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失蹤
時灼正握着掃帚站在門邊伸懶腰,餘光瞄到羅溫低頭查看過終端後,臉上的神情變得嚴肅凝重起來。以為是莫森新發來的任務與命令,他順手将掃帚丢給旁邊的機器人,好奇不已地走到羅溫身旁坐下問:“上校給你發信息了?”
“不是,”羅溫将終端內的信息內容投放給他看,“是從地下城來的。”
“地下城?”時灼斂起面上笑意凝神去看。
地下城中的人雖然不再使用個人終端,但羅溫似乎早已在羅那城與地下城之間,搭建起了快捷而隐秘的信息傳遞渠道。因而他對羅溫收到地下城信息的事并不意外,唯一讓他心生驚訝的是信息最後的署名,那裏清楚明白地寫着薇薇安的名字。
對方是第一次主動找上羅溫,大約也是抱着試一試的态度,薇薇安沒有在信息中明說,有什麽事情需要他們幫忙。時灼盯着光屏思索了片刻,将視線從光屏挪到羅溫臉上問:“你現在給她回信息,她能馬上收到嗎?”
“不能。”羅溫朝他搖頭。
時灼登時覺得有些棘手,他不認為這條語焉不詳的求助信息,會是薇薇安閑來無事随手發出的。但是眼下莫森人在軍部沒有回來,羅溫也不能越過莫森的指令擅作主張。
相信莫森不會對此放任不管,時灼在簡短與羅溫交代過後,決定由羅溫留在家中聯系莫森,自己先去地下城中探清楚情況。
幾個月的時間相處下來,羅溫也清楚時灼有單獨行動的能力,沒有對他的辦法提出過多異議,他起身去為時灼做出門前的準備。時灼換好衣服帶上易容裝置出來,送他去地下城的懸浮車已經停在前院裏。
時灼搭乘懸浮車前往地下城入口,在下車前戴上并打開了易容裝置。信息中留的地址依舊是叢林酒吧,時灼進入地下城後就直奔酒吧而去。
此時城外還沒有到天黑入夜時分,地下城中心的酒吧街也是一片冷清。叢林酒吧大門緊閉尚未開始營業,時灼熟門熟路地繞去酒吧隐蔽的後門。
也是他運氣不錯,碰巧撞見有人開門出來倒垃圾,時灼見機迎上前去低聲開口:“我來找薇薇安。”
那侍應生打扮的青年看了他一眼,随即握住門把手側身将他放了進去。
時灼在吧臺邊找到了薇薇安。這會兒酒吧還沒有到營業時間,前廳內沒有開燈也沒有開門,只有微弱光線從天窗邊穿透而入,讓他勉強能在寂靜幽暗的吧臺邊,看清楚薇薇安趴坐時的臉部輪廓。
眼尖地掃見擺在她手邊的酒瓶與杯子,時灼走過去坐下來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後者還未從吧臺前擡起頭來,就先聽出了他辨識度高的嗓音。待轉頭借着昏暗微光看清楚,他臉上這張平庸陌生的臉時,也沒有露出太大的驚異表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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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灼,你一個人來的嗎?”薇薇安忍不住擡眼往他身後看,“諾因上校沒有來嗎?”
“沒有。”薇薇安幫過他們太多次,莫森沒有再向她隐瞞真實身份,而當時他也同樣在場與知情,“上校在軍部。”
薇薇安點了點頭沒說話,眉眼隐在昏暗光線中看不清晰,聲音裏卻透着難以遮蓋的疲倦。
意識到四周空氣太過壓抑,時灼想了想緩聲朝她開口:“介意我把燈打開嗎?”
後者頓了一秒,朝他慢慢搖頭。
時灼起身打開了吧臺頂沿的燈,回來重新在她身側坐下的時候,腳尖無意間踢中了她座位下的東西。他低頭朝自己腳邊看過去,發現那是一把裝在包裏的吉他。
他立刻就回想起了薇薇安那兩個,同樣在叢林酒吧工作的傭兵朋友。
腦海中瞬間浮現出來,最後一次與他們見面時,鼓手阿澤袖口沾上的血跡,敏銳察覺出薇薇安找他們的原因,多半與她那兩個傭兵朋友有關系,時灼彎腰将那把吉他提到燈下打量問:“這是阿吉的吉他?”
“是。”薇薇安的臉終于從明亮光線中轉向他。
燈光清晰照出了她眼底的無措與擔憂,以及眼睛下那片淡淡的青黑色痕跡。一秒之後,時灼從她臉上收回目光問:“最近沒有睡好嗎?”
“這兩天沒怎麽睡,”薇薇安惶惶不安地向他解釋,“阿澤和阿吉失蹤了。”
“失蹤了?”時灼不由得微微蹙起眉來,很快從她的話裏推斷出時間,“兩天前的事?”
薇薇安沉默地朝他點頭,“最初我以為他們是接了任務,有些人如果能直接聯系到傭兵,就不會委托傭兵協會代理發放。但是昨天晚上在酒吧裏,我收到了別人跑腿送來的這個。”她将視線投向時灼手中的吉他,“是阿吉請他幫忙送過來的。”
“你打開看過了嗎?”時灼問。
“看過了。”薇薇安拿起旁邊的文件袋遞給他,“裏面除了一把吉他,還有一份合約和一把鑰匙。”
時灼接過來沒有立即打開,而是先通過終端聯系了羅溫。大致說明過情況以後,得知莫森已經在來的路上,他将文件袋壓在膝上開口道:“等上校來一起看。”
兩人就坐在吧臺邊等莫森出現。期間時灼向她打聽了其他細節,譬如薇薇安與那兩人從小就認識,再譬如他們的房子互為隔壁鄰居,并且互相在對方那裏存放了家中備用鑰匙。
确認過她收到的那把鑰匙,不是房子門鎖的鑰匙以後,時灼又問她兩人最近在生活中,有沒有表露過明顯的異樣,随即就從微微安口中聽到了芒斯特。
“前些天喝酒的時候,他們似乎背着我提到過。”薇薇安認真回想了幾秒,“我确定他們有事瞞着我,可他們總是不想讓我聽。”
“有時候知道太多也不好。”時灼随口接話道。
然而薇薇安聽在耳中,卻猶如被他的話釘在原地,冷意順着四肢緩緩蔓延開來。
莫森就是這時候出現的,他停在時灼身後開口問:“什麽知道太多不好?”
時灼循聲回頭望向他,朝他露出乖覺的笑容答:“沒什麽,上校。”
莫森也沒有再繼續追問,視線随之落向他腿上,“文件袋裏的東西看過了?”
“還沒有,”時灼眼眸輕彎将文件袋遞給他,“等你一起看。”
沒有被他這點讨好的小伎倆迷惑,莫森不為所動地接過文件袋打開,将合約與鑰匙從袋子裏拿了出來。鑰匙看起來比普通門鎖鑰匙要小,合約是阿澤與阿吉一起簽下的,委托方是三人沒有見過的陌生名字。
但在看完詳細的委托內容後,時灼幾乎是瞬間就反應了過來,委托方是那天在船上中槍的男人。所以他們才會偷偷潛入貨船,阿澤袖口沾到的是那個男人的血。
從雙方簽署的委托任務來看,男人應該是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托兩人從船上帶走了重要的東西。而那艘船上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麽,答案其實也已經不言而喻。
現在看來是收貨方發現數量不對,芒斯特的人才查到了阿澤和阿吉身上。兩人的失蹤大概率與芒斯特有關,他們很快就會讓人去搜兩人的住處。
與兩人關系親近的薇薇安也不再安全,莫森找人将機車行的阿萊叫來叢林酒吧,時灼讓薇薇安立即取消晚上的工作。從他們的态度中察覺出事情的嚴重性,薇薇安半點不敢耽擱地聯系了酒吧老板。
銀發青年從機車行趕過來以後,莫森讓他帶上薇薇安從酒吧裏離開。
“阿澤和阿吉我會讓人去找,他們住處的備用鑰匙給我,今晚你先去阿萊那裏住,明天早上我們會過去找你。”男人言簡意赅地交代。
“鑰匙放在休息室的櫃子裏,”薇薇安愣愣領着他們往休息室走,仍是有些沒能消化他話裏的意思,“今天晚上我不能回家嗎?”
莫森面容冷肅沒有接話,走在旁邊的時灼上前一步,壓低聲線在她耳邊蹙眉提醒:“和阿澤他們簽合約的委托人已經死了。”
腦中思緒驟然空白了一瞬,寒意自背脊處緩緩升起來,薇薇安強作鎮定地咬緊下嘴唇,半晌眼眸難掩驚慌地擡起頭,“那阿澤他們……”
對上她那雙情緒外露的眼睛,時灼在短暫的沉默後緩緩搖頭,“我不知道。”
薇薇安瞳孔中暗藏的期盼光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熄滅下來。如同枯萎和衰敗在黎明前夕的花朵,最終還是掙紮着被洶湧的黑夜與絕望吞噬。
時灼見過太多這樣的枯敗眼神,其中的大多數都來自他的前線隊友。他們曾經無數次在戰場陷入絕境,又無數次受上天眷顧地經歷絕地逢生。
但運氣總有耗光的一天,人不可能總是受上天眷顧的。老搭檔卡爾就總将這句話挂在嘴邊,而這句話也成了所有人最後的夢靥。在經歷過無數次幸運的死裏逃生後,他的隊友最終也凋零在了黎明破曉前。
那些本該綻放在晨曦裏的生命,連帶着他們眼中還沒有熄滅的光,一起永遠地沉眠在了無盡長夜中。時灼至今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活着,這并非是出于自我厭棄的心理,而是他原本也該死在沒有星光的那夜,但是有人從漫漫長夜中将他救了下來。
這倒是讓時灼想起來,他們曾經度過的無數個夜晚裏,似乎只有最後那難熬的一夜,是既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的。頭頂夜空黑沉冰冷不斷散發出寒意,一如他們得知真相後的絕望與壓抑。
過往熟悉糟糕的心境被重新喚起,這讓正與莫森趕往任務地點的時灼,下意識地擡起頭來看了看頭頂夜空。入眼就是地下城劣質的人造星空與銀河,時灼不由得慢下腳步露出幾分好笑的表情。
“怎麽了?”莫森低沉簡短的話語落入他耳中。
“上校,”唇邊浮起漫不經心的笑意,時灼換上玩笑的口吻歪頭叫他,“我想看看有沒有星星,以往天空裏有星星的時候,我們出任務都會比較順利,但是我忘了這裏是封閉的地下城。”
莫森沒有正面接他的話茬,擡起指腹隔着衣服按上他胸口,“戴項鏈了嗎?”
時灼面上微微愣住,未料他還記得自己說的話,半晌反應過來以後,将鎖骨前的扣子解開給他看,“戴了。”
莫森伸手捏住項鏈上的雪花吊墜,吊墜上還殘留有屬于時灼的體溫。一秒過後,他緩緩收攏修長有力的手指,将那枚雪花吊墜握入掌心裏,“你有這個就夠了。”
“至于我,”男人握着吊墜面容淡淡,“我有你就夠了。”
時灼呼吸不受控制地一滞。
好似莫森握住的不是他的項鏈,而是他胸腔裏那顆微微亂撞的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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