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6)

“我想好好活着。”

那些人說,他這樣的孩子,必然活不了幾日。

他便證明給他們看,他這樣的孩子,也能活得長長久久。

那些人說,小小年紀就做出這等偷雞摸狗之事,便是活在世上,也必活不得安生快活。

他便想,不旦要活着,還要好好地活着,把人世間所有美好的滋味都活一遭。

他做了很多不能說與人聽的事,僅僅想好好活着。

他很努力地活着,與相依為命的人分享溫暖。

“即便我不在了,你也一定能活得很好吧。”少年曾不經意間說出這麽一句話。

那時他仍想證明并非不如阿鹦,撲到少年身邊,頭搖得如同撥浪鼓。

少年死去,阿鹦和他一刀兩斷的那天,他終于承認,告訴自己,“我想好好活着。”

不願為回憶束縛,于是抛下一切離開——也并沒有什麽可抛棄的——在各個村鎮漂泊。

直到樸山長老給了他新生。

縱使畏懼着過去的種種不堪,害怕着被揭穿的一天,他告訴自己不能被任何回憶絆住腳。

他執劍,因為想執劍,劍在手中的感覺令他振奮。

他執劍站在對手面前,他想勝利,漂漂亮亮地勝利,與對手目光交彙的剎那并無太多想法,其實僅僅只是追求勝利。

他喜歡被人贊賞,過去被否定了太多次,因而每一次肯定都令人激動不已。

與人相談是個很有意思的事,起初雖是為了自己,漸漸他沉迷于捕捉人們的一颦一笑和面上劃過的微小情緒,探知每個人背後的故事。

好好活着。

如今不再掙紮于求得生存,竟連一直渴望證明的話也不知不覺中忘卻。

“樸山,還愣着做什麽!你再猶豫,師兄就替你動手了。”掌門見樸山長老遲遲不動手,不耐地催促着。

樸山長老在猶豫什麽,掌門隔得遠看不分明,燕容卻是知道的。

燕容越過原醇玉,對樸山長老說道:

“我雖學得此術法,卻不曾輕易使用,更不曾吸食山中生靈修為。我這些天并未突飛猛進,只是醇玉不在,我既已答應師兄替他比試,自然不敢怠慢,令師父煩擾。”

花争弦一驚。

話音落下的剎那,燕容極清淡地瞥了他一眼。

那一眼沒別的意思,僅僅只是,憐憫。

“我也不曾盜取仙石,仙石不見的那幾天,我還在陰曹地府做客,師父當清楚得很。”

樸山長老并不動搖。

“仙石如何不見還有待商榷,但你應當知道重生臺意味着什麽——”

“昨夜那人是我。”

樸山長老的聲音僵住,他回過頭,看向插話者,不自然地開口:“吟泊,不得包庇,你連這罪也要替你師弟攬?”

朱吟泊斂下略顯陰柔的眸子,唇齒開合,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徒兒不肖,昨夜欲毀重生臺的人,正是徒兒。”

原來原醇玉上重生臺前一天夜裏,朱吟泊便欲毀去重生臺了。可這重生臺堅固得很,朱吟泊的術法非但沒有在臺上留下一絲劃痕,反而觸發重生臺的結界遭到反噬。樸山長老聞聲而來,朱吟泊無力應付,只好勉強交手幾下,借着夜色施下障眼法遁去。

樸山長老沒見着人臉孔,只覺得對方對自己的招式熟悉得很,今日燕容又破壞着起死回生之法被抓了個正着,樸山長老便自然而然誤認為夜裏那人是燕容了。

樸山幾個大步走到朱吟泊面前,伸手一探,果真探得朱吟泊體內真氣紊亂,背後一處傷口與他昨夜留下的無異。

樸山長老又驚又氣:“你!——孽徒!”

原醇玉也大吃一驚,沒想到朱吟泊真的去毀重生臺:“師兄本無需替我做到這個地步。”

樸山長老揚起一掌時,朱吟泊感覺到定着自己的術法忽然松了。

但朱吟泊依然一動不動,一聲不吭,乖順地閉上眼,一副任他打罵的樣子。

樸山長老梗了半晌,那一掌終究沒有落下,洩憤般地揮在虛空。

預料中的疼痛遲遲未來,朱吟泊卻聽樸山長老的聲音在遠處響起:“即便盜仙石和毀重生臺之事都沒有做過,修習此等術法并欲圖擾亂重生之術已是不争的事實。”

竟根本不打算理睬他了。

“是我所做之事,我認。”燕容道,“但萬千術法皆有存在之道,若說我做錯,我不認。”

“執迷不悟。”樸山長老恨鐵不成鋼地看着他,“好,你不知悔改,為師打到你悔改!”

原醇玉身上的鐵鏈忽然節節崩斷,手中召出一劍劈開樸山長老的法術,拎起燕容退開一大步。

竟能在重生臺上使用法力!重生臺下一衆弟子嘩然一片。

掌門見事态有變,當機立斷領着弟子圍過去,其餘長老見勢亦前來助陣,卻都被原醇玉一道劍氣格開,那劍氣清醇淩厲,劍身光芒忽盛,不僅不見一絲魔氣反倒比從前更加純粹。

“一切因我而起,若因此連累他人,我亦不認。”原醇玉劍鋒一橫,明眸映劍輝,奪目非常。

方才思路頓開,竟在這關頭突破了閉塞多時的瓶頸,真氣在體內融會貫通,頓時四體舒暢,經脈通達,丹田處發熱,天地靈氣湧入其中,稍微一發力,就将身上束縛多時的鐵鏈根根振斷。

衆人詫異的視線中,原醇玉橫劍護住前方,在燕容耳邊促聲道:“走。”

燕容會意,二人從空中的破口處禦劍而出,掌門及長老欲攔下二人卻被朱吟泊施法拖住,雲尾峰第一弟子雖沒有與長老抗衡之力,卻也成功拖延住時間,長老們眼睜睜看着燕容原醇玉二人在眼皮子底下越來越遠,沖出結界。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樸山長老大怒。

“我知道。”朱吟泊以劍撐着跪倒在地,“任憑處置。”

樸山冷哼一聲,不與他多言,腳下極快地沖向上空追了出去。

跟着原醇玉出了結界,在一處僻靜山林間落腳。

燕容從劍上下來,腳步一虛,扶了把樹幹沒讓自己摔在地上。

“燕容?”

“無礙。”

原醇玉二話不說把燕容撈了,探了探燕容的傷勢,皺起眉頭。

“這時候逞什麽能。”

說着将手附在燕容傷前,運起法力暫且替燕容止血。

原醇玉嘆:“師父這次似乎是動真格的了。”

燕容卻擡眼看他:“你的眼睛。”

原醇玉摸了摸眼睛。

“不紅了。”燕容道。

燕容一眨不眨地看着原醇玉的眼睛,于是原醇玉在燕容澄澈的眼睛裏看到自己的眼睛。

原醇玉莫名發赧:“你還是先關心關心你自己吧。”

燕容默了一瞬,道:“你怪我麽。”

原醇玉奇怪地瞧着他,燕容黯然道:

“這麽一來,你的寄托之處便再難稱作寄托之處了。”

不怪你。

原醇玉話未出口,燕容忽然崩起了身體,警惕地看着他身後。原醇玉剎那也感覺到了,頭疼地轉過臉去。

樸山長老穿過林木,徑直向兩人躍來。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不要害怕!不要多想!這是個甜文!确實是個甜文!(慫)

☆、第 36 章

最了解徒弟的莫過于師父, 原醇玉用什麽術法往哪裏躲閃樸山長老心裏有數,原醇玉提劍迎上來,樸山長老一陣風似的到了原醇玉身側,手心擦着原醇玉的胳膊抓住原醇玉手腕輕輕一折,原醇玉手裏那劍就從原醇玉手中滑落,落到地上。

樸山長老食指抵住原醇玉的眉心,原醇玉便失了力道。又一手抵住燕容冷不防襲來的劍端, 将燕容的劍揮到一旁,五指順着燕容的經脈滑至丹田。

樸山長老邊制伏燕容邊對原醇玉道:“為師方才看過,你身上魔氣已消, 可見你已降服自己的心魔。如今你無需再上重生臺,只需将燕容帶回去處置,你便是門派的驕傲。”

“不可能。”原醇玉斬釘截鐵。

樸山長老語氣涼薄:“為一個人放下所得的一切,醇玉, 不值得。”

所以就應當為了保住所得的東西放棄重要的人?

原醇玉掰住樸山長老的手:“值不值得,我心裏清楚。”

“冥頑不化。”

樸山長老手一揮, 将原醇玉甩出去。

又拎過燕容,五指在燕容經絡各處游走。

燕容本欲抵抗,感到樸山長老指尖注入一道真氣湧上他的心脈,便垂下手不再動作。

心口陣陣發麻, 來自樸山長老的那道真氣在體內游走了一番,滞澀在心口的東西忽然消解了,燕容喉間一癢,提袖掩住嘴, 忍不住壓下喉嚨,又聽到樸山長老的聲音響起。

“別吞。”

“吐出來。”

燕容牙關一松,又是一大口血湧出。腳下虛軟,眼前卻是清明許多,不再陣陣發黑。

原醇玉被折了手腕松了劍又被扔到一邊,咬咬牙調動體內氣息,不死心地捏訣運劍,卻見燕容在樸山長老腳邊磕了一頭:“謝師父。”

原醇玉一愣,劍端在樸山長老身後滞住。

樸山長老看着燕容點了點頭,随手撈起劍柄,手中稍一發力,劍從他手中飛出,擦過原醇玉的衣角紮入他身旁的泥土中。

“不過是破了一道瓶頸,和為師交手,還早了一百年。”

原醇玉心下明了,到燕容身前一探,燕容的傷果真被樸山長老修複,原來師徒相殘竟都是試探。原醇玉當即收了劍,喜上眉梢。

“徒兒哪能和師父比,不過是網中魚的心态,徒勞掙紮罷了。”原醇玉展顏笑道,“我就知道,師父是天底下最開明的師父。”

這番恭維樸山長老很受用,摸了把原醇玉的腦袋,嘴上不饒人:“油嘴滑舌。”

雖欲拿出冷臉對着二人,看兩人乖順的樣子,又軟下神色,拉了兩人起身。

樸山長老嘆道:“為師想護你們,可我一人在門派中力所能及,你們鬧了這麽大的事,為師也只能讓你們離開。”

樸山長老掏出身上的錢幣給二人作盤纏,原醇玉推卻了兩下,樸山長老不由分說地塞進原醇玉袖中,又替燕容拍拍衣服。

“你們走吧,這些年我不曾刻意教你們什麽,你們自行探索修行之道,早已形成自己一套修行之法,即便離開門派,也無需擔心停滞不前。”

原醇玉捂着袖中盤纏,依依不舍地看着樸山長老道:

“我不甘心。”

樸山長老氣得拍了把原醇玉的腦門。

“燕容都沒不甘心你倒不甘心了!”

拍得原醇玉捂着腦門不說話了,樸山長老道,

“還記得為師說過什麽嗎,世間生靈命中皆有劫數。”

“能獨自戰勝心魔者少之又少,因而為師替你感到欣慰。”

“心魔已不再是你的劫。”

“為師不希望培養你長大的師門成為你下一道劫。”

樸山長老背過身去:“所以有多遠滾多遠,莫要讓為師再看到你們了。”

“師父。”燕容在後頭喚了一聲,喚得樸山長老腳跟一抖險些跌上一跤。

“你也不甘心?”

燕容道:“那本卷軸,究竟是如何得來的?”

樸山長老默了一瞬,擺擺手:“或許是從哪個魔修手中搶來忘了銷毀罷。”往事如煙,正好仗着年歲随口敷衍,“老了,不記得了。”

實際上樸山長老修道百年,不見掌門長老一輩的刻板,頂着一張俊美男子的臉,行事許多時候倒像個孩童。

最了解徒弟的莫過于師父。

樸山長老平日沒事,喜歡開着術法,偷偷看自己徒弟究竟在做些什麽不能告訴師父的事情。

吟泊翅膀大了,背着他勾搭了隔壁峰的語晴小師妹,還以為他不知道。

醇玉小子又惹禍,掉進他玹易師叔的大酒缸裏,樸山長老的法力跨過兩座峰在玹易長老的大酒缸下開了個口子,玹易聞到酒香提了他家爛醉的醇玉小徒弟出來,估計該找他理論了。

燕容小娃娃像他,不好好修煉,趴在太陽底下咕嚕嚕睡得香甜,稍一修煉就進步很快。

燕容小娃娃睡醒了,沒修煉一會兒就去翻書閣的書。

燕容愛看書,原醇玉愛四處翻找,混小子竟然溜進他房間,翻出了些什麽,他自己都有些記不得。

卷軸看着眼熟。

醇玉叫來燕容一塊兒做賊,不就是想被抓包時多個陪自己挨罰的。燕容倒也不拒絕,很有興致地狼狽為奸。

燕容翻的卷軸,樸山長老想起來了,是食人修為的術法,不好,不好。

一個鯉魚打挺從吊在兩棵樹間的吊床上跳下來,沖回房間拎了兩個調皮蛋除了,一人敲一腦袋。

“這術法不許練了。”

“好。”

燕容小子說好,他一顆心就落下來,這孩子不撒謊,說不練就真的不練,他知道。

樸山長老空手回了山。

兩個孽徒不知悔改,冥頑不化,被他逮着,自盡了。

說這話時樸山長老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掌中淌下的血絲泛着光,被樸山長老拿了帕子抹了把手,抹得幹幹淨淨。

朱吟泊被禁足在房間。

徐越在門口鬧了半天,守在門口的修士屹然不動,有了數次整個人被拎出去的經歷後,徐越繞道後院,翹着屁 股趴在窗前一顆老樹的枝幹上小聲和朱吟泊說話。

朱公子看起來不大開心,徐越呲牙咧嘴逗他開心。

朱吟泊催他下來,提心吊膽半晌,小家夥果然身子一歪要往下掉。

一只寬厚的手掌把人扶住了。

朱吟泊看着來人,半晌說不出一句話。師父二字在喉嚨裏卡住,堵得發漲。

守在門口的兩座山終于彎下腰挪了步子,樸山長老跨過門檻。

朱吟泊垂着眸看着地面。

布鞋壓在木板上發出輕響。樸山長老的鞋尖出現在視線中,繼而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你知道毀去重生臺意味着什麽嗎。”

用陌生的語氣說出來,聽着不像是真的。

“知道。”朱吟泊道,

“我打小在門中長大,看着師兄師姐上那重生臺,又看着師弟入魔。”

“那你應當知道,是什麽讓你那些為心魔所擾的師兄弟得到解脫,保證我門不受魔道所惑。”

朱吟泊捏緊了十指。

“解脫……”

他合上眼睛,眼前略過重生臺上下的一幕幕,緩慢而堅定地搖了搖頭。

“我看着他們走上重生臺,在重生臺上死去——雖留下軀殼,沒有過去,和死去有什麽區別。”

“為了抵禦所謂的魔,就自作主張地将整個人的所有經歷也一并抹殺。”

“只因生了心魔,便要否認過往的一切麽。”

樸山長老冷哼一聲:“不過是在為袒護師弟尋找理由,說得倒是冠冕堂皇。”

“我并非只為袒護醇玉。”朱吟泊皺眉,“師父難道就覺得那重生臺奪取人的過去是理所應當麽!”

“你什麽都不明白。”樸山長老斥道。

“千年前魔族肆虐,六界不寧,神仙大戰魔族後,又有魔修為禍人間,百姓日日處在水深火熱之中。”

“修仙者從魔道手中保護了這個人間,先輩留下法器和術,以免人間再遭千年前之災,但魔道仍然經久不息。”

“你的經歷不過是魔修作亂,而整個魔道,遠比你所知道厲害。”

朱吟泊道:“千百年來并非沒有修仙者被心魔所困又戰勝心魔,我們何必如此依賴區區一座重生臺,卻不願相信人自己——”

“若你師弟徹底堕入魔道,失去人心,你能手刃他麽!”樸山長老打斷大弟子天真的幻想。

“不忍親手了結,那就只有将苗頭早早掐滅,好過不得不你死我傷的關頭卻下不去手。”

“我們不過是小門派,沒有人同時擁有大修士的力量和果決,即便是掌門,修行百年也不過一介凡人,做不到放下心中的個人感情親手殺死堕入魔道的弟子,只能依賴重生臺。”

所以掌門和長老能夠看着得意弟子走上重生臺,能夠眼也不眨地發動術法奪去自己弟子的修為和記憶,因為彼此間已形成寬容的默契,相互理解彼此的懦弱。

作為師父,總是溺愛自己的弟子的。

即便抹去過去,只留下軀殼,只因那個人還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所以絕不後悔。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聽說不停安利新坑會煩……好吧我最後一次安利新坑求預收,求完這次就等開坑再來了(慫)

燕容原醇玉:沉迷八一八日漸消瘦。

☆、第 37 章

當着徒弟的面揭了門派的底, 樸山長老心裏微堵,嘆了口氣,甩袖出門。

門派裏的事,還有的忙。

幾十裏外。

一處郊野。

燕容打坐完畢,覺得神清氣爽了許多。

一睜眼,見原醇玉生了火在烤山雞,雞翅膀在他手中翻轉, 已經烤得噴香。

“好香。”

原醇玉轉過臉來:“覺得如何了?看你精神得很。”

“已經無事了。”燕容為證實确實無事,還拍了拍胸口,“你看。”

“哦”

原醇玉招燕容過去, 待燕容坐下,忽然伸出指頭在燕容傷處戳了一把,燕容立即抽起氣來。

原醇玉瞥他一眼:“裝。”

又偏過頭擡了擡下巴,示意燕容看地上的野果。

“吃些果子, 剛摘的。”

燕容掃了一眼地上的果子,并不伸手去拿, 而是慢慢傾下身,和原醇玉的距離縮短。

原醇玉手上翻轉的動作慢下,看着燕容進一步動作。

“我覺得大好了。”燕容在原醇玉耳邊輕聲說着,大臂一張攬過原醇玉, 湊近原醇玉的嘴唇。

原醇玉心中忽的悸動,睫毛微顫,垂下眼簾。

手中的翻轉徹底停了,戳着山雞的木棍僵在手中, 任憑火焰烤得雞肉滋滋作響。

溫熱的呼吸撲到臉上,彼此吐息交錯。驀地呼吸急促起來。

卻覺得燕容的呼吸仍然平穩,面上一副波瀾不驚的恬淡,不由得有些惱。

唇角碰到燕容的。

不再深入了。

雙唇被一股力道擠開,一道淡淡的光流湧入原醇玉的五髒六腑,聚入丹田。

“之前取走你的修為,我現在還你。”燕容翁聲絮語。

修為化在丹田,原醇玉的身體一層一層升起暖意,腳邊火舌向上直竄,肌膚貼着燕容的手臂,暖意一寸一寸化為燥熱。

燕容的手擦過原醇玉的指節,悄悄摸走原醇玉五指間戳着山雞的木棍。

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然後貼近的臉忽然拉遠了。

——烤好的山雞到手。

燕容張開嘴朝手中滋滋冒油的山雞咬去。

還未下口,後腦勺被原醇玉的手掌按了,強迫他轉過臉去。原醇玉的臉壓過來,一口堵上了他的嘴。

“唔……”

雞……

原醇玉抱着他的腦袋,指節胡亂地揉搓他的耳朵,燕容攥緊木棍防止山雞從手中滑落時,原醇玉已得寸進尺地壓上燕容的小腹。

燕容一手撐地,支着原醇玉半個身子的重量,被吻得有些發昏。

木棍在手裏滑落了一截,堪堪抓握在手心。

胸腔裏有些悶,漸漸透不過氣來。

原醇玉終于放過他。

燕容喘了口氣,原醇玉把臉埋進燕容頸窩裏,抓着他的衣帶過了好一會兒,指節緊了又松。

燕容抓着原醇玉的手挪到一旁。

“忽然間怎麽了?”

原醇玉擡起頭來,又往燕容唇邊湊過來,燕容含了一大口氣,以為原醇玉又要和他來場方才的較量,原醇玉卻咬在燕容的唇瓣上。

挺疼的。

燕容磨牙,準備咬回去。

卻見原醇玉喉間一動,道:“你真沒吸食過其他人的修為?”

像是憋了很久的一句話,燕容聽在耳朵裏,磨牙一下咬在了自己的舌頭上。

“自然。”燕容底氣很足地看着他,“你不會真以為我行不正之事?”

原醇玉眯了眼,目光停在他身上半晌:“我覺得你做得出來。”

被原醇玉這麽一覺得,燕容底氣短了一截。原醇玉打小練出一對慧眼,看人一看一個準。

本就記性不好,思索一番,還真想不起做了還是沒做。

不想了。

燕容吸溜着舌頭,調侃地斜了眼原醇玉:“你都不确定我做了沒做,就這麽帶我逃出來”

“若你真做了,按門規要被打斷骨頭,戳在瀑布中間吊個七天七夜。”

原醇玉說話吓人,燕容本沒打算往心裏去,看原醇玉的神情卻不似尋常的輕佻。原醇玉肅然道:“你若做了,掌門長老非廢了你不可,我必然不能留你在門派。”

“你好好想想,是做了還是沒做”原醇玉逼視着,非要燕容想出個結果。

燕容便也忍不住嚴肅起來,在腦海中認認真真地搜刮一翻,老實說道:“沒做。”

原醇玉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道:“好,我信你。”

燕容狐疑道:“你要做什麽?”

“我要……”

原醇玉從燕容身上退開,嘿嘿一笑,擡手轉了把手中的木棍——山雞不知什麽時候又回到了原醇玉手中。

果真狡猾奸詐!

燕容撲過去搶奪,原醇玉擡高了手,被燕容在腰際作弄了兩下就崩不住了,哧哧笑着軟下來,和燕容兩半分了。

燕容就着野果啃山雞,啃得一嘴油。

原醇玉經過與萬物争食練就了一手好手藝,可惜在雲尾峰這些年不愁吃穿,只顧着往人精修煉,不再為自己烹制食物,以至于燕容和原醇玉同一個窩過了這麽久,竟是第一次吃到出自原醇玉手的晚飯。

原醇玉洋洋得意,笑他富貴少爺十指不沾陽春水,失了人間諸多樂趣,往後……說到往後,原醇玉微不可見地一頓。

“往後你若感興趣,我教你幾招一日三餐的招式。”原醇玉彎了眉眼,曲起食指揩去燕容嘴角的碎滓。

吃飽餍足,困意襲來,燕容眯在火堆旁烤火歇息。

僅他們兩人露宿野外再加上原醇玉的反應有些蹊跷,燕容雖然心大,到底留了個心眼,吊着絲神識留意周邊的動靜。

火堆裏噼啪噼啪響得很催眠,火焰在腳邊發着熱,暖烘烘地侵蝕着意識,聽了會兒蟲鳴,便覺得睡意滾滾,燕容艱難掙紮,睡意翻湧。

瀕臨睡死的前一秒,身旁衣角動了動,燕容一個激靈,意識清醒了。

原醇玉悄悄起身,翻了翻火堆下的枯枝,蹲在原地暖了把手,然後站起來,整理了衣服,束好發,離開了火堆。

沒走幾步,聽見草皮響動,一回頭,燕容站在身後,苦惱地看着壓在腳下就發出細碎聲響的一簇草。

見原醇玉已經發現自己準備跟蹤,燕容也不解釋了,直奔主題:“你去哪。”

原醇玉亦臉不紅心不跳,從容道:“我到處走走。”

燕容幾步走到原醇玉身前:“我跟你一塊兒。”

原醇玉卻不走了,站在原地默了半晌,道:“我打算回雲尾峰。”

原醇玉這麽打算,燕容一點不驚訝,只用詢問的目光注視着原醇玉,想知道原醇玉非要回雲尾峰的理由。

“既然沒有做錯什麽,就這麽夾着尾巴逃了,不是很沒道理麽。”原醇玉道。

你後悔了?

燕容想這麽問,話到嘴邊打了個轉,燕容點頭:“确實。”

嘴上雖附和着,神情卻一點兒不像覺得沒道理的樣子。

分明應該是最委屈的。

“算了。”原醇玉伸了把懶腰,挪回去躺下,“睡覺。”

“你不回去了?”燕容在他身邊蹲下。

“不去了,好不容易出來,大晚上的不睡覺跑回去做什麽。”原醇玉拉了燕容的肩把人拉下來,往旁邊按了,“你也睡。”

燕容卻沒了睡意,大睜着眼睛在身旁對着原醇玉瞧:“你不是覺得很沒道理麽,就這麽躺下睡過去”

“我還沒想好。”原醇玉望着天頂,徐徐嘆出一口氣,“離開了雲尾峰,又該去什麽地方。”

那一口氣嘆出,原醇玉展開眉,翹起腿,胳膊塞到腦袋下枕了。

“不想了,船到橋頭自然直,既然決定要走,那就走得幹幹淨淨不拖泥帶水。天大地大,總有比雲尾峰更好的地方。”不知是說給燕容,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燕容也轉過眼看那天頂,星子很亮,紮在廣闊的天宇間,讓人想起群峰間那一角小小的峰頭。

次日燕容是被一陣打鬥聲驚醒的。

原醇玉的劍和對方的刀碰撞在一塊,振碎了郊野的寧靜,受驚的鳥兒從枝丫間躍起,撲棱撲棱紮進樹林深處。

那不速之客的招式奇異詭谲,屬魔修的術法。

燕容剛做了個噩夢,揉着腦袋站起來,鼻翼間魔族的氣息勾得他一陣反胃……又是魔道殘黨。

燕容莫名煩躁,提劍沖上去和原醇玉兩面夾擊,幾個回合下來那魔修身上便挂了彩。

那魔修本想趁二人熟睡偷襲,不料還未靠近就有一人察覺,前面醒的這人他尚且能敵,可沒過幾招,第二人也驚醒,氣勢洶洶地殺上來。見不敵二人,魔修撒腿就跑。

魔道殘黨被人追殺許久,逃跑的本事練得極好。原醇玉反應極快,踏上劍緊追在後。

燕容慢了些,在後頭遠遠看着兩人朝太荒山的方向飛去。

正要追上,魔修身上掉下的一封信件吸引了燕容的注意。

燕容拾起信件,信件被魔道的術法封印着,要破解得費些心力。

便暫且将信件收好,也踏劍跟了過去。

不知為何,腦子裏忽然蹦出上一回遇到的魔修的話——

“別自大了,道修,你們的容身之處早已在我魔道的天羅地網中。”

容身之處,是指……

作者有話要說: 噫噫噫拖了這麽久才更真是對不起等更的小天使(慫成一團)在和隔壁末水孤辰大大比賽斷更(不)和隔壁末水互相催更又互相安利最後卻一起浪了起來什麽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變成了這樣(捂臉)偷偷的不要讓隔壁末水太太的讀者知道(不)噫噫然後周二要上軍事理論課了以後周二的更新不知道能不能更上,一波考試也要來了我也很絕望啊QA□□手速渣的作者慫兮兮地建議讀者養肥到……大概20w的時候追起來(現在說已經太晚了吧)然後投雷投手榴彈的小天使渣作者對不起你萌QA□□完結前本文不v,希望能順利走到完結(然而現在說好像還太早)(慫)

☆、第 38 章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證明存活!天熱撸我竟然斷更了一個多星期,罪過罪過(然而依然忙于考證并不能加更)

關于上一章被鎖原因蠢作者也不知道QA□□□□□□Q真的只是吃了個雞什麽都沒做!絕望臉!

燕容尋着氣息追去, 追到太荒山山腳下,總算在鎮子裏追上了人,卻不見了原醇玉,只看見人群裏一片魔修的衣角。

燕容腳步滞住,猶豫了一瞬,按捺下心裏的不适。

長年正魔不兩立的理論渲染占了上風,燕容鑽進人群, 欲追上前去把那魔修從人群中揪出來。

一雙手捂住燕容的口鼻把燕容往後拖了一把,隐入店面中。

燕容側頭一看,原醇玉豎起食指抵在唇邊。

燕容會意, 咽下到了嘴邊的疑惑隐了氣息。

接着便聽到原醇玉的傳聲。

原來原醇玉有心裝作被那魔修甩掉,以獲得魔道的情報。先前遇到的魔道殘黨一旦被抓獲便争先恐後地自盡了,以致剩餘魔修的蹤跡仍然成謎,給無數道修心中留下一塊疙瘩。

原醇玉這回不把人逼緊了, 看這魔道到底有什麽幺蛾子。

“這招叫——欲擒故縱。”

原醇玉眼尾上挑,山中的妖精下了山, 依然是狡猾的妖精。

燕容從懷中掏出撿到的信件。

“剛才打鬥時把那魔修的衣服劃破了,掉出這麽個東西。”

原醇玉眼睛一亮,邊用餘光注意着魔修的動向,邊按了按燕容的手背。

“你收好它, 我去盯人。”

燕容重新收好信件,悄無聲息地跟在同樣悄無聲息的原醇玉身旁,見那魔修四處張望着,出了鎮子, 直往山中走去。

踏上的那條山路,正通往雲尾峰。

原醇玉在山路前頓了頓,攔住燕容道:“你在山下等我。”

也不等燕容應答,飛身跟上前面的魔修。

燕容斟酌一瞬,看看山下,望望山頭,隔着衣料摸摸懷中的信件,覺得這事不能答應,便一聲不吭跟在後面,順着山路上了山。

可到了門派的結界前,兩個人的氣息都飄忽了,燕容不過一眨眼,不見了那魔修和原醇玉的影子。

雲尾峰內,籠罩着令人不爽的低壓。往日叽叽喳喳的弟子們安分了許多,也不見三五成群聚在一塊侃天侃地了,人人臉上好像都糊着一層陰雲,對近來發生的事情三緘其口。

亭臺間打雜的幾個弟子耐不住寂寞,拄着掃帚搭着抹布,壓低了聲音說起新近的大事。

頭一件大事,自然是轟動了全門派的重生臺一事。

說到這重生臺上的主角原醇玉,便不得不贊嘆一番,原師兄不愧是雲尾峰第二弟子在重生臺上未經重生之術,以一人之力除了心魔,還一口氣進階了修為。

又啧啧嘆道,可誰知還沒來得及給樸山尊者長臉,就這麽帶着那食人修為的燕容跑了。

說到燕容燕師兄,那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默默無聞那麽久,才嶄露頭角,沒風光一會兒,就膽肥到上重生臺劫人,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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