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哭窮是個技術活

于月兒躺在炕上，豎着耳朵聽，屋中沉靜了好一會兒，才聽到于祖業略帶沙啞的嗓音。

“老二也不容易哎！他自個在鎮子上打拼，咱家誰也幫不上忙，他這回也是讓人給坑了，坑了三百兩。老二家的地早賣了，給咱們補貼家用了，一部分給老三、老四、老五娶了媳婦，一部分重修祖屋。這回，老二出了事兒，咱們也不能都幹瞅着。”

于老二就知道，楊氏知道的這事兒，肯定會告訴于祖業的，正好又多個幫忙說話的，心裏竊喜。

于老大臉上的橫肉有節奏的顫動着，“爹！老二這麽做事兒，你早就知道？你也同意了？”

于祖業皺下眉頭，“啥叫俺早知道？說的俺們一夥似的，你咋說話呢？”

“不！爹，俺不是那意思，就是吃驚。”于老大是個孝子，尊崇爹娘永遠沒有錯的道理，活了這麽大歲數，仍舊認為爹娘就是天。

于祖業覺得臉上挂不住，得把自己往出摘，就改了口風，“老二讓黑館子坑了，俺是知道，但不知道老二要賣月兒。他賣月兒是不對的！”

于老二瞬間感覺天崩地裂，從炕上叽裏咕嚕摔了下來，跪在地上，淚流滿面。

于老二哭哭唧唧道：“這個家是怎麽了？我雖然住在鎮裏，但我時時念着咱家兄弟，天天想着把你們接過去，到鎮裏去享福。可你們呢？倒把我當個外人，見我落了難，就都躲遠遠的。可真讓我傷透了心。”說罷，抱頭痛哭。

老四和老五對視一眼，一塊叫了聲，“二哥！”

于老二用袖子擦把鼻涕，抽抽搭搭地擡眼兒瞅老四、老五。

老四道：“爹說的對！老三、俺和老五，都沒少借二哥的光，娶媳婦的錢都是二哥給出的，就沖這點，咱就應該幫二哥。”

于老大點點頭，對老四伸出大拇指，“老四說的太好了！老三、老四、老五都欠老二人情，你們還，跟俺家可沒關系。老二娶媳婦的錢還是俺和大花給出的，這麽算，老二還欠俺倆人情呢！”

于大花的朝天鼻抽動兩下，“這錢就算姐給你的，不用還了，不過，姐也真沒錢了。”

于老大一雙虎眼翻的兩下，“對！哥也真沒錢了。”

于老二哭唧地把臉埋得低低的，腦袋搖地跟撥浪鼓似的，念念叨叨的。

楊氏從地上爬起來，兩步來到于老二身邊，坐地上拍大腿就開始哭，“俺的老二命咋這苦啊！沒人明白老二啊！老天爺也不明白啊！又攤上這麽沒良心的兄弟，這個家，對老二太不公平啦！俺做娘的都看不下去啦，俺還是死了算了！俺！過不下去了……”

只見屋子裏非常安靜，只聽楊氏一個人哭鬧，楊氏哭得沒了意思，就瞪向老三、老四和老五，“你們幾個沒良心的，趕緊把娶媳婦的錢還給老二，好歹，也有個一百兩銀子呢！”

老四和老五對下眼色，哪有那麽多，難道給老三的多？兄弟倆一起看向于老三。

于老三坐在炕上，摟着趙氏和于星兒哭得兩眼紅腫，沒理會哥幾個說的話，滿腦袋都是躺在炕上的于月兒。

于月兒躺在炕上，豎着耳朵聽得清楚，對這一家蛇精病，也有了自己的判斷。

老四的聲音響起，“三哥！三哥！你當初娶媳婦，到底拿了二哥多少錢？”

“啥？”于老三讓老四給問懵了，“俺拿個屁了！十兩銀子娶了媳婦，又在修建租屋的時候給爹拿了八兩，裏外裏俺一分都沒落下。”

楊氏耳朵動了動，小豆眼滴轉悠着，“老四！你問個屁！翻老賬有啥用，你們趕緊給想個辦法，湊出個一百兩出來。”

老五動動嘴，看向楊氏，覺得根本湊不出那麽多錢。

楊氏氣哄哄道：“老五！你瞎說啥呢？賣什麽地賣地啊！讓老三賣地，他往後吃啥？”

老五一臉無辜地瞅着楊氏，“娘，俺沒有，俺沒說……”

“你閉嘴吧！”楊氏嗷唠一嗓子喝止住了老五。

于老二的小眼珠子在細長的眼眶中使勁兒晃蕩，楊氏、老四、老五和老三的臉都收在眼裏，心中一陣暗爽，眼底透露出來幾分陰險，大眼袋上還挂着淚痕。

讓于老三賣地就等于要了于老三的命！

農村人靠地吃飯，沒地沒收成就沒糧食，再加上沒錢，往後吃啥喝啥？楊氏這招可夠絕的，再絕也是娘，老三也得受着。喃喃道：“賣吧！”

趙氏眼睛通紅，狠勁在老三胳膊上擰一把，“你要瘋啊！”

于老三嘆口氣，“月兒都沒了，還要地幹啥。”

趙氏道：“賣了地，咱往後咋活？再說了，賣地也不夠一百兩銀子啊！”

于老二嘴角抽抽一下，“別難為老三了，就讓我死了算了吧！”

老四和老五對下眼色，“二哥，俺倆也賣地。”

楊氏小豆眼兒圓睜，“你倆傻啊！各家倆男娃，賣了地，你倆靠啥養？餓死閨女也不能餓死兒子啊！”

于老二雙手捂住臉，又嗚嗚地哭起來，“你們都別管我了，就讓我自生自滅得了。”

楊氏眼睛立起來，眉毛高挑，“啥也別說了，這事兒，就聽俺的，就讓老三賣地，剩下的俺和你爹想辦法。”

于老二擦把鼻涕眼淚，緞子面衣袖上曾滿了亮晶晶的鼻涕，楊氏用袖子在上面蹭了蹭，對老二“嘿嘿”一笑。

于老二的眼淚總算是止住了，楊氏的主意也挺好，但還差于祖業點個頭。

于老二和楊氏一起看向于祖業。

老爺子正雙手拄着拐杖，認真地琢磨着，楊氏的主意沒啥不好，就有點兒委屈了老三一家子，不過，一大家子一起過日子，總得有個受委屈的。

老三家的地也不咋值錢，一小塊，土質也不好，賣不上啥好價錢，頂天賣六、七十兩銀子，距離三百兩還差二百多兩呢！

琢磨到這，老爺子搖搖頭，想了想家裏值錢的，除了地也就剩下這間祖屋了。

這間租屋還是前朝時修建的，他記事起就住在這裏，一晃五十多年過去了，這間祖屋修修補補的，也是積攢了五十多年的記憶。

這間祖屋很大。

其中，正房坐北朝南，裏屋、堂屋和廚房連一塊兒，于祖業和楊氏住這裏，東廂房和西廂房是老四和老五住的，西廂房再往西還有兩個獨立的房子，跟正房差不多大的是老六的，小點兒的是老三的。

五間房外圍了個大院子，前院養雞鴨，後院種蔬菜。

出了後院，沿着一條小道走十米開外，是一片黑土地，種着五谷雜糧，其中最靠邊兒的一小塊就是老三家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