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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其實沒有那麽痛苦的。”

澤仁普措說。

他獨自坐在黑暗裏,以一種細微到難以察覺的方式抑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末了, 他近乎嘆息地別過頭, 好像一個在剎那間飛快掏出全部行頭的擦鞋匠, 迅猛地、刻不容緩地拿出了身為父親的威嚴:“我還是太嬌慣你了。”

“爸爸,”白瑪站在地板上,腳底冰涼, 搖搖欲墜, “太難了。”

“有什麽難的?”澤仁普措望向她, “你有這個能力, 你比我強千萬倍。你看, 你現在不就沒事嗎?你完全可以比爸爸做得更好。”

悲恸的心在止不住地戰栗,她感到自己瀕臨崩壞。

“我做不到!”白瑪說。

“為什麽?”

她擡手抓住自己的頭發, 惡狠狠地,想要讓疼痛停止蔓延下去:“我做不到。我沒有你那麽強。二十幾歲的你可以套着束縛服從醫院逃出去, 然後過了那麽多年, 又能心平氣和地承認自己天賦不夠……我做不到, 我真的做不到——”

白瑪聽到黑暗裏傳來短促的笑聲。

“我還沒承認,”澤仁普措說, “你也還沒到‘做不到’的時候。爸爸媽媽辛辛苦苦養你這麽多年。不要這麽沒用, 白瑪央金。你是個沒教養、不懂事的孩子, 所以更應該把自己該做的事情做好。

“拿刀子,上吊,還跳樓。你去外面問問,誰家的孩子會這樣頂撞父母。不聽話的話就滾出去。這裏是我的家, 我賺錢買的房子。”

想争辯自己早就不再需要父母的支援,卻又想起腳下的這條路根本離不開家人的要求與打點。從出生開始,從被養育長大起,已經脫不開關系了。

她感到頭痛欲裂:“真想回到小時候。”

這句話似乎觸動冰山,竟然惹得澤仁普措也遲疑。

他問:“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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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是人生中唯一快樂的時候,可惜再也不會有了。”白瑪将臉埋沒進黑影裏去。

長久的緘默如海浪一次又一次地沖刷海岸。

白瑪退出去前,澤仁普措說:“至少你還有那種時候。”

天漸漸亮起來了。

醫院走廊上人滿為患,卻充斥着教堂禮拜前別具一格的氛圍。叫號,病人出入,一切平穩有序。

接過病歷本,已經不算陌生人的醫生笑着說:“怎麽今天還和男朋友一起來的——”

話音未落,先噤聲的是一旁打下手的實習生,随即連帶醫生本人也沉默。

氣溫已經不低,這時候還系圍巾、戴口罩、套着連衣帽,剛才在走廊,已經足夠令人吸引眼球。反倒白瑪看起來像陪護,喬奇祯才是病患。

“這是在錄什麽綜藝?”這位醫生第一次診治白瑪時才剛懷孕,如今已經快休産假,很冷靜地問,“隐藏攝像機?”

“呃,”她條理清晰,正處于平穩而坦蕩的間歇期,“不是……”

白瑪第一次挂號是和白婉來的。

偶然遇上這位醫生,從此以後再不情願和其他醫生見面。雖說堅決拒絕治療,且會診态度惡劣,只購買輔助睡眠的相關藥物,但還是每隔幾個月來一趟。

這次也差不多。

殊死抵抗,玩命搏鬥。

但在喬奇祯的示意下至少肯拿藥了。

坐上車後,喬奇祯先轉身到車後座取水壺。白瑪翻看繳費的單子,疑惑怎麽會花這麽多錢。他把兌好溫水的紙杯遞給她,然後搶過來讀醫囑和說明書。

“吃了這個我會不會變蠢啊?”白瑪掏出手機,忍不住小聲吐露疑心。

喬奇祯忽然擡頭,鄭重其事地盯着她看。

“吃吧。”他說,“還是吃了好。”

她也不再遮掩不滿:“真的不想吃。”

只見喬奇祯若有所思地別過頭。

驀地,他把藥扔進自己嘴裏,也沒喝水,就這麽直接咽了下去。

“你幹什麽!”白瑪驚慌失措,卻沒能預料到他突如其來的意外舉動,吓得松開安全帶撲過來。

他穩穩當當接住她,朝她猝然一笑,說:“要麽你乖乖吃藥,要麽我陪你一起吃。反正我也夠蠢的了,看我能不能變得更蠢。”

“你是真的蠢!”

她差不多全身力氣都壓在他那,氣得不得了,可又拿他沒辦法。

喬奇祯陰謀得逞,維持着笑臉,擡起頭來吻白瑪嘴角。她反倒恢複了平靜,冷冰冰瞪他一眼,然後爬回去服藥:“以後不要再幹這種蠢事。”

“什麽事?”喬奇祯坐直身子,“是指亂吃藥,還是指——”

“別吃我的藥。”她喝止他。

“唔,沒問題。”他側身給她系好安全帶,望向她的眼神滿是愉快,随即又給自己系上,這才駕車。

先去了喬奇祯家。

不能小觑長輩的消息流通。明麗從房間裏探出頭來問:“小瑪呢?你們和你澤仁叔叔吵架了?”

“沒有。”喬奇祯随口敷衍,确認了包裏的幾份劇本,然後才拎起來。

明麗叉着腰:“我告訴你,你可千萬別亂來。爸爸跟你說了那麽多次,咱們還不是一家人呢。”

“要是成了一家人,就能亂來了?”他揚起嘴角,卻沒擡頭,手頭繼續收拾着。

明麗靜靜地注視着他,半晌,才回過頭說:“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吧。反正你就認定了她。”

她重新回到門裏去。只聽得見幾句瑣碎的交談。

喬超在說:“也挺好的嘛。”

明麗的話像是诘難:“你就一個勁幫他說話吧。”

那之後再見面,就又是一年清明節了。

喬奇祯忙得累死累活,每天默念着“要休息等躺進墳墓有的是時間休息”工作。他還是保持着不怎麽上綜藝的習慣,丢失了許多賺錢的機會。還好白瑪毫無怨言。

她是第一次給喬奇祯的爺爺掃墓,之前家裏一直交待她不能跟去,怕兩邊都難做。

喬奇祯偷偷告訴她:“這一座山都是我們家的人。”

“那你死後也埋這裏?”白瑪問他。

他搖搖頭,說:“公墓吧。”

緊接着補充說:“要看情況。萬一以後我的片得了奧斯卡怎麽辦?像《寄生蟲》那樣。我更紅了,老有人來看我的墓,還不把你煩死?”

“關我什麽事?要是你能得奧斯卡,我就能拿諾貝爾了。”白瑪不留情面地挖苦。

“你死後就不跟我一起了?”喬奇祯好像始料未及,不過很快又說,“也好。”

直到回去了,他也離開了。她才在微信上發消息給他:“‘也好’是什麽意思?”

喬奇祯下飛機時回複:“什麽‘也好’?”

白瑪追問說:“下輩子。雖然我不信這個。”

“沒什麽意思,我希望你換個不一樣的人生。”喬奇祯發消息過來。

過了好一會兒,她都快不記得這回事了。他卻來問她:“我拖累你了吧?”

白瑪沒來得及回複,喬奇祯就自言自語起來:“我好像拖累你了。”

她盯着屏幕,出神良久,直到提醒吃藥的鬧鐘響起來。

白瑪說:“太好了。”

他也覺得他虧欠她,真是太好了。

“相互拖累吧。”她說。

別人的愛勢均力敵,我們的愛兩敗俱傷。

一句話,惹得剛坐上保姆車的喬奇祯驚呼起來:“操。”

“幹嘛?”經紀人狐疑地瞥他一眼。

“我怎麽這麽迷戀她啊?”他好像真的百思不得其解。可是笑容倏然釋放,清隽而且爽朗,一切又不那麽重要了。

回到現在。

他們本來該回外公家,沒想到交通電臺臨時播報堵車。這種時候,不能乘坐地鐵的難處可以說是顯露無疑。喬奇祯無可奈何,臨時起意,拐了方向盤,駛向另一片市區。

“去商沉家?”白瑪下意識做出推斷。

“不是。猴子去三亞了,”喬奇祯說,“去我家玩。”

“不是剛從你家出來?”她說。

“我騰了新的房子出來,”說着,他臉上不由得浮現起笑意,“你會喜歡的。”

喬奇祯在很偏僻的地段買了一棟陳舊的寫字樓。白瑪覺得唯一的優點是帶院子。

進去的時候,她也略微吓了一跳。因為喬奇祯居然在一樓買了尺寸不合适的噴泉,甚至還有公園長椅。

“從現在開始,這裏是喬奇祯廣場!”他很滿意地展示說。

結果得到白瑪的嘲笑:“幼不幼稚啊你。”

喬奇祯絲毫沒放在心上,吊兒郎當走到長椅邊坐下。整座建築空無一人,附近是老年公寓,隐隐約約能聽到街區傳來的少許聲響。

白瑪轉了兩圈,覺得倒是很适合養狗。她也坐到公園長椅上,忽然好像松了一口氣。

“你打算住在這裏?”她問。

“是啊,”喬奇祯很坦然,“有什麽問題嗎?”

白瑪搖搖頭。她對住所沒有要求。與其這麽說,對于未來的生活,要求可以說是沒有。畢竟誰也說不定将來的事。

她問:“你覺得你愛我嗎?”

喬奇祯回過頭,他注視着她。

“對,”他思索了一會兒,說,“我愛你。你呢?”

就像英語對話“I’m fine”後抛出的一句“and you”。

“我也愛你,”白瑪說,“或許是。不過我們會不會變成他們那樣?我爸媽,還有你爸媽。他們就很相愛——”

又是一陣沉默。

喬奇祯想了想,沒有否定:“也有可能。”

然而就連白瑪自己也沒想到,她并沒有特別沮喪,恰恰相反,心裏頓時松了一口氣。

“我開始覺得你的想法是對的了。可能,愛不是什麽好東西。”她回過頭,望着眼前長着青苔的地面說。

“但那不影響我們的,不是嗎?我離不開你,你也不能離開我,跟那些都沒關系。”喬奇祯微微挑眉。他的笑極具說服力,可惜她免疫。但是,即便如此也擋不住她認同他的話。

她慢吞吞地颔首,嘆氣的同時試圖安慰自己。

“我還沒有因為我們的事傷害誰,截至目前。至少沒有被傷害了的人找上門來打我。”她沒忘記補充上那句,“截至目前。”

“沒事的,就算有人要打你,也得先打我啊。”喬奇祯說,“反正我們是一起的,要打一起打。”

“沒錯。”白瑪贊同這一點。

繼續坐了一會兒,她忽然問:“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啊,”喬奇祯寡淡地發出單音節,“可能是鴿子。”

“鴿子?”

喬奇祯換上他的标準笑容:“我請人在頂樓養了鴿子。等一下。”

說着他起身,沿着樓梯間往上跑。

白瑪哪裏能坐在原地等他,當即也跟上去,聲音在狹窄的樓道裏回蕩:“你有病吧?”

“什麽?”喬奇祯假裝沒聽清,笑意蕩漾,跑得飛快,“不能嗎?”

她被他氣笑了,腳步卻沒停下,無可奈何地回答道:“能啊。随你,反正是你負責。”

“那當然。”

說着,他已經抵達頂端。

輕輕一推,天臺的門打開了。鴿子潔白的羽翼紛飛,日光浩浩蕩蕩灑落下來。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好,我是小央

《喬瑪》的正文部分到此結束

之後更番外

今天寫了個師弟團貓人相關的預收《我抓我愛豆》,請多關心

下本開《全靠演技》

感謝所有支持正版的讀者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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