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怪怪的,但又說不出來。
阿波羅撓了撓自己滾燙的腦瓜子,想繼續這段對話,畢竟這是這麽長時間以來,第一次他和雅辛托斯心平氣和地坐下聊天:“有經驗好……那個,”他勉強從一團漿糊的腦瓜裏拽出話頭,“是馴豬得來的吧!”
“……”雅辛托斯保持微笑。
是馴狗。
雅辛托斯能感覺到胸口的那團暖意在不斷流逝,毫無疑問,是神格在逐漸回歸阿波羅的身體。
他的手指又一次搭上冰冷的劍鞘,冷靜地在腦內梳理着矛盾的選項。
一部分理性厲聲提醒,一時的仁慈可能會招來無窮無盡的災難,另一部分則反駁,阿波羅已經誠心悔過,當時的心理借由神格毫無保留地傳遞而來,足以證明真實。他才發表過“暴力不能解決一切”的言論,難道現在就要因為猜忌,對一個真心悔改的人痛下殺手?
雅辛托斯看了眼就差變出尾巴來搖的阿波羅,失笑着搖了搖頭。
“……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比如我在草藥方面其實很有研究。神殿祭司給的藥方更換幾種草藥,能夠通過外敷以及特定的手法治療骨折……”阿波羅叭叭到一半,謹慎地停住了嘴,仰仰頭警惕地看着雅辛托斯的眼神,“我怎麽覺得你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是嗎?”雅辛托斯漫不經心地搓了一下狗兒子的毛腦袋,“我就是想說‘你真棒’。”
阿波羅的眼睛肉眼可見地變亮,要是真有尾巴估計能甩成風車,他掙紮着下床:“讓我把藥方記錄下來,哦!其實我還知道一些其他方子,在航海方面也懂得一點……”
他抓過床邊的紙筆,奮筆疾書了一會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間小浴間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充滿了東西。
床鋪、椅子、供他書寫的木桌紙筆,甚至還有許多書籍和玩具,可能比雅辛托斯自己的房間還要內容豐富一些。
只是他從未注意這些改變,只顧把那些書卷當做亂塗亂畫以洩憤的廢紙,塔娜興致勃勃跟他分享的各種木偶、彈石則成為他自編戲劇的演員。
大部分時間,他都在廢紙上寫好諸如“雅辛托斯倒黴的第一百天”之類的劇本,然後用木偶彈石來演出,那只因為顏色淺黃、總擔任雅辛托斯一角的木偶上留滿深深淺淺的刮痕,看起來殘破不堪。
雅辛托斯挑眉看着某金毛的眼淚再次決堤:“我不知道你還和一只木偶有這麽深的感情連接?”
阿波羅抱着一只淺黃木偶哭的像随時會抽過去:“我真是個自大的、不知好歹的廢物嗚嗚……”
“嗯嗯,”雅辛托斯敷衍地哄廢狗,“餓嗎?我好像聞到骨頭湯的味道。”
很奇怪,雅辛托斯嗅了一下鼻子,往後院走去。
按照時間來算,從塔娜他們離開院落到現在,如果骨頭湯一直架在火上,這會兒早該燒焦了,但從後院随風飄來的氣味卻格外濃香撲鼻,像剛剛才燒滾一樣。
是阿卡回來了嗎?雅辛托斯想,不知道阿卡有沒有從雇傭兵的窩點找到什麽線索?
他伸手推開通往後院的木門,緊接着手僵在把手上。
後院鍋爐旁,确實坐着一道身影。
但不是阿卡。
湯鍋中蒸騰起白色霧氣,模糊了對方的面容,卻阻擋不了那雙淬了毒的刀子一樣的眼睛。
西風神看似平靜地坐在湯鍋邊的樹墩上,望着雅辛托斯,嘴角牽動起一個僵硬的、冰冷的笑:“雅辛。”
“……”雅辛托斯的笑意逐漸褪色為面無表情。
光柱升起的時候,他就預料到可能會發生這種情況,但心中仍然保持着一分僥幸。
可事實證明,現實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向來來不随人願。
“好久不見,你看起來過得很好。”西風神細聲慢語,“之前我遇見丘比特,他告訴我你和阿波羅正如膠似漆,我還不願相信。但今天我看到阿波羅的神光在斯巴達升起,我才意識到自己的信任有多麽愚蠢。”
他輕而緩地道:“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我呢?雅辛?告訴我你選擇了阿波羅,為什麽要欺騙我?”
他甚至還偏了偏頭,仿佛真的很疑惑,但緊随之,他的身形便如同卷地而來的西風,倏然刮到雅辛托斯眼前。
雅辛托斯被西風神攥住肩膀,掼到牆上時,才發覺胸口蘊藏着神格的地方已經空空蕩蕩,正将手握上腰間短劍,旁邊的木門再次被人——或是被一道金光撞開。
“把你的手拿開,仄費洛斯。”阿波羅幾乎是一瞬就頂着西風神飛上雲端,他反手攥着西風神的手,一雙藍色的眼睛因為神力的劇烈燃燒而溢出金光,“你不配碰他。”
西風神招來呼嘯的風牆抵住他的後背,才止住被抵着不斷倒飛的趨勢,他怒極而笑,陰鹜的眼中流露出嫉恨和嘲諷:“你配?看看你,阿波羅,你迫不及待替雅辛托斯出頭的樣子,就像他養在院子裏的一條忠心耿耿的狗。”
忠心耿耿?高熱攪亂了阿波羅的大腦,他錯誤地捕捉到關鍵詞,一團漿糊一樣的思緒頓時呲溜一個劈叉,一路跑偏:“……嗚嗚,我也不配,我、我還不如一條狗……”
對啊,狗還知道忠誠呢,雅辛托斯對他那麽百般留情,他卻只想着怎麽偷跑、編排雅辛托斯的詛咒小劇場……
阿波羅悔恨的眼淚頓時再次決堤。
剛攢齊一波毒液準備噴灑的西風神:“……?!”
……愛得這麽卑微的嗎?
西風神心中洶湧的嫉恨都頓卡了一下。
仄費洛斯到嘴邊的話都差點忘了,緩沖了一會想要再講時,又發現和阿波羅的回應對不上頭,他瞪着眼大腦空白地看了會阿波羅,再開口時嘲諷都有點遲疑:“堂堂太陽神,你就真的這麽愛一個凡人?你看看你穿的是什麽東西,像個低賤的奴隸,你是不是為了讨好雅辛托斯,還會為他背弓提鞋?”
“斯巴達人武器都是自己背的,生活也很自理,哪有你說的這些好差事……”阿波羅嘀咕,“而且奴隸怎麽了,靠自己的雙手賺錢,我靠每天擦地洗碗攢了不少錢呢,還買了一把新的七弦琴!——雖然也惹了麻煩就是了。”
西風神:“……”
瘋了吧,阿波羅?
西風神還在處理阿波羅砸下的種種信息,阿波羅又抓住他的衣襟,大聲警告:“而且!我也不準你再編排我和雅辛托斯之間的感情,我……”
想說自己已經被甩了吧,面子上好像有點過不去,如果說是自己把雅辛托斯甩了呢,這個腿又好像有點點軟……
阿波羅努力開發自己昏沉沉的腦子,終于找到一個滿意的說法:“我們之間的感情超越了庸俗的愛情,和身體上的歡愉無關。我以神格發誓!這種高尚的、聖潔的感情,将持續我整個神生,即便未來雅辛魂歸冥府!”
西風神:“……”
算了,和這種腦子已經被愛情毒傻的神沒什麽好說的,打就對了。
灰霾的飓風尖嘯着和陽光凝成的利刃碰撞在一處,卷起周圍的層層雲濤,将原本明媚的天空攪得渾濁不堪。
雅辛托斯揉着肩膀将湯鍋下的篝火滅掉,仰頭看向天際壓來的黑沉沉的烏雲。
斯巴達夏季的風一向是幹燥炎熱的,這股西風卻卷襲來了水汽。肉眼無法穿透的雲層間傳來類似雷鳴的聲響,一路遠去,只有墨濤似的烏雲被留下。
先是預告似的墜下幾滴雨珠,眨眼的功夫變成滂沱大雨。
才養好的狗子跟人跑走了,雅辛托斯只能嘆息着把給狗子準備的骨頭湯搶救回屋裏去,然後——擺開餐桌坐下享用。
西風神親自炖的骨頭湯,不吃白不吃。
炖了兩回的骨頭湯濃郁無比,雅辛托斯挑剔地撥着已經燒柴的瘦肉,一邊往碗裏舀軟爛的胡蘿蔔塊,一邊思索。
按西風神的性格,除非阿波羅能把他一直纏住,否則随時有可能回來。好在阿波羅在纏人方面很擅長,只希望能多熬一些時間,給他留足打聽弑神辦法的機會。
眼淚不可控,得到的神力也只是一時的,比起依賴這些,雅辛托斯更傾向于掌握一個自己能夠把控的自保辦法。
其實自噩夢那天以來,他在這方面的打探也沒懈怠過,但諸如此類的傳說,只有老一輩人還會口耳相傳一些。
之前通過和小鐵達列的關系,他倒是在公衆聚餐時裝作閑聊,和老鐵達列說到過這個話題。
根據老鐵達列的說法,曾經斯巴達和“好”鄰居阿爾戈斯開戰時,他在戰場上聽人說過,半人半神的英雄赫拉克勒斯曾用一根木棒做武器。
這根木棒是由一株野生橄榄樹做成的,伴随着海克力斯完成了十二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其上澆注了尼密阿巨獅、九頭蛇海德拉等怪物的血,于是也獲得了不可思議的力量,或許有和神明一戰之力。
阿爾戈斯的人說,當年赫拉克勒斯在完成任務後,就是在阿爾戈斯放下了這根木棍,随後這根木棍就在阿爾戈斯的土地上生根發芽,重新長成了一棵橄榄樹,再也沒有人能找到它。
雅辛托斯倒是有心去找這顆神奇的橄榄樹,但很可惜,阿爾戈斯作為斯巴達的老鄰居,和斯巴達交惡已經不是一兩年了,可以稱得上是死敵,老鐵達列說起雅典都沒有說阿爾戈斯時咬牙切齒。
他一邊考量着有沒有辦法正大光明地翹掉議事廳,離開斯巴達,好溜去阿爾戈斯逛逛,或者和走南闖北的商人、水手交際交際,一邊喝了口湯。
醇厚的湯汁剛安撫了胃部,大門外就傳來細碎急促的腳步聲。
塔娜在門檻前一個趔趄,扶住門:“殿下!”
雅辛托斯不緊不慢地擡起頭,看向神色慌張的小姑娘,“怎麽?”
塔娜緊張的表情裏帶着一絲疑惑:“回來的路上,我們看到有一隊人在往您家族聚居地走,擡着一張擔架,我沒看清是誰,但是奧斯将軍也在擔架旁邊跟着……”
“?”雅辛托斯眉頭一皺。
兄長也在,親自護送擔架去家裏的聚居地?
衆所周知,亞基亞德家族人丁單薄,攏共就剩下烏納陛下和雅辛托斯、奧斯三人了,雅辛托斯一邊将湯碗放下,一邊站起身往門外走:“我父親還健在吧?”
“……”塔娜一時噎住,這是什麽孝子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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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