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故人

申姜暗吞苦水, 只覺得命運不公,她明明沒做什麽太壞的事,老天爺卻要這樣懲罰她。

賀蘭粼複又将她抱在膝上, 漫不經心地去解開她腰間的衣帶。

申姜這身長裙系扣甚多,每每她自己臨睡前解衣都要解半天,卻被他那幾根漂亮的手指扒拉兩下就開了。

申姜自然知道他想做什麽, 擦了擦淚,急忙捂住他的手,懇求道,“別, 我今天不舒服。求求你, 放過我一天?”

他一滞,随即面露被阻止的不悅, 毫不留情地撥開她的手,冷沉沉地道, “防備什麽?我要一定想做什麽,你阻止得了嗎?”

申姜吞了吞嗓子,無能為力。

沒過片刻, 下裙也被他拆開了。

申姜捂着肩膀, 周身涼絲絲的。

這樣被人毫不避諱地盯着看, 着實極為尴尬。

她今日确實不舒服, 被董昭昭的彈弓打中的地方都腫了, 其他細小的傷痕也是一壓就疼。

然賀蘭粼卻不甚着急,擡起她的下巴, 端詳半晌, 觀賞似地說, “還好, 沒傷了臉。”

申姜側臉相避,“若傷到臉,你覺得遺憾了?”

他柔溺的手指轉而碾了碾,在她下巴上不輕不重地一捏,“自然得遺憾,你這般好顏色,天仙也是不換的。若因為些亂七-八糟的事毀了臉,着實暴殄天物。”

申姜怏怏不樂,心想自己不如真毀了容好,賀蘭粼見之嫌厭,沒準大發慈悲就放了她,總比現在這樣日日纏弄好。

說來都是她自作孽,當初她幹嘛非要招惹他呢?

賀蘭粼從懷中取出一小瓷瓶的藥,用指腹沾了,塗抹在申姜病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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蠟燭還沒熄,申姜就這般被他按着,臉頰真是燙似火炭,然他手指上藥膏的觸感卻是冰涼而黏膩的,一時令人酸痛交加。

申姜激靈靈地微小顫動,賀蘭粼蹙了蹙眉,在她挺直的脊背上一拍,“乖些。”

她一麻,遂不敢再動。

賀蘭粼專注地上了一會兒藥,像是在擦拭一個精致的瓷瓶一樣,不允許其上有一點點的瑕疵。

待藥膏晾幹,他忽然問,“疼不疼?”

申姜一愣,聽他這語氣柔和沖淡,含着幾分憐惜之意,恍惚間,仿佛他又變回長華宮那個溫煦無害的少年了。

一陣酸楚淹沒心頭,随即申姜想起,他大概不想她容色受損,才給她塗這些藥膏的。

她靜默了一會兒,說不疼。不知哪根筋搭錯了,竟猶猶豫豫地問,“你……不殺我了?”

說出口她便後悔不疊。

哪有趕着求死的?

賀蘭粼果真目色深奧地盯了她一眼,旋即伸手将她攬住,重重地揉進懷裏,那樣貼合沒有距離,就像她本身就是他身上附着的影子一般。

他動作雖沉溺,口氣卻冷,“當我知道你還敢背着我和葉君撷勾結時,确實想殺了你。”

頓一頓,将她的面頰捧起來,使勁掐了一下,“……你早答應了嫁我,我才是你夫郎,為什麽你還惦記着別人,嗯?”

他一邊說一邊将她吻住,細細密密,吻中暗藏怨毒,如寒冷的火焰一般。

申姜被他折磨得快不成人形了,嗓子裏只能發出嗚嗚咽咽的雜音,真是無比後悔剛才自己嘴欠說的那句話。

她越楚楚可憐,賀蘭粼便越磋磨她,仿佛要用這種冷酷的方式,來逼她忏悔。

這一晚上,三十個軍棍雖沒挨,三十個吻卻足足受了。

申姜不知自己上輩子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要受這般的懲罰。

……

董昭昭的喘鳴之症說輕不輕說重不重,翌日清晨便生龍活虎,一如往日了。

她生性好動,不喜歡在床榻上久呆着,第一件事便是問賀蘭粼怎麽處置劉申姜。

照顧她的嬷嬷很是為難,支支吾吾地說道,“罰了……痛罵了一頓,殿下都把那女人罵哭了。”

董昭昭眨眨眼,“就是罵?”

嬷嬷又補充道,“……應該還親自動手打了吧,昨夜一直聽見殿下營帳裏傳來那女人斷斷續續的哀鳴聲。”

董昭昭難以置信,“就僅僅是這樣?”

她不相信,那女人害她發如此的惡疾,到現在還能留得住性命。

當初她幼年時,也有一個強盜想欺負她,桢哥哥可是将那人的腦袋給擰下來,大卸八塊了。

董昭昭秀眉一蹙,升起一陣暗火,趿鞋便往外沖了出去。

她手腳麻利,嬷嬷都來不及跟上來。

她要親自問問桢哥哥,到底打算怎麽處置那女人?這事總不能就這麽過去了吧?

今日山中霧氣很大,朦朦胧胧的,空氣中帶着濕漉漉的水珠。

董昭昭沒走幾步,就看見賀蘭粼獨自坐于一塊青石之上,穿着身白衣,未曾束發,領口也微微敞開。

山澗的鳥語啁啾,清清冷冷,他一人獨處其間,驀然也多了幾絲冰涼之感,恍然如青石上的霜雪。

他手裏正在把玩着一只彈弓,正是董昭昭的那一只。

董昭昭怔怔地走上前去,“桢……哥哥?我的彈弓怎麽在你這兒啊?”

“昭昭醒了?”

董昭昭點了點頭,梨渦輕陷,蹲在地上拽住賀蘭粼的手臂,搖了兩下,“桢哥哥,你把彈弓還給我吧。”

賀蘭粼的手臂如枯木一樣,紋絲不動。他斜眼涼涼地剮了她一眼,綿中含針,包含着疏離,非是往日那般親和。

董昭昭驀然一驚,欲再撒幾句嬌,賀蘭粼卻将手臂抽了出去,給彈弓上了栗子作彈丸。

他微一使勁兒,彈丸便“嗖”地一下飛了出去,一陣猛烈的尖響,将堅硬的青石砸出一白痕。

董昭昭恫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吓得渾身一抖。

賀蘭粼用彈弓的木柄仰起她的下巴,“昭昭,好玩嗎?”

粗糙的木柄磨得董昭昭的下巴有些疼。

她被迫仰着頭,怔怔盯着賀蘭粼,渾身血液如凝固一般,忘了說話,也忘了撒嬌。

“好……好玩。”

賀蘭粼輕嗤了下,拿木柄輕敲了敲她肩,說,“你要不要試試站到那塊青石處去,哥閉着眼睛用彈弓發栗子,不會傷到你一根毫毛,怎麽樣?”

董昭昭下意識地抽了抽,“不,不試了……”

賀蘭粼冷聲說,“過去。”

董昭昭被唬得害怕,見賀蘭粼面色鐵青,不得不慢慢吞吞地挪了過去。

賀蘭粼揚揚唇以示鼓勵,他果真閉起眼睛,将黑漆漆的栗子對準董昭昭。

董昭昭瑟瑟發抖,心幾乎也提到了嗓子眼兒。

賀蘭粼未見絲毫手軟,嗖嗖嗖三枚栗子,幾乎都是擦着董昭昭的皮膚而過的。

董昭昭暈暈乎乎地快被吓死了,冷冽的風在她耳邊簌簌而過時,她真覺得那栗子本來是要穿過她腦殼的。

鬓邊的步搖被帶得叮當作響。

她緊張得忘了呼吸。

賀蘭粼卻輕松地朝她走過來,憐然道,“許久不玩了,手生了。剛才沒打到昭昭吧?”

董昭昭傻了,不會說話,只會跟呆鵝似地木讷搖頭。

賀蘭粼泛出一個淺笑,笑中冷意翩飛。

他将彈弓交還到董昭昭手中,“以後,不可以拿彈弓亂彈人,懂嗎?”

董昭昭臉色迷茫,緩緩地點頭。

賀蘭粼道,“好妹子。”

董昭昭僵僵地望着賀蘭粼離開。

直到他終于走遠了,她才像後知後覺般,哇地一聲崩潰哭出來。

申姜披上鬥篷,由馬車送到建林城去。

非是她自己願意去的,委實為賀蘭粼所迫,不去也得去。不過她也知道,自己和董昭昭嫌隙已深,這軍營她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臨走前,申姜再三懇求,希望把李溫直也帶去,賀蘭粼卻回絕了。

他道,“你不是求我讓李溫直回鄉去麽,你帶着她,她還怎麽回鄉?”

申姜解釋道,“路不病不肯放人,借口沒人伺候他,李溫直一直沒走成。”

賀蘭粼不在意,“那我卻不管。”

左右他已經答應讓李溫直走了,至于李溫直到底走沒走,就不是他的事了。

馬車內很是樸素,只有一個馬夫趕車,且淨撿小路走,行蹤隐蔽得很。

申姜想跟李溫直說一聲再見,賀蘭粼說以後見面的日子還有的是,卻也沒讓。

申姜意識到,他是想将她秘密轉移。

至于為何不讓人知道……一定和對付葉君撷有關。

月餘不見建林城,風景早已不是昔時模樣。

如今人人都在贊揚的,是即将登基的新帝。禦林軍也被大換血,變成了由衛無傷統領。

昔日城中第一貴族葉氏已被抄家,門庭上貼着大大的封條,凋零敗落,人人避之不及。

申姜話到嘴邊,就想問是不是賀蘭粼抄了葉家滿門?

轉念一想,葉君撷三字就是他們二人之間的禁忌,只要一提及賀蘭粼必得動怒,便強行忍住沒提。

她改口問,“是把我帶去皇宮嗎?”

賀蘭粼揶揄,“怎麽,着急想當皇後?”

申姜齒冷,沉默下來不再說話。

她被送到了長華宮,昔日秀女的住處。

申姜對這地方有陰影,這裏有太多不愉快的回憶,包括她是怎麽費盡心機地勾引賀蘭粼、讨好他的,華蓮舟是如何欺辱她的……太多的不堪回首,令人心中悶郁。

賀蘭粼跟她說,“你先住在此處。過幾日登基大典一過,我會接你入宮。”

申姜随口應了,左右她沒有權利說不。

唯一欣慰的是,那只名叫雪奴的貓兒賀蘭粼也給她帶過來了,補償她似的。

偌大的長華宮,就只有申姜一人住。

沒有董昭昭的日子,倒也平靜無波。

如此虛度了幾日,忽然有一封請帖送到了長華宮,說世族沈氏要辦一場秋日宴,許多女郎都會來,也邀請申姜同去。

建林城中歸順賀蘭粼的門閥世家雖多,曉得申姜的人卻很少。

雖不知道對方是怎麽知道她的,但申姜立時就動了心思。

她呆在這長華宮中,每晚只能任賀蘭粼磋磨,一點出路都沒有;若是趁着這個機會多出去走走,或許能有什麽別的收獲。

賀蘭粼得知此事後,本來不允她去,但一聽請帖是沈氏發來的,又改口應了。

他道,“去吧,提前和沈家人熟絡熟絡也好。”

別有深意。

申姜疑惑,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大概他要登基了,後宮不能空置,要納沈家的小姐為妃妾……怕她拈酸喝醋,才說提前熟絡熟絡也好。

她不禁暗嗤,他将來後宮三千人,亂花迷人眼,若個個都要拈酸喝醋,她喝得過來麽?

不過無論賀蘭粼怎麽想,她能出去走走就是好的。

申姜垂首應了。

……

秋日宴那天,一行衛兵将她護送到沈府。

沈府氣派非凡,屋宇大氣雄渾,一看就是鐘鳴鼎食的富貴之家。

申姜來的時候,已有不少女客集聚在此。

其實論起家底來,沈氏只不過是中等士族,雖也出了不少名士,終究不如從前的葉氏炙手可熱。

然而惠帝駕崩後,沈氏卻是第一個看清形勢歸順賀蘭粼的,得了賀蘭粼的賞識,後他們又襄助賀蘭粼滅葉氏,屢建奇功,這才從中等貴族跻身到第一流的貴族。

申姜自忖和沈氏沒什麽淵源,不知沈氏為何忽然要邀請她。

沈家奴仆鞠躬讨好地領着申姜到了後園竹林,那裏三三兩兩地聚有不少女客,都是一身清雅的白衣,看起來跟林中仙子似的。

為首的女郎面如秋月,身段窈窕,一身氣質,比中秋的圓月還要皎潔。

申姜覺得這女郎甚為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那女郎主動走過來,定定看了申姜半晌,微露笑容,“申姜,你還是一點都沒變。”

申姜聽她的聲音才恍然想起來,她就是當初在長華宮被父母贖走的貴女,沈珠娘。

“是你。”

其他女郎拿着扇子站在一旁,見申姜愣頭愣腦的,發髻又十分小家子氣,不由得掩唇格格嬌笑。

沈珠娘遞給她一杯果酒,禮節性地道,“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申姜接了果酒,卻不敢說別來無恙。

她可沒有沈珠娘那樣的好運氣,一早就被父母贖走。這些日子以來,她不知經歷了多少窩心事。

沈珠娘舉杯,以袖掩面,示意她飲酒。

申姜抿抿嘴,仰脖子一口喝了。

她茫然放下杯子,發現旁邊的女郎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她,仿佛她是什麽異類般。

原來那果酒上甜下苦,是貴族們常喝的一種酒,一般來說只飲最上面的三中之一。申姜這般一口飲盡,連底部的苦酒渣滓都吞下去了,自然要惹人恥笑。

果見沈珠娘唇間微濕,方才只是沾了一下。

申姜大為窘迫,她自幼和阿翁生活在無拘無束的山野中,如何能懂得這清流名士間的禮節,別說懂,連聽都沒聽過。

申姜幹巴巴地道,“……對不住。”

沈珠娘一笑了之,未曾苛責她,只引她入席。

這是一場曲水流觞宴,羽觞順水漂流,流到誰面前誰就飲酒賦詩。申姜自然賦不出來,白白又惹了一場笑話。

申姜越發難堪,跪坐在那裏,引來不少的目光。

“她的頭發為什麽要用野花紮起來?為什麽要梳鄉野村婦一般的發髻?”

“她方才飲酒,露了牙齒,還灑了一滴在袖子上。”

“如此一個鄉野蠢婦,為何能進沈氏的宴會?”

“聽說她是新帝陛下的糟糠之妻,才被接進宮的。只可憐沈家姊姊國色天香,本來能做皇後,如今卻只能屈居這村婦之下,做個貴妃了。”

……

陣陣譏笑傳入申姜耳朵裏,只聽得人渾身刺弄。

沈珠娘不豫,主動走過來,坐在申姜旁邊。

申姜瞥了瞥她,“你是要嫁給賀蘭粼麽?”

沈珠娘怔了下,随即笑道,“你說陛下啊。”

頓了頓,似有感慨地道,“你放心,我位份沒你高的,最多也就做個貴妃。當初在長華宮中,我只當賀蘭大人是普通的雲鷹衛,誰能想到有今日……你我姊妹将來又同在一個屋檐下了,算是有緣。”

申姜喝了一大口酒,“你家世好,耶娘又肯疼愛你,找個優秀的男兒相守一生多好,何必入宮呢?”

沈珠娘卻搖頭道,“從前我阿耶花重金把我從惠帝手中救出來,是看出了惠帝荒誕無能,江山将要亡。如今新帝登位,正是光耀門楣的好機會,這全天下最優秀的男兒非陛下莫屬。”

申姜道,“他沒當皇帝的時候,你可不是這麽認為的。”

沈珠娘道,“我以為你的心上人是路大人……沒想到居然是陛下。你當初追随陛下,不也是為了今日的尊位嗎?”

申姜低聲反駁,“他可不是我的什麽心上人。”

當初她巴結賀蘭粼,純屬是為了茍命,誰知道他将來要做皇帝?

若曉得日後這無情無盡的煩惱,當初她寧死也不會招惹他。

沈珠娘溫聲道,“申姜,我們到底從前認識,算是半個朋友。只盼着你不要喝我的醋,也別認為我搶了你的……就算沒有我,陛下也不可能只娶你一個的。他是天子,将來皇宮會有無數佳麗。我倆只有相互扶持,才能在後宮站穩腳跟。”

申姜道,“我沒有門楣要光耀,也不想在他的後宮站穩腳跟。如果你真喜歡他,就多跟他接近接近,卻不必跟我說這些。”

沈珠娘黯然,“你這麽說,還是在生我的氣,還是不肯與我相互扶持。”

申姜搖頭,“不是,我心平氣和地說的。你若真喜歡他,進宮或許還劃得來。若是你單純為了地位和榮耀,不太值得。”

沈珠娘一愣,有點摸不清申姜的态度。

兩人道不同不相為謀,互相不能理解對方。

沈珠娘本以為申姜會對她頗有敵意,如今看來,申姜似乎對那人人仰羨的皇後之位根本不感興趣。

沈珠娘試探地說,“如果你能為我在陛下-面前說幾句好話,你有什麽要求,我也會盡力為你達到的。”

申姜想了想答應了,臨近登基大典,應該有不少美人入宮。

想來,她和賀蘭粼也該好聚好散了。

……

秋日宴結束後,衛無傷趕着一駕馬車來接申姜,送她回去。

申姜今日多飲了幾杯果酒,腦袋有點暈乎乎的,馬車颠颠簸簸,一路到了長華宮,她差點吐出來。

回到寝殿,就卧在軟塌上休息,以至于賀蘭粼進來的時候,她都沒察覺。

賀蘭粼旖旎地蹭着她燙絲絲的臉蛋,寸寸撩痛她的神經。申姜終于禁不住,睜開眼來。

他道,“和沈家小姐很聊得來?醉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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