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作為完成訓練後的畢業試煉,和公豬搏鬥只能算得上試煉前的小插曲。
成年戰士并不太重視這個“小插曲”,對于他們而言,重頭戲在第二天的集體試煉上,至于今晚的“與公豬共舞”,更像是一種殘酷的篩選,存活下來的人才算是有資格的人,能進入明天的試煉。
也因此,放眼望去,并沒有哪一位選手的家屬前來觀看。
搏鬥場地布置得非常粗糙,基本就是在圈養公豬的後山圈出一大片區域,用尖刺栅欄将公豬、選手分隔開。
站在山脊,雅辛托斯可以清晰看到下方幾十個小隔欄裏的黑色公豬,各個體型精悍,正撅着後蹄,吭哧吭哧吐着粗氣,一副蓄勢待發的狀态,蹄上的粗鐵鏈繃緊,仿佛下一秒就會被掙斷。
“……”阿波羅咽了下口水,“沒有什麽防護措施嗎?萬一有人受傷了怎麽辦?”
阿卡冷冷道:“等待集體葬禮。”
他的目光掃向雅辛托斯,然而某人臉皮極厚,若無其事地扭過頭去觀察地形,只給阿卡留了個後腦勺。
唯一被吓到的阿波羅瑟瑟發抖。
當他還有神力時,面對巨蛇皮同他也不會畏懼,但此時他只是一個身嬌體軟一推就倒的人類……
阿波羅望着公豬橫龇的獠牙,忍不住道:“這……這些選手都瘋了?為什麽不害怕,為什麽願意參加這種試煉?”
雅辛托斯在心裏大概盤了一下整個場地的地形,懶洋洋地道:“除了瘋了以外,我能給你兩個更現實的原因。”
“第一,只有完成試煉的人,才有資格成為合格的士兵。”
“第二,試煉的前三名,将成為‘駿馬指揮官’,每個人都有資格從這場試煉的對手中挑選一百名下屬士兵。他們會成為國王的貼身近衛軍,或是軍隊裏的精英部隊。”
完不成試煉,就意味着之前接受的所有訓練統統白費,他們會成為人人鄙夷的失格者,喪失包括從政、從軍在內的大部分斯巴達公民權利。
淪為失格者的威脅和成為精英部隊的誘惑,鞭策着這成百上千名斯巴達青年戰意昂揚,沒有一個人選擇回頭。
雅辛托斯望向準備區裏正在活動手腳的選手們:“這也是我父親會讓我參加試煉的原因。”
一個靠真實本事奪得‘駿馬指揮官’名額的王儲,比克列歐那樣靠血脈繼承王位的王儲,肯定要更得人心。
斯巴達人向來敬畏強者,不管之前他表現得有多麽荒唐,只要能夠奪得‘駿馬指揮官’的名額,都足以在這場試煉中抹消。
阿波羅露出不敢茍同的表情,但看看場地上一大半已經準備好的選手,他忍不住道:“既然要參加,那還是早點進場準備比較好吧?”
雅辛托斯無所謂地道:“不急,這會兒進去也就是被圍住,聽他們聊廢話,順便被邀請拉幫結派……”
他目光一凝,停下話頭。
選手準備區的某一角突然掀起一陣騷亂。
一小撥裝備精良的貴族子弟圍住兩個打扮簡單的青年,正趾高氣昂地說些什麽,并步步逼近,将這兩人堵在角落。
因為距離遙遠,加上眼睛不太中用,雅辛托斯看不太清兩撥人的神情,但那群貴族子弟推搡人的動作卻很明顯。
場上的氣氛一時有些僵滞,不少人将目光投向矛盾發生處。
照理來說,這時候該有一個管理人前來調和,但此時還遠未到試煉開始的時刻,因此場地雖然開放了,負責主持試煉的戰士卻還沒來,只有幾個訓練野豬的黑勞士正戰戰兢兢地檢查着野豬的狀态。
“那邊怎麽——哎!”阿波羅剛張嘴想問,就見雅辛托斯皺起眉頭,大步向準備區走去。
下山也有一段路程,等雅辛托斯走進準備場地,那兩個倒黴蛋已經快被擠到牆上去了,幾乎所有目光都會聚在沖突發生的地方。
比起僵滞,現在的氣氛更像是一觸即發。
撇除掉那些或是漠不關心或是看好戲的貴族子弟,幾乎所有的平民子弟和混血都直勾勾地盯着沖突發生處,面上帶着不同程度的憤怒,身體緊繃。
“——誰準許你用這種眼神看我?諾姆?你的平民父母如此疏于禮儀,沒有教導你如何表示尊敬?”挑事的那名貴族子弟手裏把玩着一柄彎刀,刀面像被外力撞擊過一般,彎曲變形,顯然已經無法再使用了。
根據已經被磨禿皮的刀柄判斷,這彎刀顯然并不屬于他。
包圍圈裏,刀的原主人咬着牙忍耐:“把它還給我。”
貴族子弟聳肩:“它已經廢了。你還要嗎?哦,我忘記了。你家裏是如此拮據,這把彎刀就是能提供給你的最好武器。”
這人簡直将招人厭表現得淋漓盡致,将變形的彎刀丢在諾姆腳邊後,又對着另一個被圍堵的青年道:“你呢?你還想要你的斧頭嗎?艾芝?”
艾芝的神情比諾姆冷靜許多:“我明白你的目的。試煉場上不論出身,你怕到那個時候壓不住我們,所以在比賽前大發威風。你認為自己能夠在這場試煉中取得第一嗎?容我提醒你,今年雅辛托斯殿下也參與了試煉。”
雅辛托斯站在門口遙遙挑起眉,看着選手們低聲讨論起來,卻完全沒發現自己讨論的主角就站在他們身後的場地入口處:
“是真的嗎?憑什麽?他又沒有接受訓練。”
“難道你沒聽說過?之前他是如何赤手空拳打到穿着重甲的克列歐殿下的。有一整隊的近衛軍做證,當時他們就站在督政官身後,親眼目睹那場比試。我有一位兄長就在近衛軍裏,他很肯定地跟我說,雅辛托斯殿下一定是接受過訓練,而且戰鬥技巧非常優秀。”
“你們聽說過另一件事嗎?就是雅辛托斯殿下身邊的那個黑勞士,前後兩次被督政官安排戰士刺殺,被剌開脖子還活得好好的。之前我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既然那個黑勞士那麽厲害,那為什麽還會跟在雅辛托斯殿下身後?現在想一想,一切都合理了。”
畢竟還沒正式入伍,這些選手們多少保留着少年心性,說起話來有點打不住,直到有個選手無意間轉頭:“——雅辛托斯殿下!”
這一聲驚呼不大,但足以讓所有的視線齊刷刷彙集過來。
場內安靜了幾秒,除了講閑話被當事人抓到的尴尬,更多的是沒見過雅辛托斯的選手們對于雅辛托斯容貌的呆滞。
隔了一會,才有人小聲夢呓似的說:
“這就是……殿下嗎?但他看起來……并不怎麽高大。是怎麽贏過穿着重甲的克列歐殿下的?”
“人不可貌相。但這肯定是雅辛托斯殿下,看看他背後的紅披風,還有肩頭的長發,只有王儲不需要遵守二十歲前不得蓄發的規矩,也不必通過試煉就能穿戴紅披風。”
那些貴族子弟們的反應更大,哪怕之前有些滿臉漠不關心的,也不由得投來謹慎的目光。
之前他們無所謂,是确定憑借艾芝、諾姆的身份,哪一個都不敢犯上作亂,但雅辛托斯不一樣。
克列歐在比試後發瘋似的燒毀重甲、并和父親大吵一架表示再也不要成為重甲兵的故事,在貴族中流傳得更快、更完整。
幾乎是立刻的,就有不少貴族子弟一馬當先走過來示好,仿佛場地另一角還未解決的矛盾從未發生。
“有話等會再聊。”雅辛托斯撥開這幫聚來拉幫結派的人,徑直走到艾芝、諾姆身邊。
艾芝的斧頭已經被丢回他腳邊,但他木制的斧柄已經斷裂,顯然無法再用了。
“你知道沒有武器,參加試煉無異于讓他們送死吧?”雅辛托斯收回掃視斧頭的目光,看向抱臂環胸,并沒有退卻意圖的貴族子弟,絲毫不遮掩自己不友善的态度,“達斯。”
“雅辛認識這……”阿波羅的小聲逼逼被阿卡用眼神堵了回去。
環視四周,大半的貴族子弟都不着痕跡地避讓開了,表示自己明哲保身的态度,唯有這個達斯身後的幾人并無退意,還帶着幾分傲慢的神色。
達斯沖着雅辛托斯露出一個同樣不帶友善的笑容:“雅辛托斯……殿下。好久沒在議事廳看到你的身影,還以為是上次你胡言亂語,提倡什麽黑勞士與斯巴達人平權,被我父親罰了小半年,不敢再去議事廳了呢。”
雅辛托斯面無表情:“是嗎?你當然不會看到。據我所知,元老之子并沒有資格憑借父親的職位進入議事廳。”
達斯的表情狠狠扭曲了一下,猛地逼近,壓低聲音:“你可以繼續挑釁,但我今天所做的事情絕沒有錯。這兩個人,一個領導着參與這場試煉的平民之子們,一個領導着那群卑賤的混血。讓他們屈服,成為我們手中的利器,才是維護統治的正确辦法。”
達斯退開:“我給予了他們選擇。臣服,我就會賜予他們嶄新的武器。拒絕,那他們就該承受相應的後果——要麽赤手空拳死于野豬蹄下,要麽灰頭土臉地滾回家。”
達斯的目光帶着嘲弄:“雅辛托斯殿下,您最好別認為我們和克列歐殿下一樣好對付。他未曾接受過訓練,而我們都是訓練中的佼佼者。放棄吧,殿下,不要因為您的一時‘仁慈’,給烏納陛下招惹麻煩。想必您還記得,當初烏納陛下為了給您在議事廳所說的話收拾爛攤子,焦頭爛額了多久。”
他身後的元老之子們也低笑起來,有的則毫無尊重地交頭接耳,讨論着明明聽說之前阿波羅在神殿中現身,為什麽他們獻上這麽多祭品,阿波羅卻無動于衷。
達斯的目光蛇信一樣舔過阿卡和阿波羅:“也希望你提高一點找情人的标準,這些卑劣的黑勞士只配在野豬蹄下的泥裏生活。”
他說完,就利索地轉身離開,率領着他那一批同伴在祭壇前單膝跪下,虔誠祈禱:“太陽神,保佑我獲得勝利!”
才被痛罵過的阿波羅:“……”
太陽神保佑你被公豬拱!!!
沒有神力又怎樣呢,他猛地撲過來巴住雅辛托斯的胳膊:“弄死他弄死他弄死他,”阿波羅壓低聲音碎碎念,循循善誘地引導,“你感覺一下,有沒有一種‘鞭策’公豬的欲望?”
雅辛托斯的目光早已經在黑豬身上徘徊良久了,聞言順勢道:“我确定,達斯這群人應該不是我父親想要的斯巴達戰士。”
他頓了一下,又慢條斯理道:“還有,這怎麽叫‘鞭策’呢?這叫訓練。而且先說好,這可是你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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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