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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如意見他伸手過來碰自己的頭發眨了眨眼,倒是難得的沒躲開,只是道:“一會兒我們去送送他。”
霍昭遠應了聲好,和她一前一後錯開了離開樓梯間,一個回辦公室,一個去茶水間。
淩如意回到辦公室,周玥已經将出院醫囑打了出來,遞給她簽字,她簽了之後道:“他的大病歷首頁讓主任簽一下名,給他帶一份回去,他是農合的,回去還能另外申請當地的補助。”
“你哪床要出院了?”姜珊從電腦前擡起頭問道。
淩如意沉默了一下,抿着唇道:“11床,家屬說不治了,今天要回去。”
不僅姜珊,連原本沒注意聽他們說話的陳筠等人都愣住了,“都還沒穩定,就要回去了?”
“說是家裏實在撐不住了……”淩如意點點頭,“說是反正都這樣了,活着也是受罪,不如回去。”
想到那孩子的家庭情況,衆人一時也沒話好說,因為都是事實。只是多少有些唏噓,陳筠道:“要是那孩子有那位家裏的條件,說不定還能多活幾年。”
她說的那位,就是早上專家們剛會診完的VIP。
只是人生下來,父母是不可選的,家世亦是沒法挑的,如同霍昭遠勸淩如意的那樣,他不得天幸。
辦好了出院手續,淩如意說要去看看那孩子,衆人都說要去送送他,姜泾源道:“那孩子挺乖的,前天我去看12床,他還跟我打招呼叫叔叔好。”
“有次他媽靠床邊睡着了,他還給蓋衣服。”周蜜也道。
人要走了,往後見不着了,再想起時都是些好的。
幾個人進了病房,管床護士正将打完了點滴的針頭從瘦弱蒼白的手背上□□,孩子居然是清醒的,他擡了擡手伸向他母親,蠕動着嘴唇極低聲的說了一句,“媽……我們回家,我想隔壁家阿黃了。”
隔壁家阿黃是隔壁家的一條狗,他很喜歡,剛來醫院那兩天總聽他提起。
淩如意望着他沒血色的蒼白的臉,心裏像被什麽刺了一下,呼吸陡然間變得有些困難,她忙轉過頭去不敢看他,卻正好對上周蜜淚眼汪汪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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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未送他們太遠,走到電梯口就停住了,孩子的父親在那裏等着,那是個和他妻子一樣滿面風霜的瘦弱伶仃的男人,像一根竹竿一樣,且沉默寡言到了極致。
他見了淩如意,卻突然膝蓋一彎跪了下來,在衆人驚詫得不知如何反應的神情裏砰砰砰的磕了三個頭,擠出一句多謝來。
“這是做什麽,快起來快起來……”衆人反應過來,忙伸手去拉他,又紛紛勸道。
只他還看着淩如意,哽咽道:“淩醫生,多謝了,我……。”
淩如意愣了愣,垂眼的片刻看見他手裏攥着的費用清單,心念一轉,知他已經知道費用的事了,便搖了搖頭阻止他說下去,安慰道:“沒什麽,回去吧,日後……日子會好起來的。”
這個孩子注定留不住了,以後再過幾年,他們興許還能再生一個,或者抱養一個,有了新的盼頭,傷痛自然會過去,日子也就好過了。
人總是這樣,要麽死,要麽活,而活着就要有些盼頭。
電梯到了,衆人等他們一家三口進了去,都道聲保重,門關上,又都齊齊往辦公室去,該做什麽做什麽去了。
淩如意落後一段距離,和霍昭遠并肩走着,她突然喊了他一聲,“阿遠……”
“嗯?”霍昭遠側了側臉,低頭看了她一眼。
“晚上回去看看爸媽他們罷?”淩如意低低的問了一句,又擡眼看了他一眼,飛快的又調轉目光。
霍昭遠頓了頓,心知她情緒不太好,便只應了聲好,不再說話。
回到辦公室,陳筠他們不知正讨論些什麽,居然聊起了新院址的事,“我聽說在觀瀾湖那邊申請了個三百畝的新院址,是不是真的?”
“真的呀,就是不知猴年馬月能搬過去。”周蜜應道。
姜珊聞言便笑了起來,道:“等搬過去的時候,老姜都能當院長了罷。”
才開始申請地,那離搬過去還早得很,姜珊的話雖然誇張了些,但卻也說出了這事還早得很的事實。
淩如意不禁彎唇笑了笑,眼裏的陰霾總算被驅散了許多。也許這樣的事見得多了心髒變得強大了,她很快就想開,笑着問道:“今晚誰夜班?我要交個班。”
“阿蜜啊。”陳筠指了指周蜜,又道,“二線是莉菁姐。”
淩如意點了點頭,将要交的班跟周蜜說了一遍,陳筠等她說完就問道:“怎麽今天走那麽早?”
“早點走,回婆家吃飯。”淩如意溫聲解釋了一句。
姜珊聞言立即看了眼霍昭遠,擠了擠眼嘿嘿笑了兩聲,笑得霍昭遠頭皮突如其來就是一麻。
淩如意這邊的病人病情其實尚算穩定,她只跟周蜜講:“就是我那48床的VVIP,你記得多去看看他,免得到時候人家覺得我們不熱情。”
周蜜嘆了口氣說聲知道了,然後嘀咕道:“所以說不愛管VIP,事事都得小心翼翼,麻煩。”
“輪到你頭上了,有什麽辦法。”淩如意一面說一面轉頭對周玥道,“小周,下班。”
說罷她又看一眼霍昭遠,霍昭遠沖她點點頭,換下白大褂後各自往自己的車子去。
霍昭遠照例是有藤煜接送,淩如意則是自己駕車上下班,特地錯開了時間離開停車場,免得撞到一起去被尾随的狗仔拍到。
淩如意倒不是不想或是不肯将這段婚姻擺到公衆面前來,只是她一想到公開之後會引來的麻煩事,就覺得頭大。
誰知道以後的病人裏沒有狗仔特地潛伏來釣魚就診,還美名其曰看看霍大視帝的太太醫德醫術如何。這當然只是她的想象,但在奇葩年年有今年特別多的當下,誰也保不準這個想象會成真。
因是回老宅吃飯,淩如意想起要給呦呦買一些東西,便拐進了一家大型超市,買了呦呦很喜歡吃的水果糖。
這樣一來,她回到霍宅的時間就比霍昭遠預計的要晚了,并沒有在他之前回到,而是緊接在他車子剛進門時到的。
銀白色的車子緊跟在黑色車身後面,流線型車身在昏黃的路燈光下有種朦胧的光澤感,車尾上呦呦剛貼上去的機器貓貼紙顯眼得很,一下就撞進了原處守株待兔的鏡頭裏。
晚飯很豐盛,除了霍昭遠夫婦,已經幾個月未見的霍昭鑒和霍昭未兄弟倆也回來探望老祖母,只是不見各自的伴侶。
“二嫂和三嫂呢?”淩如意四處張望着找人,兄弟倆的妻子都是他們的大學同學,各自擁有自己的工作,也都不在霍氏裏擔任任何的職位,是很獨立的職業女性,“又加班?”
兄弟倆一齊點頭,又疑惑的問她:“你今天怎麽有空回來,又不是周末,不忙?”
“還可以。”淩如意笑着應了聲,又轉頭去招呼呦呦,讓她看剛買回來那些花花綠綠的水果糖。
霍昭遠跑去廚房看了一眼正忙碌的母親,很快就被趕出來,呦呦正和淩如意玩得高興,也不肯跟着他,便只好泡了一壺茉莉龍珠,和兩位兄長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飯後淩如意臨時決定要住在老宅,霍母很高興,霍昭遠倒是有些猶豫,“這樣會不會太遠了,明天晚上上班會不會晚?”
淩如意滿不在乎的擺擺手道:“沒事,我早點出門就是了。”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這個普通的夜班仿佛就該這樣平淡,可是到了深夜臨睡前,沈均年一個電話打破了平靜。
“老霍,快開電腦,你又上頭條了。”沈均年的聲音有些焦灼,透過話筒都能感覺到他的無奈,仿佛是熱鍋上的螞蟻。
霍昭遠慢吞吞的重新打開剛要收起來的筆記本電腦,道:“又不是第一次上頭條,有什麽好看的。”
“你看了再說。”沈均年哼了一聲,催促他趕快打開網頁,“看到了沒有,那輛車是你家如意的罷?”
霍昭遠在他的催促下打開那條與自己有關的八卦新聞,标題上赫然寫着“兩車前後進門,霍家疑添新成員”這樣聳人聽聞的标題。
他一眼就看見了後面那輛銀白色車子尾巴上的機器貓貼紙,那是呦呦的傑作,淩如意又懶得撕下來,車牌拍得模模糊糊的,也不知人家到底拍沒拍清楚。
頓時覺得有些頭大,有氣無力的對沈均年道:“是她的,不過這車都開了兩年了,哪還是新成員。”
“少打岔,快想想怎麽公關,總不能就說是她的罷?”沈均年嘆了口氣,覺得愈發無奈了,這樣的事已經許久沒發生過了,他一時竟想不到最妥帖的辦法,“難道讓她別開這輛車了?”
“先把貼紙撕了再說。”霍昭遠也跟着嘆氣,想了想才想出個法子來,“車牌看着像是拍得不清楚,先讓二哥跟她換個車,就說後面那個人是他,過段時間風聲過了再換回來,反正款式顏色都一樣。”
淩如意的車是當時霍昭遠托霍昭鑒幫忙換的,她也說不出想要什麽樣的來,就随口說了句跟你差不多就行,霍昭鑒懶怠多想,幹脆就買了輛幾乎一模一樣的,沒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場。
沈均年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他固然不希望手下的藝人欺騙粉絲,但有時候有些事的确是無法全部攤開在陽光底下,霍昭遠千好萬好,在他的個人問題上終究有所隐瞞,只是他夠謹慎,從不肯正面回應說自己是單身或是已有伴侶。
霍昭遠挂了沈均年的電話後匆匆的下樓去找霍昭鑒,将事情同他說了一遍,霍昭鑒欣然同意幫忙,只是卻勸道:“你該同如意商量,看什麽時候将事情公開,免了今天這樣的麻煩。”
“……再說罷。”他抿了抿唇,沉默了片刻才應了一聲,目光裏有淺淺的無奈。
霍昭鑒也知這不是他的問題,嘆了口氣不再提這件事,只将自己的車鑰匙遞給他。
回到樓上房間,霍昭遠想和淩如意說這件事,卻發現他剛才接電話時還在玩手機的那人已經睡着了,仿佛練就了一身随時入睡的好功夫。
不忍心叫醒她,便只好嘆了口氣,又怕她明日起得早,他來不及跟她說清來龍去脈,只好留了張紙條告訴她這件事,又囑她将車上的貼紙撕下來并和二哥換一輛車開幾天。紙條壓就在她放在床頭的手機下,車鑰匙放在手機上。
做完這一切,霍昭遠躺下床,伸手拉了燈,聽着身邊人均勻的呼吸聲,腦海裏反複想起的,竟全是白天時患兒父親朝淩如意那一跪。
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但這黃金比起命來顯得微不足道,就連尊嚴,有時亦是比不上命的。
他再想起早上的會診,第一次意識到特權帶來的好處,□□裸的,卻又真實得讓人覺得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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