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愛恨

在侍衛的引領下, 李大義和李大智扛着一個麻袋走了進來。

那麻袋不大,被裏面的女子凹出細長的形狀,發出嗚嗚嗚的啜涕聲, 極是可憐,袋口被麻繩緊緊封死。

董無邪和路不病都知道老大為了找劉申姜,快要掘地三尺了, 見斯女終于被擒獲,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李大義彎着腰,挂着點笑,“各位軍爺, 這裏面就是您們要擒拿的要犯, 小人特地送來,供各位軍爺解恨。”

他說話時眼光不斷瞟着董路趙等人, 這三人俱是一身威風凜然的铠胄,一看就是上頭下來的了不得的人物。

靜坐在一旁雪衣襕衫的賀蘭粼, 因頭戴帷幔的緣故,反倒被李大義所忽略。

賀蘭粼長眸泛出泠泠微亮。

路不病替主子喝道,“打開。”

李大智和李大義勠力将麻袋扯開, 果然露出一身着青裙的窈窕女子來, 然大-麻袋套着小麻袋, 她的頭還被是被蒙着, 根本看不清面容。

她一雙纖細的手腕, 已經粗糙的繩子勒得紅腫了。嬌哭細細,延頸秀肩, 裙上都是血跡和觸目驚心的撕扯痕跡, 甚是楚楚可憐。

路不病和董無邪俱認得, 這青裙便是申姜常穿的那一身, 身姿也相差無幾。

賀蘭粼神色間雪浪翻湧,心口猛地一動情,似有種難以克制的欲念,要上前将她撕碎。

不知怎地,明明恨透了這女人,見她被此二鄉野蠢漢折磨成如此模樣,還是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心剜。

他從前養她時,別說給弄成這樣,便是連她一根頭發絲都養得好好的。

賀蘭粼骨節凸起,低沉地說,“把頭罩拿下來。”

李大義聽那白衣公子忽然出聲,略略驚疑。不過見他不着铠裝,想來并無品階,沒準是謀士或跑腿的之類的,便沒太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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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忙事,不忙事。”

李大義将那女子掩在身後,由他和李大智一前一後地圍着,“只要各位軍爺答應放了小人的師父,再賜十萬金給我們兄弟倆,這女子自然雙手奉上。”

董無邪頓時怒色,“你算什麽東西,敢在我家主人面前讨價還價?”

李大義嘿嘿,“十萬金是當今陛下懸賞的,我等抓到了要犯,自然該得。至于這女子,一命換一命來換我師父,公平得很,各位軍爺可不能欺辱平常老百姓。”

李大智手中握着一只又快又利的匕首,橫在那女子白嫩的脖頸間。瞧那樣子,若是不答應他們的要求便玉石俱焚。

威脅。

路不病滿臉陰雲,手中的快刀早已出鞘,只待賀蘭粼稍稍示意,便立即結果了這二獠的性命。他手裏的快刀練了十多年,晝夜勤勉,便是飛蛾也難逃,定叫他們腦袋掉了都來不及眨一下眼。

卻聽賀蘭粼不冷不熱地說,“可以。”

他掃了一眼這女子,腰比申姜寬了一寸,肩比申姜矮了一寸,頸似也比申姜黑了一分。他與申姜日日共眠,申姜的音容樣子無不刻進他骨子裏,是忘不掉的。而眼前這女,種種跡象仿佛都不大對。

這女子哭時那哽咽的感覺,也不似是申姜。

申姜哭時,不會這般一噎一噎的——跟東西吃多了嗓子被噎住一樣。申姜哭時都很美。

可沒有看到臉,這些懷疑只是懷疑,他并不能确定。

路不病等人見賀蘭粼竟答應,一時咬牙切齒,更加煩恨。

李大義與李大智兩人卻一樂,故作玄虛一點一點地往上揭開頭套,還沒完全解開,就聽賀蘭粼冷聲怒道,“夠了,拖出去,斬了。”

原來這女子嘴邊有一顆極細極淺的紅痣,申姜卻哪裏有?

義智兩人突聞此,一時面如土色。

李大智被吓傻了,李大義迅速搶過李大智手中的匕首,橫在那女子脖頸間,“你們想翻臉不認人!我殺了她!”

董無邪和路不病對望一眼,已然明白這人并不是劉申姜。

路不病擡高了音量,面無表情地說,“拖出去——”

立即有兩側的衛兵前來拖拽,李大義情急之下,一刀便要朝那女子招呼過去,然而已經太晚了,他早已被訓練有素的精兵按倒在地。

董無邪走過去,幽幽解開那女子的面罩,露出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李大義,這就是你給我們送來的要犯?耍人,還是來騙錢的?”

李大義大驚失色,抻着脖子去瞧那女子——竟真的不是申姜,而是武館的女弟子,紅柳。

“紅柳,怎麽是你?!”

他難以置信。

他明明見劉申姜睡了,大仁師兄用麻袋把她套住的。人怎麽就莫名其妙地變成了紅柳?

然李大義已再沒機會細究了,他被兩個衛兵推了出去,手起刀落,一時便血濺當場。

剩李大智枯坐在原地,魂兒都快散了。

李壯此時悠悠醒轉,被哀嚎聲所恫,掙紮着爬到賀蘭粼面前,用身子護住徒弟李大智。

“陛下!”

李壯叩首道,“求陛下饒恕我這個弟子和我那不争氣的女兒,陛下要那位劉姑娘,老漢可以交出來。”

他老而益壯,本來有一身的傲骨,方才接連遭受打擊,先是得知愛女被路不病玷污,後又痛失了一個弟子,傲骨頃刻間已被磨碎得所剩無幾。

他知自己能力有限,能不能護住女兒已是兩說,那位劉姑娘卻再也護不住了。

李大智聽師父竟管面前的白衣男子叫陛下,完全癱成一攤泥了。

原來天子已經到了眼前。

他到此刻才知道,方才他和李大義做了多大的蠢事。

賀蘭粼冷睨着他,“你知道下落?”

李壯苦然說,“知曉,就在我大弟子的家中。望陛下能饒我女兒一命!”

賀蘭粼微微颔首允諾。

但他卻言中有刺,“朕的耐心是有限度的,這是你李家的最後一次機會,懂嗎?”

李壯唯唯諾諾應着,內心萬分煎熬。他開設武館,教人武學,剛直不折了一輩子,到頭來還是得違背俠義之道,将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交出去。

他女兒看見他這副卑躬屈膝的樣子,估計會恨死他吧。

可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真的沒有辦法了。

賀蘭粼揮了下手,示意董無邪和趙無忌跟着李壯前去。路不病怕有意外發生,主動也跟着去了。

一行人來到李大仁家的窟室,但見房中空空蕩蕩,只有一男一女拿着刀站在中央,正是李大仁和李溫直。

路不病雙目一瞠,猛然見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就在眼前,手指劇烈顫了一下。随即見她依偎在另一個男人身邊,拿着刀對着自己,不勝惱怒。

“你們別過來!”

李溫直凄然地笑道,“申姜不在此處,她早就走了。任憑你們手段再高,也摸不到她的一片影子了,哈哈哈。”

·

下雪了,初冬的第一場雪。

枯黃敗落的山林中,申姜獨自一人,背着重重的幹糧,艱難而緩慢地雪地中走着。

她又困,又累,又冷。

可她不能停下腳步,天知道她是費了多大的勁兒才脫身的。

李溫直偷聽到了李大義等人要把她交出去的圖謀,立馬給她收拾東西,叫她趕緊跑路,去投奔葉君撷在扶桑鎮附近的義軍。等申姜得到葉君撷的支援後,再反過來救李溫直。

這個辦法看似有所犧牲,實是絕境中的唯一出路了。

拼硬手腕,就算千百個她們也不是賀蘭粼的對手。

李溫直找來了武館的女弟子紅柳,叫她換上申姜的衣服,故意讓李大義等人以為是申姜,将紅柳給送了過去。李溫直知道此事必定會敗露,便做好了準備,和未婚夫李大仁留在窟室中,等着官兵找上門來。

她不能和申姜一塊走,她還有她的阿耶,她的未婚夫,她不能一走了之。

于是申姜只得獨身一人踏上這漫漫長途。

她從未像此刻這般渴望見到葉君撷,想讓葉君撷早點派救兵,回去搭救李溫直一家。

雪夜的林子裏,有狼。

申姜聽見嗷嗷的叫聲,心中慌亂,腳下的步伐加快了些。

可狼卻在她背後窮追不舍,申姜跑得越快,它們追得越快。

申姜已經筋疲力盡了。

她跑不動了。

雪也越下越大,冰碴兒落在人的雙眼上,将視線也迷了。

林中起了大霧。

申姜腿軟得厲害,也僵得厲害。

終于她使光了所有的力氣,沉沉地倒下了。

失去意識之前,她隐約看見不遠處的軍帳,以及軍帳中透出的隐隐燈光。

·

暗室被層層疊疊的簾幕遮住,一絲光都透不進來。

地龍把屋子內熏得熱烘烘的,空氣都氤氲着熱流,弄得人口幹舌燥,難受極了。

申姜滿是冷汗地躺在床榻之上,全身如撕裂般地疼痛。

賀蘭粼就坐在她身畔,黑洞無光,毫無血色的唇在微笑。

他也用什麽東西将她的眼睛蒙住,跟蓄意報仇似的。

申姜毛骨悚然,拼命地睜眼睛,卻怎麽也睜不開。

“阿姜,沒想到還有跟我再見的一天吧?”

這低啞的聲音宛若一記冷錐,激靈靈直接刺破她的魂魄。

申姜繃成一條線,暈乎乎的,兩行淚水流下。

她哽咽着求他,“放過我!”

賀蘭粼置若罔聞,只将一個冰涼的東西,貼在她的臉蛋上,寸寸摩挲她的皮膚。申姜認得,那是她當日用來刺他的那一把匕首。

他靜默不語,像蛇一樣悄無聲息地将她纏住,讓人的心顫栗地滴血。

她不斷地求他,“放過我,求求你放過我……”

他捂住她的嘴,露出森森的白牙,桀然一笑。

“放過你?”

“那阿姜自己說說,想要什麽死法?”

……

啊。

申姜倏然睜開眼睛。

殘餘的夢魇迅速消散,明光灑過來,她的眼睛一點點地聚焦,逐漸能看清東西。

原來是場夢。

她揉着腦袋起來,頭痛欲裂。

第三次了,她最近幾乎一合眼就能夢見賀蘭粼,在夢裏他總是對她做一些難以啓齒的事,令她有種前所未有的恐懼。

她懷疑自己再這麽下去,會瘋。

周圍的場景甚是陌生,她身上的衣服也被換了,茫然不知身處何地。

一送水的小婢看見了她,歡歡喜喜地跑了出去。

“女郎醒了,女郎醒了!”

不一會兒,一個修長挺峻的身影便快步而入,面容無比熟悉,正是葉君撷。

“姜妹妹!”

他一把将申姜抱住,眼裏全是歡喜的熱淚和明光。

申姜愣愣,過了半晌才想起來,自己是要去投奔葉君撷,後來暈倒在雪地裏了。

所以,她是恰巧被葉君撷撿回來了?

她怔然推開葉君撷,掐了掐自己,确定不是在做夢。

葉君撷有些激動,“姜妹妹,我聽說你從皇宮裏逃出來了,這幾日也在四處找你。韓松在巡邏時正好在雪地中發現了你,就将你帶了回來。太好了,太好了,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了。”

許久不見葉君撷,他早已不複當初那副貴公子的模樣,皮膚變得比以前黝黑了,也粗糙了,額頭上還挂着淺淺的一道傷疤。

原來遠在賀蘭粼即位之前,葉家就已被抄家。葉武之死了,葉夫人也不堪折辱患病而亡。

葉君撷寧死不願歸順賀蘭粼,帶着自己的舊将找地方躲了起來,暗中培養自己的勢力,期望有一天可以找賀蘭粼複仇。

賀蘭粼,和他隔着殺父之仇,與奪妻之恨。

申姜見了葉君撷,立時想起李氏一家還在賀蘭粼手中,懇求葉君撷去救一救他們。

葉君撷肅然說,“不消你多說,我日日夜夜都想殺滅那篡位的賀賊。我這幾日便會派韓松到扶桑鎮去采探情況,準備狠狠地暗襲賀賊一波。”

申姜聽他答應,心想李溫直一家子總算是有救了,緊繃的神經松下來,頓覺困倦不已。

可她又不敢睡,一睡着,賀蘭粼那陰翳的面孔便會出現在她跟前,掐住她的脖子,玩弄她折辱她,質問她為什麽要逃……

申姜精神不好,葉君撷便更對她體貼備至,大罵賀賊不是人。

他想,他得立馬跟她成親,好好疼疼她,才能免了後顧之憂,才能絕了賀賊的念想。

·

李大義死後,李壯和他的四個徒弟、一個女兒,都被關在自家的李氏武館中,由精兵日夜看守着。

平日裏李壯在鎮上也是個受人尊敬的人物,乍然失了愛徒,又遭此重挫,身子骨便有些熬不住,第二日便病倒了。

李溫直來到路不病面前,求路不病請大夫給她爹爹看病。

路不病禁不住李溫直的苦勸,到底還是答應了她。

李溫直含淚致謝。

……

房檐下,賀蘭粼獨自一人靜伫。

下雪了。初雪掩住了所有的天光,使得天與地都昏沉沉的一片。他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在手,雪花迅速融化,不到片刻工夫就化作了水,透心涼。

他的眼色更黑更深。

賀蘭粼煩躁地甩掉了雪水,拿起手邊未完成的玉雕,用鋒利的刻刀,繼續一刀一刀地刻起來。

玉質發出嚓嚓的輕響,被剜出一條條深淺不一的紋理來,蜿蜒,一刀比一刀深。明明刻在玉髓上,卻像是淩遲在某個人身上的。

過了片刻,玉塊被雕琢成一個女子的模樣。

女子雲髻峨峨,一身百褶長裙,笑靥形貌,栩栩如生。

賀蘭粼将她握在掌心裏,狠狠地一攥。他的唇俯低,吻在玉像上,深深地吮吸了一口氣,虛弱地顫抖,流露極度的疲乏和痛苦,似包含着極端的愛意。

半晌,他又睜開雙目,滿是冷厲的怨毒。

“哐啷!”

雕琢精美的玉像被他砸在了朱漆柱邊,碎成了無數片。

他厭惡地将殘像踢進了泥中。

董無邪正巧此時進來禀告,拱手,“如陛下所料,劉申姜從李家離開後,去投奔了葉氏餘孽。離扶桑鎮最近的郊野外,應就藏着一座葉氏的軍營。”

“現在葉君撷準備回到南陽去,和他以前的部下取得聯絡。要不要屬下立即派人,清剿葉氏,把劉申姜抓回來?”

賀蘭粼阖着眼皮,神色寧靜。

絲絲冷淡的氣息從他身上透出來,懾得人發慌。

“不必。”

他道,“我親自去。”

董無邪一愣,“是。”

賀蘭粼唇角漾出一抹沒有溫度的笑。

他要親自過去抓住她。他倒要瞧瞧,她究竟有什麽天大的本事,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他。

她是否跟那尊玉像一般,一擊就碎。

·

申姜随葉君撷來到了南陽城。

這裏有葉家老宅,算是一個還比較安全的地方。

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裏也不能保證沒有賀蘭粼的爪牙。

一路上,申姜一直很擔憂李溫直一家子,問及葉君撷,葉君撷總是支支吾吾。

申姜心下明白了,葉君撷只是想對付賀蘭粼,卻并不想救李溫直一家。他之所以假意答應她,不過是為了穩住她。

雖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申姜還是隐隐難受。

她不曉得,天下除了葉君撷,還有誰能救李氏一家子。

為了絕對安全,葉君撷把她帶到了南陽老屋中,給她安排了最隐蔽、最深處的一處房間,并且把自己所剩不多的兵力分出來一部分,保護申姜。

見自己的未婚妻正站在眼前,并無外人,葉君撷隐藏在內心深處許久的情意再也按捺不住,又甜又痛,張臂就想将她擁入懷中。

天知道這些日子以來,他是怎麽備受煎熬,怎麽日日夜夜思念她俏麗的身影的?

想起那賀賊曾把柔美的她抱在懷裏,随意賞玩,葉君撷就憋屈得難受。

他不容許。

申姜還處在內憂外患的疲倦中,怔怔向後退一步,“君撷,你做什麽?”

葉君撷見她躲避,極是腼腆地試探道,“姜妹妹,要不咱們趕緊完婚吧。只有咱們做了夫妻,才能徹底死了賀賊那龌龊的心思。”

申姜難堪,委婉地提醒他,“君撷,我還在逃命呢。”

葉君撷保證,“你放心,這裏絕對安全,誰也找不到這兒來。”

他顯出點愛憐,又有祈求的神色,想要摸一摸她的臉蛋。

申姜向後一躲,哐啷,一個花瓶被她碰落在地。

葉君撷怕她受傷,疾而閃身擋在她前面,還是被碎瓷片傷到了手。

他看着手上的血,很是難過。

“姜妹妹,你躲什麽?我……我真有那麽不堪嗎。”

申姜慚愧,欲為他包紮傷口,卻又被他無比奇怪的眼神吓了回去。

她默然垂下頭,低低地道,“你的手受傷了,快去包紮一下吧。”

葉君撷不答。窗子忽然被夜風吹開,夾着雪片的風灌進來,吹得他渾身發涼。

他頓時清醒了幾分。

姜妹妹剛從險境中逃出來,現在還受不得驚吓,是他操之過急了。

葉君撷愧仄,又暗暗自責,喚了人将地上的碎瓷片打掃了。

“對不住。”他臨走時幫她帶上了門,輕輕道,“……不過,我剛才說的話,是認真的。”

門嘎吱一聲關上了。

申姜見葉君撷這樣子,百般不是滋味。

重新開啓一段感情嗎?她已經太累太累了,真的無心也無力。

她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找到阿翁,然後找個僻靜的地方,遠離這些紛争,平平安安地過一生,別無他求。

可連這最簡單的願望,卻也實現不了。

想到此處,心中不勝悲哀。

忽然覺得與其這麽提心吊膽地過日子,不如直接跟賀蘭粼來個了斷,是生是死,總也幹淨。

她郁然不樂,蜷縮在床榻一角,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夢中,一如既往地有一雙手,沉沉地撫摸她,如凜冽的北風一般。

她皺了皺眉,這熟悉的觸感,應該是又夢見那人了。

還真是一日都不讓她消停。

她翻了個身,已經沒什麽好怕的了,呓語了一句,“要殺就殺吧,我跑不動了,實在不想再跟你玩了。”

那人晦暗着,不說話。

申姜久久得不到回應,也就睡着了。

她不知的是,夢魇之外,确實有一把鋒利的匕首,正對着她的喉管。

黯淡修長的陰影站在她枕畔,本拟将她一刀刺死。

然就在離她極近的位置,刀鋒卻又停住了。

他騙得了天下人他恨她,恨毒了她,卻無法騙自己。

黑暗中,濃濃的恨融化為幽怨、悲哀,以及瘋狂的癡迷,匕首被他丢到一邊,他俯下-身來,褪開她繁冗的衣襟,發瘋似地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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