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是夜, 商粲輾轉難眠。
雲端給她上完藥後就離開了,盡管在出門前多次叮囑說自己就在隔壁随時可以來幫忙,但到底還是規矩地留商粲一個人獨處了。
在昨晚完全沒能入眠的前提下, 商粲此時分明是應該睡得很香的, 但她卻偏偏還是睡不着。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直到現在似乎都還能隐隐約約嗅到屬于雲端的香氣, 無端地惹人心浮氣躁。
上藥時雲端那不容置疑的陳述語氣還萦繞在耳際, 她說,将來不管怎麽樣都好,我總是要在你身邊的。
這不是件好事,商粲想,我該想到的。
将來,這個詞帶着遙遠的暧昧不明, 但雲端是個向來心思缜密的人, 卻能這樣簡單卻确信地與她說了将來。
是一個非常美好的承諾, 商粲卻不敢多聽。
商粲自認自己多少有點“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肆意,只把眼下當做是頂頂重要的第一位。自和雲端身份相認以來, 商粲便總是刻意回避着關于“将來”的話題, 就算雲端提起時也只是打着哈哈含混帶過。以雲端的聰明, 顯然也發覺了她對這個話題的避而不談,故而也不再提起。
商粲很難去想和将來有關的任何事情,畢竟粲者是個沒有過去的人, 商粲是個沒有将來的人,她覺得雲端一定是想要“商粲”的, 但就是在今日, 那人才同她說過, 她的身份對自己來說全無沖突, 字裏行間都透露着只要她在就好的真切。
怎麽辦才好呢。
她對雲端懷着不可告人的心思,但就算除去這份感情,商粲依然恨不得把世上所有的美好都尋給雲端,天上的月亮都想去為她摘下來,雲端是她唯一的師妹,是她在這個世界最傾心挂念的人。
商粲疲憊地閉上眼睛。
……但事到如今,她手上攥着的,能夠交給雲端的東西,卻只不過是一場夢罷了。
翌日,清晨。
洗漱完畢的商粲慢悠悠從屋中走出,行至廳中時已經嗅到了飯菜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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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算醒了?你可真能睡啊。”
昨夜不知所蹤的挽韶像個沒事兒人一般隔着老遠就開始嚷嚷,不滿道:“人家雲中君都把早飯做好了,我們就等你來呢!”
商粲聽着這毫無緊張感的聲音就氣不打一處來,她慢條斯理地坐下,擎起溫潤的笑容應道:“原來您還有胃口吃早飯啊?我還以為雲城的栗子糕就足夠把您的肚子填滿了呢。好吃嗎?”
“……”
剛才還在喋喋不休的人突然啞了,半晌後才不太自然地回道:“好、好吃……”
“噢,那可真是太好了。”商粲皮笑肉不笑地點點頭,又追問道,“是吃的城東還是城西那家?我覺得城西那家比較好。”
挽韶的反應不知為何十分遲疑,吞吞吐吐道:“是、是嗎,我就是随便在路邊找了一家,也沒注意是哪家……”
“先不說這個!”随後她便很強硬地打斷了話題,問道,“你背後的傷怎麽樣了?昨兒雲中君給你上了藥之後是不是好些了?”
“是好些了……”
商粲随意點了點頭,電光火石間突然感覺不太對勁,皺起眉問道:“你怎麽知道昨天雲端給我上藥了?你不是出門了嗎?”
“——”
對面突然沒了聲息,商粲正覺得奇怪時,就聽到雲端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我早上同挽韶說了,讓她之後再好好看看你的傷勢。”
她說着走到桌旁,将一碗熱氣騰騰的粥放到商粲面前,溫聲道:“先吃飯吧,之後再勞煩挽韶。”
商粲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轉移了,思來想去還是先對雲端道了聲:“早。又勞煩你早起了,實在有些辛苦,下次我們出去吃也好。”
“不必。”雲端說着坐到她身側,輕聲道,“我本就習慣早起,不麻煩的。”
她既然這麽說,商粲也就不再堅持,一邊喝粥一邊問道:“今天有什麽打算嗎?妖主大人昨晚栗子糕吃夠了沒,沒吃夠的話今天再出去吃點兒?”
似乎是沒料到這回旋镖還能紮回來,挽韶被粥嗆得咳嗽連連,唯唯諾諾道:“夠了、夠了,我以後肯定不——我是說,沒有特殊需要的話,肯定不去吃了。”
這花妖話說到一半還突然拐了個彎,像是給自己留了條後路似的,商粲奇道:“特殊需要是指什麽?”
挽韶躊躇了好半晌,最終遲疑道:“就是……我想吃栗子糕想的不得了的時候……?”
不知為何是個疑問句,挽韶的語氣聽着都發飄,商粲莫名其妙,又聽得她再次強硬地拐回話題道:“今日總之要先好好看看你的傷,我這次出門倉促,帶的藥材不多,本來就是惦記着到煙陽再買的,眼下到了雲城也是一樣,先看看你的狀況再說——只是不知道這裏藥材全不全。”
“那倒不必擔心。”雲端溫聲道,“雲城周遭藥材豐富,應是不會缺什麽東西的。我家中也有些藥材儲蓄,需要的話盡量拿去用便是。”
商粲也跟着點點頭,剛想說些她當年在雲城不遠處的山裏采過藥的往事,就赫然聽到挽韶嘟囔道:“……那你們這有沒有道心蓮子?”
“……那大約是沒有的,畢竟道心蓮子不算是一味藥材,更像是天材地寶……”
雲端聲音有些為難,很快疑惑道:“說起來,我記得阿粲去參加天外天論道會就是為了道心蓮子,是有什麽要用上它的地方嗎——怎麽了?挽韶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沒什麽。”
商粲不動聲色地收回狠狠踩在挽韶鞋面上的腳,笑道:“可能是栗子糕吃多了撐的吧。”
“你也知道道心蓮子傳的神奇,故而我在聽說論道會獎品是它時就想着來碰碰運氣罷了,說不準能漲漲修為。”她若無其事地放下調羹,搖搖頭道,“我記得雲城這裏盛産治療創口的藥物,不知道有沒有對修士靈力紊亂之類問題的特效藥?”
“應是有的。”不疑有他,雲端思索着答道,“待我先在家中尋尋吧,時日久了,我也記不太清。”
商粲笑着應下,慢慢把粥喝完,不動聲色地松了口氣。
“……你剛才突然問什麽道心蓮子,那東西又不像白菜哪兒都能有,問起它來做什麽。”
回到屋中,方才在雲端面前還一副溫和模樣的商粲立刻擰起眉來,面無表情地轉向挽韶,眼前白布都顯出幾分無情:“平白惹雲端擔心。”
跟來打算給她看看傷勢的挽韶只覺得自己弱小可憐又無助,自打來了這個家就受盡欺負。
“我……我那就是一時嘴快……”
挽韶弱弱應道,不太服氣地小聲嘟囔道:“……怎麽連這都不能告訴雲中君的嗎?你連身份都被她知道了,還怕她知道你要找道心蓮子治傷?”
“當然不行。”她覺得十分合情合理的要求被商粲果斷拒絕了,對方斬釘截鐵道,“既然已經快要從秦意那裏搶回道心蓮子了,就沒必要再提這事。”
商粲說着頓了頓,面上漸漸顯出些溫和神情來,低聲道:“雲端心思重,若是讓她知道了,少不得又是幾晚難得安眠。”
天道在上,她們兩個能不能趕緊結成道侶啊。
仗着商粲看不到,挽韶虔誠地雙手合十,對着她拜了又拜。
“說起來,你這兩天怎麽回事?”
大約是從對雲端的擔心情緒中脫出了身,商粲很快又變回一副沒好氣的模樣,大喇喇往桌旁一坐,一拍桌子道:“你溜得倒痛快——你知道我昨天晚上都經歷了些什麽嗎!”
商粲說着面上就紅一陣白一陣的,神情十分精彩。挽韶讷讷無言,認命地把到了嘴邊的那句“知道”咽回了腹中。
……哎,恐怕商粲本人都沒她知道的清楚。
當然,商粲和雲端單獨相處時發生的事挽韶是完全不知道的,但至于昨晚的事情原委——
挽韶默默抹了把臉,她可能是最有發言權的人。
簡單來說,她昨晚根本沒出門。
更別提留字條說去吃什麽栗子糕——就算她平時行事很不着調,但也不至于突然做出這種事來!整得像多少年沒吃過栗子糕一樣!太丢人了!
但是沒關系,挽韶心甘情願承受這樣的罪名,并認錯态度良好地面對商粲連連稱是,誠懇地表示自己再也不敢了。
畢竟她只是個從犯,至于主犯……
挽韶的心思默默飄到應該正在認真為商粲翻找妖物的那人身上,清清冷冷翩然若仙的雲中君,與她昨晚老老實實在沐浴間牆角蹲着時看到的那個、緊張的同手同腳,但還是繃着臉推開門走進來的人,真是很難想到是同一個人。
總而言之,從商粲洗澡的時候開始,這人就根本沒意識到她周圍是怎樣的雲波詭谲。
挽韶昨晚本來認命地打算在沐浴間面壁等商粲洗完澡,結果剛走到牆角就聽到門口吱扭一聲,吓得她一個激靈轉過頭去,正好與猶豫着推開門的雲端四目相對。
她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眼間領會了雲端的欲語還休,并做出了她至今想起還拍案叫絕的舉動——她飛快地竄到門邊溜了出去,然後把雲端一把推進屋裏,并順手帶上了門。
天吶。挽韶擦了擦額上的汗水,只覺得神清氣爽,她今天撮合了一對有情人!
她心情非常好,哼着小調回到了自己房中,高高興興地倚到床頭翹着二郎腿看起話本來,但還是覺得有點意猶未盡——商粲那傻子,別等會兒又把人趕出來了吧?
懷着這樣的擔憂,挽韶粗枝大葉地囫囵看了半本書,內容一點兒沒進腦子,突然聽到門外傳來了腳步聲,并最終停在自己門口。
這是幹什麽,商粲洗完澡了找她有事?任勞任怨的妖主大人動了動耳朵,剛想直起身來問問,就聽到雲端的聲音悶悶傳來:‘我看裏面……好像沒有點燈。’
“……”
挽韶一聲“商粲”瞬間卡在喉嚨裏,她默默轉頭看了看自己嫌不夠亮而點起了三盞的燈盞,雲裏霧裏地屏住了呼吸。
即使是在商粲氣哼哼地奪門而入的時候她也很努力地沒發出半點兒聲音來——雖然她完全不知道這是個什麽狀況。挽韶拼命用眼神向雲端示意,試圖得到點兒信息,而雲中君莫名眼神躲閃,對她投來抱歉的一眼,說出的話倒是半點不見心虛:‘她不在房裏。’
……行吧,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雲中君這麽說必然有她的道理。敏銳地察覺到了一些暗流湧動的挽韶配合地裝起死來,今天天王老子來了她挽韶也不在房裏。
她裝死裝的非常盡職盡責,只差點在雲端說她留字條出門吃栗子糕時險些破了功,但最終還是忍住了。畢竟看着雲中君那一臉為難模樣就知道這孩子沒怎麽說過謊,這種情急的狀況下能找出這麽個借口已經很不錯了,但商粲應該不能信吧,少不得她還是給雲中君打打掩護——
看了看商粲全盤相信了的氣急反應,挽韶不禁感到些許悲涼,多少覺得自己得反省反省。
等到二人離開她房間五分鐘後,一直維持着原狀的挽韶才敢稍稍松了口氣,回想起雲端向她投來的懷着歉意的眼神,心中十分平靜,甚至還想笑,衷心為這位醋了都不敢直說的雲中君祈禱她和商粲進展順利。
回到現在,看着全然被蒙在鼓裏的商粲,挽韶心中多少有點着急,但又知道這種事外人急不來,故而只能維持住面上的和平,在心中老氣橫秋地長長嘆氣。
哎,她真是為這個家付出了太多。
作者有話說:
挽韶:可惡,栗子糕到底啥味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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