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用過早膳,衛景朝便帶着沈柔去了軍中。

軍中早已開始操練,遠遠望去,軍容整齊,風貌肅然,端得是精兵良将。

沈柔跟在他身後,小聲道:“我覺得沒什麽毛病啊。”

衛景朝道:“那就再看看。”

他領着沈柔,去了軍官們的議事廳。

裏面站着十餘位将軍,看見她,紛紛變了臉色。唯有從京城随着衛景朝一路前來的陳副将,仍是滿臉平和,神态穩重。

一來,他知道沈柔的身份,這位沈姑娘是平南侯之女,自然是有資格進來的。二來,觀沈姑娘與大将軍之間的情分,來日到底是什麽情形還未可知,實沒必要得罪她。三來,他親眼見到那位林參将的下場,自此仍是心有餘悸,不敢也不想與衛景朝作對。

頂着衆人難看的神色,衛景朝不僅把沈柔帶了進來,還按着她在一旁的桌案前坐下,親手給了鋪了紙筆。

卻未發一言,回身在主座坐下。

他似乎是沒感覺到那些刀子似的眼神,含笑道:“昨天說到哪兒了?繼續吧。”

賀新城瞥沈柔一眼,垂下眼睑,恭恭敬敬道:“禀大将軍,昨日我們說到武器。”

他神态平和,侃侃而談,“武器是由我負責的,現在我們軍中的武器分為十八種,最常用的是□□和大刀,步兵和騎兵分發的都有。弓箭手除人人配備銅弓鐵箭外,另有諸葛連弩和三弓床弩,一連十發,穿牆破壁,威力無窮。除此外,還有攻城的雲梯、守城的投石機,長矛盾甲等等,軍備充足。”

衛景朝轉着指間的扳指,一針見血指出問題:“匈奴人很少打到涼州城內,往往是野外戰争,以步兵和騎兵為主,為何涼州騎兵還未用上馬槊。”

他目光沉沉:“據我所知,滇南和西境的騎兵,都不再用□□,全部換成了馬槊。”

他望着賀新城,質問道:“你作為骠騎将軍,一軍高級将領,既主管兵器之事,那大将軍想不到的,你理應想在前面,怎麽北疆的軍備,比別地滞後了這麽多年?”

賀新城面色無異,拱手道:“下官短見薄識,孤陋寡聞,多年閉門造車,實在有負重任。只是,不知這馬槊,是何物?”

他與衛景朝對視,眼神亦凜然:“大将軍的話自不會有錯,但涼州将士們向來用槍和刀,從未用過馬槊,若是忽然改變,恐怕不适應。”

“再者說,西境和滇南的戰績,從來比不上我們,怎麽他們用的,就一定是好的呢?”

衛景朝長指扣在桌案上,俊朗眉眼忽然帶了嘲諷的笑:“賀骠騎且去找兩本書看看吧,否則,說的話平白無故叫人笑掉大牙。”

這個賀新城,倒的确是個不一般的。

到這種境地,竟還敢反過來給他挖坑,只恨不得告訴這滿屋子官員,他衛景朝是個不懂裝懂的外行人。

可惜,讓他失望了。

衛景朝的目光掃過沈柔,道:“告訴賀骠騎,馬槊是什麽?”

沈柔便溫聲道:“馬槊總體上看,大致與槍和矛一樣,只是槊鋒刃遠遠長于槍和矛,用起來更加趁手。而且,馬槊上帶有破甲棱,能一舉擊破對方士兵的盔甲。”

她神态平靜,一雙眼睛不帶任何私心,告訴賀新城:“正常來說,騎兵由槍換為槊,并不會有太大不适。而槊用起來,的确是比槍更得心應手,更适應戰争。”

賀新城神态亦是平和,垂首道:“下官受教,今日回去,馬上就安排更換武器之事”

衛景朝始終看着他。

見他如此能屈能伸,笑了一聲,意味深長道:“賀骠騎,孺子可教啊。”

被一個年齡比自己小的人,用“孺子可教”這種詞來形容,其實多少是有些羞辱的。

賀新城卻仍是不卑不亢,道:“能得大将軍教誨,是下官之幸。”

衛景朝敲敲桌面:“下一個。”

位于賀新城身後的人,立刻拱手,恭恭敬敬道:“禀大将軍,下官分管的,是糧草、軍裝等物資。”

沈柔用筆頭撐着下巴,莫名看着他與人推拉。

衛景朝到軍中第一件事,便是讓這些人口述自己的職務,不給準備的時間,如此一來,了解的才是真實情況。

可是,這真實情況卻不容樂觀。

賀新城心思叵測,自然是清清楚楚,不容置疑。可就連眼前這位恭恭敬敬的司務将軍,也并非表面這樣老實。

譬如,他口述的情況,只說存糧的數量,卻不說這些糧食是什麽?大米、小麥、谷子、肉脯或是別的什麽,都不肯提。

但是,一千斤大米怎麽能與一千斤肉脯相提并論?

但若衛景朝是個不懂的,恐怕肯定會被糊弄過去,還當他是個好下屬。

這場述職,到午飯時分才停。

衛景朝率先起身,道:“如今的情況我大致了解了,你們先按照我說的,各自去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其餘的事情,明日再議。”

說罷,提步往外走。

沈柔連忙跟上他的腳步。

一旁,賀新城不疾不徐道:“大将軍,軍中的将士們,都想見見您,您可否稍等片刻?”

衛景朝腳步一頓,道:“可以。”

他的目光,卻落在陳副将身上:“陳副将,你随我從京城過來,将士們亦不認得你,今日就随我一起吧。”

陳副将聞言稱是,從善如流擠過前面幾人,緊跟着他。然,涼州城本就有兩位副将,資歷更深,權勢更盛。如今卻直接被陳副将擠到了身後。

同級官員之間,排位是非常重要的,這關系着以後的話語權和重要性,許多人都為此争的頭破血流。

可現在,是衛景朝點名讓陳副将跟着他認人,縱然旁人有再多意見,也不敢當着他的面提,只是用不滿的眼神,盯着衛景朝和陳副将的後背。

衛景朝卻驀然回身。

衆人吓了一跳,他的目光卻落在舉棋不定的沈柔身上:“過來。”

沈柔愣了一瞬,連忙走過去,小聲道:“我去幹什麽?”

衛景朝的聲音直接碾壓了她的:“沈姑娘是我的謀士,以後見了她,就如同見了我。”

沈柔沒有吭聲。

旁人還惦記着魏延因質疑沈柔,被他羞辱的前情,更是不敢吭聲。

于是,一幫身着盔甲的将士,便随着衛景朝這個翩翩公子,和一個柔弱美人,走向演武場。

那模樣,看上去頗為違和。

演武場下的大廣場裏,站滿了士兵。最前排一排,是各級都尉和校尉。

衛景朝一眼望去,見下頭軍容整肅,亦不免有些感慨,道:“不愧是大齊第一雄獅。”

他身後的将士們,紛紛露出驕傲的神色。

沈柔的目光掃過,慢慢陷入沉思。

其實,北疆這些士兵們,個個骁勇,都是能征善戰的好苗子,并沒有問題。真正的問題,出在眼前這幫子将軍身上。

争權奪利的是他們。

故步自封的是他們。

墨守成規的是他們。

不考慮将士們生死的,也是他們。

她似乎,知道這書,該怎麽寫了。

她不需要懂軍事,只需要明白,做将軍的人應該擁有什麽樣的品質就夠了。

是時,站在第一排第一個校尉走到演武場中間,昂首運氣,喊道:“大将軍初來乍到,兄弟們沒有什麽可送的,請大将軍下來較量一二,全當是我們給大将軍的歡迎儀式。”

衛景朝驟然失笑。

雖知道,這是士兵們給的下馬威,卻也不惱,只擡了擡下巴,問:“單挑?”

賀新城含笑解釋:“劉校尉在軍中,算是身手一流,由他陪大将軍過招,想能讓将軍盡興。”

衛景朝墨色的眸子掃過他,突然道:“賀骠騎說話這樣好聽,應該做個翰林學士,去陛下身邊侍奉才好。”

賀新城垂首不語。

衛景朝便道:“劉校尉,怎麽打?赤手空拳,還是兵器?”

劉校尉掃了掃他風流俊美的臉龐,在心底告訴自己,這是個貴人,打死了他賠不起,道:“用武器吧,點到為止,将軍以為如何?”

衛景朝點頭,目光掃過他:“看劉校尉是用刀的,那今日就用刀吧。”

他說着,脫下身上精美繁複的外衫,遞到沈柔手上,緩緩轉了轉手腕。

沈柔的目光掠過他腰腹,慢慢垂下眼眸,遮住臉頰上的紅暈。

他的腰,看着是挺細的,穿上衣衫,跟個文人似的。可唯有她知道,這衣衫覆蓋之下,是如何的結實有力。

衛景朝從高臺上走下去,在劉校尉對面站定,拿過手旁的大刀,拎在手中掂了掂重量。

劉校尉看他單手拿刀的樣子并不吃力,眼神一凝,道:“沒想到,将軍還是個練家子。”

演武場上這幾把大刀,都不怎麽尋常。衛景朝手中這把蛟龍銜珠刀,足有三十八斤重。

一般來說,便是平常的士兵,也不能輕而易舉拎着它掂重量,更遑論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

衛景朝道:“三十八斤,這刀用來打仗,不太合适,一般人拿不起來,先被刀拖累了。”

劉校尉神色越發鄭重,答道:“這刀是演武場比武用的,将士們用的刀,是十八斤的。”

衛景朝點了點頭,道:“開始吧。”

劉校尉拱手:“得罪了。”

他并不覺得衛景朝會是他的對手。他手中的刀,足有八十斤。要知道,關二爺的青龍偃月刀,也只比它重了兩斤。

衛景朝靠着一個三十多斤的兵器,就想贏過他,純屬是癡人說夢。

比武場上,用刀是衡量兩個人武力值最簡單的方法。

沒有過多的動作和華麗的舉動,只看誰的力氣大,誰的動作快。

劉校尉舉着刀,往衛景朝肩上砍去。

衛景朝并沒閃躲,随之舉起手中的刀,直直對砍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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