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往事風雲1

擡眼望向周圍，茫茫的一片，像是沙漠，就連青荼也看不見。

“看來，是真的想置我于死地了。”冷千雲坐下來，舉起明珠，四處張望着。确定沒有卓雲逸後，吐了一口氣。

或者，他已經出去了。

布陣的那個人針對的是自己。

有些擔心他的傷勢。他以一己之力阻擋着那如猛獸的洪水，不知道現在情況怎麽樣。

冷千雲正胡思亂想着，一件衣服披到自己身上。

長袍是幹的，散着淡淡的香味，大概是怕她吹風受涼，便又在她身上搭了件衣服。

冷千雲轉頭朝他笑笑，又将衣服取下來，淡淡道，“衣服濕得重，還是直接吹風容易幹。”

惜辰微微笑笑，幫她拿着那件衣服，再幫她整理一下亂七八糟的秀發。

和當年一樣。

纖長手指穿過她發端的時候，冷千雲明顯地有些發抖。曾幾何時，他經常就這樣給她梳頭，她趴在他的膝蓋上，撒着嬌，“是不是這樣，在人間叫做‘婉伸郞膝上，何處不可憐’？”

惜辰不說話，只是溫柔地笑着，緩緩地給她梳頭。

她伸着懶腰，牽着他的衣角，半晌不說話，便只是傻樂。

那些曾經活在她記憶深處的日子。

那些被寵上天的日子。

暗暗地嘆一口氣，往後退了一步，秀發穿過過惜辰指尖，滑落，帶着些許青荼的香氣。

冷千雲默默地低下頭，聲音很小，卻很堅定，“惜辰王，請自重。”

惜辰有些發愣，淡淡地看着她。冷千雲低頭，不願再對上他複雜的目光。

也許她一直徘徊一直忘不掉那些過往的日子。只是忘不掉歸忘不掉，放手歸放手。她跟他，亦不可同日而語。

那個死活抱着他不放的冷千雲已經死了，一年前，死得很徹底。

月光灑在她單薄的身上，格外凄清。

惜辰有些悵然若失，看着她，并不說話。

沉默許久。

冷千雲開口說了話，“惜辰大人，這一年來過得可還好？”

惜辰點點頭，還是看着她，沉默。

冷千雲繼續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足尖，“竹徑大人她……她……現在身體有沒有好些？”

“她……”

“她”了很長時間也沒“她”出個什麽東西出來。

大概明白又是說了不該說的話，冷千雲又轉開話題，“大人這次下山是來做什麽？”

惜辰停住話，語氣有些生硬，半晌，他道，“千……千雲，你非得這樣嗎？”

“是。”

“很恨我吧？”有些凄涼笑笑。

“你更恨我不是麽？”

惜辰吸了一口氣，有些自嘲地笑笑，“是啊，那時候，看到滿地鮮血滿目殷紅，還有徑兒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只有你在旁邊……”

“是啊，你還是寧肯相信你看到的，也不願意相信我。”

“可是你要我怎麽相信你呢？”惜辰沉下臉，有些凄苦地笑笑，“你确實跟她動過手，也确實是你失手做的……”

“我沒有！你到現在還不信麽？！！！”冷千雲吼起來，“我從小就被困在千雲殿裏，不會修靈，不會習武，功力不及寒竹徑十中之一，我再怎麽失手也不會傷到她，何況她是傻嗎？看見我動手也不會回避嗎？！”

惜辰有些沉默，冷千雲則是失控地大哭大喊，“我是很恨她，恨不得她去死，可是我再恨她，也不會真的拿人命開玩笑，我是什麽樣的膽子你一直都不懂嗎？！”

近乎發瘋的發洩。

從來沒有過的失态，冷千雲跌落在地上，淚水像珠子一樣滾落下來，滴進潮濕的沙土上。藍光紗也被污泥染得髒亂不堪。她低着頭抽噎，肩膀一下一下地聳動，伴着她壓制住的哭聲，在月光下顯得蒼涼凄清。

“千雲……”惜辰跪坐下來，将她摟在懷裏，跟以前一樣地輕拍着她的背，有些不忍地，“對不起。”

“那你要我怎麽辦？那年你一走了之留下我一個人在千雲殿，整日對着那些光亮的石牆。那石牆的每一處我都摸過，冰涼的觸感，你知道是怎樣的徹骨寒涼嗎？！”

“你走了，我還是不死心，可我知道我不能再去打擾你。我就每天坐在那棵桃花樹下想你，一遍又一遍的念你的名字。我不敢見你，我害怕你的生活會受我打擾，直到那一天……”

“寒竹徑有了身孕，我是雪城裏最後一個知道的？”

冷千雲突然停住，淚眼朦胧地看着他，“是我最後一個知道的對吧？這個問題我現在還在想，我這個聖女是不是太沒用了？連你的喜事大家都不願意讓我知道，你知道我聽到這個消息有多恨嗎？你知道那種所有的希望全部破碎是什麽感覺嗎？！！！”

冷千雲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嗆得接不住氣，惜辰很小心地拍着她的背，臉色有些沉重，輕聲地，“別說了。”

千雲一把拂開他的手，面目可憎，一邊哽咽着一邊說，“那天晚上，小十兒他們直接踹開千雲殿的門，指着我笑，笑我荒唐，笑我異想天開！她說全城人都在為你們慶祝，外面張燈結彩，只有我的雲閣冷冷清清。我很恍惚地往外走，那是我第一次走出門，很狼狽很狼狽地回來，滿腦子裏都是他們震天的呼喊，願‘惜辰大人竹徑大人結百年之好’‘願惜辰大人竹徑大人白首同心’……你知道，我當時的感受嗎？！！！”

“後來，我想見你，卻被侍衛冰冷地拒絕在門前，我扮作侍女才有機會進入你的玄金樓，你說，這，是不是很諷刺？”

冷千雲很凄涼地笑了，笑得豔麗笑得悲壯，“我躲在一群人的後面看你對寒竹徑溫柔地笑，你又知道，那時候我的絕望嗎？

“那時候，我最愛的就是看見你笑，你的笑雲淡風輕，溫暖平靜，你說過你只會那樣笑給我一個人看，可是，你……”

冷千雲又接着大力地咳嗽，上氣不接下氣，可是她還是沒有停，“你騙我，你騙我！你知道我當時有多恨嗎？你知道那時我甚至有過去死的沖動嗎？！！！”

咳得将要窒息，惜辰緊緊将她摟在懷裏，輕輕拍着她的背，“對不起，你，別再說了……”

拍背的動作一如既往地輕柔，冷千雲卻感覺到一股惡心。很生硬地再拂開他的手，用手撐着身體往後退了好幾步，避開他，一邊咳嗽一邊冷冷地笑，“對，是死，我那時候真的想過去死！”

惜辰很驚訝地看她，眼光裏是不可消失的悲涼。

“但是你放心，死比生容易，我冷千雲還不至于遇見幾分挫折便尋死尋活的！”

冷千雲的聲音明顯平靜了許多，說到死這個問題，她歇了下來，不再往下說。對，有那麽一刻，她是想過死，然而只有那麽一瞬，下一刻，她想的是別人死。

傍晚時分，她壓抑着怒火沖進寒竹徑寝殿。寒竹徑正在喝藥，斜眼看了她，嘴角浮起輕蔑的笑。她遣散了其他人，只身一人對着她。

“千雲，別來無恙？”嘴角是盈盈的笑，眼波流轉，讓寒冬裏怒放的鮮花也為之黯然失色。

然而，這笑對冷千雲來說，只有挑釁跟諷刺。

她抽出佩劍指着她，臉色是冰冷如霜，“你搶了我所有的東西！”

寒竹徑很輕蔑地笑了一聲，眼睛逼視着她，“搶？我并沒有搶，這些東西，本來就是我的。”

一時間劍拔弩張，冷千雲有些發抖，反駁道，“他跟你在一起，不過是長老命令罷了，你有什麽資格拿出來炫耀？”

“命令？哼！”寒竹徑“哧”地笑了一聲，“若是命令，他何必做戲如此認真？這些天來他有見過你麽？你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裏麽，你于他，從來就是無足輕重的東西，他對你好，不過是一種責任而已，你卻一直纏着他……”

冷千雲擡頭怒視着她，眼光恨不得要将她撕碎。

寒竹徑繼續着笑，“至于我有孕一事，便是他吩咐不讓你知道的。只不過是為了保全你的面子，省得你到時候大哭大喊，丢人現眼。可是你倒是還不領情，還是跑到這裏來跟我鬧？”

“我呸！若真是他下的命令，那也是為了不讓我傷心，根本就不會是你說的那樣！”冷千雲死死盯着她，冷笑道，“寒竹徑，這些年來，一直陪在他身邊的是我，他是什麽樣的人，我比你清楚！”

“你……”

“還有，你不要用激将法激怒我，我這個人，從小到大就是氣受得多，你的幾句侮辱性的話，對我來說，根本起不了什麽作用！”

寒竹徑一時間倒自己怒了起來，咬牙切齒道，“就算一直陪在他身邊的是你，他現在的妻子是我，你有什麽資格對我說這些？”

“那倒是！”冷千雲嗤笑道，“我的名聲在雪城裏已經夠難聽了，這些也拜你所賜。不過也感謝你平時的添油加醋醜化我。名聲已經這麽臭了，我也不怕再臭一些！”

寒竹徑冷冷看着她。

“風影河已經死了，我照樣可以再嫁！何況還是萬雪山的王，我做個側室也不賴。憑着他對我的情分，你，拿什麽來跟我争？！”

這些字是一個一個蹦出去的，幾乎要将牙齒咬碎才說出這些話。

話是假的。

再怎麽舍不得惜辰，也不願意跟其他女人分享他。她有原則，要的，是星如雨跟她提過的，一生一代一雙人。

如果不可以，那便不要。

殘破的東西，要來何用？

可是這話卻着實讓寒竹徑火了起來。她閃身讓過她鋒利的刀鋒，出掌将劍劈下，活落落地一個巴掌将冷千雲丢出去。

冷千雲摔在長桌的木腳旁，吐了幾口鮮血，卻還是坐起來，冷冷笑着，“你也會生氣？你生氣的原因不就是因為我說中了！寒竹徑，其實，你也不是什麽都有，至少……”

話還沒有說完，一陣風便撲過來。寒竹徑和她扭打在一起，混亂中又打了她好幾個巴掌。冷千雲忍着痛往後回避着，寒竹徑越發瘋狂，再一個狠辣的巴掌落在她臉上。冷千雲反手不了，只能出口傷人，看見寒竹徑平時道貌岸然的樣子她就來氣，現在這樣像山村野婦一般，冷千雲覺得順暢！

“寒竹徑，惜辰他眼裏一直沒有你，你何必自欺欺人！”

“閉嘴！”寒竹徑死命掐她的脖子，冷千雲一陣窒息，伸手推她。

此時完全沒有什麽章法可言，兩個人都是憑着本能扭打在一起。什麽真氣方法全抛在一邊，只剩下原始的撲打方法。寒竹徑一巴掌一巴掌地落，冷千雲一巴掌一巴掌地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