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四十七)
這天帝與魔尊二人各自去将自己手中的事料理清楚,很快便到了商定之日。那日一早,旭鳳就到老君的兜率宮等着了,他等了許久,潤玉才來,身邊只跟着邝露和錦覓兩個。
他二人亦是幾日不見,新婚夫妻哪能分開這許久,魔尊一見,便跑過來将他抱住。錦覓便道:“哎呀呀避着點人呀!”在座的唯她一個不更事,還能說笑幾句,餘下的幾人皆是心情沉重,笑不出聲。
旭鳳将潤玉抱着,嘴裏道:“哪來那麽多話,夫妻之道你又不懂。”說着還想要親親潤玉臉頰,被潤玉一把捏住臉頰道:“好了,就你懂。”
旭鳳見他亦是擔憂,便握了他手道:“你放心,很快的,鳳凰涅盤需要四十九天,可你屬水,那麽多天定要蒸幹了,所以只要七天。”他握着潤玉的手親了親,道:“七天後,一切煥然新生,你該想想之後怎麽昭告天下你我之事,或者想去哪游玩。”
鎏英咳了一聲,道:“那個,打斷一下,你走了七日,肯定積累了很多公務……”
邝露眼見旭鳳胡說引得潤玉眉間展開了些許,聽她又來煩人,怒道:“就你長嘴了,什麽破公務也值得擾人團圓麽!”
錦覓道:“咦?咦???邝露姐姐你竟同意鳳凰和小魚仙倌的事啦?”
邝露臉通紅,不說話了。
旭鳳又道:“此番危險,所以我尋了個可靠的人守着你我,你來看看。”說着引着潤玉走上前,見那老君的丹爐前已站了一個人,守着琉璃淨火熊熊燃燒,竟是燎原君!
潤玉一怔,燎原君笑道:“陛下,多年不見了。”潤玉拿眼去看旭鳳,旭鳳道:“他死後便轉世成了凡人,好吃懶做不求上進,故而花了這六百年才修煉得法,終于被我點醒,如今已回歸我座下。”他說完,燎原君行了一禮,潤玉怔忪了片刻,道:“燎原君,當日殺你,是我的過錯,請你……”
燎原君是個厚道人,如何不明白人在其位謀其政的道理,當日皇子謀反,又能顧得了誰,他為護主身死亦無怨言,慌道:“這,陛下說這個幹什麽!”
旭鳳亦道:“兄長提這個幹什麽!”
潤玉想了想,道:“因入了這丹爐,七天之後,一切舊日恩怨便在身後了,所以現在才要說。”旭鳳聽了心裏一動,又将他手牽了,道:“是,待七天後,你便是個煥然新生的應龍了。”從前那一世凄苦的命格,并着那孤單寂寥的過去,都要徹底再見了。“可我卻還是這個我,只盼你別忽然嫌棄了我。”
潤玉道:“你說什麽傻話呢。我——我對你……”
旭鳳卻忽然打斷了他,道:“時辰到了,有話留着出來再說吧。”潤玉知他心意,便也不說話了,只是微微一笑,又回頭看了一眼這些親朋好友,跟着旭鳳朝丹爐走去。
“你記住,”旭鳳道,“涅盤自是極苦的,有時痛得狠了,連今夕是何年都不知道,此時你便需要尋一個錨,将自己勾住,免得沉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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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才叫做錨呢?”
“每個人都不一樣。”旭鳳道,他見潤玉看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的錨便是你——我想着你,想着要回去見你,便不會沉淪。”
他二人入了那爐中,燎原君奉命守着,錦覓邝露和鎏英互相看看,都退了出去。錦覓道:“怪吓人的……不如去我府上喝點茶吃點點心?”
鎏英道:“甚好甚好,上回那話本還沒看完,正好一起看了。”
邝露愁道:“你們還有心情看話本。”
錦覓道:“這個話本實在好看,邝露姐姐你一看便知,走吧走吧。”說着和鎏英一人一邊,将邝露夾了,朝洛湘府去了。
潤玉屬水,對那琉璃淨火是有天生畏懼的,他一感到身旁熊熊火起,便不由自主想要運起水靈抵擋,被旭鳳握住手道:“兄長別怕,有我在。”說着他便将火靈幻化出實體,一只鳳凰在二人身遭緩緩升起,将二人包在其中,仿佛一堵牆,将那熊熊烈焰的溫度都隔開了去。潤玉便只感到溫暖,而無疼痛。
旭鳳道:“此時只燒到第一重,若無鳳凰火靈護法,身體便會被燒了去,此刻有我護法,你便慢慢凝神運氣,将元神聚在一處。”他說着拉着潤玉席地坐了,引他蘊化靈力。潤玉依言照辦,旭鳳見他乖乖閉上眼睛,心中又生喜悅愛戀之情,忍不住道:“我倒沒試過在涅盤時靈修。”
潤玉聞言撲哧一聲笑出來,差點破功,閉着眼道:“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思說這個。”
旭鳳委屈道:“你我幾日未見,人都說小別勝新婚,你我是新婚別離,你不想我麽?”
說着竟又湊過來偷了個吻——他二人接下來的幾日定會過得痛苦不堪,故而此刻說些胡話來逗潤玉開心,潤玉面色果然不如方才凝重,只無奈道:“生死大事,能不能別胡鬧。”
他剛說完,身旁火勢猛地長高了一截,那鳳凰火靈仰頭長鳴,似是要與那神火奮力抗争。潤玉關心則亂,睜開眼去看旭鳳,靈力運轉一度中斷。旭鳳本将他二人靈力緩緩引到一處,正牽着他熟悉自己的三魂八魄,感到他中斷,亦睜開眼去看,見潤玉眉頭又皺了起來,眼中似有憂色。
“無妨,”旭鳳道,“這鳳凰涅盤原是在身體最虛弱的時候,靈火強盛,鳳凰虛弱,故而才能焚去神魂;此刻我靈力強盛,免不了要與它相争一番,無須擔憂。”他邊說着,邊沖潤玉微微一笑,潤玉怎能不知他替自己承擔大半灼燒,身體定忍受着痛苦,可已走到這一步了,說什麽也不能回頭了,便也不再說話,只專心凝住元神。
他二人這第一天便如此過了,火焰雖熱,但有鳳凰在側吸取大半熱度,潤玉倒不覺得多難受,只覺得心底如有螞蟻在爬,令人有些焦躁。但旭鳳此刻已将他體內水靈控在手中狠狠壓制着,他亦無法運氣抵擋,就在這一刻,他忽然想到——
若是旭鳳要在這裏殺了我,我便什麽抵抗也做不成了。
他自幼謹小慎微,思慮過度慣了,此刻被那神火一燒,便激發了心底最陰暗的一點,點連成線,線又連成面,逐漸擴大,他思緒翻滾,眼前似乎又出現了過去的一幕幕:他與錦覓早有婚約,旭鳳卻與她在凡間生出情愫;大婚在即,他們二人卻過從甚密,有了私情;母親身死,旭鳳卻只想着從中說和,一杯酒就要他放下那滅族之仇……
不是的,不是的,他心底有個聲音大聲道,似是感到他被陰影侵占,便更加急迫、大聲疾呼,旭鳳他,他與我是兩心相印,我們從前……
從前如何呢?從前是從前,現在是現在嗎?旭鳳從來沒變過,正如他自己所說,他從來都是這個他,昨日與錦覓愛得死去活來,今日便能為他護法涅盤,來日呢?
他心內天人交戰,兩廂對抗,一口鮮血翻湧上來,猛地沖出口去,原本搭在膝蓋上的雙手也漸漸攥緊了。
潤玉并不知曉,火性肆虐,火本就是能引發人最暴戾的一面的東西,故而旭鳳才性情火爆、敢愛敢恨,甚至有時抵擋不住心底的欲望,想将他這摯愛之人一刀殺了,再一點點吃下肚去,方能永不分離。旭鳳時時刻刻都與這欲望敵對,已是習慣了,可潤玉屬水,從未嘗過這樣的滋味,故而一時分神,旭鳳本已尋到他元神,引着那淨火餘溫慢慢去灼他元神了,此刻忽然感到他的焦躁,睜眼一看,潤玉眉頭緊鎖,全身繃得緊緊的。他忍不住道:“兄長……”他本只想問問潤玉是否疼得狠了,潤玉卻忽道:“旭鳳!”他亦睜開眼來,那眼中似是有恨意,旭鳳一驚,那一瞥中翻滾的恨意他只在仙魔大戰時,自窮奇反噬的潤玉眼中看到過,他那鳳凰火靈感受到主人的痛苦,又是一聲長鳴。
旭鳳承受了大半靈火,本已是肉身受苦,此刻竟也恍惚了,他愛潤玉至極,已到了願為他生為他死的地步,卻被潤玉恨上,他神志不清,差點想當場自盡算了。
幸而只是一瞬,潤玉心底的善念便又翻身做主,他性情到底純良,旭鳳又是他珍愛萬年之人,愛人之前,已是手足,他還如何恨得下去,他眼中的恨便漸漸退了。旭鳳見他恨意漸消,終于松了口氣,問道:“兄長,你看見什麽了?”他用神火一點點毀去潤玉元神,那元神豈肯就這麽束手被毀,自然要奮力一搏,以潤玉的記憶相激,他此刻才想到這一節,心中亦是後怕。
潤玉閉上眼,停了許久,才道:“我看見你我大婚。”原來竟是因想起這個,才令恨意漸漸消了。
旭鳳心中一動,說道:“自此開始你的元神亦會以記憶激你,你便時時想着我,念着我,即使恨得狠了,也記得我是愛着你的,好麽?”
潤玉經過剛才那一番折騰心底疲意已升,輕輕應道:“好。”
他二人自此開始便毫不敢松懈,更加嚴陣以待。那靈火也逐漸燃得更旺,自第三重起,就連旭鳳的鳳凰火靈亦不能完全抵擋,潤玉始覺得烈焰開始在皮膚上躍動啃食,疼痛還是其次,那焚心的怒火才是最難抵擋。旭鳳知道他時時為過去所困,欲要重獲新生,怎能不将過去的沉珂一并翻出來剔除?便時時出聲引導,令他不去動那恨意,而是想着自己。
“你看到什麽?”
“我看到你倒在血泊中。”潤玉道,“你我大婚,你被人偷襲,內丹破裂,就要死了。”他一時間又是大恸,想要将那傷害旭鳳的人挫骨揚灰,旭鳳道:“可你救了我——你拿逆鱗救了我,所以我好好的。”
“你看到什麽?”
“我看到竹林重逢,你朝我走來。”
旭鳳笑道:“你是對我一見鐘情麽?”
“……是。”潤玉答道,“我對你一見鐘情,雖然後來想到是否是錯将血脈親近當成了愛情,可已經退無可退了。”
旭鳳心中一動,心中苦澀又快樂。既無可退,那就別怪我趁虛而入。他想。你已是我的人,往後即使再想說那是骨肉親情,我也不可能放手了。
“你看到什麽?”
“我看到仙魔大戰,你我對立,錦覓身隕。”
“可錦覓已經回來了。”
“……是。”潤玉恍惚道,“那你呢,要去尋她了麽?”
旭鳳苦笑道:“我與她,本就是情劫,我愛她,是因為她和你不同,她不會躲着我,她令人溫暖——”他感到潤玉氣息一滞,嘆了口氣道:“可終究是不一樣的。”
所求不得得久了,便想着有個能令他移情的人也是好的,可那終究不是他心底最渴望的人,日子一長,仍是解不了他心底的魔。
“你看到什麽?”
“我看到我與錦覓大婚,你與父帝殒命。”潤玉道,他內心悲恸,一滴淚緩緩自眼眶落下,旭鳳柔聲道:“我死不了的,兄長。”
“可你必也恨我到極點了。”
“是。”旭鳳道,“你本該是愛我疼我之人,可那日卻看着我殒命,連淚也不肯流一滴。”
潤玉緩緩吸了一口氣,旭鳳又道:“可我後來見你為我落淚了,我倒覺得你還是無動于衷好些,不然我死也不安生——我怕你流淚,更怕你為我流淚。”
“你看到什麽?”
潤玉竟微笑起來,“我看到……我看到你我在魔界,錦覓鎏英亦在。”
那時他們尚是友愛兄弟,若是日子一直那樣,也沒什麽不好。
“是,魔界食物辛辣開胃,我只想哄着你多吃點,卻被你一頓搶白,嘲笑我。”他亦微笑起來,“等涅盤之後,我帶你回魔界去。”
如此一番下來,涅盤不知不覺已至第六日。潤玉的元神命格已被焚去大半,旭鳳以自身魂魄去溫養,令他生出新的命格元神來。他保護着潤玉,為他擔去大半烈焰,可潤玉仍感到痛苦不堪,仿佛火苗已經鑽到了皮膚底下,不停的沿着靜脈流動。這滋味他竟也不陌生,那三萬雷火劈在身上,便也是這般痛苦,原來人在痛得極了的時候,是分不清冷熱的。
他只覺得恨。
旭鳳輕聲道:“兄長,你此刻……”
潤玉道:“我看見我母親。”
旭鳳一愣,叫了聲不好。潤玉的聲音冷冷的,如同冰淩一般尖銳刺骨。
“我看見我母親命喪荼姚之手,”他狠狠地道,“我看見……我龍魚一族合族覆滅。”
他這一番話,激得旭鳳神魂飄蕩,差點走火入魔。旭鳳勉強穩住自己,卻見潤玉睜開眼,他眼尾發紅,面色蒼白,眼中的恨意如刀子般紮在自己心上。
他厲聲道:“我母合辜,我洞庭水族合辜!”一時間,他靈力紊亂,經脈暴動,已有走火入魔之相。
旭鳳又急又痛,喊道:“潤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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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