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3)

修仙者、修魔者,而真正的神仙與魔族卻鮮少現身人界。燕容不知素未謀面的魔族是如何令自己識得他們氣息的, 又隐約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麽重要的事情,腦子裏一時有些混亂。

再費心思索也是毫無頭緒,燕容便随潛意識,将這問題抛諸腦後, 一如以往遇上的那些困擾而不得解答的問題。

只看現狀,這道氣息正來自原醇玉尋去的方向。

“我方才就覺得奇怪,那些妖怪如此輕易就被我們發覺,就好像——故意與我們撞上似的。”原醇玉道,“你不覺得這情況有些眼熟麽?”

燕容茫然地看着他。原醇玉一看便知,以燕容的記性,遇上什麽情況都是新的經歷。

“我們去十竹山莊的路上不是也遇到了修魔者麽。”原醇玉替燕容回憶,見燕容神色舒朗,似乎是想了起來,又道,“那個鎮子裏也如現在這般忽然出現許多妖物,我那時就覺得,這些妖物輕易被我們抓獲,就好像是為了逃離什麽人而故意落入我們手中似的。而在歷史上,妖道就曾為魔道所控制。”

燕容懂了:“你是說,這些妖物為了逃離一個令他們害怕的東西,寧願被我們抓獲。而這個東西,很可能與魔道有關。”

“不錯。”

“既然如此,那時為什麽不告訴師父這一次你也不曾讓掌門大師兄與你一道尋那修魔者。”

原醇玉沒有馬上回答,看着燕容抿唇笑了半晌,一擡胳膊勾過燕容的頸子就咬人耳朵:“能立功的事,我向來不透露給別人,更別說與人同享。你是第一個例外,也是唯一一個。”

有此殊榮,燕容想自己該十分慶幸,可內心卻毫無喜悅,反而覺得原醇玉勾住自己脖頸的胳膊變得沉重。燕容忽然明白了套近乎的意思。

原來這就是套近乎。

不管與多少人套近乎,都并非真的與人親近。

原來眼前這人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套近乎。

一直以來,這人看似朋友無數,實則不論機遇與危險,往往孤身一人單打獨鬥。

原醇玉自己不覺得這麽有什麽不好,拉着燕容只顧尋那氣息去。

燕容道:“你知道麽,大師兄老是勸我廣交朋友。”

原醇玉不曾多想,笑道:“這不是從小念到大的事嘛,你總是自己一個人呆着,不見與誰親近……怎麽,準備聽大師兄的話,廣交朋友了?”

不等燕容插話,原醇玉便滔滔不絕地說起自己那經驗之談:“不是我說,現在那些巴結你的人根本靠不住。交朋友要找自己欣賞的,你總是走在後頭,那些有能力的卻喜歡走在前頭,所以你遇不到欣賞的人很正常。交朋友,還是應當在前面找。”

可大師兄說朋友便是一塊兒分擔心事,分享機遇,不計較身份境遇,有難同當,有福同享。

你這樣,根本不是在交朋友。

你是在利用那些把你當做朋友的人。

燕容一向直言直語,看着原醇玉那副自信的模樣,言語卻憋在心裏頭沉得說不出話來。

尋氣息而去,果真在山腰遇到一處房舍,兩個魔道殘黨藏身其中,一個被原醇玉堵在屋中抓獲,另一個趁兩人大意逃了出去。

那逃出的魔修對山林十分熟悉,原醇玉緊追其後,在路上被擺了好幾道,燕容跑得慢些,遠遠跟着。

行至一處林木繁雜處,那魔修潛入灌木中,原醇玉緊緊跟上,卻一腳踏空,跌了下去。

原來這枝葉覆蓋下竟是斷崖!

原醇玉踩空後直直向下墜去,慌忙之下只記得向上伸出手。

手被抓住,然後腰際一緊,接着腳下出現把劍來。就這麽被燕容按在了懷裏。

下方是萬丈深淵,風在身邊呼嘯而過,隔着衣料與燕容相貼,原醇玉安下心來,又覺得心髒依然在胸腔裏砰砰直跳,跳得酥麻一片。

“你總是跑這麽快,我差些追不上。”燕容道。

像埋怨,又像撒嬌。

原醇玉暗想自己怎麽有了這樣的錯覺,平複下胸腔裏那家夥,動動發虛的指頭,指指下方一抹暗色。

“在那。”

燕容攬着原醇玉踏劍而行,繼續追那魔修。卻仍是耽擱了,那魔修早已與二人拉開距離,鑽進山谷中不見了蹤影。尋人未果,燕容只好先帶原醇玉落了地。

原醇玉緩下氣,憤憤地垂了把岩壁。

“之前只是大意,這次必能将其捉拿。”

便又踏上劍去不甘地在山谷環視。

正欲再找,周圍卻忽然撲出許多妖物來。二人不得不與妖物糾纏,而那魔修的氣息被濃烈的妖氣覆蓋,變得難以尋覓。

正被周圍的妖物們糾纏得頭疼,燕容一擡眼,看到一群衣袂翩翩的人禦劍而來,為首的是掌門大師兄,領着身後同門向群妖列出法陣。

掌門大師兄一來,原醇玉立即褪去滿臉憤恨,松了燕容的手,嬉皮笑臉迎上去。

掌門大師兄板起臉,在原醇玉湊上來的時候一拍原醇玉前額:“你們兩個怎麽忽然不見了?”

這是親昵的動作,臉上雖氣着,心裏卻不見得疏離。便是掌門大師兄也為原醇玉嬉笑的臉所蒙蔽。

原醇玉将尋魔修一事修修補補地道出,隐去自己欲獨吞功勞一事,只說自己和燕容發現異樣怕漏掉線索,不及說與同門便自行追尋去。

掌門緩下臉色,不疑有他。

“你們忽然不見,大家都很是擔心,尋了你們半天。後來發現這邊妖氣忽然聚集,就趕緊趕了過來,你們果然在這。”掌門大師兄說完,看看原醇玉,又看看燕容,訓道,“你們自己注意安全,以後有什麽發現,先告知與我,千萬別自行離了隊亂跑了。”

原醇玉乖順地低了頭應了,燕容點頭道:“是。”

群妖在法陣中嗷嗷叫了半天,最後全都焉下來,被弟子們收盡。掌門大師兄給原醇玉和燕容一人塞了一顆丹藥,然後領着師弟們封鎖山谷好尋那逃匿的魔修。

原醇玉收了丹藥回到燕容身邊。燕容望着掌門大弟子領着師弟們發號施令,冒出句:“掌門大師兄當真信任你。”

原醇玉卻嗤的一笑,不以為然。

“那是因為我們師父有名望了,我們雲尾峰有名望了,不然,他才懶得搭理。”

燕容手裏捏着丹藥,不發一言。

原醇玉瞥了眼那丹藥,道:“你別因為他給你顆丹藥就覺得他好了,掌門弟子的丹藥法器要多少有多少。他現在對我們好,是因為咱們倆其中一個或許便是以後坐鎮雲尾峰的長老,與我們交好對他以後做掌門有好處。他曾經也曾試探過大師兄,大師兄是公正之人,待他依舊與旁人無差,他便一改往日态度,處處與大師兄較量。”

見燕容依舊悶聲,原醇玉拍拍他的面頰:“我這麽說,你看不順眼”

燕容擡眼看他,不高興道:“我才不願做什麽長老。”

竟對長老之位一臉嫌惡。

原醇玉笑出聲來,瞧見周圍無人注意,悄悄伸了手抱住燕容腰際,湊到燕容鬓側耳語。

“好,那我做了雲尾峰的長老,就給你開辟個清秀之處專門給你在裏邊清修。”

師父師兄盼着燕容懲妖除魔,揚名立萬,這人卻打小就只想窩在一個無人吵鬧的地方自個兒修煉自個兒的。

燕容卻道:“大師兄呢?”

原醇玉語塞。大師兄還在一日,以後坐鎮雲尾峰的長老就非大師兄莫屬,這事原醇玉竟一時忘記。

燕容這一提醒,提醒得原醇玉有些吃味。

這時一人喊道:“發現那魔修了!”

聲音出來的那剎,燕容感覺到原醇玉放在自己腰側的手一下子沒了。

分明還未回答呢。

燕容看向出聲的地方,原醇玉已朝那大喊的弟子奔去,速度之快只剩了個背影。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小天使們!感謝組織!!啊啊啊啊啊啊

☆、第 27 章

燕容跟着聞聲而去的同門一道追去, 原醇玉追在最前方,早沒了影。

追至一處山澗,聽見前面一聲極凄厲叫喊:“別過來!他在此處設下咒法!”

“是大師兄。”燕容聽到身旁那人道。

大師兄,哪個峰的大師兄

那弟子說完便急匆匆奔去前面,同樣聽見那聲音的弟子有的仍在原地猶豫,有的已跟着那弟子沖去了前面,那幾個毫不猶豫過去的, 看着似乎都是主峰弟子。

那便是掌門大師兄了。

連掌門大師兄都應付不了的咒法,貿然前去不是送死麽,怎麽連猶豫都不曾就去了。

這便是在乎麽, 他遇到危險,第一個沖出去。

留下的人中最有話語權的站出來控制局面:“我們……先在原地見機行事,不要貿然行動。一有情況,立即回報門派——燕容”

燕容聽見那人喊他, 腳步不停,跟着前面的人追去。

山澗中竟是一片□□。

舉目望去, 咒法布滿整個山洞,掌門大師兄全身陷入一道淤泥般的漩渦中,斑斑血跡從漩渦中透出,他仰着頭, 訓斥着後來趕去的師弟。

“不是叫你們別來嗎,你們這是送死!”

近身一看,一向威嚴的掌門大師兄竟紅了眼眶。

“醇玉呢?”燕容拎了劍過去。

方才他環顧一圈,并未看到沖在最前面的醇玉。

掌門大弟子一愣:“在裏面。”燕容冷着臉眸中無一絲波動地俯視他的時候竟仿佛神明, 讓他不由得咽下口中勸退的話。

燕容往深處走,山洞中遍地咒術和陷阱,燕容将劍橫在身前,橫沖直撞地往裏闖,便看到前方光芒大盛,術法相撞你來我往。原醇玉正與那魔修鬥法,兩人都已負傷,但原醇玉反應極快,并未落在下風,反而漸呈主導之勢。

燕容松了口氣,聽見腳邊呼救。

裏面零落地倒着些弟子,身上皆纏上咒術,□□着求他幫上一把。

燕容便蹲下來替那些弟子解咒,卻不知為何,一旦觸碰到那些咒術,胃中便陣陣惡心。燕容忍下這不舒服的感覺,邊解咒邊注意着原醇玉與那魔修的動向。

“兄弟。”手下的人開口叫了他一聲,燕容低頭看向他的臉,覺得自己為之解咒的這人看着有些眼熟。

這人已是十分虛弱,卻指指不遠處的女子:“我暫時沒事,你快幫她解咒。”

燕容看看那女子,心下一想,不正是昨日吵架的那對男女。

便順了男子的意先救那女子,解到一半,發現那女子的淚水已縱橫了滿臉。

燕容不知這女子怎麽忽然就哭了,替她擦了臉,溫聲安撫道:“別怕,馬上就結束了,都會沒事的。”

戰況果然馬上告終。

原醇玉招式淩厲又動作極快,那魔修敵不過,被逼得退無可退,口中吐出血來,不甘心地瞪視着原醇玉。

“我分明已經用妖怪掩人耳目,沒想到還是被你們發現……你一個修仙之人,如何對我魔道的術式這般了解”

原醇玉嗤笑道:“我自幾年前便不斷研究對付你們魔道的法子,如今的你們不過只剩下一些死灰,而我們從未放松過對魔道的警惕,你們想要死灰複燃,簡直是癡心妄想。”

魔修滑坐下來,原醇玉将他縛住,向着外面朗聲道:“我抓獲他了!”

“不對。”燕容猛地站起來。

原醇玉分明未再傷他了,那魔修坐下後卻全身開始淌血,那血流得極快,轉眼間竟布滿整個山澗。

燕容心裏咯噔一響,失聲道:“小心!”

這魔修竟以命為術發動術法,山澗中的咒法加快速度運作起來,轉瞬間山搖地動,石崩地裂。

手下的女子忽然掙紮起來撲到旁邊的男子身上,以己身将其護住,卻觸及男子身上的咒術,眨眼間,兩人化作塵灰飛散,只餘緊緊相擁的情景殘存在燕容的眼眸中。

在乎便是,他遇到危險,第一個沖出去保護她;無論什麽遭遇,都能替他承擔。

血水在腳下蔓延,魔修的低笑在晃動的山澗中回響。

“別自大了,道修,你們的容身之處早已在我魔道的天羅地網中。”

山崩地裂中,燕容只來得及躍至原醇玉身前,以法力将原醇玉推出。

四目相對又漸漸遠去的剎那,原醇玉聽到燕容的動着唇形,無聲地說着什麽。

岩塊崩落,水流飛濺間,卻能看見山澗外山清水秀,風光明麗的景色。分明是如此曼妙多姿的山水,若能悠閑地漫步其中,盡情觀賞,本該是一番閑情逸致。

可惜。

燕容癡癡地望着動蕩之外,山水兀自秀美,而土泥墜落,岩塊從頭頂砸下來。

視線封死。

黑暗延伸。

原醇玉瞪大了眼睛,一時不能理解發生了什麽。

回過神來,自己跌坐在地上,雙眼死死張着,目眦欲裂地盯着面前高高大大的土石堆。水從石縫中洩出,因攜了人的血液而鮮紅無比。

不——

不!

原醇玉撲上去,拼命地搬鑿起岩塊。手中被礫石和岩塊的棱角弄得血肉模糊,他仿若不知。身後有人喊他的名字,将他拉扯,桎梏他的雙手,原醇玉蠻橫地掙脫開,一個勁的撲回泥石邊。

他看見了。

“我……在乎你。”

燕容說,在乎他。

燕容以往從未說過這樣的話,不知跟誰學了這樣花俏的言語。

燕容原本是一點都不會說話的,幼時将他丢在後山林中,找到他也不知安慰幾句,只拉了他的手便要走,見他仍舊瑟瑟發抖,才解下外衣替他披上,将他抱在懷中捂暖和。

便是後來他受了傷,也不多說一句小心,只是将手探進他衣內的傷處,用自己的法力探看療治一番。

便是動作輕柔地替他綁發時,口中說的也是他奸猾狡詐,不曾有過一句溫言軟語。

便是見他生悶氣偷偷找了師父請求一塊兒出行,也不曾告知與他,讓他知道他心中所想。

學着他說些不正經話,也就是老套地在小舟上垂釣,将他尋來說作願者上鈎的魚兒。

好不容易在禁地中憋出一句不鹹不淡的“總要一命嗚呼的,我便是和你一塊兒一命嗚呼,也不礙什麽事。”,卻又接上句“若是你不願,那就算了。”

總是一副風輕雲淡的語态,叫人覺得他什麽也不在乎。

怎麽能就這樣沒聲了。

他好不容易才聽他說句在乎。

岩土沉沉擋在眼前,巍峨得令他害怕。即便一刻不歇地用法力穿鑿轟炸,卻依然高大屹立。未失效的咒術攀着他的手指纏繞上來讓他渾身難受幾欲作嘔,而雙手的感覺已然麻木,法力和體力漸漸不支渾身酸痛。

怎麽就……這麽沒用!自顧自地洋洋自得,實際上卻什麽也做不到!連與他一塊兒一命嗚呼也做不到!

原醇玉伏在岩石上,全身絞痛中聽到一個聲音,那聲音似乎說了什麽又仿佛什麽也沒說,便是這樣一個幻覺似的聲音,原醇玉心裏喃喃念了聲好,覺得意識忽然遠了。

一片渾濁中,他聽見身後傳來驚叫,同門在身後想攔住他,這時大約看見了什麽駭人的東西,紛紛向後退去。

作者有話要說: 嗯……我就是想撸個金字塔,晚上更個一千字的會不會被打……

燕容:撩漢完畢,領盒飯去了,作者說羞恥play可加雞腿,神特麽在乎

☆、第 28 章

腳下流水撲打岸礁, 鑽過橋洞奔騰向下。燕容認出這是黃泉。

怎麽認出的,甚至來沒來過,不知道,反正就是認出了。

燕容沿河岸走了一會兒,看見一個男子在打聽塊石頭,那男子乍一看仿佛罩在雲裏霧裏看不清面容,只知道衣衫飄逸, 不像是普通的死人,仙氣得很,打近一看, 果然是個豐神俊朗的男子。

男子見了燕容,眉間似乎一喜,便如同之前問其他人那樣問燕容:“這位小哥,你可曾在哪裏見過一塊仙界的石頭?這麽大, 這麽圓,和人界的石頭有些像, 但靈氣外溢,修道者一眼就能看出。凡人食之可漲修為,妖魔食之可增妖力,提道行。”

“見過。”燕容道, “我門派中剛從妖怪手中得了塊石頭,因在人間前所未見,已交到門派中有聲望的長老們手中共同看護,不知是不是仙人所說的那塊。”

“聽你這麽說, 我就覺得是它了。”男子喜道,“真是幫了大忙。”

燕容一颔首,告別了男子便要去走那橋上,男子攔住他。

“小哥,你去那邊做什麽,不回門派麽”

“回。”燕容回過頭來,“可我不知如何回去。”

“走那邊可就錯了。”燕容一只腳已踏在橋上,男子将燕容從橋上拉回來道,“看你不熟悉路,正好我要去你門派中取石頭,就順道捎你同去,當做你幫我這忙的回報。”

“你這一世,在哪個門派修行來着?”

這話問得奇怪,燕容想了想,道:“太荒山,長生派。”

說罷一睜眼,見嚴嚴實實遮蓋了天空的房頂,陽光繞道從窗子透進房間,曬得身上的被子綿軟噴香。

燕容在床上呆了片刻,想起自己姓甚名誰,諸事前因後果浮出腦海。

從床上爬起來,腳步虛浮,身上關節咯吱作響,皮肉痛中帶麻,最要緊是心裏堵得難受。

扶着牆出了房間,不知面目何其恐怖,竟把門外弟子吓得呆若木雞。

暫且不管面目如何,抓了那人便問:“原醇玉在哪?”

“鎖,鎖魔塔……”

好,鎖魔塔。

鎖魔塔哪裏走,燕容從未如此清楚地記起過,只覺得腳下要生起風來。一邁步,卻從腳背疼到腳心疼得腳趾頭蜷成一團,走起路來是一步一挪慢成龜行,龜了許久仍被身後那弟子的大喊震得耳朵疼。

“燕師兄醒啦——!”

“燕師兄爬起來啦——!”

“燕師兄爬出來啦啊啊啊——!”

都是些什麽話,他記得他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床上的棉被,不是棺材板板吧

燕容一摸手背,有皮有肉有骨頭,看着雖蒼白了些,裏頭确實淌着血液,是真的人手。

總算挪到鎖魔塔前,在守門弟子僵硬的臉前飄過,一瘸一拐上樓梯。

被背後的視線戳得脊背癢癢,終于有人哽出句話來。

“師兄,你真要進去”

“原醇玉不在裏面”

“在。”

“嗯,要進。”

燕容繼續哼哧哼哧上樓梯,半天上了一層,下面早開始鬼哭狼嚎,喊得他耳朵酸脹。

“燕師兄過來啦——!”

“燕師兄爬上鎖魔塔啦——!”

“燕師兄……”

丁零當啷,鐵鏈聲響了一響。

聲音壓過下面的哭嚎傳入耳中,在燕容的腦中形成鮮明的路徑。

燕容走到一扇門前,費力地掰開門把手。裏面漆黑一片,聲響集中的地方嗅到不知是人是魔的氣息。燕容往裏走了沒幾步,那人撲過來,将燕容整個人箍過去箍緊,燕容有些喘不過氣來,身上骨肉疼得厲害,疼得心尖尖都抽起來。

“燕容。”那人喚他。

燕容看不見他的臉,知道是原醇玉沒錯了。

燕容忍住抽氣,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怎麽好不容易把你救下,你就把自己整進鎖魔塔了。”

說完想起自己再怎麽扯嘴角,原醇玉也是看不到的。原醇玉這麽抱着,好像要将他整個揉進他身體裏似的,燕容覺得有點好玩,回抱住原醇玉往他身上鑽。可若是鑽進這人的身體,就看不到他了。

燕容想看看原醇玉,掙紮兩下卻被原醇玉按住抱得更緊。

“燕容。”

不許再這樣了。

求你。

我什麽都聽你的。

只要你別說一命嗚呼就一命嗚呼。

我知道錯了。

心裏有這麽多的話要傾吐而出,把人抱在懷裏聽着他的心跳,聲音在喉中卻像凝固了似的,只能艱澀地發出“燕容”二字。

“我在。”燕容道。

話一出口,原醇玉心裏一把繃緊的弦松懈了,連同繃緊的身子也軟下來。

燕容終于能動動胳膊,擡手撥開原醇玉的發,好好看看那張臉。

燕容捧在那張臉左瞧瞧,右瞧瞧,道:“眼睛怎麽又紅了。”

“我自作自受。”原醇玉垂下眼簾,“燕容,我騙了你。”

燕容湊上去,在原醇玉眼睛邊上啄了一下:“你說的謊話還少麽。”

眼睛邊上軟乎乎的吻一下來,原醇玉就覺得胸腔裏的家夥爛成了一片。

原醇玉道:“那些人和你說話,套近乎,不一定全是想利用你,是覺得你厲害,人好,才願意和你親近。”

“嗯。”

“掌門大師兄是個好人,那顆丹藥是他注意到我們身上有傷,才從自己的丹藥中哪了給我們。”

“嗯。”

“我故意在你面前誣陷,就是為了讓你誤會他們。”

燕容安靜地看着原醇玉,目光純澈。便是這樣的目光,一直讓原醇玉既喜歡,又害怕,甚至難以忍受。

原醇玉癡癡地凝視着這雙眸子,越發覺得難堪:“我……看不過你身邊圍滿了人的樣子。”

“那我就不去人群裏。”燕容道,“你喜歡什麽,我就給你什麽。”

原醇玉目光閃了閃:“你不必遷就我。”

燕容說得坦然:“我不遷就任何人,只是做我想做的。”

如此理所應當地待他好,好到原醇玉無法掙脫。

原醇玉常常想自己應當了解任何人的心緒,而不為任何人束縛。即便樸山長老待他再好,在其他長老面前依然可以毫不愧疚地讨好。即便那些朋友再趣味相投,該舍棄時必不會手下留情。

可不知什麽時候,對燕容的在意在他的控制之外了。原醇玉故意對燕容冷淡,想結束這個失去自己控制的游戲,燕容只肖一句話便将他套了回去。

原醇玉澀然道:“我如今已育出心魔,那天我将你挖出時,你閉着眼睛,全身是血,我甚至……想殺了所有人給你陪葬。”

“那不是你。”燕容安撫地蹭了蹭原醇玉道鬓角。

“我認識的原醇玉,在雲尾峰安家,護窩似的護着雲尾峰。”

花争弦傳燕容賄賂一事的流言時,原醇玉還因他抹黑樸山長老抹黑雲尾峰一事阻攔過,燕容若不是偷聽,還真不知道愛在外頭耍的原醇玉對雲尾峰如此依戀。

燕容一說,原醇玉忽然想起不知什麽時候被他遺忘的心緒。

原醇玉自小颠沛流離,受盡苦難,同門歸家探望親眷的時候原醇玉便呆在雲尾峰哪也不去。雲尾峰是他唯一的家。

原醇玉的第一個師父并非樸山長老,而是江湖間一個不知名術士,仗着會些唬人的術法在江湖上招搖撞騙,原醇玉跟了他混口飯吃,做了許多喪盡天良的事情。

後來樸山長老下山時遇上,揭發了那江湖騙子的把戲,在場者人人稱快,将他師父就地正法。

解決了師父,自然要管管徒弟,原醇玉無路可走,還未逃出大門就被人給堵了。那些人抓了人便要打他,被樸山長老攔住,将他帶出去,原醇玉提心吊膽了半天,樸山長老卻問他願不願意改過自新,重新做人。原醇玉點頭說,好。

樸山長老便真的給了他這個機會,将他牽回門派,給他清洗,療傷,教他法術和義理。

那時原醇玉每天早晨睜開眼第一個見到的是朱吟泊,朱吟泊年紀輕輕已有一副師兄樣,給他綁頭發,縫補裂開的弟子服。

原醇玉依舊記得樸山長老牽他回雲尾峰時寬厚的掌心,以及朱吟泊将門派中那些在雲尾峰山口嘲笑他是野孩子的弟子趕跑時的高大感。

原醇玉想到這笑了笑:“對。”

燕容卻沒了聲。

蹭過原醇玉鬓角後,竟然就這樣将頭靠着原醇玉的肩膀,趴在他身上呼呼大睡。

睡在這裏……

原醇玉胳膊一動,燕容滑下來,被原醇玉彎了臂彎攬了。手腳連着鎖鏈,他一動就響。

被這樣子鎖着,可沒法送人回房間。

原醇玉嘆了口氣,摟着燕容席地而坐。

燕容蒼白着臉在他懷中睡着,重傷後的身體還很虛弱,削瘦的肩膀擱在他像摟着塊排骨,在這麽個陰滲滲的地方,睡得倒是舒坦,呼吸平穩而規律。

也是命大。

原醇玉深深地看着燕容許久,俯下身,在那唇上輕輕咬了咬。

整個人硌手得很,也就這唇,怎麽樣都軟乎。

這時門口傳來腳步聲,原醇玉擡起頭,看見朱吟泊從門外拐進來。

“睡着了。”原醇玉輕聲對朱吟泊說着,将燕容抱起,交到走到他面前的朱吟泊手中。

“虧他能在這裏睡着。”朱吟泊接過燕容,無奈道。

“你怎麽樣”朱吟泊看向原醇玉。

“我……”原醇玉指節緊了一緊,“師兄,我不想就這麽打散修為。”

“我不會讓他們就這麽把你拉上重生臺的。”朱吟泊一字一句,堅定道,“醇玉,我相信你。”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二更了,二更了,二更了,給你們吃糖,不啾啾作者麽!

☆、第 29 章

燕容重傷昏迷睜眼第一件事便是拖着殘破的身體去找原醇玉, 卻不想受到重創的身體比以往行動得更加遲緩,步履蹒跚地走到鎖魔塔已十分疲憊,撐着眼皮與原醇玉說了一會兒話便按捺不住睡意。

再睜開眼,便是在朱吟泊背上。

“師兄,我重不重啊。”燕容動了動。

朱吟泊道:“輕得很。”

應當不是說謊。腹中空空如也,手腳發虛,輕便得仿佛立馬就能飛升。師兄說不重, 幹脆就繼續趴着了。

“餓了”

“嗯。”

朱吟泊背燕容回房間,将燕容在床上安置好,便去廚房端了碗粥來。

燕容捧了粥, 喝兩口,朱吟泊還沒有走的意思,燕容從粥碗裏擡起頭來。

“你不忙了麽。”

“你傷成這樣,我哪有心思忙什麽別的。”朱吟泊撫摸着燕容的腦袋, “說起來,我也好久沒有怎麽照顧你了。”

“讓師兄擔心了。”燕容道, “我現在覺得已經大好,大約過不了多久就又力能扛鼎。”

“說什麽胡話,學醇玉的?”朱吟泊嗔怪道,“你和醇玉一個兩個都不好好照顧自己, 上一次是醇玉,這一次是你。師父平時怎麽囑咐的?”

“打不過就跑。”

燕容實在慚愧,原醇玉那次不是別人,正是他打傷的。不過這次他替原醇玉受過, 算是打平。

朱吟泊道:“你好好記着,莫逞強了,我聽人說掌門大師兄中了咒術叫你們不要過去,你還一個勁往那跑,喊都喊不住。回來就昏迷不醒,躺了十數天,多虧那渡塵仙君給你渡了口仙氣才将你從鬼門關救回。仙君現在正在門派中逗留,你好些以後我帶你去見仙君,好好謝過他。”

渡塵仙君這名聽着有些耳熟,仿佛在哪聽過似的。

正說着仙君,門外便傳來了個陌生的聲音。

“也是我家那孩子不對,頑什麽不好,偏偏将天庭的石頭放進我袖中,這回落在人間,稍有不慎或許便釀成大錯,我已罰他思過,只是這石頭,我還得尋了帶回去才行。”

“實在對不住,我門無能,未能将仙石保管好,竟在仙君尋來的時候不慎,令這仙石失竊。”這是樸山長老的聲音。

“無礙,正好聽說你們這将舉行門派比試,本仙君頗感興趣,便在這呆到比試結束,你們就趁着這時機慢慢找。”那聲音溫聲道。

樸山長老謝過仙君,随即道:“這就是小徒房間了。”

話音剛落,房門便被打開,樸山長老迎着一人走進來,那人衣袖飄飄,無風自動,渾身仙氣萦繞,燕容上下一看,正是夢中在黃泉邊四處詢問石頭下落的仙人。

燕容放了粥碗起身謝過,渡塵仙君攔了,按住燕容坐回床上。

“小哥不必行此大禮,像那時一樣與我随意說話便好。”

那時,哪時黃泉邊麽。

渡塵仙君平和道:“我聽說你剛醒能便往外跑了,當真有活力。”

樸山長老在渡塵仙君身後請示道:“仙君可要單獨與小徒說話”

渡塵仙君擺擺手:“不必,本仙君只是來看看救下的人恢複得怎樣,目前看來已無危險,不久便能活蹦亂跳。只是這一遭實在兇險,小哥往後還是要小心行事些,身上的仙骨,切莫一時大意将它打碎了。”

渡塵仙君這話一出,樸山長老與朱吟泊驚得面面相觑,樸山長老顫聲道:“仙君方才說,我這徒兒身上有仙骨”

“正是如此。”渡塵仙君看着燕容道,“好好修行,将來我或可帶你到天界游玩上一番,保不準以後便是同僚了。”

燕容卻道:“不必。”

渡塵仙君奇道:“怎麽,對人界還有留戀”

“……是。”

“這都幾千年了。”渡塵仙君這聲嘆息虛無缥缈,化進虛空裏。

什麽幾千年,燕容覺得奇怪,樸山長老和朱吟泊卻都似沒聽見似的。

“什麽幾千年?”

渡塵仙君只道:“你身上的縛。”

說罷悠悠踱步而出,渡塵仙君踏出房門,樸山長老和朱吟泊才似忽然回過神來,露出如夢初醒的困惑神情。

太荒山長生派來仙人了。

仙人給雲尾峰的燕容渡仙氣了。

仙人說雲尾峰的燕容有仙骨!

這事在全門派炸開了鍋,人人盼着見那仙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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