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霍家老宅比淩如意與霍昭遠的小家離醫院要遠得多,所以她早早的就起了身,伸手一摸手機,抓在手裏的紙條讓她愣了愣。

待她努力睜眼看明白霍昭遠寫的意思,瞌睡竟也吓跑了,忍不住小聲嘀咕道:“果真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

身邊傳來一陣翻身的摩擦聲,她忙轉頭看了一眼,見男人的雙眼還緊緊閉着,并未被她吵醒,便籲了口氣,大力的推了推他,“起來了,遲到啦!”

“真的?快快……你怎麽還在?”霍昭遠被她一喊,下意識就閉着眼睛坐了起來,一面問一面伸手解着睡衣紐扣。

瞥見男人漸漸露出的小麥色胸膛,淩如意下意識的轉了轉頭,将視線焦點落在旁邊的被褥上,“馬上就走了。”

霍昭遠漸漸習慣了這種規律的早起,閉着眼睛過了一陣就睜開了,扭頭去看鬧鐘,見時針連七都還未指到,頓時便松了口氣,只在心裏嘀咕了兩句淩如意誇大其詞。

他們倆輕易不會一起出門,向來都是還未出門就各走各的,淩如意要到辦公室去吃早飯,更是走得比霍昭遠要早。

等霍昭遠在七點五十進入辦公室時,突然發覺偌大的辦公室竟空無一人,不由得一陣緊張,不知大家是不是去做什麽了。

他忙轉身要去找人,迎面就撞上正要進來的姜珊,便問道:“大家都去哪兒了?”

“12床血壓降了,在搶救室,家屬說要留一口氣回去。”姜珊轉身在櫃子上拿了張自動出院的單子,一面填個人信息一面應道。

霍昭遠吓了一跳,忙低頭在淩如意的電腦上找12床的病歷,然後才發現這是個重度再障的孩子,并發症一大堆,血小板進來時是多少輸了一個多星期的血後還是多少。

姜珊什麽時候走的他沒留意,等她再回來時淩如意等人也回來了,他問周玥病人如何,周玥道:“剛被家屬帶回去了。”

他又問起病人是哪裏人,是不是有什麽特別的風俗,為何要留一口氣出院回去。

淩如意瞟了他一眼,抿着嘴唇道:“不僅要留一口氣回去,還要配陰婚,否則進不了家族墓地。”

霍昭遠聞言眯了眯眼,倒是明白了過來。有些地方的确有這樣的舊俗,孩子未成年而亡謂之夭,又是未婚,該是屬于意外死亡,通常來說,民間陰陽師認為這是“克命”,會破壞祖墳的“風水”,所以死後不能進祖墳,為了讓孩子在地底下不孤單,于是便有了“配陰婚”這個風俗。

這項傳了千年的陋俗并未因為時代改變而消失殆盡,在某些地方還偶有耳聞,而這種詭異色彩濃厚的風俗,也給很多靈異小說和影視作品提供了很多素材,霍昭遠以前拍過一部電影,貫穿其中的就是一個為了做給別人“配陰婚”生意而殺人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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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巧淩如意這天值班,要忙的事很多,說完話後便轉頭去看電腦,餘光觑見霍昭遠面上一閃而逝的恍然大悟,繼而又是些許的無奈和恻隐,心裏頓時一怔。

只是她未再開口,只等着許主任叫人開始交班。

因是周二,許主任只查新收,交班之後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出了辦公室的門,霍昭遠很認真混在人群裏,這時往往是許主任給學生們講課的時候。

許主任有時是個很在意細節的人,比如在查房這件事上。

她望着陳筠問:“小陳,你告訴我,查房的時候彙報人該站在病人的哪邊?”

陳筠一懵,張口下意識的答道:“左側,科主任或查房主持人對側。”

“那你現在現在哪裏?”許主任略微皺了皺眉頭,嘴角雖然有笑,卻讓淩如意等人下意識的挺直了腰。

陳筠看一眼病人,反應了過來,忙和站附近的王長青換了個位置,往病人左手邊站去,她帶的學生忙将病歷本遞到她手裏。

許主任用視線掃了一圈周圍的醫生和學生們,不緊不慢的道:“各位老師要時刻記住給你們的學生做好帶教,你們不注意,學生就不當回事,連最基本的規範都做不好,讓上級怎麽放心把學生交給你?學生也是,老師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可以私底下提出,老師要是不改就告訴我,我來批評他,屢教不改的,就取消帶教資格。”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和平時說話一般無二,卻讓衆人都收了剛才的竊竊私語,盡管這樣的話過一陣就要重複一遍,但聽着總覺得讓人有些臉紅。

許主任訓完下級,沖陳筠點了點頭道:“開始罷,抓緊時間。”

陳筠忙開始介紹患兒的病情,許是因為剛被訓過,一衆人等面上都嚴肅許多,也沒人趁機去看看隔壁的自己管的床情況如何,俱是一臉的鄭重其事,一時間氣氛竟有些凝重起來。

許主任恍若未覺,該做什麽還是做什麽,心裏明白這群兔崽子也就這一時半刻的正經,用不了多久就打回原形了。

果不其然,等出了這間病室,衆人就開始在背後吐槽起陳筠來,“都怪老陳,不然怎麽會挨罵。”

陳筠覺得冤枉極了,嘟囔着辯解道:“我哪知道主任會突然發難,平時也不見抓這個。”

“你還是教秘呢,丢不丢臉?”淩如意湊到她跟前,嘻嘻的笑話她。

陳筠伸手拍了她一把,正想開口,卻被一陣哇哇大哭聲打斷,“哇,我不要,白大衣壞人又來了!”

童言稚語惹人發笑,可是哭聲仿佛撕心裂肺,又讓人揪心,衆人是既無奈又心疼,還有些委屈,見不是什麽大問題,便忙哄着讓主任看了眼就離開了。

很多孩子都會這樣,看到白大褂就害怕,在他們心裏,白大褂和打針和痛是等同在一起的,淩如意以前剛出校門那會兒還年輕,經常喜歡看孩子們的反應,看見他們在醫生面前眉頭一皺,不到三秒鐘就流了眼淚,要拿糖去哄才給抱,覺得有趣極了。

于是後來她正式工作,口袋裏便常有那麽幾顆糖果,遇到哭鬧不休的孩子時便給一顆,總有能奏效的時候。

只是她從不吃糖,好似天生便對糖的甜味不喜,霍昭遠扭頭看見她落後幾步從口袋裏掏出顆糖來遞給那哭鬧的孩子,又笑嘻嘻的摸了他的小圓臉一把。

突然想到她小時候的樣子來,臉蛋圓乎乎的,總是跟在他身後,動不動就要說:“小哥哥,我要吃糖。”

淩家老祖母極寵愛她,仿若是眼珠子一般,別說糖,就算是星星月亮,恐怕也會想辦法找來,可她偏只問他要。

霍昭遠如今想起那些陳年舊事,對自己竟然記得起這些事感到十分驚訝,可再想想她是在什麽情境下說的這話,卻又丁點都想不起。

他還記得她幼年時笑得甜蜜蜜的樣子,可是她已經長大了,她給呦呦買很多糖,自己卻從未嘗過一顆,大約是淩祖母走後她再也沒吃過,久而久之就不愛了。

霍昭遠想到她的父母,眼神不禁一黯。

許主任他們已經進了另一間病室,那裏有張床是淩如意管的,他便揚聲喊了一聲:“淩醫生。”

淩如意聞聲趕忙走過來,走到他跟前的時候壓低了聲音道:“昨晚忘記問你了,今晚要跟夜班嗎?”

說罷她就越過他進了病房,周玥将病歷本遞到她跟前,她接過之後一把抱在了懷裏。

霍昭遠終究還是決定留下來值夜班,他上次的夜班已經因為其他工作錯過了,不肯再錯過第二次。

下午五點半的下班時間一過,到晚上七點左右,同事們陸陸續續離開了辦公室,餘下淩如意和兩個學生,點的外賣早就已經送到,淩如意丢下寫了一半的病程記錄,起身道:“別寫了,洗手吃飯去。”

周玥一面應一面保存了寫好的東西,淩如意走到霍昭遠身側,看了一眼他面前的筆記本電腦屏幕,見都是些他的工作安排,密密麻麻的占據了整個屏幕,不由得咋舌道:“你這行程安排滿得喲,我看了好安慰。”

霍昭遠聞言立即轉頭去看她,見她面上挂着幸災樂禍的笑,又偏了偏頭,見周玥已經去洗手,辦公室裏只有他們倆,便大着膽子伸手去擰了一把她的腮幫子,“就那麽不想我在家?”

“別瞎動手,也不怕別人發現。”淩如意向後仰了仰躲開他還想繼續伸過來的魔爪,低聲嗔道。

霍昭遠收回手站起來,似笑非笑的睇了她一眼,“我巴不得別人發現我跟你這點破事兒。”

淩如意被他有意無意的擠兌了一下,又不肯就着他的話往下說,只好哼了一聲就扭頭往外走。

她盤了發,發髻上別了個很漂亮的發卡,霍昭遠走在她後面,目光落在她的發上,神色忍不住一柔。

他記得這是他們婚後自己送給她的第一件禮物,東陵玉雕的荷葉、岫玉刻的小蓮蓬和用均勻圓潤的海水珍珠做花芯的黃貝花,當初不過是出外景時在一家手工飾品店偶然看見,覺得別致便買下,卻不料格外得她喜愛。

後來的這些年,霍昭遠出門總不忘給她帶一兩件小禮物,或是精致的首飾,或是當地特色的小玩意,只是因為她的愛好,總要特地看看有沒有好看的手表。

淩如意很喜歡手表,大約跟她的職業和愛美天性有關。作為醫生,又是兒科醫生,她的指甲永遠都是極短的,從沒塗過指甲油,也不戴戒指,為的就是免得傷到孩子,畢竟幼兒的肌膚極其嬌嫩。

她手上唯一的裝飾就是手表,用途就是看時間,可她又愛美,手表必須和衣服搭配得當才覺得舒坦,久而久之便收集了不少,霍昭遠樂得慣着她,看見有好看的便想方設法送到她眼前,她的表便愈發多了。

現下霍昭遠看着她解外賣袋子的手,手腕上是黑底淡金蜜蜂浮雕的女士表,簡約時尚,配着她一身黑褲白衣,利落之餘又添一份溫柔。

淩如意招呼他們吃飯,一面吃一面道:“快吃,在醫院就是要學會鑽空子吃飯休息,不然虧的是自己。”

她這話其實是講給周玥聽的,可話音才落地,就聽見門外一陣腳步聲,緊接着當班護士的聲音就在門口響起了,“淩醫生,急診打電話說有個考慮心肌炎的患兒要你去看看。”

淩如意應了聲好,站起身道:“走着罷,回來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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