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1)

難得見宋清晨變了臉色。

悠悠覺得自己畫過的那張畫還不至于讓她露出這種神情(雖然是拙劣的畫技,但不到造成驚吓的程度),湊過去一瞧,卻是雜志攝影稿。因為裝訂壞了的緣故,脫落成單獨的一張。上邊共有三幅圖,呈品狀分布,最上邊占比較大的那幅,拍的是個晨光中的少女,穿着高中生的夏季校服靠在燈柱上。

雙手插褲兜。目視前方,臉上挂着一個懶懶的笑。好像在說,世界你好,在下最吊。

這帶點不羁的中二少女?悠悠望望宋清晨本人,再望望手裏的圖。

配圖文字是《等風來》。

悠悠覺得這個攝影作者有強行文藝之嫌。

說“等車來”豈非更貼切。

大約是想要寓意“我欲乘風歸去”吧。

悠悠将照片拿高一點,放在宋清晨的臉等高的側邊,開始玩找不同。

“哇!”

五官完全對得上號!

除了頭發顏色不同。

還有圖片裏的人皮膚,白得不如眼前這個冷感。

“哎,沒想到你還被人抓拍過。”悠悠表示驚奇,又笑,“哇,還穿過校服。”

沒有回應。

悠悠笑嘻嘻的:“挺可愛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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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晨瞥她一眼。

悠悠正經臉:“我是說校服。”

宋清晨沒理她,和老太太微微鞠了一躬,擡手推門,出去了。

看在她對老太太還挺有禮貌的份上,悠悠決定不和她計較,将外婆送到陽臺去賞花,回房間做了會兒題,便去給老媽打下手。

悠悠看了看鄭麗女士做的幾道菜,都很家常,沒有特別大張旗鼓的折騰。本來就該這樣,宋清晨是她的同學,是鄭麗女士的晚輩,用家常菜來招待親切又妥帖。

她待會兒倒要看看,宋清晨吃東西是個什麽形容。

方才的畫報她收到了房間。現在有些心癢癢,又想去翻出來看看。

帶着竊喜往房間走過去時,她忽然發現,自己這樣的行徑,略癡漢。

很不好。

關何娜就永遠都不會這樣。

再說兩個人現在已經劃清界限。

怎麽可以再沉迷于對方的顏值呢。

還是把畫報放回原本的雜志吧。

物歸原主嘛。

“外婆婆,”悠悠拿着那畫報問,“剛這個是哪本書裏掉的啊?”

蘇拉女士朝書架子上努努嘴,“你自己找找,看是哪本《攝影》。”

悠悠聽說,踮起小腳丫子去翻找。連找了三本,都沒有缺頁的痕跡。直到第四本,方才發現中間掉了一張。頁碼也對得上號。

“哈,逮到你了,小妖精。”

瞄一眼海報上的純良少女宋清晨,雖然很舍不得,但是為防自己愈陷愈深,還是忍痛将它放回原來的地方,夾好了,合上書。

就當封印了!!

不經意間視線略過那雜志的刊號。

走出去幾步之後,她又轉身回來。臉色倏地轉為蒼白。

鄭麗煲的湯和炖菜都接近尾聲了,蔬菜和葷類彼此纏綿的香氣在家中彌漫,悠悠蹭到沙發邊,找外婆攀談。

外婆早些年還挂心想給悠悠找個後爸,好再抱個小孫子之類,奈何鄭麗堅拒,在女兒這裏碰壁之後,她又去催兒子,也沒得到正面回饋,反而激發了悠悠舅舅的叛逆之心,常常出差好幾個月不見人。悠悠小時候還能承歡膝下,如今學業日漸繁忙,也是不着家的時間更多。故而自打晨晨來了,她是喜歡得無可無不可,幾乎當成親孫子來疼愛了。

“最近怕是得了異食癖。”外婆對悠悠說,“我屋那一盒雪花膏都讓它吃幹淨了。”

悠悠小心勸慰一番,申請再給它一次機會,如果晨晨再犯,或是有什麽不舒服,保證帶它去看醫生。老太太顯然覺得這個方案可行,也就罷了。

悠悠小心翼翼從身後将那本雜志抽出來。雖然保管得很好,裏頭的某些紙張卻還是微微泛黃了。悠悠左右翻了翻,有講器材的,有講攝影之旅的,也有講文青不負責任幻想的。

她緩緩開腔:“外婆,這書是誰的呢?舅舅的嗎?”

“外公的。”外婆答得很快,臉上露出少女般的蜜汁微笑,“他以前可喜歡看這些。你舅成了攝影師,也是受他影響。”

悠悠咽了咽口水,懷念長輩固然意義重大,但她今天的重點在別處:“所以,這真是十年前的?你收了這麽久呀。”

老太太莫名瞅她一眼,似是嗔怪,“是的咯,搬家時,我特意放在嫁妝箱子裏,讓你媽給我擡過來的。”

悠悠起身,捧着那本雜志出了神。

看她魂不守舍的樣子,老太太笑道:“你蠻喜歡方才那張畫報吧?這雜志如今還沒倒。讓鄭麗給你訂。”

悠悠現在笑不出來了,含糊其辭:“嗯。”

“先前你畫的那個孩子。”外婆抱着趴那兒呼呼大睡的小醜狗,微笑,“我就覺着眼熟。前兒翻着這個,想着,喲,我們悠悠照着這海報畫的啊?今天才曉得你是照着真人。”

悠悠心裏有點兒堵。外婆居然沒發現問題。大概是老人家自己也記不清那畫是哪本雜志裏掉的。小書架上的書又是今古混雜,哪年哪月的都有。

鄭麗在廚房喊鄭悠悠:“去叫你同學過來,可以開飯了。”

不說她也正要去找她。

就在悠悠去開門的瞬間,門鈴響了。

悠悠一打開,吳叔叔爽朗的大笑便響起:“哎,我們悠悠這是要幹嘛去,瞧這小眉頭皺得。”

蘇拉女士心裏存了段心事,見了小吳跟見招財貓一樣,喜不自勝:“來得好不如來得巧,今兒個鄭麗下廚。”囑咐杵在門邊的女生:“讓你吳叔進屋啊,悠悠怎麽傻了?”

悠悠聞言讓了讓,“吳叔叔請進。”

吳越見她往外走,樂了:“怎麽我來了,你就要走?”

悠悠在門外答他:“叫我同學。”

宋清晨也沒讓她走多遠。悠悠走到兩家中央的小路上時,宋清晨自己過來了,手裏拿着紅酒瓶。

悠悠擡手攔住她,“我有話問你。”

宋清晨腳步未停,“嗯。”

雖然對方答允接受提問,奈何宋清晨是大長腿,悠悠沒辦法,只能勉力跟上不掉隊。

兩人不幾秒抵達目的地,鄭麗過來接住她的酒,一看,嗨呀,價值不菲的珍品。本想叮囑幾句身為學生不必如此客氣揮霍。朝宋家那棟宅子望了望,想來她家不難于此道。也就沒有多言,只說了聲:“費心。”

随手交給鄭悠悠,讓她去找開酒器,幫忙打開,要立刻品嘗。

悠悠在廚房下邊的櫃子翻出開酒器,左右看看,咬咬牙。

正為難,有人從她身後伸出一只手,将酒瓶和開酒器都接了過去。

悠悠微囧,轉身撤開一些距離。

宋清晨在那擰酒瓶蓋的神情很專注,垂着睫毛,嘴唇不自覺微撅。

悠悠站在旁邊默默欣賞了會兒,想起來有正事要辦。她此刻穿着粉藍色的襯衣和一件有倆大兜的深色背帶褲,整個人像是包在層次分明藍色糖紙裏的一顆牛奶糖。悠悠從兜裏掏出來那張畫報,将紙張展開來,遞到宋清晨跟前,“這是你吧?”

宋清晨輕掃一眼,既不否認,也沒有承認。

外邊吳叔在不遺餘力逗蘇拉女士開懷。老人的笑聲不時傳進來,大罵貧嘴。

悠悠站在流理臺旁,咬着下唇沒等來回答。

她偶爾有點迷糊,但絕對不傻,“我開始還想,這是不是你的雙胞胎。但這是十年前刊登的稿件。所以,不是,這個要麽是你姑姑,或者你小姨…”

宋清晨終于轉頭朝她看過來。

悠悠接住她的目光,對視了會兒,下意識擡手撫上她的臉。這個人,眼睛是濕漉漉的黝黑,嘴唇則是濕漉漉的鮮紅,看似人畜無害的眉眼之間透露出若隐若現的危險,一種近似于野性難馴的桀骜。稍微自控力差一點的,都難免心生邪念。她的食指落在她鼻梁側邊一顆小痣上,細細摩挲,“可為什麽你和你姑姑的臉,會連細節都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烏龜慢爬的劇情,嘻嘻。

這戲精作者啥都不會,只會哭着拿槍指着自家小天使:“嗦,你們到底愛不愛我了!?嗦!”

小讀者們委屈:哎呀媽呀,她怎麽又哭了。。。(互相一合計)算了給她砸個糖哄哄吧真麻煩。

感謝小w、懶懶、西木君、霧寶寶的地雷,感謝隔壁叛逆的貓貓醬の地雷x3、鳴謝小總裁夏天的火箭。

晚安好夢,注意保暖大家~

☆、你又犯規了

沉默在流淌,濃度越來越大,稠到變成實質,将兩人凍結在裏邊,好像透明琥珀裏兩個時光經年的标本。

“這是為什麽?”悠悠畢竟是容易激動的性格,等了半日依舊沒有等來答案,率先破功了,“我看過一部電影,譯名,雙面維羅妮卡,又叫兩生花。有兩個長相完全一致的女生,在不同的國度過着截然不同的生活,她們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直到…”悠悠将手收回來,“海報上的人,是你的兩生花麽?”

宋清晨低眉,繼續專注開酒。開酒器在木塞子裏轉動發出輕微吱嘎吱嘎的噪聲,是她給出的唯一回應。

悠悠并不生氣。接觸了這麽久,她知道對方的脾性。如今吵鬧的地方太多了,浮誇的人和事也太多太多了,偶爾能有安靜一隅也挺好。這種淡到極點的性子,她也不是不能欣賞。只不過與這種人打交道,有一個弊端:所有的對話基本要靠她單方面來完成。

“連順水推舟都懶得推一下嘛。”藍色糖紙裏的牛奶糖聳聳肩,“比如你什麽都不知道。”

悠悠靠在冰箱旁教她:“或者你就賣個萌,和我說,對啊我就是穿越來的喔。”豎起兩個剪刀手在頭頂。

只可惜宋清晨完全不接茬。場面成了她一個人尴尬的表演。

“那就只有一種解釋了!”悠悠深吸一口氣,極為鄭重,“說吧,你的本體是什麽!”

宋清晨轉過臉:“?”

“你成精了對吧。”

以宋清晨的角度看過去,這孩子眼睛眨巴眨巴,急于要追求答案,像個迫不及待的小貓。

然而她說:“你看着像只貓。應該是貓吧?”她還說別人是貓。

“今年多少歲了?”

悠悠陷入了混亂,“我居然對一只貓……”

噗的一聲,酒蓋開了。清淡而氤氲的酒氣彌漫開來。

“你放心。”悠悠口吻依然嚴肅,“你不要害怕。”

宋清晨轉過臉看着她,這次好像饒有興味:“我為何?要害怕?”

悠悠點點頭,“成精以後很寂寞的吧?所以還是再回來念書了…我們家都是好人。你的秘密在我這裏也是安全的。”

宋清晨反問:“都是好人?”

悠悠笑彎了眼睛:“對呀,即使你是大魔王,只要你不做壞事,我們也不會讨厭你的。”

宋清晨不知為什麽,突然伸手,在她臉上捏了一把。

“……你又犯規了!”

宋清晨無視她的控訴,只說了兩個字:“杯子。”

悠悠拿了杯子跟過去,“我都猜到了,你可以告訴我剩下的秘密了吧?我不會告訴別人的。”湊上來壓低了聲音,“等一下,我想起來,你不吃肉,是不是兔子成精啊?”

宋清晨還是沒有說話,但是臉上帶了兩分笑意,也壓低了聲音回應:“那你待會兒,可要幫幫我。”

悠悠的眼睛瞪得滾圓,宋清晨第一次和她說長句,而且終于承認了自己是非人,點頭點頭:“你盡管說。”

“兔子沾了人類的食物……”宋清晨眯了眯眼,“會生病。”

悠悠咽了咽口水,望望她手裏的酒,“那酒呢?”

“酒沒關系。”宋清晨唇角微漾。

大家入座。鄭麗和吳越坐一邊,悠悠和宋清晨坐一邊,老太太坐在頂頭的位置,顯示是一家之主。吳越十分殷勤,先起身替老太太和鄭麗斟上了酒。

悠悠笑嘻嘻地取過酒瓶,倒了一杯,放在宋清晨旁邊,對她笑笑:“你也喝點兒。”

鄭麗皺皺眉頭,“鄭悠悠,你同學還是個未成年人,怎麽可以讓她喝酒呢。”朝她跟前的果汁和牛奶揚揚下巴,“你們喝那個。”

悠悠先給外婆夾了塊排骨,又給老媽夾了一塊,權當賄賂,“媽媽,我和你講,我這位小同學從小是酒罐子裏泡大的,所以無妨。”

鄭麗皺眉。

悠悠繼續胡說八道:“她身體不大好,你看她瘦得。都是因為體質特殊,醫生讓她喝酒養生。”

吳越哈哈大笑:“還有這事。”

悠悠一本正經點頭:“對啊。”

這麽一來,鄭麗也不好多說什麽了。更何況,酒本來就是人家帶過來的,也不好強烈制止,頂多注意別讓她灌醉了自己。盡管這樣,也免不了還是要說一句:“請你過來吃飯,感謝你對悠悠那麽好,你這什麽都不吃,那怎麽成?”

宋清晨沒說話,只是端起杯子,朝她舉了舉杯。

鄭麗無法,晃晃酒杯輕抿一口品了品,是好酒。好酒不挑配菜。紅酒配中餐便也無不妥。

吃到一半,外婆發現不對勁了,“怎麽盡喝酒了?小宋,吃點兒菜。”說着用公筷給她揀了一個虎皮鹌鹑蛋,“嘗嘗,鄭阿姨手藝還過得去。”

宋清晨低頭望着碗裏的食物。

悠悠不知道自己看錯沒有,居然覺得那目光有點悲傷。下一秒,趁人不備,她将筷子伸過去,将那蛋俘虜過來,自己啊嗚一口吃掉了。

吳越找來,本就是有工作上的事,鄭麗便和他聊一兩句,因此沒有注意到這一節。但吳越卻看見了,朝悠悠擠擠眼,露出一個“你知我知”的微笑。

說了個大概以後,總算告一段落,鄭麗回過臉,也發現了問題,因問宋清晨:“是菜不合口味麽?”

這位端着酒杯的小同學答道:“都,很好吃。”

鄭麗也拿公用的小勺子給她舀了一勺松鼠鳜魚,“這是我的拿手菜,嘗嘗。”

說着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

對方辜負了她的期待。宋清晨看着那魚,整個人都默默的。

鄭麗悻悻地:“不愛吃魚?你們小孩子就是要多吃魚,吃魚聰明。”

悠悠揉了揉眼睛,沒有看錯,真的是有點悲傷的神情!?是了,也太可憐了,成了精以後,面對這些香噴噴的東西,居然都碰不得,可不是很悲傷麽。将筷子一伸,魚也啊嗚一口吃掉了。

鄭麗微怒:“鄭悠悠你幹什麽!?”

悠悠一面笑眯眯地将食物咽下去,一面笑:“我最喜歡吃魚了。”

“這裏這麽多,你搶人碗裏的?誰教你的規矩?有沒有一點禮貌?”鄭麗額角的青筋都有點突突亂跳。

吳越在旁邊和稀泥,打着哈哈:“她們小孩子玩得好,你就別封建大家長了,來來來,喝湯,喝湯。”

鄭麗偏生也是個倔性子,又給宋清晨添了筷子涼拌三絲。瞪了鄭悠悠一眼。

鄭悠悠頭皮有點發麻,但等了兩秒,等鄭麗轉過頭去了,悄悄将三絲也幫忙吃掉。對宋清晨悄悄眨了眨右眼。

誰知她媽媽只是故意裝作轉過臉,眼角的餘光一直盯着她呢。這時突然将筷子一拍,“鄭悠悠!”

悠悠吓得筷子啪嚓一聲掉地上,臉頓時垮了。

“鄭女士。”宋清晨突然發聲。

這個嚴肅的稱呼令大家都靜了一瞬。

“我有個問題。”宋清晨蜜汁沉穩的氣質讓鄭麗一時間忘了發火。

“你說。”

宋清晨放下手中的酒杯,“貴府近年來,是否搬過家?”

作者有話要說: 我知道有些同學老讨厭別人給自己添菜了233333

☆、抱抱

鄭家的确搬遷了好幾次。

鄭麗與前夫伍建瓴離婚之後,只争取了女兒的撫養權,便帶着悠悠飛速搬離了原住址。随後颠沛流離好幾年,去小姐妹的宿舍打過地鋪,也租過臨時公寓,可以說是回到了社會底層去體驗人生百态。悠悠外祖家家底雖談不上雄厚,卻也不差她和悠悠一口飯吃,但鄭麗拒絕依賴父母,認為那是社會主義蛀蟲的表現,堅持自力更生。一開始除了正職還做各種兼職,一步一步積累,漸漸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等到悠悠的小舅鄭澤表演遲來的叛逆,天南海北地跑出去浪之後,鄭麗把母親也接到了自己身邊。鄭悠悠細細揣度過,鄭麗女士的生活,真要追溯起來,大概可以拍一部現實版的《我的前半生》或是《good wife》之類。

但是,哪怕她的生平可以寫成一部《戰争與和平》,又和宋清晨有什麽相幹?

——再者宋清晨又是怎麽知道她們搬過家的?

悠悠連筷子都忘了撿,目不轉睛地凝望身側一臉隐忍不發的宋清晨。心想,哇,這兔子精,管得還真多啊。

雖然難免訝異,鄭麗畢竟年紀和涵養在,不像悠悠那樣容易失态,手裏的酒杯甚至還在輕輕晃動,是個悠閑品酒的形容,“是搬過幾次家。怎麽了?”

悠悠在一旁勾了勾手指,幫忙補充道:“搬過七次了。”

宋清晨聞言,垂下眼睫,專心将杯子裏的紅酒飲盡。悠悠眨巴着眼看她徐徐仰脖,側臉的弧度、脖頸處因為吞咽而發生的輕微顫動,不自覺咽了咽口水,轉過身坐端正,為免沉淪,不敢再看。過了會兒,耳邊響起一個稍顯低沉的聲音:“那八年前,是住在人和路?”

鄭麗微微一愣,手裏的酒杯也放下了,點頭:“是。”

不知道這個簡單的是字哪裏觸動了兔子精的神經,宋清晨居然渾身微微抖索起來。悠悠看得害怕,連忙捧過酒瓶來,在她杯子裏再次斟了大半杯酒,示意她:“你喝點兒。”

宋清晨端過酒,咕嘟咕嘟喝水一樣喝掉了,看一眼鄭悠悠,推開椅子起身。

她大約一七二左右的個子,陡然站立,給尚且坐着的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悠悠仰起脖子,看她捏了捏眉心說道:“我先走了。”

這人果然不按牌理出牌。

鄭麗點點頭:“好。”

悠悠咬着小手指目送她推門走了出去。

實際上不止她,屋子裏的其他所有人也都目光一瞬不瞬地追随着她的背影。

“悠悠啊。”吳叔一直抱着雙臂作壁上觀,這時候開腔了,“你這個小同學,很不簡單哪。”

悠悠“嘎?”了一聲。

“來你家做客,可是她自己來的吧,”吳叔手指在桌面輕叩,“來了卻不吃東西,只問了一句原先你家住哪。這可不是很不一般麽。”

悠悠歪着腦袋想了想,搖頭:“她有苦衷吧。”至于問她家先時住哪兒這一節,她也沒明白是什麽意思。不做評價。

——不過她的腦洞已經制止不住地往外冒了:哇,難道是,兔子成精以前,被她們家養過一段?上小學的時候确實養過一陣子兔子的說…

這是比較浪漫的想法。

實際上,鄭悠悠雖然樂于開腦洞,但當她那容易激動的性格偃旗息鼓,理性占據上風之後,對于21世紀大活人是精怪這一說,還是不全信的,她比較偏向于那是宋清晨順水推舟找的臺階。

旁邊的外婆輕聲說:“那孩子傻得可憐,只顧喝酒了,悠悠,你待會兒去看看,可別出什麽事。”

鄭麗也持贊同态度:“你去看看。”

鄭悠悠嘟着嘴為難半晌,和外婆讨要了晨晨。

有個狗在,兩人之間沒那麽別扭。

雖然這樣,挺對不起晨晨的。

小狗渾然不覺已經被悠悠坑了,因為很久沒被她抱過,還顯得很是熱情,小小的黑眼睛圓溜溜,呼哧呼哧伸着小舌頭,汪汪幾聲,就當是打招呼了。

“你別害怕,”悠悠和它對話,“你看,你和她遇到這麽多次,不是也沒把你怎麽樣嘛。她不吃肉,你很安全。”

小醜狗再次汪了幾聲。好像答應了。

然而這個約定是這樣的脆弱。一走到宋清晨家門前,晨晨渾身的毛便都炸了起來,小小的身軀也有要發抖的趨勢。

悠悠摸摸它腦袋,“乖。”

卻怪,宋家的門難得是虛掩着的。

悠悠敲了敲,見無人應聲,帶着狗狗擅自走了進去。

左右轉轉,不見人影。

心頭咯噔一下:莫非真的如先前大家所料,在哪裏暈過去了?

一面輕聲喊着宋清晨的名字,一面四下裏巡視。

如果宋清晨讨厭她,現在去告她一個私闖民宅,保管一告一個準。

轉了兩個房間以後,終于在北邊一間房的窗前發現了目标人物。

她是在欣賞風景嗎?并不是,窗簾是拉下來的,這屋根本不咋透光,稱得上昏暗。

“你還好嗎?”悠悠抱着狗過去,“家長不放心,讓我過來看看你。”

宋清晨站那裏,見她來了也并未有什麽多餘反應。

悠悠看過去,莫名覺得她有一點點難過。而且這種感覺今天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了。

“我有許多問題。”悠悠的笑是不甜不要錢,“但我現在不打算追問你了。說實在的,你一開始來這裏,大晚上放音樂,我覺得你是個奇怪的鄰居。但我這樣子,一直打破砂鍋問到底,其實也很奇怪的吧?”

宋清晨沒有則聲。

“你不開心就看看晨晨狗。”悠悠将狗狗舉高高,不顧小狗的掙紮撲騰,強行将它遞到宋清晨面前,可以說是相當兇殘相當過分了。

“看,它是不是很可愛!?”悠悠自覺一個人完成對話。

宋清晨默默的,走過來兩步,忽然将她輕輕轉了個方向,從身後擁住了她。

晨晨狗感到鉗制自己兩只前爪的手手一松,它再妖嬈地一扭身……咚!地一聲鈍響,狗狗掉在地上,汪了一聲,撒丫子跑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早安啊大家。期待放假QAQ

☆、入鄉随俗

悠悠懷疑自己在做夢,屋內若明若暗的光影更加重了這種印象。

心髒的悸動讓她明白,她并不想從這個光怪陸離的夢中醒過來。

靜靜地沉淪了會兒,能夠清晰感覺到體溫之間的互相傳遞。

宋清晨清涼依舊。似乎無論氣溫如何變化,她總是不帶一絲暖氣。

可以說以一個血氣方剛的年齡來說,她的血氣十分低調了。

大概是寒性體質吧。悠悠想。她察覺到自己身體上熱能源源不斷朝宋清晨湧過去,已經在她懷裏渥出一小片溫暖天地。

房間靜得能聽見呼吸聲。

“喂……”鄭悠悠畢竟還是太年輕,輕聲喚醒了身後的她,也喚醒了這個夢。

宋清晨聽到她,沒有用言語做出回應,而是收緊了纖長雙臂,将她更用力地擁進懷中。亦且……将下巴擱在她肩上。

悠悠心中有朵煙花倏地炸開,“嘭嘭嘭——”炸得她理智全無。什麽從此以後要劃清界限,你是你我是我;什麽不許抱我不許碰我…去他的一百零八條早戀禁止,全都抛到了九霄雲外。

此刻,她唯恐對方發現她不夠小只——不夠資格做一只完美的抱枕,嫌棄之心頓生,就不抱抱了。所以微不可察地縮了縮。

而下一秒,反應過來自己居然有如此龌龊的想法,面皮又火辣辣發起熱來。

然而更讓她臉紅心熱的事情簡直一出接一出。

脖子上涼涼地一陣酥麻時,她還以為自己中了邪出現了幻覺,所以凝神屏息,靜觀其變。待到會意并非幻覺而是真實,越發不敢動彈,僵硬得像個不倒翁。薄而冰涼的嘴唇在她脖頸上緩緩游走時,悠悠一邊戰栗,一邊在心裏發了诘問:為、為什麽親親不從臉或者嘴唇開始呢。

根據她從影視文學作品得來的“愛的啓蒙”,親吻應該從額頭到鼻梁再到嘴唇循序漸進,限制級才到親脖子啊。比如某知名文學網站,就明确關照各位作者:脖子以下部位不許描寫。

宋清晨竟然奇葩到這樣的地步,一上來就親不許描寫的地方麽。

是的。她竟然悄然親到鎖骨了!

女生的初戀需要一點儀式感。宋清晨這樣子獨樹一幟地亂搞,引起了悠悠關于步驟的混亂。

在鎖骨流連過的吻又回到了脖子根兒,力道比原來還要重。

悠悠回過神,猛然聽到自己喘氣的聲音。人也從抱枕晉級,變成了平等的人類,兩人面對面,她背靠着窗,遭到絲毫不講道理的侵略。這種無力招架卻又欲罷不能的感覺,讓她在羞恥間揪住了窗簾。

她不知這種毫無預兆卻逐漸洶湧的親昵将要走向何方。

直到宋清晨的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腰,好像在為某種發力尋找一個支撐點。

脖子那裏有點輕微的疼痛。

開咬了?!

這下事情就有點黃暴了!悠悠瑟瑟發抖。這種如果轉成文字描述放到晉江要被鎖文了啊喂。

她小心翼翼将兩只小爪子搭上宋清晨的肩。

方才還在忙的人驀地頓住。

悠悠的手滑過去,摟着她的背,成了個半抱的姿勢,見宋清晨還僵在那裏,又摸了摸頭,輕聲問:“你喝醉了嗎?”

宋清晨似是遲疑,最終還是放了她自由。人撤下去站直。

悠悠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到她擡手,用手背捂住了嘴唇。

難道是在……擦口水?

被囧了一臉的悠悠還有點呼吸困難,想要吞咽卻發現嗓子幹澀到不行,咳了聲嗽緩解尴尬,“要不要喝水?”

宋清晨站在光線所不能企及的地方,整個人成了虛假暮色裏的修長剪影。

陡然的靜谧讓鄭悠悠感到赧然。

她以為對話到這裏又要戛然而止了。

誰知還有下文。

“對不起。”宋清晨說。

悠悠摸着自己的脖子,哂笑:“因為這個?”

“回去吧。”宋清晨擡手摸了摸她的臉。

悠悠走了兩步,又轉回來,“我可以問下,剛剛是什麽意思嘛?”

沒有回應。

悠悠嘟了嘟嘴,“我們不是那種關系,不可以做這樣的事,否則,你就是壞人,你明白嗎?”

“……”

“還有啊。”悠悠非常嚴肅,“從最近的一系列情況推測,我懷疑你有可能來自外太空。我不知道你們家鄉那邊的風俗怎麽樣,但是在我們這裏,親吻不是剛剛那樣子的。入鄉随俗,你得改。”

宋清晨:“?”

鄭悠悠踮起腳,手撐着她的肩,非常純潔地在她嘴唇上輕觸了觸。四唇相接的瞬間,心裏的煙花再炸了一次。一次,又一次。

可能一秒的時間都不到,悠悠卻覺得好像鬥轉星移,過了一萬年那麽久。

“這樣。才對。”

耍完流氓,悠悠扔下一動不動的調戲對象,拔腿一口氣跑出來,且不敢回家,先到隔壁的社區公共洗手間檢查了一下自己。

鏡子裏的人眼睛水汪汪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來了。臉頰是紅雲翻滾的緋色。脖子上還有些亂七八糟的痕跡。

“完蛋完蛋。”雙手做扇子狀拼命扇風。幸好襯衫的花邊小領子本來就設計得很高。咬着嘴唇将扣子全部系上。

深吸一口氣,接冷水洗了一把臉。

然而這一切并沒有什麽用。心還是在狂跳。

脫掉鞋子,信步在鋪滿鵝卵石的小道上胡亂走了幾圈。凸出的小石子硌得腳底生疼,才讓她嘶嘶吸着氣,得以從某種意亂情迷之中解脫出來。

來到家門口,要推門進去的瞬間,聽到小狗狗低聲的嗚咽。左右饒了繞,在花叢裏找到了縮成一小團的晨晨狗,躲在一棵盆栽後邊,以為自己隐藏得很好。

“我以為你回家了呢。”悠悠站到它面前,叉腰,“躲在這裏做什麽?”

小狗狗看到她,揚起脖子,微弱地汪了一聲。似是在控訴。

迩來夥食太好,狗已經肥了一圈,仰頭的時候,後脖頸那裏屯了一圈肉,看着又蠢又萌的。

悠悠彎腰将它撿起來,一下一下給它順毛,“好了,這次是我不對,以後不勉強你了,行了嘛?”

晨晨淚汪汪的,縮在她懷裏不則聲。

“摔到哪裏沒有?”悠悠問。

狗心滿意足了,歪在她臂彎裏哼哼。

推門進去,大家正在談天。說到什麽高興的事情,老太太笑得前仰後合的。

“沒事吧?”迎接她的,是媽媽的問候。

悠悠啊了一聲,眼神躲閃:“我沒事。”

“你能有什麽事啊。”鄭麗沒好氣,“我是問小宋怎麽樣。”

悠悠窘得厲害,“她……也沒事。”

吳叔看着她發笑:“怎麽去了這麽久,我們都吃完飯了。還要不要再吃點?”

怎麽去了這麽久?她也不想的呀。因為宋清晨親了很久呀。

但是這種理由怎麽說得出口?

鄭大忽悠只能瞎編說:“啊,我有兩道題不太會,順便問了她,講得比較細致,所以,所以就晚了。”說謊之後無法面對媽媽和外婆,抱着晨晨狗打算遁了。

可鄭麗對于這種話題格外敏感,畢竟她對悠悠的前程最為關心,當即問:“怎麽,宋清晨成績很好?”

悠悠擡爪抓了抓頭發,支支吾吾:“嗯。可以的。”

近朱者赤。鄭麗颔首:“那你要多和她切磋。”

作者有話要說: 我更晚了,對不起大家,群麽麽噠

☆、滿分

老媽的話簡直讓她險些哭出來。

胡亂答應着回到房間,輕輕掩上房門。

抱着晨晨在床頭坐下。小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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