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20)

水澆灌農田了,百姓們只能看着莊稼幹死,眼見馬上就要顆粒無收、餓殍滿地,一場慘禍不可避免。這時,朝廷派了赈災的官員來,發放救災糧食,再組織當地青壯年到百裏之外的湖泊開渠引水,救了這一方百姓。西河百姓感激這位青天大老爺,自發送匾贈旗,在他回京之時跪地相送十裏。

這官也是個好官,有感當地百姓誠心,又見西河縣土地貧瘠生活疾苦,百姓中識字的不過千之一二,委實蒙昧。于是他自願填補西河縣令的缺,留下當了這裏的父母官,從此以後開學堂興水利,做了許多實事,造福一方。

他姓顧名沉,字子淵。

除了仁心仁德的青天大老爺顧子淵,西河縣還有兩個名人。此二人都是縣老爺的家從,一位是大夫一位是師爺。大夫姓蘇,他妙手仁心能起死回生,在縣衙旁邊開了個醫館,西河百姓有個頭疼腦熱都愛上他那兒看。特別是姑娘小姐們,連手指頭被針紮了個小眼也要找蘇大夫包紮,只因這蘇大夫極為貌美,宛若春嬌扶桑花,一颦一笑就能勾了女子的魂魄去。

黃莺啼春的一日。縣衙醫館剛開門,熙熙攘攘的人群就擁搡進來,把蘇扶桑圍了個水洩不通。

“別擠別擠!排隊!一個個看!”

當年善堂裏的小乞丐已經長大了,穿着靛藍的小厮衫,跟随蘇扶桑學習醫術。他揮舞搗藥的石杵,兇神惡煞地威脅來“瞧病”的人。

蘇扶桑溫柔喚他:“仲兒,好好說話。”

小乞丐,現在叫杜仲,氣呼呼跺腳:“好好說話頂什麽用?你瞧他們擠來擠去的,這個月門檻都被踩爛第三塊了!花銀子的地方那麽多,顧大人一月的俸祿才幾兩,你又經常不收診金四處贈藥,家裏還有個糟踐銀子的小祖宗,如何經得起這樣的折騰!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蘇扶桑無奈道:“那……我以後收診金就是了……”

杜仲瞪他:“你就只會說!每次別人一訴苦一落淚,你還收錢呢,你巴不得把褲衩都脫了送給人家!”杜仲說完氣鼓鼓把石杵往屋外一扔,撒氣撂擔子不幹了,“我不管你們了!愛咋咋的,餓死算了!”

石杵飛出去,險些砸中剛要進門的人。

“哎喲喂,是誰惹着咱們杜仲大爺了?”

來的是個年輕公子,身上衣裳是低調又華麗的鴉青緞子,腰束錦帶手持檀木骨的灑金扇子,翩翩跨過門檻。

醫館裏的病患看見他,紛紛打招呼。

“孟師爺早啊。”

Advertisement

此乃西河縣另一名人,縣衙的孟師爺。別看他長得秀秀氣氣,卻有滿肚子古靈精怪的主意,人稱“小諸葛”,他一來就幫着縣太爺收拾了當地的豪紳惡霸,很快助顧子淵坐穩官位,收服了民心。盡管如此,孟師爺卻不像顧子淵和蘇扶桑既有名望又受人尊重,而是讓人又愛又恨。

撇除他實在是纨绔敗家的原由,只因他還有個好男色的毛病,縣裏長相俊俏的公子小哥,多多少少都被他調戲過,拉拉小手摸摸俊臉什麽的,簡直是家常便飯。

“早啊早啊,各位鄉親父老你們真的好早哇……”孟師爺點點頭,清秀的臉龐挂着纨绔子弟的笑容,一雙狡黠的黑眼睛掃過衆人,最終落在西河縣首富楊大戶的千金、楊小姐的身上。

楊小姐趕緊別過頭,裝作沒看見他。

孟師爺卻雙目一亮:“喲!楊小姐,您又又又——阿嚏!”他“又”了好幾個字,打個噴嚏揉揉鼻頭,這才把剩餘的半截話吐了出來,“又來看病啊?”

楊小姐不情不願轉過身,別扭地向他福了福身:“孟師爺。”

孟師爺伸手要去扶她:“別別別!小姐是病人,我怎麽敢受你的禮?快坐快坐,杜仲啊,給楊小姐搬個凳子來。”

楊小姐趕緊後退一步直起腰,視他為洪水猛獸。

杜仲則白他一眼,托腮只顧看天,不理不睬。

孟師爺無奈,只好自己去擡屋角的板凳,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別看他手腳齊全人模人樣的,搬根舊凳子卻費力得很,赫嗤赫嗤半天,才勉強把凳子拖到楊小姐面前。

孟師爺累得滿頭大汗:“小、小姐……請坐……”

楊小姐雖不恥他喜好男風,但當下盛情難卻,只好道了聲謝,然後拿手絹拂了拂板凳,随即坐了下去。

咔嚓——

“啊!”

凳腳突然折斷,楊小姐一聲尖叫,頗為不雅地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孟師爺驚呼:“楊小姐你沒事吧!杜仲你死了啊,快來幫我一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連條凳子都搬不動,更別提楊小姐這麽大一坨人了!”

一坨……還是好大的一坨……

楊小姐看着自己略顯豐腴的腰身,羞憤交加,滿臉通紅。

杜仲這才不情不願過來,幫着攙扶楊小姐起身,他見凳子散落成一截截斷木,心疼得不行,指着孟師爺鼻尖就罵:“你個敗家子!賠我的板凳!”

孟師爺把手一攤,聳聳肩:“又不是我坐壞的,憑什麽要我賠?”

“我我我……我賠……”楊小姐羞得頭也擡不起來了,趕緊去掏荷包。

孟師爺抿唇一笑,按住她的手:“不急,你剛才摔跤也不知傷沒傷着,咱們找蘇大夫看看。”

随後他徑直撥開人群,把楊小姐帶到蘇扶桑眼前,插隊問診。

蘇扶桑擡眼見到他,微微翹起唇角,眉目溫柔無雙:“這麽早就來了?”

楊小姐看見他笑,幾乎都快要歡喜地窒息過去。

“她摔着了,給她瞧瞧。”孟師爺沖他擠擠眼,指了指楊小姐。

蘇扶桑會心一笑,攤掌一請:“小姐請坐。”

楊小姐羞羞澀澀落座,彎起袖子把手腕露了出來,蘇扶桑的手指搭上來的那一瞬,她渾身如遭雷擊,劇烈抖動了一下。

孟師爺見狀暗嘆。舊事重演啊舊事重演,想當年咱也不是這樣一顆芳心噗噗亂跳麽?但結果呢?

往事不堪回首啊……

“舌頭。”蘇扶桑望聞問切之後,道:“小姐脈相穩健氣色紅潤,身體十分之好,沒有毛病。”

楊小姐扭扭捏捏絞着手帕:“可我晚上總是睡不着。”想你想得睡不着。

蘇扶桑不準備給她開藥方,只是說:“心緒寧靜自然好眠。好了,讓下一位進來……”

“沒聽人家說睡不着嘛,你先開幾幅安神藥!”孟師爺搶先截住蘇扶桑的話,揪着他胳膊獰笑道,“還有啊,她剛才摔着了,也許身上有外傷呢?你是看看傷呢,還是給她弄點治傷的藥膏?”

蘇扶桑對看女人沒興趣,趕緊道:“這……藥膏已經賣完了還沒有熬制,不如這樣,楊小姐你先回去,明日我差杜仲把藥送到府上。”

得了蘇大夫幾句關懷,楊小姐心滿意足又歡天喜地地走了。

“杜仲,”孟師爺立馬叫來杜仲,“你去廚房拿面粉調些糊糊,裝在瓷瓶裏明兒個給楊家送去,就說是她家小姐的治傷藥膏。給她這可是蘇大夫親手調制的,一瓶要十兩銀子,你多揣幾瓶,她要多少就賣給她多少。”

賣出十瓶不就是一百兩銀子?發財了!杜仲一聽眉開眼笑:“好嘞!”

孟師爺摸着下巴又笑了笑:“對了,把那爛凳子也拾掇起一并送去,讓她賠錢。該怎麽說用我教你麽?”

杜仲得意洋洋:“凳子是師父親手做的,用的是黃花梨的料子,可金貴着呢!”

“孺子可教也——”

孟師爺嘩一下搖開扇子,眉眼恣意飛揚。哪知杜仲一見他手中的灑金扇子眼睛都綠了,一把搶了過來。

“你又亂買這些沒用的玩意兒!”

“你懂什麽?此乃前朝大家遺作,瞧這風骨,啧啧,也只有你家師爺我配得上用。”

“呸!你配得上根鳥毛!看我不撕了它!”

“別撕別撕!我花了一百兩銀子啊——”

“……敗家子!你這個敗家子!!!”

杜仲追着孟師爺打,醫館裏的人哄笑不止。蘇扶桑百般無奈地嘆了口氣,扶了扶額便随他們去了。

傍晚看病的人散去,蘇扶桑便關上醫館回到縣衙後院,跟杜仲一起煮飯。

孟師爺在房裏睡了半天午覺才起來,聞着飯菜的香味摸到廚房門口,揉着惺忪睡眼,打着哈欠問:“今晚吃什麽?”

杜仲正在擇菜,沒好氣道:“西北風!”

氣死他了,日子過得本來就緊巴巴,這厮居然還花一百兩銀子買了把破扇子,一家人真的要去喝西北風了!

“扶桑扶桑,你做了什麽菜?”孟師爺小跑過去抱住蘇扶桑的胳膊,撒嬌道,“我想吃雞鴨魚肉蝦蟹牛羊!”

蘇扶桑正在往竈裏添柴火,聞言便從籠屜上取出一個小碗,裏面蒸了條魚。他遞過去:“吃吧,棋楠。”

孟師爺,也就是孟棋楠,雀躍地捧過碗,拿了雙筷子就坐在門口草墩上吃了起來。神情餍足,像只終于吃到腥的小狐貍。

杜仲氣得腮幫子鼓起,狠狠把擇好的菜往水盆了一砸,蹲下大力搓洗,一邊洗還一邊嘀咕:“師父偏心偏心偏心……”

想當初這個女人奄奄一息地找上門,胳膊斷了一只,渾身大大小小的傷口不計其數,有些甚至已經開始潰爛。是蘇扶桑救了她,給她吃給她穿還幫她隐瞞了身份。但她呢?除了敗家就會大吃大喝大睡!

孟棋楠吃着吃着魚,突然手裏一滑,陶碗被摔成了兩半,魚也落進了灰塵當中。

“怎麽了?”蘇扶桑趕緊扔開手裏的事跑過去。

孟棋楠手腕耷拉,輕輕搖了搖頭:“沒事,就是一下沒端穩。”

“來,我扶你進屋休息。仲兒,你把這兒收拾一下。”

蘇扶桑扶着她回了房,只留杜仲在外面不停地抱怨。

“我賴着你,杜仲一定很生氣。”屋子裏,孟棋楠對着給自己施針紮穴的蘇扶桑如是說道。

蘇扶桑撚針,神情專注:“他是嘴硬心軟,你別在意。”

孟棋楠歪頭笑:“你知道我在意的只有你嘛,心肝寶貝扶桑花兒……”

這麽肉麻的話蘇扶桑聽過好多次了,他也懂得反擊:“你的寶貝不是李公子嗎?前天你不是還跟人家出去放風筝?”

孟棋楠眨眨眼:“李公子風筝放得一般般,不及他算賬算得好。對了,你給子淵說等朝廷撥款下來,修水庫時就請李公子做監財,保證能省一大筆銀子。”

“你親口給他說不就成了,何必要我當中間人。”蘇扶桑又取出一根針,紮進她右手的筋脈當中。

當年炸船逃跑她雖撿回一命,卻受了極重的傷,整只右手算是廢了,連筆也拿不穩,更別說搬擡重物。可惜衛昇唯恐她逃離出晉國,加強人馬在海域搜尋,卻萬萬沒有料到她居然殺了個回馬槍,堂而皇之從陸路一直向西,投奔了子淵和蘇扶桑。

“我……”孟棋楠凝眉,語氣沉重,“我可能要走了,扶桑。”

蘇扶桑的手猛然一抖,瞪大眼睛:“走?你要去哪兒?”

孟棋楠深吸一口氣,大方說道:“回京城。”

蘇扶桑又驚又喜:“你……你想通了?你願意回去跟他和好?”

“能不能和好難說,但我一定要回去。”孟棋楠斬釘截鐵,“必須回去。”

這是永嘉七年的春天,也是衛昇繼位的第七年。

作者有話要說:你們以為昨天就是最虐嗎?你們太小看酒叔了啊哈哈哈

78V章

78、花朝

子淵去了二十裏外的西河上選址修建水庫,等到入夜才回來。蘇扶桑扶着腿腳不便的子淵進門坐下,蹲下去就要脫掉他腳上沾滿泥漬的布鞋。

子淵連忙道:“我自己來,鞋髒,別污了你的手。”

“我不嫌髒。”蘇扶桑伺候他換上幹淨的青布鞋,擔來水給他擦臉洗手,眉眼裏都是濃濃柔情。

子淵捉住他的手,報以同樣的微笑:“扶桑。”

“吃飯了。”

杜仲從廚房端來一直在籠屜上蒸着的飯菜,子淵見狀道:“說過多少次叫你們別等我,餓了就先吃。”

杜仲努努嘴:“我倒是想先吃,師父不讓來着。”

孟棋楠抱住一小壇子酒進門,笑哈哈道:“扶桑給我開了小竈,把好的已經先給我吃過了,你吃的都是剩菜剩飯。”

蘇扶桑笑道:“一家人就是要圍在一起吃飯,一個都少不得。”

孟棋楠扯開酒塞:“說起吃飯怎麽能少得了喝酒呢?咱們來喝一杯。”說罷她給蘇扶桑和子淵都斟上酒。

“你會喝酒?”子淵驚訝,因為他印象中孟棋楠是滴酒不沾的。

孟棋楠得意揚眉:“豈止會喝,我是很能喝!”

只不過每次喝多了都要做錯事而已。

杜仲看着他們三人都有酒,唯獨自己沒有,氣得拍桌子:“我的呢?!”

孟棋楠翻他個白眼:“去,小孩子家家喝哪門子酒?又不是奶!”

杜仲氣得圓臉漲紅:“我都十三了!我是男人!”

他把胸挺起,努力做出成年男子漢的氣勢。

孟棋楠鄙夷地瞟了他一眼:“睡過女人麽?沒睡過就別說自己是男人!”

“你、你……”杜仲又羞又氣,指着孟棋楠不知說何是好,情急之下忽然一指蘇扶桑,“師父也沒睡過女人,你難道說他不是男人?!”

蘇扶桑登時被酒嗆到,猛地咳嗽起來,子淵趕緊給他撫背:“慢點慢點……”

“那怎麽一樣?扶桑有子淵,你有麽?”孟棋楠微微一笑,慢條斯理開口:“其實你想當男人也不難,找個女人開次葷就成了。小杜仲,要不我勉為其難給你開個苞?”

“……女流氓!”

杜仲不敵孟棋楠的厚臉皮,恨恨一跺腳就跑去廚房煮醒酒湯了。

成功吓跑了半大不小的問題少年,孟棋楠開開心心和蘇扶桑還有子淵飲酒吃菜。子淵見了桌上的好幾樣葷食,不禁發問:“今天是什麽好日子?”

“吃點肉就算好日子了?扶桑,你家子淵好小氣哦,不如你跟了我,天天讓你大魚大肉!”孟棋楠戲谑道。

蘇扶桑給子淵夾了塊紅燒肉:“這些都是鄉親們給的診金,我想反正拿了銀子也要買米買菜,不如直接收糧食來得痛快。有時候是蘿蔔有時候是青菜,今兒個運氣好,有人送來塊肉,還有一籃雞子。”

子淵握住他的手嘆了聲:“苦了你了……”

若不是為了這份不被世俗接受的感情,一個錦衣玉食的公子何須煩惱柴米油鹽?

“我不苦,跟你在一起很開心。”蘇扶桑是打心眼地喜歡這樣的日子,“還有,今天順道給棋楠踐行。”

子淵驚訝望向孟棋楠:“你要走?不再多住些日子麽?”

“怎麽你也舍不得我走嗎?”孟棋楠捧臉嬌笑,“原來你們都好喜歡我!哎呦我會不好意思的嘛,原來人家這麽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杜仲專程跑回來打擊她:“別做夢了!自作多情的臭女人,我們才不喜歡你!”

孟棋楠幽幽一嘆:“小杜仲啊,你知不知道什麽叫此地無銀三百兩?剛才你就是了,嘴上越說不喜歡,就表示心裏越喜歡,其實你也暗戀着我對吧?”

杜仲再次落敗,撒丫子跑遠了。

這場散夥飯吃了挺久,杜仲熬不住夜先睡下了,剩下的三個醉意醺醺,相互攙扶着回房休息,卻齊齊摔在了院子裏的草墩上。

孟棋楠趴着就不想動了,沖着蘇扶桑呵呵直笑:“我都要走了,你讓我親一下可不可以?我一直好想好想親你的……”

子淵酒量不好,醉得比她還厲害:“不行,你不能親扶桑,他是……我的。”

孟棋楠捶了子淵肩頭一下:“小氣!我要跟你絕交!”

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讓寡人親個嘴兒怎麽了!

蘇扶桑尚有幾分清醒,他不理會兩只醉鬼的嘴仗,而是把孟棋楠扶起來坐好,捧起她的臉蛋兒,在她額上鄭重其事地親吻一下。

“好好照顧自己,想回來随時都可以,這兒是你的家。”

孟棋楠一下就栽進了他的懷裏,狠狠點頭:“嗯,我會想你的,也想子淵,也想杜仲……我會想你們的。”

“棋楠,”蘇扶桑就像一位親切的兄長,摟着她說,“我跟子淵這麽艱難也走到了這一步,你跟東瀾有那麽好的開始,為什麽就不能走到最後呢?人之一生區區數十載,能找到一個真心相待的人不容易。你大概也聽子淵說了,這幾年東瀾過得很不好,堂堂一國之君不立後不納妃,是為了誰?這樣的東瀾不是我以前認識的那個,曾經的他多麽意氣風發,何時為情所困過?可見他是真心愛你的,棋楠,回去陪着他吧,他需要你。”

風聲微涼。孟棋楠倚着他,喃喃道:“我當初離開并非因為懷疑他的真心,而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愛他,是不是願意收起爪牙、只做他養的小狐貍……我好像經常說喜歡哪個人,但那些喜歡就如天邊薄雲,風兒一吹就散了,扶桑,我不是你,能為子淵放棄自我,我也不是紀婉蘭,一生癡惘只為一人。我想了這麽久,還是沒想明白我是愛他還是不愛他。”

蘇扶桑道:“至少你沒有忘記他,而且你想回去找他,這就已經足夠說明一切。棋楠,也許有時候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愛。”

“我想回去是因為他有危險。”孟棋楠微微蹙眉,眸色真摯地看着他,“無論你信不信,他今年會遭遇大劫,甚至危及性命。我回京是想提醒他,或者幫他過這一關……興許等到一切結束,我還是會走。這才是我說必須回京的原因。”

蘇扶桑微微一笑,伸出手指輕輕搭在她唇上:“噓……無論出于何種原因,你回去了自有分曉。”

他的笑容就如他的醫術,總能安定人心。孟棋楠抿唇含笑:“你說得對,回去就知道了,何必急于一時,反正我現在腦子理不清。”

“咴呼……咴呼……”

旁邊的子淵已經抱着草墩睡着了,還打起了呼嚕。孟棋楠和蘇扶桑相視一笑。

“扶桑你說有沒有一種藥能讓人忘記不開心的事,只記得開心的?”

“忘憂草嗎?古書上倒有記載,可惜世上并無此物,忘記憂煩,大概是很多人的祈願罷。”

“要有的話那該多好,我一定吃下去,然後痛痛快快回去找表叔公,反正我也不記得他以前對我的壞。”

“沒有壞來映襯,你又怎麽知道他是對你好呢?”

“是哦,你說的也有道理……”

……

翌日天蒙蒙亮,當衆人還在熟睡,孟棋楠背起行囊,獨自離開了縣衙,沒有告別,甚至沒有留下一紙書信。

“壞了!”

醒來後的子淵一拍腦門,大叫不妙。蘇扶桑緊張問道:“怎麽了?”

子淵道:“我忘記給她說胡越部族的汗王暴斃引起內戰,大王子與三王子争奪大汗之位,吾皇的态度是支持大王子。昨日接到朝廷發來的文書,說有一部分隸屬胡越三王子的細作潛逃進了晉國,讓各地府衙都嚴加防守巡查,見到可疑之人就抓起來。她一個姑娘家孤身上路太危險了,萬一遇上胡越人怎麽辦?”

蘇扶桑也有些擔心:“我叫仲兒去追她。”

結果他們還是沒追上人,杜仲空手而歸。

蘇扶桑滿心憂慮,子淵見狀反過來安慰他:“你也別太過擔心,我也就是想提醒她小心,再說就算真的碰上了細作,她這麽聰明肯定不會有事。”

蘇扶桑內心隐隐不安,長籲短嘆:“但願罷……”

上京花朝節這天,春序正中百花齊放,仕女撲蝶騷客游賞。在安盛的極力勸說之下,衛昇也微服出了禁宮,去南山賞花。

南山百裏都是園圃,一路而下萬花争出,粉牆細柳,香輪暖輾,駿騎驕嘶。衛昇也騎了馬,慢悠悠晃在南山路上。

只見桃杏如繡燕舞晴空,空氣裏是花的甜蜜,還有紅妝美人的誘人香味,在萬物勃發的春日撩撥得人心蠢蠢欲動。連帶着沉肅的趙剛,神情也溫柔了幾分。

唯獨衛昇像一潭死水,不受周遭氣氛感染,也驚不起絲毫波浪。

叮鈴鈴——

清脆的鈴聲滾到馬蹄下面,衛昇拽住了缰繩。只見旁邊蹿出一名孩童,倏地撲上去撿差點被踏爛的彩球。一名婦人随即也鑽了出來,扯住孩童就給了他一巴掌。

“亂跑什麽,仔細馬蹄子不踩死你!小混賬!”

“哇——”孩童抱着彩球大哭起來,委屈申辯,“我撿球……”

“什麽破球值得你這樣不要命?給老娘扔了!”他娘說着就搶過球扔出老遠,一邊給孩子揩着鼻涕眼淚,一邊數落他冒失。

彩球劃過衛昇眼前,忽然一下燃燒起來,變作半空一道亮光。

衛昇的雙目被随之點亮。

彩球最後被燒得只剩一個藤條框架,沒入路邊草叢。

那孩童哭得更傷心了:“你賠我的球,賠我賠我……”

“再給你買一個就是了,不許哭,再哭就不給你買!”那婦人又哄又騙,抱着孩子轉了身。

“站住!”

安盛只見衛昇飛快下馬,居然在大庭廣衆之下追上去揪住那婦人胳膊。他問:“這球哪裏來的!”

“你這相公忒無禮了,我沒怪你差點踩着我家的娃,你反倒對我拉拉扯扯作甚麽!”婦人惱怒,拂袖不予理睬。

衛昇不肯放手,大力掐住她:“快說!哪裏來的!”

婦人被他又急迫又猙獰的表情吓到,縮縮脖子朝旁邊一處佛塔努嘴:“鐵佛寺有人送……”

衛昇擡頭一望,拔腿就跑進了佛寺裏面。

寺院裏剛剛辦過鬥花會,游人陸續散去,只餘滿地落英缤紛。衛昇逆着人流一路前往佛塔,最後在塔下伫足仰望。

九層高塔,檐鈴搖曳,招魂幡動,仿佛預示着故人已歸。

四下無人,只有一名掃地僧。衛昇過去問道:“這裏是不是有人送彩球?”

僧人只顧掃地:“每天只送三枚,你來晚了,明日請早。”

“人呢?做彩球的人呢?!”

僧人邊掃邊說:“已經走了。”

“走了?”

衛昇失望又失落,兀自在塔底站了一會兒,直到滿樹梨花落滿肩頭,才長嘆一聲準備離開。

叮鈴鈴——

一只彩色藤球滾到他腳畔,他低眉看見,便彎腰拾了起來。

與此同時,背後有人喊道:

“表叔公。”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去吃了小龍蝦,泡椒味和麻辣味,所以回家晚啦~好好吃!(≧▽≦)/

79V章

79、重逢

衛昇聽見這熟悉而又陌生的稱呼,驚喜地轉過了頭。

唔?

沒有人。

“表叔公……”

他正懷疑自己是不是思念過切産生了幻覺,察覺袍角被人扯了扯,于是低頭一看。

一個牙都沒長齊的小光頭正拽着他的衣角,沖他咧嘴龇牙,不斷喊道:“表叔公表叔公……我要吃糖……”

衛昇打了個趔趄。

“你、你……你叫朕什麽?”他現在的驚喜完全被驚訝,不對,應該被是驚駭所取代。

眼前的分明是個小沙彌,為什麽會叫他表叔公?

難道……小狐貍投胎轉世了!

小沙彌歪着光禿禿的腦袋,抿着唇咬住手指:“朕……是什麽?”

小家夥實在太矮,衛昇只好蹲下來,耐着性子慢慢說道:“朕就是我,我的意思是你為什麽要叫我表叔公?”

什麽朕是我我是朕的東西把小家夥頭都攪暈了,他緊緊蹙着眉頭,眨撲眨撲大眼睛:“你不是朕,你是表叔公。”

衛昇扶額。好吧,跟個三歲稚兒講得清道理才怪。

下一瞬,小沙彌又興高采烈撲過來,緊緊抱住衛昇的腿:“糖——表叔公給我買糖——糖糖糖!”

軟磨硬泡死纏爛打無所不用其極。倒真是像極了那只小狐貍。

衛昇只好喊守在外頭的安盛買糖來,他牽着小家夥坐到梨花樹下,背靠佛塔。接下來,他努力套話。

“你叫什麽名字?”

“小狐貍。”

居然是小狐貍!衛昇一顆心噗通噗通亂跳。

“法號呢?”

“法號是什麽?可以吃嗎?”跟發糕是一種東西嗎?

“……就是你師父給你取的名字,難道他也叫你小狐貍?”

“師父讨厭,不給我糖吃……壞壞!夢夢最好,糖好多……”

“夢夢?誰?”

“夢夢就是夢夢,做夢的夢。”

小家夥的思維天馬行空般跳躍,衛昇問了半天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最後他放棄了。正好安盛也把糖果子買回來了。

小沙彌抱着滿懷的糖,吃得眉開眼笑。

衛昇望着這個半大的奶娃娃,托腮憂愁。他對鬼神輪回之說并不算太相信,若是信了因果報應,殺人的時候豈不是會手軟?他手上折損的人命這麽多條,金口一開就能随便砍人的腦袋,若是每條都記上,十八層地獄也不夠他下的。可是眼前的小家夥說自己是小狐貍,盡管此狐貍非彼狐貍,他卻忽然很想相信輪回,相信她回來找他。

“表叔公,我要尿尿。”

突然,小家夥扯住衛昇的袖子,給他說要小解。衛昇無奈嘆息一聲,幫他脫了褲子,自己轉過頭去。

“蹲下尿吧。”

小沙彌摸摸光頭:“我是站着尿尿的。”

衛昇如遭雷擊,回首定睛一看。

那條軟乎乎粉嘟嘟小拇指般粗細的東西是什麽?!

佛祖啊!朕的小狐貍投錯了胎,變成男人了!

衛昇指着小家夥的鳥兒,欲哭無淚:“你怎麽會有……”

小家夥尿完了還很爺們兒得抖了抖腿,然後費力把褲子拉起來,滿眼不解地望着衛昇。

“表叔公你怎麽了?”

衛昇一副要死不活恨天恨地的樣子:“你居然是男的?”

“我當然是男孩子啦,我們寺裏不要女孩子的。”小沙彌很認真地解釋了一遍,發現衛昇咬牙切齒的表情,頓時很是緊張,“你是不是很讨厭男孩子……你還會買糖給我吃嗎?”

他仰着頭,大眼睛飽含淚水,委屈極了。

憑什麽是男孩兒就不給買糖啊!

“嗚嗚……表叔公不好,夢夢都給我買糖的,夢夢最喜歡男孩子了……”

衛昇從來就沒對付過這麽小的孩子,他一陣頭疼,萬般無奈只好哄騙:“沒有沒有,朕……咳,我買糖給你,就算你是男孩子也沒關系,我、我照樣喜歡……你還有多少年才能長大?唉……”

衛昇說出這番話的時候自己都為自己肉疼。他媽的!朕一代明君被老天爺硬生生逼成了龍陽!

“哈!”

頭頂忽然有人發出嗤笑,接着一個彩色藤球打下來,啪嗒落在衛昇腦袋上。

“喂,天子一言九鼎,你說話算話!”

小沙彌聞聲立即破涕為笑,揚起花貓般的臉,沖着塔上招手:“夢夢——”

衛昇徐徐擡眸,看見二層塔上伸出來的半個身子。

芙蓉嬌面眉眼彎彎。她咯咯地笑着,絲緞般的黑發垂落下來,仿佛觸手可及,又仿佛随時逐風而散。明媚春光照在她更加明媚的臉龐上,宛若大地回春,就算是冰封多年的種子,也“砰”地一下,破土而出了。

她手托香腮故作沉思:“嗯……原來你還是這麽喜新厭舊禽獸不如,居然對着三歲小孩兒下手,看來我不該回來的哦?”

說罷她轉身好似要走。

“棋楠!”衛昇急忙上前,迫切喊她,“是你嗎?孟棋楠!”

孟棋楠回眸一笑:“除了我還會有誰這麽捉弄你呀?表、叔、公!”

衛昇覺得此刻全世界的千言萬語也不及這三個字讓人澎湃。

他眼眶發熱,嘴唇嗫嚅着偏偏說不出一句話。

孟棋楠見狀微微一笑,站上了佛塔石欄,雙臂展開猶如一只即将翺翔的鳥。

“我要下來了,表叔公接住!”

她縱身一躍,他張臂一接,穩穩當當把她撈進懷裏。

抱着溫暖熟悉的軀體,衛昇熱淚盈眶:“你回來了,你真的回來了……小狐貍,你終于回來了。”

孟棋楠窩在他懷裏,也悄悄濕潤了眼眶,鼻音重重:“嗯,我回來了。”

“還好你回來了……朕以為再也見不到你,朕這幾年過得……”衛昇說着有些哽咽,他不忍在歡喜重逢的時刻提起傷心往事,遂收拾心情擠出笑容,捧起她的臉,忐忑地問,“是真的回來了嗎?……不走了吧?”

孟棋楠眼角挂着淚花,笑着搖了搖頭。

初時的猶豫和疑慮,在見面的一剎那煙消雲散。正如蘇扶桑所說:也許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愛。

“夢夢,給你吃糖。”

兩人的溫情脈脈被小沙彌打斷,他抓了把糖果子給孟棋楠,笑得時候露出缺了兩顆的門牙。

孟棋楠彎腰給他額頭一個爆栗:“瞧你這牙,還吃!我沒收了!”

“不嘛不嘛!”小沙彌護寶貝兒似的把糖抱緊,躲到了衛昇背後,“夢夢變壞了,我不跟你玩兒了……”

衛昇把他從背後揪了出來:“這小鬼是誰?”話音一落他忽然猛然睜大眼,把小家夥舉在眼前細細端詳,看這張小臉蛋有沒有自己的影子。

“他是住持大師收養的小和尚呀,今年都三歲半啦!”孟棋楠看出他的心思,掐滅了他不切實際的想法。

衛昇的希冀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