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四十六)
“我帶你涅槃吧。”
火中涅槃,向死而生,這世上唯有一種生物能夠涅槃。
潤玉還當他是在說癡話,失笑道:“胡說什麽。”
旭鳳認真道:“并沒胡說,鳳凰涅盤,死而複生,便是用那琉璃淨火将元神焚去,又自火中重生,不正适合眼下嗎?你用血靈子救人,損了命格,不如用琉璃淨火一并焚了,再重獲新生。”
潤玉見他說癡話還認真上了,又好氣又好笑,說道:“煩請魔尊看看清楚,我是龍非鳳,如何涅盤?只要琉璃淨火挨上我身,我便被活活燒死了。”
旭鳳看他認真了,便也斂了笑意,兩人坐起身來,只聽那天地間唯一的鳳凰自大地道:“誰說讓你自己去挨燒了?”他将潤玉的手握在手中,擡眼注視着潤玉的眼睛,一眨不眨的,“這不是有我嗎?”
他說得如此自信,潤玉都快要信了,但終是沒聽說過鳳凰還能“帶人”涅盤的,此法若當真能焚去舊命,賦予新生,怎麽沒見人提過?他搖頭道:“別說傻話了。”
“是真的!”旭鳳見他不信急道,“你不信,是不是因為沒聽說過?此法乃是鳳凰一族口口相傳的秘法,怎會記在書上?”其實說口口相傳亦是不對,此法就如鳳凰需要涅盤一樣,是刻在鳳凰一族魂魄裏的本能——用琉璃淨火焚去命格元神,本是鳳凰獨有的能力,尋常人只有三魂七魄,一旦被琉璃淨火焚燒,命格元神是沒了,命也當場就沒了,故而須有一只法力強大的鳳凰執掌淨火,将那兇猛火勢都自己擋了,只留餘溫慢慢的将這人命格元神一點點抹去,再以自己的魂魄去回護溫養,使他生出新的命格和元神來,一邊抹去舊的,一邊令生出新的,兩邊的速度必須完全一致,稍差一點便會行将踏錯,故而對這鳳凰亦是極大的考驗;而那另一人在琉璃淨火中被慢慢焚去元神,定會神魂激蕩,墜入回憶的深淵,到時肉身與靈魂一齊痛苦不堪,也是折磨。這兩人在這過程中若是稍稍出了一點差錯,尋常人等的肉身受創,鳳凰卻因為一面受神火煎熬一面以魂魄護法的緣故,登時便可能神銷魂散。
此乃九死一生、不到走投無路萬不可用的法子,鳳凰涅盤本就兇險,此事卻須一個成年的鳳凰在自己最強盛的時候強受一次涅盤之苦,對自己修為卻又毫無益處,故而近千萬年來并無一只鳳凰做過這種事。
旭鳳愛潤玉逾過自己神魂,初聽聞潤玉失了一半仙壽,便已經決定要用這涅盤之法為他重塑命格元神,只這法子若是失敗了,潤玉或可留下一命,自己卻是必死無疑了,潤玉必定不會答應,故而他才用了同心咒将兩人綁在一起,讓潤玉無法拒絕:若成功,兩人可與天同壽,長相厮守,若失敗,橫豎潤玉活着,他便也能活,他們倆還能一起做一對兒病秧子,可若不去試,到時身死魂滅,就什麽都沒了。
潤玉聽他細細将這涅盤之法講給自己聽了,拳頭漸漸捏得緊緊的,指節發白。旭鳳見他氣得狠了,便去掰他手指,柔聲道:“你氣就罵我,別氣壞了自己。”
潤玉聽他這樣說哪還罵得出口,只能又急又恨地道:“你都算計好了。”
這一切,從同心咒、到涅槃,樁樁件件都是引他步步走下陷阱,那陷阱下卻不是捕獸夾,而是旭鳳用愛意和生命織就的一張網,他一跌進去,就再也別想出來了。他此生機關算盡步步為營,哪曾有過被旭鳳算計的一天,一時間真是說不出一句話來,最後閉上眼道:“若我不同意,你還能綁了我去涅盤不成?”
“那是不能。”旭鳳道,“可我知兄長個性,并非那般安于天命之人。昔日兄長無權無勢,都敢和天帝天後叫板謀逆,如今明明有條生路在眼前,只需你信我愛我,難道就放棄它?”
“那時我拼的是我自己!”潤玉怒道,他一生氣,眼尾便染上燃燒般的豔色,叫旭鳳愛得不行,又忍不住湊過去吻他眼角眉梢,将他摟進懷裏,潤玉生他的氣,自然不肯,旭鳳便道:“玉兒別鬧,你的命,你不珍惜,我卻十分愛重,如今我拼得亦是我自己。”
潤玉聽了他這話,終是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只得靠在他懷裏不動了。半晌,他才哀求道:“旭鳳,我們就這樣相守幾年,我也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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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鳳親親他頭頂,道:“你這說謊的毛病,也一并改了罷——當日在雲霄殿我苦苦哀求你,你都不肯,鐵了心要棄了我,不就是因為你覺得這短短幾年時光不夠長?現在又覺得夠了?”
潤玉說不過他,只得不再開口,手指在旭鳳衣擺上打轉,旭鳳又道:“何況我也不想死,這才把自己挂在兄長命上,兄長能活,我就能活,左右不過受些皮肉傷。”
他這一招一式都算得清清楚楚,愣是一句後退之路也沒留下,潤玉想另擇他法也是無用,只得悶悶地道:“你才愛說謊——你将自己和我綁在一處,更方便你用魂魄護衛我的。”
旭鳳聽了眉開眼笑,道:“好吧,我們是一對兒說謊精。”他二人又這樣坐了一會兒,旭鳳才道:“兄長,我知你和我不同,你有心要保這六界一個清平盛世,難道你就甘願半道撒手?幾萬年、幾十萬年後,這六界會如何變化,你難道都不想看看?”
“六界比不得你。”潤玉道,說完似是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雙頰頓時滾燙。旭鳳哈哈大笑,道:“我亦是這麽想的,狗屁六界,可在我心裏,我自己比不得你。”潤玉坐起身子,直直地望着他,他亦回望過去,眼中坦蕩。
“我知我從前年少輕狂,做了很多糊塗事,你和我是互有虧欠,才落得今日這個下場,可是兄長,縱是凡人總能講個回頭是岸,難道你就忍心将這解救之法棄之不顧,任由你我在過去的憎怨中沉淪嗎?”
潤玉望着他,見他眼中似有星光閃耀,竟也恍惚了。
魔尊喜滋滋地回到了魔界,逢人就發一個紅包。
“大家好大家好,本座剛娶了親,同喜同喜,嗯嗯改天帶來給諸位瞧瞧——生孩子?現在還沒有這個打算——嗯嗯是是,趁年輕是好些——”
他腳步輕快,一路在祝福聲中他進了魔殿,坐在他座位上代行魔尊之職的鎏英看了,氣不打一處來,抄起一個靠枕丢了過來,被他一把抓住,嚴肅道:“你注意一點,以後只有我夫人能拿抱枕丢我,傳出去影響不好——”
“我豈止丢你,我殺了你!”鎏英喝道,魔骨鞭在手一抖,朝魔尊抽來,“你又折騰什麽了?”
好家夥,真生氣了。魔尊慌忙躲開——此刻有求于人,不好再抖威風,只得道:“什麽叫折騰?我是娶妻去了。”
放屁!鎏英心道,為了翹班連這種謊都說,真不要臉!鞭子虎虎生風,魔尊抱頭鼠竄,大叫道:“沒開玩笑!我已經成親了,你再亂搞,當心天帝拘你!”
鎏英看着他,錯愕有加,半晌,怒道:“……天帝憑什麽拘我!”
旭鳳得意洋洋:“你打他天後,他怎麽不拘你?”
“我聽你放屁!”鎏英脫口而出,她怎麽也不能相信就這麽一天一夜的功夫,魔尊竟然就這麽突飛猛進一日千裏,不僅爬了天帝床榻,還把天帝就這麽,搞定了????
見她目瞪口呆,旭鳳便趁機把她帶到一旁坐下,将這一日來發生的事撿重要的講了。鎏英聽聞他用同心咒時氣得柳眉倒豎,聽他用這辦法诓得天帝嫁給他,便又有志一同地微笑,最後聽聞他不日就要帶着天帝涅盤,用自己的肉身神魂去護衛天帝重塑命格元神,當下又是大怒,又要去摸魔骨鞭。
“哎慢慢慢。”魔尊趕緊道,“胡鬧等會兒再說,我還有事要交代你。”說罷将那隕魔杵,并魔尊的印玺一并拿出來給她,道:“給你了。”
“什麽?!”
“我若回不來,就歸你了。”
“你方才還說無論如何你都死不了,潤玉這才同意的!”
“說話沒大沒小的,什麽潤玉——要叫嫂子。”魔尊道,“我騙他的——這同心咒就捆在他命格上,到時命格重塑,哪還剩得下。”
言下之意是,若是涅盤出錯,他就必死無疑了。他談及此等生死大事,竟然還笑嘻嘻的,鎏英越想越氣,氣着氣着又是悲從中來:他都已經決定了。
“你別那副樣子,我比你還怕呢,我若死了,他回過味來,不得恨死我,他恨我又殺不了我,少不得要殺我摯愛出氣,那不就糟了。”
鎏英只得道:“你真是個沒心沒肺的王八蛋,鎏英服了。”
旭鳳拱手,“好說好說。”
鎏英又道:“你既這麽怕死,那這隕魔杵和魔印,你還是收着吧——這魔界諸部本事一團散沙,皆是因你強盛才擰成一股,你若死了,我自問沒那個能耐,倒是也別拖累我,我就投奔錦覓去了。”
旭鳳道:“嚯!這麽說你們倆果真——”
鎏英大怒:“你怎麽這麽不要臉!”
兩人都是聰明人,也不再說那些生離死別的話,只打鬧一番,鎏英便又去處理事務,旭鳳也去為涅盤做準備了。
旭鳳這邊解決得容易,潤玉那邊就沒那麽簡單了。邝露一聽說潤玉要和旭鳳一同涅盤,登時就哭了,只她也不敢大哭,便一邊落淚一邊問:“若是出了錯,魔尊身死,您呢?”
潤玉怕她哭,可又不知如何安慰,只得道:“他不會死,我也不會。”又想了想道:“可若當真不成,我靈力怕也要受損,這天帝的位子,怕也只能留給緒兒了。”
邝露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他是想要拿剩下的時光都去陪旭鳳,她此刻對旭鳳感情真是相當複雜:又恨他饒潤玉清淨,又感激他待潤玉一片赤誠,又怕他死了潤玉殉情,幾番交戰,說不出話來。
她陪伴身邊已久,潤玉待她亦與旁人不同,此刻終于溫聲道:“邝露,若我涅盤出錯,你也不要苦守這天界了,我已同你父神說過,他亦不會逼你,你可自去尋你想做之事,或清修,或雲游,快樂喜悅就好。”
邝露聽着,好容易止住的眼淚又簌簌地掉下來,她強撐着含笑道:“陛下怎知我志就不在天界呢?”
潤玉仍是笑,說道:“是,是我失言了。”他目光溫和包容仍似當年的夜神一般,邝露只得不再多言。
他君臣二人商量了一夜,将這涅盤前後如何照看天界的事務都一應定下,至天邊泛白才罷了。
*旭鳳:就是我來掌握火候,保證不讓你烤焦。
潤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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