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虞絨絨慢慢眨了眨眼睛。

“……窮?”她很遲疑地重複了一遍傅時畫話裏最後一個字,似乎是在認真咀嚼這個字眼,然後終于難以掩飾自己的震驚,用手比劃了一個巨大的圓,然後道:“那麽大一個禦素閣,這麽小一個小樓,這裏還會……窮?”

明明會揮金如土地随手買路,一抓一大把銀豆子的傅大師兄好似并不會因為這個字眼而感到任何羞赧,他十分坦然道:“不然你以為二師弟為什麽點了那麽一長串材料,還要你兩個月之內給他?天下能有什麽毒讓他直挺挺地躺兩個月還沒法醒來?”

虞絨絨依然處于震驚之中:“為什麽?沒有這樣的毒嗎?”

傅時畫用一種“你怎麽還不懂”的眼神看向她:“你知道二師弟是怎麽上小樓的嗎?”

虞絨絨茫然搖了搖頭。

傅時畫擡指遙遙指了指周遭郁郁蔥蔥的樹木山川:“能想象這裏所有的植被一夕凋零,所有清澈的水突然渾濁,天上地下的生物逶迤在地昏迷不醒,整個山頭就只剩下了孤零零幾座破木樓的樣子嗎?”

虞絨絨很難想象,但并不代表她不會因此而倒吸一口冷氣。

“這種用毒聖手,你會擔心他被毒死?”傅時畫痛心疾首道:“所以你明白他為什麽報菜名一樣和你說了這麽多嗎?當然是因為他垂涎這幾味材料許久,好不容易遇見了你這個新來的傻小師妹,抓緊時間逮着你薅羊毛啊!”

虞絨絨:“……???”

“不過你也不必為此而生氣,他也不是只對你這樣,三師妹到六師弟每一個人都被他薅禿嚕皮過,六師弟當初為了取他要的那味靈草,還險些命喪南荒。”傅時畫道:“所以你打算什麽時候出發?”

虞絨絨詫然道:“出發?去哪裏?”

“靈液要去梅梢雪山的天池裏取,桑草要去一趟浮玉山,回春木要去四時城裏砍,千年菩提要去東年城燒香拜佛求來。”傅時畫微微挑眉道:“你不打算去嗎?”

虞絨絨沉默片刻:“……這應該不是什麽,必須抵達這幾個地點才算是完成的任務吧?”

“倒也确實不是。”傅時畫搖頭道。

“那辦法就很多了!”虞絨絨若有所思片刻,霍然撫掌道:“我去去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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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又倒退了回來,有些羞赧道:“請問大師兄,我要怎麽下山?下了要再怎麽上來?”

半個時辰後,已經看不出半分異樣的二師兄潇灑地浪蕩在了密山山頭。

這一天的陽光很是溫暖,所以他幹脆拖了把躺椅放在山頭正中央,用一大片幹淨荷葉蓋住了臉,惬意至極地搖晃着身體,完全是山中獨霸的樣子。

粉嫩衣衫的三師姐蹲在他身邊,雙手托着微黑的臉頰,顯然并不太在乎這樣的烈日驕陽,也不太在乎自己會不會在這樣的日頭下變得更黝黑一點:“二師兄真乃料事如神,大師兄果然和小師妹一起去了!”

二師兄隐藏在荷葉下的臉上露出了一抹“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惬意笑容:“看來距離我拿到這四種材料的日子不遠了,到時候我們再來打賭看,我的虎虎生威針要落在誰身上。”

三師姐的臉因為虎虎生威這種名字而微微抽搐兩下,悄然平移後退了幾分,顯然想要離這個毒中毒王遠一點,但很快,她就悚然轉身,發現自己的腳後跟再向後一寸之處不知何時多了一根從地底下冒出頭的淬毒小針,只要她再多退一點,就會猝不及防地一腳落在上面,輕則口吐白沫,重則直接昏迷不醒。

“來聊聊天嘛。”二師兄晃着身體:“三師妹這麽着急,是想要去哪裏啊?”

三師姐尬笑一聲:“誰着急了?誰要走了?我只不過是老胳膊老腿了,時不時就要活動一下罷了!”

兩人在這裏氣氛融洽地閑聊,六師弟躲在某處樹蔭裏,用一截粗木認真打磨着滑輪,口中喃喃自語道:“都說引導的事情是交給最新進樓的人,怎麽到了我就沒有和可愛小師妹接觸的機會,可惡的大師兄!我也想下山游歷,我都磨了足足十年輪子了!”

所有人都做好了小師妹與大師兄起碼也要兩個月才能回來的準備,然而這一天傍晚,一截黑色飛劍便突兀地破開了密山之上的大陣,再飄飄然落在了小樓面前。

二師兄震驚地翻身而起,荷葉落在他的膝蓋上,他的臉完全來不及重新抹到鐵青,全靠演技地翻了個白眼,又昏了過去。

三師姐依然蹲在他身邊,審時度勢,強行撲了上去,含淚道:“二師兄,你怎麽又更嚴重了——!”

二師兄從牙縫裏擠出了幾個字:“這是此龍精虎猛毒的第二階段,看似與常人無異,實則毒及心肺,恐怕早已救無可救,除非、除非小師妹她能帶我要的那四味東西來——!”

一旁,四師姐剛剛停下攪動一鍋奇異物質的手,看到兩人落地,輕輕地“啊”了一聲,有些苦惱道:“可我沒有做你們的飯……”

虞絨絨面不改色地從傅時畫的劍上跳了下來,再帶起了點兒比平時更多的丁零當啷聲。

六師弟似有所感,探頭來看,才發現虞小師妹懷裏抱了一大把顏色各異的雕花乾坤袋。

這幾個字就已經很有講究了。

在小樓過去的所有認知中,乾坤袋這種東西,實用性當然是第一的,固然市場上有賣許多精雕細琢鈎花描邊的漂亮乾坤袋,但因為工藝太難,需得築基期以上的真人以道元引線才能繡出來,價格自然十分不菲。

每每三師姐和四師姐看到,眼神都會黏在上面,一個說“花裏胡哨,華而不實”,一個說“嘩衆取寵,烏七八糟”。

三師姐偷偷攏了攏自己粉色衣衫的袖子,讓自己樸實無華的乾坤袋藏得更深一點,四師姐眼神飄忽,重新提起了鍋鏟開始攪拌。

然後再看到虞絨絨毫不在意地将這些乾坤袋随手扔在了地上。

三師姐:“……!!”地上不幹淨!

四師姐:“……!!!”地上有、有灰塵會弄髒!

兩個人手指擡了又落,恨自己拘泥于師姐的身份,到底要端着點,不能顯得太寒酸,心中卻在無聲滴血。

所有人都緊緊盯着虞絨絨和她扔在地上的乾坤袋,大家早就窮慣了,一時之間竟然沒有人去想她為什麽要抱着這麽多乾坤袋來。

直到虞絨絨長長舒了口氣出來,然後在地上挑挑揀揀,先是捧出了其中黑色繡銀線的那一只,捧到了二師兄面前。

二師兄臉也不青了,白眼也不翻了,毒好似一夕之間飛走了,他翻身而起,有些驚愕地看着虞絨絨:“小師妹這是、這是做什麽?”

“裏面有二師兄吩咐的靈液和靈草。”虞絨絨道:“還請二師兄過目。”

二師兄震驚到忘了去接乾坤袋:“才過去了半天,你就全部都拿到了?!”

虞絨絨撓了撓頭:“雖然貴了點,但只要能買到,就倒也确實不是什麽過于珍稀的東西……”

二師兄:“……???”

他有點麻木地接過了乾坤袋,神識再在裏面一探,整個人的表情變得更加木然了些,竟是嗫喏了片刻。

所有人都探頭探腦地看向二師兄,很是疑惑到底裏面有什麽才會讓二師兄這般模樣。

半晌,二師兄終于擡起了頭,慢慢道:“為什麽裏面有十份梅梢雪山天池的靈液,二十棵桑草,四十根回春木,還有十串千年菩提?”

三師姐、四師姐和六師兄:……!!!

虞絨絨“啊”了一聲,應道:“因為都是消耗品,所以我就稍微多準備了些……是太少了嗎不太夠?時間有限,整個入仙域在暫時就只能找到這麽多了,不過沒關系,過兩天我可以再去買點!”

二師兄呆若木雞地捧着手裏的乾坤袋。

滿山的人都被她輕描淡寫的話震住了。

消耗品,格外多準備了些。

這是格外多點兒的事情嗎?!

而且什麽是整個入仙域就只能找到這麽多了!

難道這麽一會兒你就已經搜刮了整個入仙域嗎!!

二師兄求而不得了那麽久,你揮揮手就給了一乾坤袋?!

三師姐覺得自己的眼睛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有點紅,直到虞絨絨也捧着一只殷紅的漂亮乾坤袋遞到了她面前:“這是給三師姐的。”

三師姐萬萬沒想到自己也有份,也沒想到自己有點眼紅的原因竟是被這樣漂亮的紅色乾坤罩照紅的,心中大動,面上卻有些猶豫道:“不知為何小師妹也要給我一份,畢竟我倒是沒有中毒,也暫時沒有什麽特別需要的靈藥……不過也不是不可以現在就讓二師兄紮我一下。”

四師姐霍然轉頭,心道好你個三師姐,竟然連這麽不要臉的話都說出來了!

那明明是她的臺詞!

虞絨絨笑眯眯道:“不是靈草,只是給三師姐的一點見面禮而已。”

然後她也轉身遞給了四師姐一份水藍乾坤袋。

三師姐和四師姐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出了同樣的意思。

師姐收一點師妹的見面禮有問題嗎?

沒有問題。

所以三師姐不再假惺惺地推辭,而是笑眯眯地用顫抖的手,激動的心,輕輕拉開了漂亮乾坤袋的口。

然後不受控制地發出了一聲“卧槽”。

四師姐沒有出聲,但嘴型微動,分明也是字正腔圓的同樣兩個字。

三師姐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這麽多的粉色。

原來粉色也有這麽多花樣。

水粉,櫻桃粉,桃粉,胭脂粉,淺粉,玫瑰粉……

而不同的粉色竟然也可以做成不同款式的衣裙,再搭配不同模樣的粉色發飾,有粉色珍珠,粉色玉石,粉色寶石,粉色凝露花瓣……

三師姐覺得自己身上的微舊的粉色衣裙頓時不香了,她顫抖道:“這、這得要花多大的精力,才能收集到這麽多的粉色衣衫……”

虞絨絨想了想:“也還好,畢竟高淵郡所有的成衣鋪子都是我家的。我只是讓她們把尺寸合适的所有粉色衣衫都送來了而已。”

她頓了頓,繼續道:“不知道四師姐喜歡什麽樣的,但想來或許更喜歡素雅色彩的,所以大多都用了白色與淺藍,如果四師姐不合意的話,一定千萬要告訴我,換成別的顏色也很方便,不要害怕麻煩到我。我家裏略有薄産,在錢銀這等俗物方面,如果各位師兄師姐有需要,直說無妨。只要能買到,都好說。”

……都送來了,而已。

擁有滿高淵郡的成衣鋪子,略有薄産。

只要能買到。都……都好說。

三師姐倒吸一口冷氣,再想到了虞絨絨在登雲梯的時候,随手換下的一件又一件衣服,覺得自己對大戶人家的認知還是稍顯狹隘了。

什麽是大戶人家!

這才是大戶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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