊,囊裏面裝了一些對人有益的藥材碎末,需要經常更換。這藥囊裏的藥材,卻是很久沒有更換過了。

雖然如此,這藥囊之中,卻散逸出一絲絲的靈智光芒。

蘇聽風的雙手動作緩慢,一點一點拂過香囊,裏面的點點微弱白光就開始被他的手指所吸引,一個一個地附在他的手指之上。

這些白色光點沒有智慧,也沒有記憶,更沒有意志。它們似乎只是一絲絲感情的集合體。

而每一個光點在觸及蘇聽風的一瞬間,都只有一個意念突然爆發出來,傳達出一個聲音:

“師父!”

“師父!”

“師父!”“師父!”“師父!”“師父!”……

蘇聽風想過阿仇最後的意念會是什麽……是複仇,或者怨恨,或者痛苦,或者不甘?

可是到最後都不是,留下的只有一聲又一聲的師父。每一個意念都帶着歡欣,每一個意念都帶着依戀,每一個意念都那樣……真摯而純粹。

為什麽?

蘇聽風不明白。

他之前一直想着,等到收集了因果和多情痕之後,就離開這個世界。也不用跟阿仇說明真相,就告訴他自己去雲游了。叢華說:不告而別會讓人傷心,所以蘇聽風想,他會好好告別的。

因為,他真的真的……很喜歡這個孩子。

從來沒有和人這樣一起生活過,有時候甚至覺得自己着實太過笨拙。即使腦子中有一千一萬個應對方式,可是遇上那個孩子同樣略顯笨拙的讨好和撒嬌,他卻只學會了手腳僵硬。

于是只能板着一張臉,長篇大論。

老師說:要攻陷一個人的心靈,一定的肢體接觸是必要的,比如擁抱,撫摸,握手。

可是蘇聽風也不想攻陷誰。

他只是想要偶爾安慰一下那個孩子,輕輕撫摸他的頭發,告訴他你已經很努力了。但是即使如此,他卻也沒有擁抱過那孩子一次。

因為他不會。

他看過很多很多人的擁抱,在電視上,或者街道上。有人神态親密,動作溫柔卻有力。他覺得那樣的動作十分簡單,也沒有什麽困難的。

可是直到最後,才發現他連一次也沒擁抱過那孩子。

因為他不會。

108卷二卌六心入永夜

蘇聽風的語氣平靜,但神色卻十分陰沉,說道:“……我會好好準備的。”

陳文珝卻并沒有注意他的語氣不同。

蘇聽風再擡頭看面前年輕的君王時,發現他身上那情感紋路已經完全變化——多情痕的其它紋路完全退卻,只留下一條鮮紅的印記,連上了阿仇的屍身。

……那是……深情鎖?

蘇聽風一瞬間幾乎要譏笑出聲。

深情鎖……沒想到會有這樣形成的深情鎖。

回到國師府,叢華望着他,說道:“你不要做傻事。”

蘇聽風沉默半晌,回答道:“我不會。”

緊接着便是法事。

蘇聽風并沒有急忙去準備法事,這種事情自然有仆役會做。他先是取出了從南邊帶來的許多書籍,然後慢慢從書籍之中尋找了自己想要的那本。

叢華看到他取出的那本書籍之後,頓時張大了眼睛,追在他身後叫道:“你想幹什麽?不行,這不行。阿銀,我說這不行!”

可是他終究只是一個靈魂體,如何能夠阻止蘇聽風的所作所為。

這是一部南疆地區的邪書,講的是如何利用蟲蠱令死人複生。這不是它被稱為邪書的原因,而是因為這蟲蠱,必須養在活人的五髒之中,且這人必須在養蠱的時候是心甘情願,且自始至終不生怨恨。

記得取得此書之時,叢華很是好奇地問蘇聽風是否真能令人起死回生,但蘇聽風只是淡淡一笑,說了一句“異想天開”。

叢華焦急異常,以為蘇聽風要自傷以救活阿仇。但是蘇聽風卻并沒有走向藥房,而是帶着這本書去了宮中,最後把書扔在了阿仇的棺木之中。

數日之後,陳文珝拿着書籍前來向蘇聽風咨問回生蠱之事,卻只被蘇聽風一口否認。

但他知道,他的否認不會有任何影響,人總歸只會去相信他願意相信的事情。

而陳文珝,終歸會去煉這樣的蠱。

于是一條一條的性命填進去了,陳文珝身上的氣運也随着那一條條性命一點一點地減弱。氣運聯結着整個宮城,甚至于整個皇都的風向,于是漸漸地,朝臣開始焦躁,民心開始浮動,謠言開始四散。

蘇聽風卻只當一個旁觀者。

在這個過程中,他只去見過陳文珝三次,每一次他都十分嚴正地告訴對方,這世上并無起死回生這樣的事情。

但是就連叢華都看出來了,他從來都不是對陳文珝真心勸解。

那樣的蘇聽風,讓叢華覺得很可怕。

比陳文珝要可怕得……多得多。

他對蘇聽風說:“……死了很多人。”

蘇聽風回頭看着他,微微笑着,笑意卻未及眼睛:“只要是活着的,總歸都會死。”

叢華說道:“可是他們本來是不應該死的。”

蘇聽風搖了搖頭,說道:“從來沒有什麽該不該死,而只有會不會。”

就如同阿仇,他一生所為,他心之所向,從無陰霾,而亦不存惡意。可是命運對他也并不偏愛。阿仇的一生,他年少時的聰慧忍耐,長大後的勇敢堅強和善良,總歸也不能使命運對他稍稍手下留情。

都說命運最為坦蕩,總是種因得因;都說因果最為公正,絕不偏愛誰絲毫。

其實,這才是這世間最大的謊言。

總有人作惡不得懲罰,總有人行善卻無好報。

而所謂法則使,卻是介入其中的又一環因果的制造者而已。他們也未必是正義的代表,或者因果的驗證者。

明正十年春,燕王陳文珝暴虐無道,以活人煉長生蠱,終究為天道所不容。服蠱而亡。

蘇聽風走在燕京的道路上。

新皇登基,滿城喜慶,路人只當他是個哪家路過的富家少爺,雖會因其多看兩眼,卻也并不覺得有什麽異常。

城門口的茶樓依舊還伫立着,十幾年如同一日,跟蘇聽風初來時沒有任何區別。然而當他回頭猛然向着城牆的角落上看去時,卻再也沒有一個乞兒的眼神,令他心頭一動。

這古老的城牆上仿佛還能聽到百年前傳來的號角,名陽柳氏卻已經即将泯滅在歷史的灰燼之中。十餘年後,想來再也不會有人知道曾有一個神童名叫柳青衡。燕王的暴戾與異人的故事也許會流傳下去,在多年以後亦令人津津樂道。

……但是再也不會有人知道其中的愛、恨、悲傷與喜悅。

那個槐樹下認認真真練功曬藥的少年,也不會再出現在蘇聽風的面前。

也許十年,百年,千年以後,蘇聽風再次來到這個時空,會發現有一個少年,他有着相似的音容,相似的神态,在千百年的一次一次重生之中,曾經的靈魂再次聚合,也許沒有太過相像,卻重現了那麽七八分。

那個時候,也許他會願意再叫蘇聽風一聲師父。

……到那時,他一定會好好擁抱一下那個孩子。

後來,蘇聽風忍不住想,情使是什麽?

法則使是平衡因果的使者,可是情使呢?

聯盟三大使者之中,蘇聽風掌控的是“情”,而歷代情使都活得并不長久。那過于急迫的消散,到底證明了什麽樣的因果?

他們都遇見了什麽人?看到了什麽事?他們是否也曾經歷過一次又一次的掙紮,為那些無法挽留的事物而淚流滿面。

他好像有一點點明白了。

他并不後悔遇見阿仇。他也不後悔遇見在這裏遇見的許多人。

可是如果可以,他卻覺得,他已經不想再次遇見同樣的事情了。

蘇聽風從來沒有這樣急迫地……想要回家。

109後記

“這是什麽?”一身銀飾,紫色長裙襯得玲珑身段格外凹凸有致的美貌禦姐好奇地看着屏幕上那漫山遍野鮮花盛放的景致,露出了驚豔的神色。

“晴晝海。”坐在屏幕前,一身粉色妖嬈至極,面目亦是俊美異常的青年一邊挑着指甲,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道。

紫衣禦姐看着他那一心只描指甲紅,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模樣,額頭不禁就冒出了一連串的黑線,說道:“你做指甲要不要這麽專心,你個娘娘腔!?”

青年擡頭,鄙視地看着紫衣禦姐,說道:“你懂什麽,這是門派特色。”

紫衣禦姐吐槽道:“我看你是樂在其中。”

青年說道:“我這是幹一行愛一行。”

紫衣禦姐竟然無力吐槽,半晌,才吐出一句:“怎麽突然給我看這個?晴晝海……不是萬花谷的那個……”

青年問道:“他還是那個樣子?”

禦姐點了點頭,然後說道:“星綿……也不在了。”

青年點了點頭,說道:“有時候我會想,有一天我們也會變成這樣吧……像唐星綿,或者你師父那樣。都說法則使是操控因果之人,其實我們是被因果所操控才對。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簡直是在跟因果律近身搏鬥……不是我死,就是它活。”

紫衣禦姐眨了眨眼,半晌,才無語道:“你死或者它活……那是一個意思吧?”

青年承認了:“難道我們誰還能真的打贏它?”

紫衣禦姐頓時沉默了。

其實,青年一點也沒說錯,沒見有那個法則使和因果律相扛,能扛過因果律的。

半晌,青年又開始問道:“那孩子怎麽樣?”

紫衣禦姐回答道:“非常乖巧,非常可愛……乖巧到……我都快有點不忍了。”

他們說的卻是那位年幼的新任情使。

青年嘆了一口氣。

他說道:“那也沒有辦法。雖說是聯盟三使者,但是選擇新任情使的,終究是符子瑤,而不是我們。”

紫衣禦姐厭惡地皺了皺眉,半晌,才開口說道:“我們不和那孩子見上一面嗎?”

青年沉默了許久,才開口說道:“見又如何?不見又如何?”

紫衣禦姐也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說道:“至少……可以給那孩子一些忠告。”

青年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當年符子瑤對着屬于她的那個核心做了什麽,但是你也看見了,差不多每任的情使都是愛怨纏身,最後自取滅亡。如果過于靠近那人,你難道不怕也像是你師父一樣……脫不出這泥潭?”

紫衣禦姐頓時不再說話。

她師父的下場,她是親眼看過了的。符子瑤簡直是對對方下了惡咒,作為堂堂一位法則使,紫衣禦姐卻是親眼看着自己曾經威風凜凜的師父,慢慢地枯盡最後一點精神氣,陷入了活死人的世界。

沉默了半晌,紫衣禦姐卻突然開口說道:“……其實我覺得,真正讓我們陷身泥潭的,不是因為什麽因果核心或詛咒,而是因為他們确實有那樣的魅力。”

粉衣青年對她的回答露出驚訝。

“不管你承認不承認,情使與我們的區別,在于他們是活着的,而我們是死的。不管符子瑤做了什麽,她的法則核心終會讓持有者一次有一次地遇到那些可以稱為‘活着’的人。而只有‘活過來’之後,才終于會有死去的機會。”

青年問道:“你也想要……死去嗎?”

女子搖了搖頭:“我想要活過來……但是,也不想他死去。”

她說:“我會去見那孩子。我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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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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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