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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昭遠拍完廣告的第二天淩如意出門診,恰好是周二,早上她一進醫院就看見排得仿若一條長龍似的隊伍,彎彎曲曲的,直至挂號處正對着的小門外。
早晨交班還未開完會,許主任還在傳達前一天下午院辦例會的幾項重點內容,淩如意衣兜裏的手機就瘋狂的振動起來,電話那頭門診護士的聲音焦急而無奈,“淩醫生,你什麽時候下來,病人都在等着了。”
“在等一會兒,馬上交完班了。”淩如意捂着嘴細聲細氣的對那頭道。
許主任頓了頓,停下來望向她,笑道:“也不是什麽很要緊的事,門診忙你就先下去吧,別讓病人久等。”
淩如意抿了抿唇,道了聲好,眼風掃了掃坐在實習生堆裏的兩個學生,微微擡擡下巴示意倆人跟上,起身便匆匆往外走。
三個人站在員工通道的電梯廂裏,淩如意擡眼看看閃爍的紅色數字,有些頭疼,忍不住嘆了口氣,“給我排的這個班喲,也不曉得好還是不好。”
霍惜愣愣的問了句,“為什麽呀?”
“傻姑娘,周一到周三是最多病人的時候,很多主任都是這幾天出門診,你看病人那麽多,好還是不好?”淩如意側了側頭,仍舊細聲細氣的,慢悠悠的解釋道。
霍昭遠站在她身側稍後一點,聽到她說話的語氣,就知她心情頗愉快,病人多好不好他不清楚,倒是很清楚淩如意的脾氣。
淩如意一出電梯就聽見此起彼伏的叫號聲,“請0003號到神經內科診室就診”、“請0031號到婦科診室1就診”……
再一看樓層中間的等候大廳裏座無虛席,淩如意匆匆的掠過人群,白大褂的衣擺随着走動在空氣中微微飄蕩,霍昭遠顧不得欣賞她那筆挺的身姿,忙加快了腳步緊跟在她身後。
門診的方護士見了淩如意一行人,總算是松了口氣,一面将門打開一面道:“淩醫生你可算是來了,病人都問了幾回了。”
“麻煩了。”淩如意抿唇笑笑,看了一眼早就已經打開了燈和空調的診室。
霍惜在淩如意洗手的時候按照慣例将茶水泡上,別的醫生或許是喜愛各品種的茶湯,但淩如意多年如一日泡的都只有一味胖大海。
系統開始叫號,很快就有家長抱着孩子進了來,霍昭遠忙伸手示意道:“請坐罷。”
孩子被他母親抱在懷裏,怯生生的望着面前三個穿白衣服的人,嘴巴扁了扁,霍昭遠這段時間見慣了這樣的孩子,從一開始的頭大如鬥到後來的司空見慣,如今見了這孩子的反應,他在心裏默念一句,“1,2,3,預備––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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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未想完,孩子就哇的哭了出來,聲音一下子就穿透了耳膜直達頭頂,霍昭遠和霍惜二人恨不得立刻用手堵住耳朵,淩如意倒一臉的平靜,大約是見慣了。
她從辦公桌角落裏一個小罐子中摸出一根蘋果味的棒棒糖來,在孩子面前晃了晃,笑眯眯的哄道:“喏,請你吃糖,不哭了好不好?”
和很多被淩如意哄住的小孩一樣,哭鬧的孩子很快就收了哭聲,只眼淚汪汪的,頗有些委屈的模樣。
淩如意松了口氣,聽得懂話肯被一顆糖收買的孩子是最容易搞定的,最怕是收買不了的,什麽都不要,只閉着眼睛一味嚎啕,那才叫一個讓人無奈。
“孩子哪裏不舒服?”淩如意将目光從孩子身上挪開,趕緊開始問診。
“我上周帶孩子出門去玩,出了一身汗,當時用毛巾給他擦了,沒有着涼的,回到家也沒事,但我怕他感冒,又給他吃了……”孩子母親一張口就是一周前的事,還回憶得特別詳細,詳細到哪一天吃了什麽。
只是她講了近三分鐘還未講到重點,淩如意偷眼看了看手表,忙擡頭打斷對方的話問道:“所以孩子現在是哪裏不舒服?”
對方愣了愣,頓了頓才繼續道:“哦哦哦,他現在就是有點發熱,還有點咳嗽流涕。”
這才是淩如意想聽到的答案,為了避免患兒家長又開始漫無邊際的敘述病史,她緊接着引導道:“除了這幾個症狀,還有沒有咽痛和鼻塞?”
順便遞了根體溫計過去,讓孩子夾在胳肢窩下。
家長想了想,道:“鼻塞有一點,其他沒有。”
“那咳嗽是幹咳還是有痰?鼻涕是水樣的還是黃稠的?”淩如意又問道。
患兒家長的思路此時已經被淩如意牽着走了,聞言便應道:“幹咳,鼻涕稀稀的,像水一樣。”
淩如意颔首,一面低頭開處方,一面問道:“着涼感冒了,上呼吸道感染,這段時間家裏空調開得多罷?”
患兒家長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又無奈道:“天氣太熱了,不開空調簡直沒法睡。”
“我知道,不過空調的溫度調高一些,二十四五度也就夠了,常開空調室內空氣幹燥,要注意增加空氣中的濕度,盡量保持在60%左右,要常開窗,保持空氣流通。”淩如意一面說一面看了眼體溫計,“體溫不高,只是低熱,可以用溫水抹身物理降溫,給你開點退熱藥,不過如果體溫不到三十八度五,就不要吃了。”
然後她将簽好的處方遞過去,“去一樓繳費,西藥房取藥。”
這一天開始的第一個病人,除了剛開始時有些不順之外,其餘詢問和診斷過程都非常順利,病史明确,診斷明确,用藥也有着非常明确的标準。
這天早上接診的幾乎全是上呼吸道感染患兒,大多的原因都是吹空調着了涼,又或者去游泳回來之後着了涼,還有的患兒是因吃多了冷飲或西瓜等瓜果腹瀉腹痛過來的。
病種不多,都是極其常見的疾病,但令霍昭遠感興趣的,是家屬們不一的反應。
例如除了一開始時那位腦回路放飛的患兒母親外,還有一位自覺孩子有肚子疼的母親。
淩如意當時問她孩子有哪裏不舒服,對方一臉緊張的道:“他發燒,拉肚子,還有肚子疼。”
淩如意剛想點頭,就聽見她懷裏的孩子脆生生的反駁道:“媽,我肚子不疼。”
“你知道什麽,你就有肚子疼。”孩子母親拍了拍孩子的屁股,一臉的不悅。
孩子仍然說自己沒有肚子疼,他母親便惱了,低聲罵道:“你怎麽那麽不聽話,你就肚子疼!”
師生三人望着這對母子的你來我往,一時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啼笑皆非。
最後還是淩如意出言制止了這樣無用的争執,對孩子母親道:“将孩子抱到檢查床上去,我檢查一下就知道了。”
反複的聽診和觸診,又反複詢問孩子的感受,半晌後淩如意直起腰,一臉無奈的對孩子母親道:“大姐,孩子真的沒有腹痛,你不能自認為他疼就說有,我們要以孩子的感受為準。”
“他那麽小,懂什麽。”對方不敢反駁醫生,只好嘟嘟囔囔着。
到了開藥的時候,對方要求淩如意給開止腹痛的藥,淩如意停下寫字的手,擡眼沉聲道:“大姐,我說了你孩子沒有腹痛,開這個藥就是不必要的……”
“他哪裏懂什麽痛不痛,小人家家一個,醫生你開吧,我又不是不付錢。”對方哎呀了一聲,反倒着急了起來。
她一直在絮叨,淩如意很快被她纏得覺得煩了,後頭又有多個病人等着她看,便無奈道:“我給你開兩片,但是事先說了,孩子是沒有腹痛的,不該亂吃藥,他要是沒說痛,你最好不要給他吃。”
“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對方連聲應好,但面上卻笑了起來,一臉的輕松愉快,顯見是沒将淩如意叮囑聽進去。
霍昭遠和霍惜都有些反應不過來,尤其是霍昭遠,他到醫院的時日短,又從未學過專業的醫學知識,此前也未在醫院怎麽待過,只見過覺得醫生開藥太多的,還不曾見過這樣纏着醫生開藥的病人家屬,當下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然而接下來整整一天,淩如意接診的病人并無甚稀奇,神奇的家屬倒是令他大開眼界。
有覺得自己孩子長得不像自己來看兒科的,被淩如意好言好語勸走了,讓其若是懷疑便去做DNA測定。
有帶孩子來看發燒被問及有無伴随症狀時說不知道,要打電話回去問問婆婆的年輕母親。
有同樣帶來看發燒被問到燒了多久說燒了好幾天,再問是幾天就答不上來然後愧疚得快要哭出來的新爸爸。
還有送孩子來看病,問不舒服了幾天,四個人回答了四個時間然後差點要吵起來的一家子。
如此種種,着實讓霍昭遠覺得長了見識,回去後他一面端着劇本研究,一面同淩如意感慨,“你平日裏就見的這些人?”
“是呀,見得多了你就不覺得奇怪了,我還見過夫妻倆帶孩子來看病卻顧着彼此職責對方不盡心的,吵着要去離婚。”淩如意捧着水杯拼命的灌水,坐了一天門診,水都顧不上多喝幾口。
霍昭遠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淩如意吞下口中的水,想起什麽來,突然道:“你的這個醫生,人設是醫術精湛沒毛病,但是一定注意,切忌演得太自我,越是醫術好受歡迎的醫生,越是态度好。”
“……所以呢?”霍昭遠不明白她到底要說什麽,愣了片刻後趕緊發問。
淩如意放下水杯,将腿盤到了沙發上,坐好了才道:“要笑啊,令人如沐春風那種,病人才會信任你,我記得前段時間有個電視劇,開始就是女主角很生氣的在要投訴她的病人的病歷上寫精神病這個診斷,這也就在電視劇裏開一下女主光環了,擱現實裏,呵呵。”
淩如意冷笑了兩聲,收住了話頭,轉頭去看電視,霍昭遠想了想她的話,贊同的點了點頭。
他又問:“你還記不記得我帶呦呦去看病的那次?”
“……人那麽多,哪裏還記得清,就記得是個很可愛的小姑娘。”淩如意聞言頓了頓才應道,目光須臾不離電視裏正在演的狗血都市情感劇。
霍昭遠不在意的哂笑了一下,又覺得電視的聲音影響了他,便起身去書房。
淩如意在他轉身後調轉了目光,望着他的背影直到影子被拐角的牆阻擋在視線外。
她想起那個普通得和以往每一天無任何差別的周二,叫了號,進來一個抱着女童一臉擔憂心疼的年青男人,男人很配合,她問什麽都能仔細說出來,她當時還想,這真是一個疼愛女兒的爸爸,看起來應有一個幸福的家庭。
後來他問他們是不是見過,她有些驚訝,卻到底沒往心裏去。
後來才知,那是他們童年失散後重逢的時刻,亦是他們這段婚姻的起點,而當時,她并未認出他來。
很久後她想起那一天,隐約記得那一天天氣晴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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