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我見過三伏天在片場昏倒的,可人那是高溫中暑,現在氣候這麽冷,他怎麽也暈倒了?我說,他不會是有什麽病發作了吧,一副身強體健的樣子,怎麽就中看不中用呢。”110才回辦公室沒多久,對眼前的事仍感到一頭霧水。
周冰彤瞪了滿臉麻煩的男人一眼,“都這種時候了你還挖苦人家,你少說點風涼話吧!”
公司的七樓主要是審計部,除此以外還有展廳、消防室、監控室、導演經紀人各自的辦公間。
因為審計部的大廳內部就有打印和開會的地方,所以在走廊活動的員工并不多。
宋雲水把唐不知送去了醫院,一路上也沒碰到多少公司裏的人。
雨還是和之前一樣大,由于雨幕的遮擋,遠方建築的顏色變得很淡,像一條條灰色的河在往天上流,行至半空又戛然停住,變成一把偌大的梳子,把四面八方都包圍起來。
森森的風将雨絲吹得傾斜,周冰彤幫宋雲水撐着傘,但雨水還是浸濕了他的左肩。
寒風凜冽,周冰彤身子微微發抖,雖然出來沒多久,鼻頭和耳朵卻都給凍紅了,她咬着牙關,偏頭,卻見宋雲水對這寒冷毫無知覺,好像一座山峰一樣,巋然不動。
從二號門進入西院區,倆人依次經過內科大樓、放療科大樓,終于抵達了目的地。
那是一棟五層的深灰色建築,因為處在與門診部相反的方向,所以四周幾乎沒什麽人。大門上标示有“庫房”兩個字,實際只有一到四樓擺放着藥品和醫療設施,五樓則是宋雲水的私人病房。
病房是兩年前設立的,宋雲水有什麽不适都是來這裏治理,可以避開記者和人群。
除了五月和十月需要進貨取貨的時候,其餘時間庫房正面的卷簾門都是關閉的。宋雲水進去通常是走右側的小門。那門雖然是金屬做的,卻沒什麽光澤,表面還有輕微鏽蝕的痕跡,好像爬滿了青銅色的小蟲。
到了五樓,醫生開始為唐不知進行檢查。
在會客區等待的時候,宋雲水才問周冰彤之前發生了什麽事。但是聽完後還是不知道唐不知昏倒的原因。
大概過了十幾分鐘,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從診室裏走了出來。她的表情嚴肅,眉頭不自覺地皺着。她說唐不知是被寄生蟲感染了。大多數寄生蟲都是出現在肝、肺這些部位,但唐不知得的卻是環蟲病,蟲卵附着在心髒裏,孵化之後,很快就會繁殖出更多的後代。
“情況不太好”、“治愈率不敢保證”,這兩句話醫生重複了好幾遍,接着她又說,雖然心髒是血液的泵,但它本身卻很脆弱,感染了那麽多寄生蟲,病人已經活不過一個星期了。現在這種情況,即使再厲害的專家也束手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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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宋雲水沒有預料到的回複,也是他第一次聽說世界上還有這種病。
此時的心情,好像夜晚走在路上,遠遠看到家的方向有火光閃爍,烏黑的濃煙延伸到天上。懷疑那是假的,又想要快點過去确認情況。同時,又絕望地想着:如果家裏已經成為一片廢墟,就算趕到也做不了什麽了。
莫名地,胸口感到不适,就好像裏住着一個想要逃走的小人,不斷往四面八方猛烈地撞擊。“救命!”仿佛聽到小人在如此嘶喊着,然而沒有人來幫他。
宋雲水從沙發上站起身來,走到敞開十厘米左右的窗邊,防雨罩擋住了大部分雨水,呼吸着新鮮濕冷的空氣,他胸口的梗塞感才逐漸解開。
雖說治愈的可能性很低,但宋雲水無法放棄唐不知的生命。
思考過後,他還是請求醫生對唐不知進行了治療。
……
……
嘶,好冷。
像是有雪灌到皮膚裏,把全身都被凍住了一般。
眼前是一片漆黑,上下左右都延伸到很遠的地方,大腦的意識無比朦胧,隐隐聽到誰的說話聲,但每個字都像煙霧一樣,捕捉不到任何具體含義。
“咳咳…”唐不知終于醒了過來,喉嚨很幹,像是抹了粗鹽一般,讓他忍不住咳嗽。
明明之前還覺得很冷,現在卻覺得頭腦發熱,像感冒了一樣。
渾身都很難受,但唐不知從小就有些好強,屈服于病痛會讓他覺得自己好像敗給了誰。他忍住咳嗽,支起身子打量四周。
這裏……像是病房。從光線看來,現在應該是下午。屋子裏除他以外,還有另一個人。
“啊,你真的醒了,我之前還以為那個人是騙子,原來他說的是真的……你現在渴嗎,要不要喝點水?”那人将水杯遞給了他。
唐不知覺得她的聲音有些熟悉,“…你是周冰彤?”
“是,你不記得了?”
唐不知搖了搖頭,不過,他還是有些疑惑,總覺得周冰彤跟之前好像不太一樣。
……
“你說我已經昏迷一年了?”
“是。”
正因為已經一年不見,唐不知才會覺得她的樣貌和記憶中有些不同。
“你的心髒感染了寄生蟲,因為實在沒辦法了,我們只好請醫生給你做手術的,但手術還沒開始,就在你住院的那天下午,有個人突然找到了病房裏來。大概五十多歲的樣子,說話神神叨叨的,自稱是你的師父,還說只有他知道救你的辦法。”
我師父,他不是已經金盆洗手了嗎。唐不知心裏感到驚愕。
“他有沒有告訴你們他的名字?”
“我想想……孟伏,應該是叫這個,但具體是哪兩個字我不太确定。”
孟伏,的确是師父的名字。唐不知心想,也就是說,師父最終還是幫了我嗎。
“關于怎麽救你的事,孟伏要求跟宋雲水兩個人單獨談,所以我不太了解。宋雲水也沒有告訴過我。他只說你會生病都是因為他。他為什麽會這麽說呢?”
聽到這話,唐不知心裏咯噔了一下。雖然,他隐瞞的并不是什麽壞事。
周冰彤見他沉默不語,也就沒再多問。
可是,她心裏還有一個疑惑。
這一年來宋雲水每個月都會來看望唐不知,對朋友而言這也是情理之中。
讓周冰彤在意的是七月中旬時她無意在門口撞見一幕。
她看見宋雲水吻了唐不知。
一開始,她只是看到一張臉和一張臉貼在一起。宋雲水伏在床邊,下颌劃過床上那人的額頭。
夏季白熱的光線照得人有些晃眼,宋雲水眯着眼睛,從衣領上露出的脖子變成琥珀的紅色。他凝視着下方的面孔,眼神溫柔而堅定,周冰彤從沒見他對誰露出過那幅神态,
那天很熱,空氣中的熱量還在不斷升高,周冰彤覺得也許是周邊的空氣在沸騰,也許是對面那人的血液在沸騰。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心髒緊緊扭在了一起。
窗簾随風擺動了一下,然後周冰彤就看到宋雲水的嘴唇往下方靠去。那兩人的嘴唇貼在了一處。雖然只維持了幾秒鐘,卻讓旁觀者感到驚心動魄。
直到現在回想起來,周冰彤還是會懷疑這是否真實發生過。随即又覺得自己不可能看錯,宋雲水的确吻了唐不知,但那動作又她一種特殊的感覺,并不是在親熱,反而更像是一種依賴和信任的表現。
這件事周冰彤沒有告訴唐不知。她有些憂慮,她擔心宋雲水真的對唐不知有着超乎友情的感情,如果真是這樣,宋雲水的前途可能會毀于一旦。
……
走在走廊上,四周安靜得只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
宋雲水來到病房的時候,已經晚上八點了。
“小周跟我說你醒了,我本來想早點來的,但是人事部那邊有點事把我纏住了。”宋雲水一邊說着,一邊在床沿上坐下,“現在身體怎麽樣?”
一年的時間不見,宋雲水和之前相比卻沒什麽變化。
“已經沒什麽大礙了。”唐不知笑笑,“不過醫生還是建議我多休息一天,明早再做檢查,沒什麽異常的話,下午就能出院了。希望沒什麽問題吧,一直躺在床上,骨頭都快軟了。”
屋裏開着空調,但門和窗戶都關着,所以還是有些悶。一邊的牆角擺着飲水機,加熱時發出低沉的“嗡嗡”聲,有些催眠。
唐不知覺得待在這個房間裏,整個人都很沒精神,他想早點離開,大概是被宋雲水傳染了,即使外面天寒地凍,他也想快點呼吸到新鮮的空氣。
說起來,雖然已經過了一年,唐不知卻覺得仿佛只過了一天。
之前他還有些懷疑,結果打開手機一看,日歷顯示現在已經是2013年了。
仍舊是冬天,處在尾巴上的十二月。仍舊下着大雪,從窗戶外能看到紛紛揚揚白茫茫的,像無數飄落的風鈴花,一朵挨着一朵,仿佛整個夜空都要被填滿了。
兩人好像久別重逢似的,你一言我一語地聊着天。
不知道為什麽,唐不知總覺得宋雲水看他的眼神和之前有所不同。那樣的目光,幾乎讓人心緒波動。過去宋雲水對他還是比較客套和生疏的,現在則親切得多了。
會不會是因為……
“宋雲水。”唐不知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這個問題問了出來,“你是不是什麽都知道了?”
宋雲水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嗯。”他沉聲道,“孟伏把一切都告訴我了,我并不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論者,不過之前我也懷疑他說的可能是謊話,現在看來,他并沒有騙我。你替我承受劫難,我很感激,可是,你為什麽肯為我這麽做呢?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一開始,我以為是因為我幫你還了債,所以你想用這件事來報答我。可是,為此送命根本不值得,一般人都會這麽想的。”他頓了一下,手撐在床沿上,凝視着對面那人的雙眸,“所以,唐不知,你到底為什麽要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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