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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風寒涼,穿堂而過,拂起他半邊衣角,他卻未有所覺,烏黑瞳仁深不可測,喜怒不辨。
他取出袖中的綠松石銀腰飾,拿在手中反複婆娑,不知在想些什麽。那腰飾是用綠松石雕刻的小松鼠,小松鼠下面垂挂着兩個銀刻的松果,造型獨特,模樣別致。他當初在濱州第一眼看見這個腰飾,就想到了魏籮。
魏籮小時候喜歡在他的馬車裏吃堅果,核桃、松子、花生等等。她吃東西的時候兩頰鼓鼓的,像一只窸窸窣窣的小動物,兩只烏溜溜的眼睛靈動狡猾,誰都不知道她心裏打什麽鬼主意。她比松鼠聰明,也比松鼠可愛,可是這個腰飾實在像極了她,就連小松鼠吃東西的模樣,都雕刻得栩栩如生。
他當時毫不猶豫把這個腰飾買了下來,打算回京以後送給她。只不過當時沒想到,一等就等了兩年。如今他總算從濱州回來,她還記得他麽?
她長大了,會跟男人一起出門看花燈,還會不會甜甜糯糯地叫他大哥哥?
趙玠斂眸,将小松鼠拿在手心,手掌漸漸收攏,慢慢地牢牢地握住。
楊灏看到他的動作,忍不住為四小姐捏了把汗,遲疑問道:“殿下,這個首飾,今晚還送麽?”
他沉吟片刻,踅身進屋,“不,明日本王親自送。”
天色已晚,今晚過去勢必會吓着她。他不着急,這麽多年都等過來了,再多等一個晚上也無妨,他有那個耐心。
翌日一早,魏籮便收到宮裏送來的請柬,天玑公主邀請她去宮中小聚。
她坐在圓桌後面,一邊吃早點一邊聽金縷傳話,倒也沒有絲毫懷疑。這幾年她雖然不是趙琉璃的伴讀,但是隔三差五依舊會入宮一趟。她和趙琉璃是手帕交,關系親密,私下裏感情很好。趙琉璃有些難為情的話題都愛跟她說,以至于她現在一邀請她,她就覺得她又有什麽麻煩了。
趙琉璃只比她大一歲,因為跟她關系好,說起話來也沒有顧忌。前陣子她頭一次來癸水,還熱情地跟魏籮普及了一番女性知識,可惜魏籮上輩子經歷過這種事,實在一點兒也不好奇,不能與她呼應。
今日天氣比較暖和,用過早膳,魏籮換上過年新做的松花色織金羅衫,下配櫻色宮錦寬襕裙,坐在羅漢床上,等着白岚給她穿鞋。白岚挑了雙沙藍潞綢羊皮金雲頭鞋兒,一壁給她穿上一壁道:“小姐的腳好像這兩年沒長過……”
那麽小,比她的手才大了一點。
不過不要緊,男人就愛女人腳小,捧在手裏跟玉蓮一樣,惹人疼愛。尤其她家小姐的一雙腳,生得白嫩精致,腳趾頭透着微微粉色。以前白岚不覺得腳有什麽好看的,如今看了魏籮的腳,卻不得不感嘆有一種人,她就是哪哪兒都生得好,你不羨慕都不行。
魏籮左看右看,沒怎麽在意過這個問題。眼見時候不早,她起身道:“走吧,再晚就晌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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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停着翠蓋朱纓的馬車,到這時魏籮才覺得有些不對勁。
往常趙琉璃邀請她入宮時,都是她自己坐英國公府的馬車去的,如今怎麽特地來接她?莫非有很要緊的事不成?魏籮坐上馬車,掀起暗紋繡金車簾問嬷嬷:“是誰讓你們來接我的?”
嬷嬷畢恭畢敬道:“回四小姐,是天玑公主的吩咐。”
看來是沒弄錯,她重新坐回馬車。明明哪兒都沒有問題,可她就是有種不同尋常的預感。
馬車停到後宮門口,魏籮跟着嬷嬷一起來到慶熹宮辰華殿。殿內趙琉璃早已等候多時,一聽到她來了,便從暖閣跑出來,笑着迎接:“阿籮。”
趙琉璃由于常年體弱多病,皮膚比一般人要白,白中透着病态,近乎透明。她骨架纖細,小臉只有巴掌大小,笑起來露出兩頰深深的酒窩,樂觀開朗,一點也不像個纏綿病榻的病人。
這些年陳皇後為她網羅天下名貴藥材,替她補身子,總算将她養得比小時候健康了一些。然而還是跟常人有差別,她情緒不宜太過波動,不能大哭不能大笑,也不能生病,生起病來比一般人都嚴重。陳皇後将她看得很緊,平時除了慶熹宮,基本不讓她出去。她若是無趣了,只有把阿籮請到宮裏來,說話解悶,聽阿籮說宮外面的故事,聊以慰藉。
她拉着阿籮來到暖閣,一起坐在花梨木貴妃榻上,好奇地問:“昨天是上元節,你上街了麽?”
阿籮點了點頭,“去看了花燈,還看了大變活人和木偶戲……”她想了想,“還吃了炸元宵。”
趙琉璃一臉羨慕,她從來沒吃過炸元宵,也不知道什麽是木偶戲。還是阿籮活得自在,想去哪裏就可以去哪裏,不像她,只能生活在這個慶熹宮裏,連到後花園一趟都要跟母後說一聲。她托着兩頰,羨慕得不得了:“炸元宵是什麽滋味?好吃麽?跟普通元宵有什麽區別?”
阿籮見她一臉饞相,忍不住抿唇一笑,故意道:“甜甜的,裏面是紅豆餡兒,又燙口又好吃。”
她露出向往,還沒開始暢想,便很快打住,嘆一口氣道:“算了,我大抵是沒機會吃了。”
魏籮見她模樣可憐,有些于心不忍,不再打趣她,讓金縷把她準備好的東西拿上來。“炸元宵是不能給你帶來了,不過我這裏有別的東西,你要看看麽?”
趙琉璃一喜,連連點頭,方才的低落情緒一掃而空。
金縷捧着一個紫檀雕花盒子走上來,打開盒蓋,裏面不僅有街頭的小吃,還有一些小玩意兒。油紙包裏包着糖雪球,是用糖炒的山楂,她拈了一個放入口中,甜甜酸酸,味道極好。她立即開懷,驚喜地問道:“這是什麽?”
魏籮可憐她長這麽大都沒吃糖雪球,便告訴她名字,把一整包都放到她面前,“吃吧,這個不怕多吃,對身體也有好處。”
除了糖雪球外,盒子裏還有花燈和布袋玩偶。魏籮拿起其中一個老虎形狀的玩偶套在手上,手指一張,做了個張牙舞爪的姿勢,“看,這個還可以套在手裏這樣玩……”說着老虎大嘴一張,往趙琉璃手腕上咬去。
趙琉璃“撲哧”笑出聲來,自己也套上一個新娘子模樣的布偶,做出求饒的姿态,“英雄饒命……”
兩個小姑娘臨時起興,排了一出《新娘遇虎》的大戲,倒是玩得津津有味,樂此不疲。末了趙琉璃笑倒在床上,把兩只木偶寶貝似的放在多寶閣上,“這個太好玩了,等楊缜哥哥回來,我要給他表演一次。”
魏籮揉了揉眼角的淚花,聽到楊缜這個名字不由一愣,“他不是一直在你身邊麽,今日怎麽沒在?”
楊缜自從趙琉璃八歲時保護她,至今已有六年。他就像個影子一樣,無時不刻跟在趙琉璃身後,趙琉璃一有危險,他便及時挺身而出。幾年過去,趙琉璃完好無損,他武功越來越高,人也越來越沉默,有時候一整天都不說一句話。只有趙琉璃跟他說話時,他才會有所回應。
趙琉璃仿佛比她還驚訝,扭頭問道:“我哥哥昨天回來了,他要去靖王府見我哥哥,你不知道麽?”
魏籮愣住,她還真不知道。
兩年前趙玠去濱州治理黃河決堤,走時也沒有跟她說一聲。等他走了兩個多月,她還是從琉璃口中得知的。這兩年來他音訊全無,她沒有特意問趙琉璃,趙琉璃自然也沒有跟她說,是以她根本不知道他的情況,更不知道他何時回來。
原來他昨天就回來了?算算日子,居然已經不知不覺過去兩年。
魏籮眨眨眼,“我為什麽會知道?”
她這才發現趙琉璃的語氣有點奇怪,好像她本就應該知道似的。可是她跟趙玠沒有絲毫聯系,又從何而知呢!
趙琉璃窒了窒,支支吾吾道:“我以為……英國公下朝回家會說……”
魏籮慢吞吞地哦一聲,“祖父從來不跟我們談論朝堂的事。”
趙琉璃忐忑地移開視線,語氣妥協:“好吧……”
好在魏籮想着別的事,沒有注意她的反常。
趙玠回來了,她昨天又在街上遇見趙璋,這幾年兩人之間的争奪就差沒擺到明面兒上。趙璋的勢力不斷被趙玠打壓,趙璋原本就不如趙玠心狠手辣,再加上年紀比他小,不得不被逼得暫時收斂一些。
趙玠去濱州是崇貞皇帝的意思,說是為了鍛煉他的能力,其實是想讓趙璋在盛京城有個喘息的時間。他的這兩個兒子,是他制衡兩大家族的一種手段,缺了誰都不行。只可惜趙玠這些年的能力越來越強,已經漸漸脫離他的掌控,讓他隐隐有些不安了。
不過有一點魏籮不太明白,都說趙玠心狠手段、睚眦必報,她怎麽不覺得?她小時候還提防着他,認為他是因為英國公府的關系才對她好,後來漸漸覺得不完全是。祖父已經成為他的擁趸之一,他沒必要再利用她維持這段關系,可是他依舊會送她小玩意兒,送她好吃的。
為什麽?魏籮托着腮幫子,想不明白。
用過午膳,魏籮向趙琉璃告辭,離開辰華宮。她後院花棚裏的月季要開了,她還準備采些花瓣請韓氏調制香露,每日搽身使用呢。韓氏調制的香露用起來最好,不黏不膩,用完以後皮膚嫩滑,冬天也不幹燥。
走在出宮的路上,前面便是慶熹宮的大門,她加快兩步,走出門口。
沒走兩步,赫然停住。
前方不遠處立着一個藏青色身影。他站在柏樹下,側對着她,挺拔如松,側臉俊美,手中似乎拿着一樣東西,修長的手指緩緩摩挲,似在溫柔的撫摸。他餘光看到她,轉過身,薄唇彎起一抹笑,沖淡了眉梢的冷肅,也不說話,就這麽靜靜地看着她。
魏籮微微一滞,踟蹰片刻,旋即上前叫道:“大哥哥……”說罷一頓,改口道:“靖王哥哥。”
趙玠等她走到跟前,目光落在她紅撲撲的小臉上,手持綠松石松鼠腰飾,低低地應了一聲。他在這裏等着她,已經等了将近一個時辰。今日入宮也是他提前跟琉璃支會過的,為了見她一面,委實不容易。
稚嫩嬌氣的小姑娘長大了,身條抽長,他走時她才到他胸口,如今正好到他的肩膀。她五官長開,兩頰的肉消下去,變成了标準的鵝蛋臉。眉眼還是一樣精致,鼻子嘴巴也沒什麽變化,就是不知為什麽,越看越覺得好看。
這麽漂亮,難怪汝陽王家的小世子都忍不住對她動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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