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趙玠收回視線,俯身,将手中的綠松石腰飾挂在她腰上,絲毫不介意在衆人面前為她彎腰。

魏籮一驚,下意識後退:“靖王哥哥做什麽?”

他聲音微低,帶着男人沉穩的氣質:“別動,這是我在濱州為你挑選的禮物。”挂好以後,他站起來問道:“喜歡麽?”

魏籮拿到手心看了看,這才發現是一只吃松果的小松鼠,疑惑地問:“為什麽送我這個?”

他彎唇,卻沒有解釋。

魏籮左右看了看,覺得還挺可愛,因為不知道他送這個是因為跟她很像,所以仰頭甜甜地跟他道謝。末了終于想起來問道:“聽說靖王哥哥昨天就回京了,你是來見皇後娘娘的麽?”

他不語,少頃慢慢點了下頭。

他方才确實去昭陽殿看陳皇後了,不過此次入宮卻不是因為這個。至于究竟為了誰,沒必要說出來讓她知道,他不想吓壞她。

綠松石松鼠腰飾壓在她的櫻色宮錦寬襕裙子上,裙子随風輕輕揚起,露出下面一雙沙藍羊皮鞋兒的鞋尖,小小的,随着她的走動若隐若現。趙玠一低頭便能看到,他眼神捉摸不透,不再看鞋,轉而看向小姑娘俏麗的臉龐,掀唇道:“你怎麽不問我這兩年去了哪裏?做了什麽?”

魏籮見他沒有離開的意思,想着他可能辦完事了,順路跟自己一起出宮,便沒有多懷疑。走在青石鋪就的羊腸小徑上,她發現這條路并非自己經常走的那條路。這條路狹窄逼仄,走一個人還寬綽,走兩個人便要肩膀貼着肩膀。她不夠高,肩膀只能碰到趙玠的手臂,她想往後錯一步,不過趙玠卻偏頭看着她,讓她進退兩難。她只好繼續跟他并排行走,縮了縮肩膀,“大哥哥走的時候什麽都沒跟我說,我是從琉璃那裏知道的,那時候你都走兩個月了。我知道你要去濱州,那裏黃河決堤,百姓受苦,你要去治理水災。”

慶熹宮門前有兩條路,一條是她走慣的大路,一條便是這條僻靜的小路。這條路只有陳皇後和宮女偶爾行走,可能趙玠跟皇後娘娘一起走這條路,習慣了吧……她腦子裏胡思亂想。

趙玠眼裏露出一絲不着痕跡的笑意,小姑娘烏溜溜的眼珠子亂轉,讓人如何不知道她心裏想什麽。他面上不動聲色,裝得坦蕩,繼續道:“我去時本以為三四個月便能回來,不值當說。未料想一去便是兩年,昨日才能回京。”他緩步前行,配合她的步伐,随口一道:“昨日是上元節,你是如何過的?”

魏籮粉唇微微抿起,眼裏露出些許笑意,“我去街上看花燈了,街上很熱鬧,有好多人。”

他哦一聲,“跟誰一起去?”

魏籮沒什麽好隐瞞的,便悉數告訴他:“跟常弘,魏筝……”說罷一頓,“還有宋晖哥哥。”

他停步,漆黑鳳目定定地看着她,也不說話。那雙眼睛能隐藏太多情緒,看得魏籮沒來由一怵,後退半步道:“大哥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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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移開視線,笑了笑道:“我在馬背上過的。”

這話倒也不假,距離盛京城還剩下三五天路程時,他幾乎每日都要換四五匹馬,一路緊趕慢趕,可惜最終還是沒趕上。他在馬背上颠簸時,她卻在城內跟別的男人逛花燈、猜燈謎,想想委實有些氣人。

魏籮不知他心中想法,只覺得他有些可憐。這兩年他在濱州過得應該不好,聽說那裏瘟疫蔓延,死了成千上百人,別看他現在完好無損,肯定也是受了很多苦的。如今連上元節都沒法過,她心中一軟,上前拽住他的繡金雲紋袖子:“我剛才送給琉璃幾個河燈,還剩下兩個,大哥哥要不要跟我一起放?”

趙玠頓足,眼裏露出一絲詫異。

她抿抿唇,以為他不知道,便耐心地解釋:“放河燈可以許願,你有什麽願望嗎?”

他微微一笑,終于明白過來小姑娘是在變着法子安慰他,看着她的眼睛,徐徐道:“有。”

這時候魏籮即便着急回家調制月季香露,也只能暫時擱一擱了。

她跟趙玠一起來到太液池湖畔,此時正值初春,湖面上的冰已經消融。只不過仍舊有些冷,她剛一走近,畫面上拂來一陣涼風,冷得她掩唇打了個噴嚏。

趙玠見狀,脫下身上的天青纻絲貂鼠氅衣披到她身上。

她連忙拒絕,脫下來要還給他。先不說男女有別,光是讓人看見她穿靖王的衣裳,她就說不清了……可是趙玠卻用手壓住她的肩膀,他的手掌寬大有力,帶着不容拒絕的壓迫,她一瞬間就沒了反抗的餘地,只能乖乖地披上,不大安心地問:“大哥哥不冷麽?你穿得也少。”

他低笑,告訴她:“我是個男人。”

魏籮哦一聲,不再同他争執這個問題。四周看了看,這時候太液池沒有別人,天氣太冷,大家都不願意到湖邊來,只有他們兩個頗有閑情雅致地來放河燈。

魏籮從金縷手中接過兩盞河燈,展開,一個遞給趙玠,一個留在自己手中。向他解釋道:“你用火折子點燃裏面的燈芯,放到湖面上,許一個願,如果河燈飄得很遠,願望就能實現了。”

她自己是不信這些的,都是騙無知小姑娘的東西,她早就過了那個年紀。昨天跟常弘一起上街,魏筝提議說去放河燈,她都沒有去。最後魏筝敗興而歸,看她的眼神冷得跟冰碴子似的。

魏籮沒想到昨天剛拒絕魏筝,今天就自個兒提議放河燈了。世事真是無常。

趙玠拿着河燈,接過她手裏的火折子點燃中間的燈芯,燈芯燃起微弱的光,搖搖曳曳,在冷風中忽明忽滅。

魏筝放完自己的河燈後,扭頭一看他還在那裏站着,便問道:“靖王哥哥怎麽不過來?”

他上前,蹲在湖畔邊沿,學着她的樣子将河燈放入水中。正要松手,魏籮突然打斷他,忙道:“不是這樣放的,這樣放一會兒燈就沉進水裏了。”

他微微勾着唇,醇厚悅耳的聲音不疾不徐問:“那該怎麽放?”

魏籮便教他怎麽放,可惜他怎麽都學不會,眼瞅着河燈裏的一截蠟燭都要燃盡了,她只好上前,親自扶着他的手,手把手地教他。兩只手疊在一起,她輕輕一推,河燈便慢慢地往前飄去。“就像這樣,輕輕的放……”

趙玠的眼睛沒有看花燈,而是落在她和他的手上。她的手又白又小,跟他的手放在一起,形成明顯的差別。那只小手軟軟的,掌心帶着溫溫的熱度,透過手背傳到他體內,一直蔓延到他的心扉。他手指動了動,幾乎忍不住想反手将她握住。

好在她自己先離開了,把手縮回袖筒裏,仿佛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什麽,眺望湖面,視線随着那兩只河燈漸漸遠去。半響才回頭笑着問他:“靖王哥哥剛才許了什麽願望?”

趙玠噙着笑,手背上還殘留着她的餘溫,讓人流連回味。他道:“家國太平,山河穩固。”

其實河燈放下去時,他什麽都沒想,眼前是她嬌俏的小臉,想什麽都是多餘。不過這八個字倒也不假,确實是他最終的抱負。真要追究起來,前面應該加上一個條件——在他的治理之下。

魏籮沒有接話。他如果想争,做皇帝是完全沒有問題,就是不知道為什麽,上輩子甘願做攝政王?彼時他把持朝政,趙璋的權利被他架空,完完全全受他擺置,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他完全可以取代趙璋登上大寶,為什麽又沒有做?還是說後面他确實這麽做了,只不過她沒等到那一天?

也不是沒可能,誰叫她死得太早呢。

來到宮外,魏籮站在馬車前,準備跟趙玠辭別,回英國公府。

朱耿牽來一匹棗紅色高頭駿馬,趙玠翻身上馬,手握缰繩,含笑對她道:“走吧,本王送你回去。”

她下意識拒絕:“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大哥哥有自己的事,不用管我。”

他低頭凝睇她片刻,目光落在她身後翠蓋朱纓的華車上,“這輛馬車是靖王府的,琉璃今日說要請你入宮,我便讓人親自去接你了。”

魏籮總算恍然大悟,難怪她出門時疑惑了一下,以前趙琉璃哪有這麽周全的心思,原來是他的主意。既然馬車是他的,再拒絕也不太好意思,她只得再次道一聲謝,低身坐進馬車裏。

轉念一想又覺得哪兒不對勁,他怎麽知道她今天入宮?還特地讓人接她?

剛才她走出慶熹宮,他就在門口站着,一看便是在等人的模樣,是在等她麽?他等着她,只是為了給她送這個松鼠腰飾?魏籮低頭擺弄那只綠松石小松鼠,越看越覺得有點眼熟,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馬車緩緩行駛在盛京城的街道上,窗簾偶爾被風吹起,露出一角,可以看見旁邊的人物。

趙玠騎馬走在馬車旁邊,目視前方,烏瞳深邃,眉峰英挺。他身軀挺拔,不是那種儒生的清癯瘦弱,而是經過打磨的肩寬背闊、挺拔蒼勁。看着看着,他仿佛也察覺到她的視線,偏頭往馬車裏看來,眼裏蘊藏着淡淡的笑意。似乎知道她在看他,但是他很樂意被偷看一樣。

魏籮臉蛋一凝,微微有些不自在。幸虧此時窗簾落下,阻絕了他的視線,讓她松一口氣。

不多時馬車停到英國公府門口,她踩着腳蹬下馬車。趙玠下馬,來到她跟前:“回去吧。”

她點點頭,脫下身上的氅衣還給他,兩靥含笑,“多謝靖王哥哥。”

他彎唇,忍了一路,還是沒忍住,擡手摸向她眉心的小紅痣,輕輕揉了揉道:“怎麽不留劉海兒了?”

她額前的頭發去年全掀了上去,四伯母說她長大了,再留劉海兒顯得稚氣。她額頭光潔,沒了劉海兒以後,露出眉心正中間的紅痣,如點睛之筆。趙玠雖然覺得好看,但是從此以後就不止他一個人能看到,其他男人也會看到,是以有些悵惘。

魏籮眨眨眼:“不好看麽?”

他笑道:“好看。”

那就行了,只要好看就行。魏籮見他不走,還當他有別的事,然而等了一會兒他什麽都沒說,便舉步道:“靖王哥哥若是沒事,我就回去了……”

他叫住她:“阿籮。”

魏籮停步,不解其意。

“昨晚你上街時,遇見李頌了?”

魏籮詫異地張了張小嘴,不明白他怎麽知道的。

誰知道他下一句話,更是讓她詫異。

他看着她,眼神很專注,明明眼裏帶着笑,但是就是能給人一種他其實很不高興的感覺,“他抱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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