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從禦書房出來後,衛景朝等人在宮門口,碰見了于逸恒。。

于逸恒在宮外望眼欲穿,見二人全須全尾地回來,很是松了一口氣。

特意邀衛景朝上了馬車,忙問道:“事情如何了?”

長樂侯道,“聖上約摸還是懷疑,若要他真相信,還需新證據。”

衛景朝眉目不動,“侯爺不必着急,憑京兆府的本事,幾日之內,定能查出證據。”

他語氣平淡無波,“屆時,侯爺只管坐着等論功行賞。”

長樂侯的身份地位,無疑是這個案子所有負責人裏頭最高的,屆時論功行賞,他自然也是最高的。

平白無故撿了個大功勞,倒也算是因禍得福。

長樂侯親自倒了茶遞給他,“但願能夠早日結案。至于功勞……如今,我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罷了。”

他滿目滄桑,“等此事一了,我便乞骸骨還鄉,将兵權交還給聖上,爵位讓給逸恒,但願,陛下看着我多年忠心耿耿都份上,能放于家一條生路。”

衛景朝不鹹不淡道:“平南侯又何嘗不是忠心耿耿。”

長樂侯微微嘆息。

其實,自從平南侯府出事,京中如他這樣的老牌勳貴,便人人自危,生怕哪一日行差踏錯,就步了平南侯的後塵。

他看向衛景朝,不免有些羨慕,“好在長陵侯府有長公主殿下坐鎮,不至于像我們這邊,危機四伏。”

衛景朝神色微涼,拿盞蓋刮着盞中茶葉,幽幽道:“侯爺怎知,長陵侯府不是危機四伏?”

他比旁人的好處,大約便是等長陵侯府真的出了事,不會累及家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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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殿下仍舊可以風風光光做她的長公主,庇護衛家剩餘的人。

可他,該死還是得死。

長樂侯微怔。

衛景朝卻轉了話題,“侯爺準備交兵權嗎?”

長樂侯道:“既沒有謀反之心,留着兵權有什麽用途?不過平白無故惹聖上疑心,不如早早交了,換個富貴太平。”

衛景朝笑了一聲,極為不認同,慢慢道:“我父親是交了兵權的。”

所以,他比誰死的都早。

哪怕娶了長公主為妻,哪怕生下帶有皇家血脈的孩子,哪怕忠心耿耿毫無怨言。

可,還是死的比誰都早。

死後的葬禮倒是風風光光,可惜又有什麽用呢?

不過是逼迫他對着仇人虛與委蛇罷了。

話音一落,四周俱寂。

長樂侯默了片刻,“原來,老侯爺并非病故嗎?”

衛景朝輕笑:“我可什麽都沒說。”

他起身,“今日偏了侯爺的好茶,改日我做東,請侯爺喝酒,今日尚且有事,便先告辭。”

語畢,他彎腰下了車。

長樂侯幽幽嘆口氣,問一旁的于逸恒,“你說,他是個什麽意思?”

于逸恒垂眸,“景朝從小就是我們當中最聰明的,他看的,總是比我們清楚。”

言外之意,便是希望,長樂侯能按衛景朝的建議做事。

比如,不要交回兵權。

長樂侯嘆息一聲,身子垮了垮,好像頓時老了十幾歲。

他又如何不知,交出兵權之後,就真的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可是,長樂侯府昔年深受皇恩。

真的讓他下定決心與皇家對着幹,亦是良心難安。

禦書房中,衆臣都走了。

厚厚的簾子後,走出個年少貌美的女子,長眉入鬓,妩媚動人,目光淩厲高傲。

正是聖上獨女,洛神公主。

她笑着給皇帝磨墨,長長的眉微動,“方才京兆府所奏,父皇信嗎?”

皇帝輕輕“呵”一聲,“信與不信又如何,京兆府這群廢物,又不可能找到真兇,與其成一樁懸案,不如将髒水潑給匈奴。”

洛神公主慢慢道:“父皇高明。只是,兒臣觀衛家表兄,對此事尤為關心呢。”

皇帝道:“朕亦曾疑心與衛景朝,只是左思右想,都覺得不可能。這出戲文一出,挨罵的不止是咱們。皇姐後院裏頭養的十幾個小夥子,也成了人人抨擊的事兒。”

“他罵朕和允章是理所應當,但母子感情尚可,應當不會将皇姐推出來挨罵”

“再者,他不過是個迂腐的書生,自以為多讀了幾本書,便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朕派人去查證了,所謂的嶺南口音,根本就不存在,那是滇南口音。”

“他讀了幾本書,就以為自己能夠分辨南方的雜言,迂腐若此,怎麽會有這樣的手段?”

洛神公主垂眸,緩聲道:“父皇思慮周全,女兒萬不能及。”

皇帝笑了一聲,“洛神已是極好,小小年紀便精通政務,從不出錯,衛景朝若有你一半心智,朕也不能這樣放心。”

洛神公主彎唇,輕笑道:“論起精通政務,有姑姑珠玉在前,女兒不過蕭規曹随,萬萬不敢自誇。”

提起長公主,皇帝的臉色,微微一冷。

世人都道,長公主殿下為陛下登基立下汗馬功勞,是國朝第一功臣。

卻無人知,長公主攝政那些年,他作為一國之君,被一個女人壓在頭上,是何等的憋屈,何等的憤恨。

可是,顧忌着天下議論,他只能忍。

皇帝将手中筆扔在桌上,滿臉不愉之色,“這樣的話,以後不要再提。你是朕最看重的孩子,不比任何人差。”

洛神公主含笑稱是。

在皇帝看不見的地方,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不悅。

最看重的孩子?

那怎的不将皇位傳給她?而要傳給兄長這個愚蠢的病秧子。

明明,前朝已有女帝之例。

罷了,別人不給的,她自己搶就是。

洛神公主臉上挂着溫婉的笑,輕聲建議自己的父親,“父皇,京兆府這次差事辦的這樣好,長樂侯這個老匹夫,又逃過一劫。”

“難道,真的要讓他們繼續放肆嗎?”

“你的意思是?”

洛神公主以掌為刀,橫在脖頸中,利落地劃過去。

皇帝眼神一凜,斷然道:“不行。”

洛神公主不免有些詫異。

皇帝道:“平南侯之死,已引起了亂子。若此時長樂侯再不明不白死了,只怕邊疆真的要生亂子。”

“洛神,如今要沉住氣。”

洛神公主垂眸,不知道在想什麽,半晌後才道:“女兒明白了。”

皇帝欣慰地笑了笑,道:“你果然聰明乖巧。”

洛神公主笑着,眼睛裏卻殊無笑意,心底升起一股戾氣。聰明是自然的,但是乖巧有什麽用?

她乖巧了,皇位會自動飛到她手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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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景朝從長樂侯府回鹿鳴苑之後,徑直入了夕照園,去見沈柔。

沈柔坐在書桌前寫字,看見他,眼睛登時一亮,笑如春水,“侯爺,您回來了?”

衛景朝颔首,脫下外衫後,側目問她:“你昨日的說的太平兵法……”

話音未落,沈柔一根細長的手指,已飛快地指向他身後的書架,“在書架第三層,侯爺自己拿吧。”

衛景朝見她這幅模樣,不由輕笑。

她這是經過昨兒的事,學乖覺了,不肯再自己動手。

怕再被按着折騰一通?

衛景朝轉身走到書架前,擡手将書冊抽出來,在她身側坐下,一邊翻開書頁,一邊道:“沈柔,這本書極其珍貴,便是把鹿鳴苑賣了,也比不上這一本書的價值,你真的要給我?”

書籍是無價的。

它是方向,是指引,是暗夜的明燈,思想的旗幟。

若真的算起來,別說區區一個鹿鳴苑,衛景朝自覺,便是自己這個人,也未必及得上這本書的價值。

前朝開國的神書,果然是不同凡響。

沈柔眉眼溫柔,只軟聲道:“珍貴的書,只有進了合适的人手裏,才能發揮出它的價值。”

她點了點書皮,慢慢道:“這本書,在我家的藏書閣裏放了近百年,可是沈家諸位先祖,包括我的父親,都沒有耐心讀完。”

她眉宇間染上一絲清潤的惆悵,“我極小的時候,看到這本書,就覺得說的極有道理,拉着父親與我一起看,他卻沒有興趣。”

“所以,這本書大約就是跟沈家沒有緣分。”她側目望着衛景朝,語氣清幽,“你才是它的有緣人。”

衛景朝的心,驀然一顫。

沈柔已垂下眼眸,輕聲道:“侯爺既有雄心壯志,又何必推拒?”

衛景朝下意識看向她。

她眉眼澄澈,眼底盡是了然。

對他的所思所想,都一清二楚。

衛景朝說話時,嗓音有些艱難:“你都知道……”

沈柔小聲嘀咕道:“我又不是傻子。”

自從他開始讓她寫《燕燕于飛》,她就猜到他想幹什麽了。

什麽樣的人,才會給皇室潑髒水呢?

——想取而代之的人。

衛景朝的野心,在那一刻,就已經暴露無遺。

他想取代如今的王朝,所以才百般籌謀,忍辱負重,招攬人才,敗壞皇室。

她不是傻子,不至于連這個都看不懂。

衛景朝沉默了許久,才輕聲道:“這書,我收下了。”

他的心,被一塊沉甸甸的大石頭,壓的喘不過氣來。

原來,她什麽都知道。

猜出了他奪權的心思,是否也猜出了,他一切所作所為,都有其目的?

是否發現了,他其實也是個卑劣的人。

沈柔眉眼一彎,什麽都沒想,只握住他的手臂,“既然侯爺覺得此書珍貴,可否再答應我一個請求?”

衛景朝點頭。

“我還沒想好。”她眼底含着笑意,撒嬌道:“先存着,好不好?”

衛景朝明知這是個坑,卻怎麽也無法張開嘴拒絕她。

或許是因為這本書着實太珍貴,又或許是因為,她眉眼彎彎的模樣,太好看。

讓他不知不覺,便點了頭。

且,并無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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