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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容手上用力,手背暴起青筋,猛的清醒。
他怎會錯覺理應十分輕松。
可即便事實擺在眼前,指尖壓迫到泛白,十指幾乎要碎裂,他依然有個意識錯誤地杵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不過一個魔修,并不算什麽。”他幾乎魔怔似的在心裏默念。
孩子被甩到一邊。雖是甩的動作,但卻十分溫柔,看得出那魔修在刻意控制力道。空出手後便一刀朝燕容碾下,轉瞬間竟如千鈞重,燕容接下後猛的一窒,手面的刺痛朝全身蔓延開,胸口悶痛無比——
不是這力道所致,而是順着刀刃傳遞而來的強烈的殺意!
這魔修一出手,便是真的想殺了他。是因為他抓了那個孩子的衣領,還是他問了這魔修和魔族的關系?
燕容分開一絲注意看向那甩在一邊的孩子。孩子被甩開後便乖巧地呆在一邊,不哭也不鬧,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見他落了下風,眼中貪婪之色更加赤裸。
活像他是塊糖糕似的。
接下來燕容便再也沒有多餘的精力去在意自己長得是不是真的像一塊糖糕了,面前的魔修身法迅疾,力道又十分大,出招狠戾無比,不多時燕容的身上便多了幾道血口子。
他幾乎找不到這魔修身上的破綻,只能調動全部的真氣用在攻擊上和他硬碰硬,而若不是方才在人群中悟得的一點道意,他根本毫無招架之力。
面對每一個動作都蘊藏着殺機的對手,燕容不得不把神經緊繃到極致,即便如此依然跟不上對方的速度,他清楚的明白自己落在了下風,好幾次甚至逼近死亡。
燕容是死過一次的,望着青山綠水轉瞬失去意識和清清楚楚地感覺着逐漸消耗的體力在生死之間掙紮全然不同。
他撐着身體運劍刺入對方腹部,背上一痛,便留下一個大口子,與原來的傷口縱橫交錯。
燕容被甩在地上,四肢僵硬滞澀,大刀從頭頂揮下,他一蹬腿從刀下滑出,卻明顯感到手腳漸漸地難以控制,眼前和耳邊都模糊起來。
形勢不容他細想,鬼魅般的身影與刀刃同時襲來。
——不過是個下等魔修。
燕容咬牙站起來,腿腳不住打戰,結界中的氣流扭曲起來,狂風驟雨般席卷了整個結界中的空間,他看着那魔修震驚地淹沒在其中,一下子脫力了,攤在地上不住地痙攣,胃中犯嘔。
當然會脫力,方才他不知怎的就用了目前還沒資格使用的法術,一下子抽幹了丹田。
大概是魔怔了,竟錯覺這法術自己能輕易駕馭。
燕容攤在地上擡起手摸了一把臉,七竅竟都在流血,擦下一手黑血,手面的青紫往內蔓延了許多,不知是什麽咒什麽毒。
但他一點兒也不慌了。燕容垂下手,聽見身下大地的律動,氣流在結界中咆哮着尋找出路,燕容打開脈門,真氣濁氣一下子湧進體內,身體傳來撕裂般的痛苦,但轉瞬感官放大開去,痛感便小了許多,結界內的細微動靜都傳達到感官。那魔修也傷得不輕,趔趄着重新提起刀朝他揮來。
燕容一下子抓住了刀柄,四肢的滞澀感原來都是那什麽毒什麽咒搞的鬼,方才他将真氣往外那麽一放,倒是将經脈沖順了許多。
“你究竟是什麽人?”
“我是……”一個名字呼之欲出。燕容一愣,道,“長生派雲尾峰,樸山長老座下弟子,燕容。”
樸山長老弟子燕容,拜入師門一月,問師承何處,記不得師父名諱。
方才險些又忘了。
那魔修擰眉看他,一副鬧不清楚燕容是個什麽鬼玩意的神情。
“你又是什麽人”燕容反問,末了又憋不住加上一句,“和魔族有什麽關系?”
回答只有冷哼一聲,燕容話音未落,那刀便是一壓,逼得燕容撒了手,這魔修分明也傷得不輕,力道卻分毫不減,砍下來切在劍身上,劍身震顫不已,雖擋在燕容身前,燕容半截身子仍然是麻了一半。
刀刃貼着劍轉半圈,向着燕容頸間削去,燕容大氣不出一個,看着那拿刀的手,手中暗暗發力,劍尖往上一挑,直挑上那魔修的經脈。這一下既快又準,刀瞬間脫手,被燕容撈了個正着,反手翻了個面推出。
不知是怎樣邪門的兵器,對主人也無情得很,以致那魔修竟放過燕容,被自己的兵器逼得退去。
“喝——”
兩面兵器在虛空中停住,同時回到各自的主人手中,鋒刃閃了閃,滑過刃口的亮光還未收尾,刀與劍已随着雙方主人的移動重又交織在一起。
……
作者有話要說: 從某點轉了一圈回來!安利一個隔壁大大安利的某點大長篇《儒道至聖》,
☆、第 51 章
他總是在尋找。
年複一年, 日複一日,永無休止。幾乎認命般地重複着這樣的尋找。
“你累不累啊,我幫你。”
聲音傳入耳中,他恍然發現身邊不知什麽時候站着個人,那人的臉模糊不清,只知道望着他的目光十分溫柔。
“你想做什麽?”
那人答非所問,卻嬉笑道:“我想和你生生世世, 永不分離。”
不,不對。
他伸出手去,想抓住那個人, 全身上下卻都被縛住,他撕扯着身上的縛,一擡頭,那人不見了人影……
“唔, 咳,咳咳咳!”胸肺間一陣壓力把他驚醒, 燕容頭一歪,立即伏在地上嘔出一灘污物。
眼前被人遞來張手絹,燕容拿過手絹抹了把嘴。
“中了毒還運氣,想死麽?”原醇玉按着他的肩把水壺塞進他嘴裏, 一下把燕容嗆到了,燕容按住原醇玉的手,托着壺底喝下幾大口。
舒坦。
擡眼,見原醇玉面色不善。
“我……忘了。”方才只記着趁熱修煉, 身上那點不舒服全被抛到了腦後。
“忘了?”原醇玉怒極反笑,狠狠戳了把燕容的腦門,“要不是我帶着這花靈,你就這麽一命嗚呼了也說不定。”
被原醇玉在腦門上這麽一戳,燕容徹底給戳醒了。
四下望去,自己已經被搬運回客棧,花靈溫順地伏在床頭,方才被原醇玉提到,此時正一臉邀功的神情看着他。
“多虧你了。”燕容朝花靈笑笑,看向原醇玉,“那魔修呢?”
原醇玉見怪不怪:“死了。自盡死的。”末了嘟囔道,“倒像是我們欺負了他們似的。”
“又是這樣。”
“不過也并非毫無進展。”原醇玉道,“你帶回來的那孩子似乎沒有那麽大的勇氣,雖然什麽也不肯說,倒是好好地活着,肯吃肯喝,來者不拒。”
“确定是魔道的孩子?”
“是,剛才還想跑,使了招魔道的術法,被我縛住了。”
那孩子正五花大綁地被安置在凳子上,幽幽地看着兩人。
不多久,昭涯把在外頭不知走到了哪個旮旯角的莊主拎了回來。槲生眼巴巴地圍着燕容東問西問了半天,被原醇玉趕到一邊,又去逗那魔修的孩子,一個大孩子和一個小孩子四目相對着做了半天鬼臉。
待到原醇玉趕人時,槲生責怪地瞟着他道:“你們是不是故意餓着他沒給他吃的,這小孩一副饞鬼樣,看我跟看雞腿似的!”
“喂吃的沒用,放着不管就行。”此話一出,原醇玉立即在槲生心目中塑造出一面冷血殘酷的形象。
“喂!”
槲生甚至想為那魔道的孩子打抱不平了,原醇玉又道:“喂這小孩尋常食物不解饞,只有新鮮人肉能填飽他,你莫非……呵,我等着膜拜你的自我犧牲的精神了,莊主大人。”
不等原醇玉膜拜他的自我犧牲,槲生已是寒毛根根立起,想到方才還對着那孩子做鬼臉,頓時面如菜色,灰溜溜地回了房間。
原醇玉還真不是唬他,這小孩嗜食新鮮生靈,修為越高,他看着越饞。
原醇玉和燕容給樸山長老報了進程,休息了一夜,次日便要帶這孩子回峰複命。槲生接手莊內事務不久已對濫用私權十分娴熟,立即以莊務為由跟了上來,美名其曰順路。
原醇玉有些吃味,他們燕容不善言辭,不知道這小莊主黏糊個什麽勁。便不動聲色地看着這兩人,看他們能聊出什麽來。
這一看,原醇玉便發覺,燕容這舉手投足,言語措辭,怎麽越看越像學着自己呢……
出客棧沒幾裏,便有一人叫住了他們,說要感謝兩位大俠救命之恩。燕容不記得人,見了也壓根沒在意,直到槲生無奈地提醒燕容才明白過來,原來是不久前從魔修手裏救下的人。
不過是順手救下,燕容也就沒往心裏去。
槲生婉拒了謝禮,只報上十竹山莊的名號,整套說辭十分講究,一看便是練過。燕容則十分潇灑地擺擺手拒絕了人家謝恩的請求,轉身就要走。那人又在後面問他少俠大名師承何處。
“長生派雲尾峰,樸山長老座下弟子,燕容。”
這回算是說順溜了。
無意中替自己找了個小師弟不說,臨近太荒山,卻遇上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正午的日頭辣人得很,幾人找了家面館坐下吃面,原醇玉則去光顧了一家小酒坊,打算買些酒回來,順便帶些回去給樸山長老賠罪。
酒坊主人進了酒窖取酒,原醇玉便在外面打量着周邊的陳設,半晌,那酒坊主人飛也似地跑了出來,手中拎着酒,面色卻有些難看。
原來取酒時酒窖中傳來動靜,酒坊主人以為有鼠,覓着動靜尋去卻什麽也沒有尋到。
“不定是有妖怪藏在裏邊吧?”那酒坊主人思忖着,見原醇玉一身道服,俨然是附近那長生派的弟子,便将方才的事說與他聽。
原醇玉點了點頭,頗有興趣,當即進了酒窖,轉了一圈,停在一墩酒桶旁。在酒窖中鬧出動靜的不是鼠,卻是個大活人,大熱天把自己悶在酒窖中不知有什麽毛病。
原醇玉把人從酒桶裏揪出來,看到那張熟悉的臉,愣了。
花争弦打了個酒嗝,醉醺醺地看着他,障眼的符咒從破爛的衣衫上掉下來。
“嗝……醇玉……”
原醇玉甩手便走,花争弦一個打挺抱住他腰,一只手扯開另一只手上來,黏黏糊糊地拽着他不放,最後連人帶桶翻了個底朝天。
原醇玉拿眼角瞥了一眼:“啧。”
一碗醒酒湯下來,花争弦意識清明了,手上安分了,抱着膝蓋坐在酒桶上和原醇玉相對無言。
原醇玉倚在桶蓋上,埋頭摳着桶沿,指節泛起青白,本人恍若不覺,神思發散,說點什麽起頭,你怎麽會在這?呸,這不廢話,一眼就看得出剛從花家逃出來,無處可去。
“你能理解我吧。”花争弦忽然道。
原醇玉指腹一下刮到木屑,倏地縮了手:“不能。”
“你……”花争弦一下有些上火,目光落到原醇玉身上又軟下來,花争弦直直看着原醇玉,咬字極重,斬釘截鐵,顯出一副有了底氣的樣子,“我修習那術法的理由,和你一樣。”
原醇玉撇過頭,帶了些探尋地看他。花争弦忽然擡高了音調:“我是聽說你在雲尾峰才拜的師,也是聽了你的死訊,才——”
“所以呢?”原醇玉打斷他,眼尾流露出一絲諷意,“你覺得我該為你做什麽?”
花争弦捏緊了十指。他看出原醇玉準備笑話他了。
“你該理解我。”這話說得既強硬,又委屈。他本不想露出委屈這麽軟弱的情緒,可一下沒收住,原醇玉這人精一定聽出來了。
原醇玉沒笑話他。也沒說話,只是尋思着什麽似的瞧着他,打量着他。
“你不也是為了往上走什麽都能做嗎,你不也想變強麽。”他擡高了脖頸,原醇玉的眼中映出他執拗的樣子。
“我和你不一樣。”
“一樣,這一點就是一樣。”花争弦道,“我也想往上走,我也想有更高的修為,我……”想到進入雲尾峰之前的日子,他瑟縮了一下,“我不能回去。”
至少在原醇玉面前,他應當昂首挺胸,擲地有聲——他拼盡全力做出一副昂首挺胸的樣子。
全身上下卻無一處不透露出:這個人,狼狽可憐。
将花争弦狼狽可憐的細微處盡收眼底,原醇玉整個人仿佛糊了一層燕容式的冷淡:“你不想回花家,雲尾峰又容不下你,這一次,我是沒理由也沒能力幫你了。”
在花家,他護了這可憐巴巴的小崽子,反被抓住把柄。
後來他替這小崽子頂罪被一頓好打,趕出花家,小崽子看在眼裏一聲沒吭,甚至最後一面也沒來見他。
再遇着時小崽子大了,爬上了雲尾峰,有了意氣風發的少年神采,原醇玉則早已看開過往種種,念着過去熟識對他有許多關照,沒想到,卻叫偌大的門派都險些栽在這白眼狼手中。
過去原醇玉憐惜他,如今則再沒有理由憐惜他了。
花争弦臉色一白,原醇玉這話說得絕情,卻也不容辯駁。
他親手斷了自己在雲尾峰的路,那放縱狂戾的一天現在回憶起來,他依然覺得缥缈而難以置信。
卻不得不信了。
“魔道……”他喃喃着,垂下的捷羽也不再顫動,臉上浮上一抹絕望的灰暗,“真是奇妙……”
原醇玉眸中閃過一道寒芒:“你不會是還想沾染魔道的東西”
這小狼狽貨敢說一聲是,他現在就抹了他的脖子。
花争弦對原醇玉腰間那把蠢蠢欲動的劍渾然不覺,擡手抹了把臉,苦笑道:“我曉得,都是我自己的錯。你厭惡我還來不及,我怎麽會奢望你為我做什麽。”
他原本是那麽意氣風發。他原本還計劃着在雲尾峰揚眉吐氣,揚名四海,讓花家那些高傲自大的人看看他這麽個雜種也能發光發亮。
“代價我嘗到了,修為我也散了,我……竟成了這樣。”花争弦捂住臉,“好不容易跑出來,還什麽都沒有證明,怎麽能就這麽灰溜溜地回……”
他把臉捂得密不透風,喉嚨緊澀,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他險些嗚咽出來。
他怎麽能在這個人面前嗚咽出來。
“争弦。”原醇玉鉗住花争弦的手,把他的手從臉上摘下來,“別沾染魔道。”
花争弦擡眸,眸中黯然。他如今連魔道也指望不了,魔道拿他做餌,他則供出魔道消息,他們早已撕破臉皮。
他費盡力氣從兄長身邊逃出來,躲在這悶熱的酒窖不敢出去甚至不敢動彈。
可就算出去,又能去哪……
花争弦恍然想起當年終于鼓足勇氣偷偷溜出花家,舉目四望,毫無方向。
是風聲為他帶來了方向,他尋覓着雲尾峰第二弟子原醇玉的名聲上了雲尾峰。
這一次一如當年,張惶四望,不知所措,那時的方向,如今卻成了死路。
原醇玉默了片刻,嘆了口氣:“這是最後一回,争弦。散了修為還能重新來過,你想要這個機會,就答應我,潛心修煉,莫再碰歪門邪道。”
他沒有理由再憐惜他,卻依然忍不住憐惜他。
燕容曾說,那花争弦像他。
是像,越看越像,他小時候人人看他都是一副沒心沒肺擱哪都能存活的野草樣,他自己知道,挫敗和不知方向是一件多讓人難過的事。
燕容狀似漠不關心,卻是第一個真正認識他的人,所以才一眼看出花争弦像他。
他曾經迷茫,憋屈,憑着一股不甘咬牙生存,直到被樸山長老帶上雲尾峰,他才真正體驗到有了用武之地的暢快,從此再不是飄無定所的無家可歸者。
花争弦說得對,他想往上走,這一點一樣。是一樣。他并非完全不理解,卻絕不能認同。
師父說,人都應當有個用武之地。
他便再給他這個機會。
花争弦怔怔地看着他,好半天才意識到原醇玉說了什麽,立即挪了屁股從酒桶上滑下來。
“我答應你。”
“十竹山莊。”原醇玉道,“從今往後你就是十竹山莊的弟子,你修行的第一天,便是成為十竹山莊弟子的第一天。你我再無瓜葛,我們……從不相識。”
當初在十竹山莊槲生找他要故事,答應他一個條件以作交換。如今小莊主得了鎮莊之寶,也是時候履約了。
再無瓜葛……從不相識。
花争弦動作一滞,原醇玉是真的想和他劃清界限了。
事到如今,他別無選擇。
花争弦艱難地挪動舌頭:“好。”
這個字落下地來,他不再是花争弦,他和這個叫原醇玉的人,這個他愛慕過的人,
從不相識。
作者有話要說: 初戀這件小事2333
☆、第 52 章
“阿嚏——”
槲生擦了擦鼻子, “母親又在念叨我呢?”
“莊主出來這麽久,夫人自然記挂。”一旁十竹山莊的弟子探道,“莊主預備幾時回去?”
槲生道:“就這幾天吧,等我和朋友道個別。”
槲生此時不在面館,方才和燕容一塊兒等面上桌的時候他聽見外面一陣騷動便跑了出來,尋聲跑去一看,不過是個小偷, 槲生還沒來得及逞個英雄,幾個年輕人就一塊把它制伏了。
好巧不巧,那幾個年輕人裏正有他十竹山莊的弟子。
在十竹山莊裏窩了許久, 弟子們都熟得視覺疲勞,十竹山莊的大門一開便撒開腳丫子跑了出去。在莊外撒了一波歡,漸漸的也有些思鄉情懷上來,莊人遇莊人兩眼淚汪汪地蹉跎了許久, 免不了說起常回家看看。
這麽一說起,槲生便想, 确實該回去了。
他原本在外游蕩不過就是為了找人,如今人已經見到,在外東奔西跑的執念已有了個了結,他也能心裏面踏踏實實地回山莊了。
當下便琢磨着, 要怎麽和燕容原醇玉道別。道別時邀請他們得空來十竹山莊看看,反正把那孩子帶回門派後有大把的空閑,槲生頗有些炫耀似的想着,他們十竹山莊如今種植了大片的竹子, 他已經學會了用竹葉吹奏樂曲,雖然昭涯總說他不及他上一任主人,連吹奏也及不上……竹杯焖飯當真好吃,開春後還有新鮮的春筍。
雖不及當年……他總會讓十竹山莊盛比當年的。
槲生腦中演練着道別場景正在興頭上,猝不及防被人從身後拍了把肩。
“哇!”他跳出老遠,定睛一看,卻是原醇玉。
“這麽吓人有意思?”槲生放松下來,視線被原醇玉身邊的布衣男子引了去。
“你朋友?”那男子跟在原醇玉身邊,臉上猶帶些稚氣,槲生估量了下,看上去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
可眉眼間卻毫無少年人的神采,衣着是普通的粗布衣,面容也是毫無特色。真不知原醇玉這等風光的角色怎麽會和這人走在一塊兒。
“過去說話,這裏不方便。”原醇玉頗為神秘地指指牆間的窄道。
“什麽事?”槲生看了眼原醇玉所指的地方,滿腹狐疑,但仍是朝莊中弟子揮了揮手,示意那人先走。
“神神秘秘的。”槲生跟着原醇玉進了窄道,納悶道,“有什麽事不能傳聲麽。”
“交給你個人。”原醇玉道。
“他?”槲生看了看那跟在原醇玉身邊的男子。
原醇玉點了點頭,被房頂和牆面遮擋去光線的窄道盡頭,那男子抹去臉上的藥粉。
槲生驚得張大了眼睛。
“他是?”
“他沒有名字。”原醇玉道,“你可以給他起一個,莊主大人。”
原醇玉緩緩彎下眼角,槲生頓時毛骨悚然。
槲生立即意識到,這不是贈禮,而是個□□煩——一個他不得不接下的□□煩。
“等等,他到底是什麽——”
話說一半,原醇玉的手忽然擡了起來,按着他的肩膀輕輕一推,槲生整個人撇到一旁,擦着牆面向後倒去。
“人……”
槲生愣怔地張了張嘴,原醇玉閃着寒光的眸子被一抹灰白的影子擋去,尖利的爪子掠過槲生的小腿,朝原醇玉的腹部飛速掠去。
下一刻,便要将橫在它面前的人整個貫穿撕碎。
附在原醇玉背後的花靈蠢蠢欲動。
比花靈更快動作的是那布衣男子,他從袖中擡起的手,夾着符紙飛快地抵住那一抹灰白。
爪子有了片刻停滞,劍光閃過,那爪子斷成兩截,連同灰白的虛影一道消失在空中。
劍回到原醇玉手中。
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更多的灰影從四面八方竄出來,包圍了窄道中的三人。
不止是這個窄道,窄道之外,尖叫的人聲鋪滿了街道。
“是惡靈!”
“怎麽會有這麽多惡靈!”
原醇玉将劍橫在前方,護住自己和身邊的布衣男子。
“把臉遮住,符紙收起來,我們沖出去。”原醇玉遞出藥瓶。
那布衣男子便是花争弦,原醇玉幫他改容易貌以躲過花家的搜尋。而此時的花争弦修為盡失,不使用符紙,就只是一個手無寸鐵的普通人。
“你……”花争弦恨恨道,“不過是區區惡靈,如果我沒有失去法力,怎麽可能連這些惡靈都不能祛除!”
原醇玉喝道:“別被怨氣影響!”一劍又砍去一個靠近的惡靈。
“這裏怎麽會忽然出現惡靈,難道是……”原醇玉皺了皺眉,腦海中浮出一個答案。
“你們沒事吧?”此時槲生也拔出了腰間的劍,一邊揮劍抵擋一邊試圖用法術縛住周圍的惡靈。
他已經縛住了兩只,卻激怒了更多的惡靈,一時竟連抵擋也十分費力。
原醇玉啧了聲,把這話還給槲生。
這些惡靈比他往常遇到的竟要厲害許多,而他要護花争弦,似乎還要助槲生脫困。
卻聽槲生道:“我沒事!我能,哇!”
原醇玉:“……”
一陣妖風刮進窄道,衣衫的獵獵作響中,窄道中的惡靈紛紛被風撕裂,須臾,窄道中已是幹幹淨淨。
昭涯從房頂跳下來,撈起槲生又跳上去。
“下面這麽窄,你們也能打。”
原醇玉和花争弦跑出窄道,街道上,惡靈游蕩,人們争吵不休,張惶四竄,山下的修士們拿出法器祛除惡靈,原醇玉注意到,許多惡靈都向一個方向湧去。
槲生被昭涯拎着從房頂下來,他在房頂看得更廣,整條街道遍布着惡靈,其中一處聚集的惡靈較其他地方更多更密。
他看見原醇玉望着那個方向。
“那個方向是……”
“孩子!”原醇玉唇齒間迸出這兩個字,拔腿往那方向跑去。
燕容所在的面館,正是在那個方向。
“這些惡靈想帶走那個孩子!”原醇玉道。
黑色的火焰燒穿了面館的屋頂,滾滾濃煙直逼蒼穹。
元英長老安排着長生派的修士們保護街道上的百姓,在面館外嚴陣以待。
面館內,火焰爬滿了桌椅。二樓的房間裏一方結界罩着幾個來不及離開的凡人,燕容站在結界前,舉劍對着面前的孩子。
漆黑的火蛇一寸寸吞噬着孩子身上的縛,而孩子毫發無傷,仰着頭帶着絲諷意看着燕容。
火焰明滅間,孩子對着燕容緩緩勾起嘴角:
“久違了,我的老朋友。”
“你是誰?”燕容瞧着他,從小到大可與他稱朋友的屈指可數,絕無這麽個古怪的孩子。
“這是專克魔道的縛,你怎麽……”
連原醇玉的縛也縛不住,那火焰到底是什麽?
“會被區區人類的縛縛住的也只有你一個罷了。”
毫不掩飾的輕蔑出現在‘孩子’的面龐上。他望向窗外,蔑視着蒼生,
“我已經設好了棋局,你卻還困在人類的縛中,連打倒一個下等魔修都如此費力。再這麽下去,你就要輸了……呵,不過你總歸是要輸的,早早認輸,未必不是件好事。只是你這麽消極怠工,我倒少了許多樂趣,難得跑來看你,你卻越來越無趣,不好玩啊。”
自說自話地開什麽棋局,還說他無趣,實在是莫名其妙,況且……
“我不參加你的棋局。”燕容道。
“既然如此。”孩子瞥了他一眼,眼角含着令人不舒服的戾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把這人間收入囊中了。”
空中氣流卻猛地一變,劍意猝然逼近,他幾乎看見那劍破開火焰釘進他的蝴蝶骨将他釘入牆面的場景。
“呃!”一陣刺痛。
悄然鋪開的感知驟然集中于一處,燕容無聲地運轉着周身的氣流,撥開火焰一縱劍身。
“我會掀翻你的棋盤。”
況且之前還不曾覺得,現在看來,這‘小孩’渾身都散發出一股令人厭惡的氣息,直與燕容印象中的氣息重合。
“魔族。”
“呵……呵呵……”稚嫩的童音滑過耳畔,激起人一陣雞皮疙瘩。燕容繃緊神經,準備随時應對他的下一個動作。
‘孩子’掙紮的動作忽然停了,蜷縮起身子嗚咽:“好疼啊……”
燕容一愣,走上前去:“你……”燕容将手伸向那孩子,想要扶起他。
黑色的火焰倏地攀上了燕容的手竄上整條胳膊,燕容猛地甩開,用水符裹住自己的手臂,袖子已經被火蛇吞噬得只剩灰燼,手臂大片燒傷,幾乎失去了知覺。
“悲憫,不,憐惜?你怎會懂得憐惜?”孩子擡起頭來,玩味地看着他,“你若是憐惜,可不該餓着我啊。”
他一伸手拔下燕容的劍,腳步轉瞬躍至結界前。
數道符紙擋在他面前,形成一道堅硬的壁障,卻在他的火焰下破碎成灰,結界中皆是手無寸鐵的普通人,一旦結界破開便會成為他一頓美餐。
燕容出現在他身後,再次舉劍逼近,這一次再沒有一絲憐惜。
‘孩子’卻一側身,踩着窗戶跳了出去。
“人間美味。”他掠過地面從修士中撈起一人卡着脖頸躍上虛空,在惡靈的簇擁下看着沖到窗前的燕容,舔了舔嘴唇,一只手探向那人的心髒,“果然還是修為高些的為妙。”
作者有話要說: 燕容:這貨誰???
——
明天沒有更新,大家好好準備考試嘞(然而只是個借口)(存稿箱:感覺自己被掏空……卟……)
☆、第 53 章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的隐藏屬性,其實是正太控啊
——悄悄爬上來更一章,不知道會不會被發現
數道劍氣騰空而上, 修士們仰頭看着半空的孩子,火焰在他身邊燃燒,并向街道蔓延。
“小心!這火不一般!”
結界鋪開在街道,但黑色的火焰卻逐漸啃齧着結界,随着結界的後退一點點蠶食着人間。修士們不得不加緊修補和加固結界,保護街道上的人們,攻勢不由得弱下了幾分。
孩子的面龐上露出高高在上的譏諷, 望着被惡靈和火焰侵襲的人間頗有幾分氣定閑神。
但他并非全然不怕人界的法術,加上許久沒有進食,确實有些力不從心了, 便在惡靈的守護下預備拿剛剛抓到的人界修士補充法力。
“咦。”那修士掙紮間魔族往下不經意的一瞥,看見個人,“是他,你把他救回來了?”
燕容沒有回答, 站在窗口專心牽制他的動作。
但一陣強勁的妖風打斷了氣流,也切斷了燕容延伸出去的感知, 風夾雜着修士們的術法,卷着空中的水汽和惡靈撲向火焰,惡靈被風撕碎,發出怪叫不甘地消散。
黑衣男子從人群中現出, 馭着風穿過惡靈扭曲的殘影直抵那魔族身邊,随着骨骼的哀鳴,那被魔族當做食物的修士從空中墜落,一同墜落的還有半截手指。
蘊含着怒氣的強大妖力讓魔族有片刻的僵硬, 疼痛襲來的同時,也讓他看見了來人的面目。
“你……你這保護不了主人的妖獸。”
“我現在就替他報仇。”昭涯道。
強大的妖力與魔族的法力碰撞交織,轟鳴聲響徹整個城鎮,人們根本看不清發生了什麽,只能躲在結界中祈求神明的守護,就連修士也沒了出手的機會,支撐着結界以防人們被一魔一妖的對戰波及。
兩道閃電般的身影在半空戰得難解難分,一時誰也看不出誰占了上風。槲生在下方看得焦灼無比,正要問原醇玉看出了些什麽,卻見原醇玉望着面館二樓的窗子。
燕容站在窗前,距離那一魔一妖極近,法力交撞帶來的震蕩讓這有些年月的建築搖搖欲墜,燕容撐起的結界極度收到波及,震蕩不已,幾欲破開,但他很快加固,一面照顧着結界,一面目不轉睛地盯着交戰的兩道身影。
忽然,窗前的身影消失了,不過片刻,原本站在槲生身邊的原醇玉代替燕容出現在了窗內,接手了燕容的結界,跟着他一起上去的還有幾個雲尾峰的修士。
而燕容則從窗內閃出,直朝昭涯的身後躍去,與他一同奔赴的還有方才一直在觀望的元英長老。只見元英長老朝那魔族襲去,而昭涯退後幾步,被正好躍上的燕容扶了一把,再次向前襲去,動作卻是幾不可見地慢了些許。
接下來,槲生便再也看不見什麽了。下方的修士們也再無法看見什麽了。一大片白光與黑色的焰雨同時降落下來,最終火焰融化進白光中,轉瞬間,白光和火焰都消失殆盡。
地面上落滿了灰燼,卷軸四散在灰燼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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