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早交班查房之後,淩如意準備下夜班,她擡眼望了望牆上的鐘,九點半。
“小周,下班回去休息罷。”淩如意整理着自己面前的紙張,在打廢的病歷紙上劃個叉,又擡頭對霍昭遠道,“趁有空,今天給你講手術室洗手。”
霍昭遠聞言愣了愣,然後點點頭道好,淩如意收拾好東西後帶他去手術室,路上霍昭遠扭頭看了她一眼,突然問道:“晚上大學城二期工程的招标晚宴你要不要去?”
“……啥玩意兒?”淩如意怔了怔,脫口而出問道,她根本不知道霍昭遠說的是哪件事。
霍昭遠也愣住,半晌後皺起眉頭問道:“淩稱心她沒告訴你?”
大概是和生意上有關的事了,淩如意頓時失去了想知道的興趣,搖搖頭道:“這些事我又不懂,也不管,她跟我說做什麽,更何況,說了又怎麽樣。”
她與家裏的關系不好,同父母都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唯與淩稱心還能平心靜氣的講話,這其中大半的緣由還是因為淩稱心生性溫柔平和,又處處讓着她。
霍昭遠亦知道這些事,當年他貿貿然提出要娶淩家女兒,其時已經與淩如意失去聯絡多年,并未了解淩家的真實情況,淩父淩母也并不清楚霍家要的人是小女兒,一度想将這份姻緣留給大女兒,逼得淩稱心只好跟家裏坦白已有交往穩定的男友并不想分手,這才熄了他們的心思。
淩如意倒是覺得沒什麽,她腦子還夠清楚,嫁之前還懂得特地将緣由問得一清二楚,知曉是從前認識的小哥哥,便放心的嫁了,只是淩稱心始終對她覺得抱歉,覺得她是替自己受了苦,便又對她寬容體貼了許多。
但淩如意這個人,有時候是軟硬不吃別扭得很的,老母給的白眼她受了,長姐給的體貼她也受了,卻一直都好似不為所動,始終不遠不近關系淡淡。
霍昭遠倒是覺得無所謂,當年求婚,固然是因為想娶她,但其中的目的不純大約彼此都心中有數,他們有共同的目的。利益有時候會是迅速結盟的原因。
可過了這幾年,事情已經過了,淩氏沒有倒閉,霍氏也避開了一場動蕩,霍家推了個淩氏做馬前卒,淩氏靠着霍家重新站住腳跟,可以說是兩家聯手甚至是相互利用的結果。
淩如意是知道前因後果的,只是她從不主動向任何人問起這些事,她只管她的病人和學生,也只管自己那一畝三分地的日子。
她站在洗手臺旁邊,低頭看着霍昭遠的動作,不時指點着,“外科刷手……要洗到上臂的下三分之一……哎呀你起來,看我做一遍……對,動作一定要準确,不然不幹淨……”
霍昭遠覺得自己的手都洗得皺了,根本不記得剛才同她講的事,只苦着臉追問道:“怎麽今天突然教這個?”
淩如意回頭望了他一眼,看見他眼底的青色,嘆了口氣道:“我看你劇本裏有手術的場景,剛好普外認識的同事明天有臺手術,我跟他說了讓你去看,所以今天就把刷手和穿脫手術衣教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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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昭遠聞言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來,“你什麽時候看過我的劇本了?”
他的語氣有幾分驚喜,淩如意扭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目光灼灼,那句因為好奇才偷看他劇本的話突然就說不出來,只是別過頭去,竟是不敢看他。
霍昭遠學得認真,哪怕因為刷手動作不夠規範和熟練而反複刷到手掌通紅,也沒有抱怨一聲,反而是淩如意看不下去了讓他停下。
“我一直想問,怎麽手術之前醫生的手一直都是舉着的?”霍昭遠舉着手,疑惑的扭頭望向身後的淩如意。
淩如意替他解開無菌服的帶子,一面讓他脫衣一面解釋道:“腰以下肩以上都是非無菌區,所以舉手不能高過肩,也不能放下來,你覺得舉着不舒服就揣在無菌服前面的兜兜裏嘛。”
霍昭遠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聲,又拎起手裏的無菌服仔細看了看,找到那個衣兜伸手進去摸了摸。
出來時淩如意遇到了熟人,一把将霍昭遠拉了過去,“陸廣,我這學生明天跟你啊,看看手術室裏怎麽一回事。”
陸廣是普外科的醫生,是姜珊最堅定的追求者沒有之一,嘗試了各種方法至今未明确将人拿下,在此過程中因為賄賂淩如意替他說好話,一來二去就成了朋友。
他看了眼霍昭遠,然後低聲問淩如意道:“就是那位?”
淩如意先前跟他通過氣,于是便點點頭道:“跟他講講規範,有時間你在教教他打結什麽的,這些你是專科。”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他很聰明好學也很勤快的,多教一點,不過也別太嚴厲,畢竟不真是我們的學生。”
“你怕我欺負他還是怎麽的?”陸廣橫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
淩如意就讪讪的笑了笑,陸廣轉頭對霍昭遠道:“明天早上九點半的手術,你九點左右過來,我在這裏等你,我怎麽稱呼你?霍先生?還是……”
“叫我老霍就好,辦公室其他人都這麽叫。”霍昭遠一直微笑着看淩如意和對方說話,仿佛是一個聽話的學生,此時終于有機會開口。
陸廣接下來還有手術,淩如意不敢多打擾,只草草說了幾句話就告別離開了手術室。
入夜,觀瀾湖酒店的大堂人來人往,門童将一位位衣着考究的客人迎進門,宴廳裏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到處都是此起彼伏的寒暄和問候。
省裏決定在年內啓動大學城二期工程,這是一塊很大的肥肉,各方明争暗鬥搶得厲害,最後能分得一杯羹的企業一個巴掌就能數過來。
淩稱心站在人群裏,面上笑容可掬,一副志得意滿的模樣。淩氏這次得到了大學城二期十所高校的辦公用品采購及安裝權,從一個默默無聞甚至瀕臨破産的企業到今日的蒸蒸日上,負責人又是才貌雙全的年輕女郎,難免讓有心人多做猜想。
如今H城面上的人一提到淩氏,就會将之與霍氏聯系起來,那個在本城盤踞了百年之久的老牌家族,竟然因為一場聯姻就站到了小小的淩家後面,充當它的□□。
這不知惹來多少人的羨慕,但同時也有與之相當的冷嘲熱諷,當初差點吞并了淩氏的羅家尤甚。
淩稱心看着面前眼裏的嘲諷幾乎化成實質的羅家大小姐羅詠微,面上的笑容幾乎挂不住,“羅小姐……”
“喲,淩總看起來很風光嘛,就是不知道那被你賣了的妹妹,到底過得怎麽樣喽!”羅詠微端着一杯酒,在鼻子底下輕輕晃了晃,仿佛漫不經心似的大聲道。
淩稱心臉一沉,按捺着心裏的惱怒,“羅小姐,這是我們的家事,與你無關罷?”
“是沒關系,就是打抱不平罷了。”羅詠微斜着眼去看她,面上的笑容像是淬了毒,“以前你們淩家風光的時候可沒聽說有個二小姐,怎麽到了要賣女兒的時候就冒出來了,不會是騙人的罷,或者說……你這個妹妹其實就是養來賣錢的?”
“羅小姐,請慎言!”淩稱心忍不住提高了聲音,端着酒杯的手有微微的顫抖,“這種诋毀人的話說出來也不怕閃了舌頭遭報應!”
羅詠微笑得越發燦爛,深覺自己說中了事實,又覺得已自己占了上風,當即嗤笑了一聲,踩着十公分高的細高跟趾高氣揚的走開,仿佛一只蝴蝶似的在人群裏游走。
與她的神采飛揚相對,淩稱心的好心情蕩然無存,羅詠微的話像是紮破氣球的那根針,噗的一下,将她所有的美好的幻像都戳破,提醒着她,如今到手的一切,都是用自己妹妹的幸福去換來的。
酒一杯又一杯落肚,淩稱心的酒量在連年的應酬工作中鍛煉得極好,但也許是藏了心事,她覺得頭有點暈,宴會将要散場,她望着落地窗外的燈火,突然想不起有多久沒見過淩如意了。
那個被她認為吃了大苦頭的妹妹,接到她電話的時候正指揮着丈夫練習帶手套,“動作要流暢,這樣看起來才好看……哎呀,我接電話,你先練。”
淩如意聽到淩稱心極其惆悵的叫她阿意,忍不住皺起了眉,“有什麽事嗎?”
“我想見見你……”淩稱心嘆了口氣,“我們有多久沒見過了?”
淩如意覺得她情緒不太對,怕她出事,忙道:“那就見一面,你在哪裏,我去找你。”
淩稱心仿佛沒料到她這樣回答,頓了許久才告訴她地址,末了仿佛有些激動,接連叮囑了幾遍讓她注意安全。
淩如意抵達觀瀾湖酒店門口時,已經是夜裏十點多,淩稱心站在門口的小花壇邊上,手裏拿着手機和車鑰匙,身旁站着她的女助理。
淩如意停好車向她走過去,人還沒走到她跟前,就看見一個穿着黑色禮服裙的女人突然出現,緊接着就聽見對方惡意的聲音響起,“淩總站在這裏是做什麽,哎你說,像不像個站街女?哈哈哈哈……”
她後面那句話是同跟着她的人說的,淩稱心木着臉低下眼不去看她,倒是她的女助理惱怒起來,“羅小姐!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哈,笑話!”羅詠微伸出手指朝淩稱心那邊淩空點了點,“裝什麽清高,搞得一副不可侵犯的樣子,要不是你有個妹妹,輪得到你在這裏跟我說話?”
“那麽嫉妒,不如讓你媽再生個妹妹去嘛。”淩如意站到她後頭,陰恻恻的接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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