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過分壓抑自己的人,不會輕易說愛。

愛與被愛都覺得奢侈。

倪喃愣怔在原地,胸腔和心髒窒塞到抽痛,氣息出入都顯得轟鳴陣陣。震顫從鼓膜蔓延到全身,皮膚發涼。

目光撞在一起時,倪喃看到時卿眼底暗下去的眸光,像深谷。

像是啞了聲,說不出一句話來。倪喃掌心被自己掐得刺痛,眼眶有些濕。

禁锢在她肩上的力道慢慢松了,時卿放開了倪喃,雙臂垂落,往後退了半步。原本冷硬疏離的一張臉,此刻面無表情,卻平平生了股莫大的凄然。

他沒再說話,眼神從倪喃臉上離開,轉身往門的方向走。他的步子很緩,背影顯得顫巍。

身影消失在視野裏,腳步聲漸遠。倪喃低下頭,眼淚終于無聲掉下來,砸在地板上。然而很快,又被她迅速擦去。

反正不管怎麽走,都會有路。

那麽就算自己走,好像也沒有關系。

自從那天過後,時卿和倪喃就沒再見過面。倪喃的生活好像又恢複了以往的平靜,沒有波瀾,沉得像汪死水。

她開始明确思考起今後的生活問題,倪志成的後事已了,她沒有了再繼續留在栖塢的必要。和Moon的合約還在,她有養活自己的能力。

所以去還是留,純憑她自己的意願。

聞起那邊偶爾還有些稿件邀約,倪喃日子雖不太富裕,倒也不算拮據。盤算着挑個什麽日子飛國外的時候,倪喃收到了虞穆爾的信息。

大概意思是,正逢她們那一屆畢業三周年,還在栖塢的大學同學準備組個同學聚會。

原本倪喃是不打算去的,然而虞穆爾說方悅和唐潇潇也會來,幾人自從畢業後就再沒見過面,想着挑時間聚聚也不錯,倪喃便答應了。

同學聚會選在了栖塢一家娛樂場所,精力旺盛的年輕人,喝酒通宵不是什麽難事。

倪喃和虞穆爾是一起打車過去的,想想一會兒就要見到方悅和唐潇潇,虞穆爾像敞開了話匣子,從前的囧事一件接着一件聊。

作為虞穆爾的忠實聽衆,倪喃總是會笑着朝她點頭,或者時不時再應和上兩句。

但虞穆爾清楚,倪喃情緒并不高。同在法國的時候大差不差,用笑聲掩蓋低落,是她慣用的招數。或許那天從機場回去,倪喃和時卿發生了什麽,但她沒敢問。

到的時候會所門口已經站了一大幫子人,倪喃和虞穆爾還沒走近,便看到一個人影朝她們撲了上來。根本來不及躲,兩人被沖過來的方悅撞得險些沒站穩。

脖子被人緊緊摟着,倪喃聽到耳邊傳來聲熟悉的咆哮,“你們兩個沒良心的!這麽多年也不知道回栖塢看看我們娘兒倆!嗚嗚嗚我們娘兒倆等得好苦!”

咆哮聲還沒停下,倪喃突然感覺身前的人被猛然拽住,緊接着,脖子上束縛解開。她看到唐潇潇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提着方悅的衣領就翻白眼。

“能說句人話?誰和你是娘兒倆!”

“唐潇潇你謀色害命!”方悅從唐潇潇手中搶回自己被拖拽的領口,兇神惡煞,“我沒你這樣的娘!”

“噢,巧了。”唐潇潇一本正經道:“我更沒你這樣的閨女。”

“……”

眼看方悅又要激情開麥,虞穆爾趕緊攔了下來。

“你們能不能不要剛見面就鬧這出,多少雙少男少女的眼睛注視着呢!”

聞聲,方悅擠擠鼻尖,哼哼唧唧道:“姑且不在這大好日子見血光了!”

她看向旁邊一直沒說話的倪喃,突然又哭哭戚戚抱上去,“當初拍完畢業照你就沒音兒了,電話不接信息不回,怎麽有你這麽沒心肝的舍友啊嗚嗚嗚!”

“現在這不是回來了嘛。”倪喃伸手撫着方悅的背部,笑,“一天到晚哭哭啼啼,你多大了。”

“再大也是少女!”

随着方悅突如其來的驚天一聲怒吼,把衆人吓了跳,又立刻笑成一團。

來參加的人還都算準時,班長訂了個大的包間,可以吃飯可以唱歌,還有人拿出了那時候畢業典禮的DV錄像來,在投影上循環播放。

一群人指着錄像哭笑不得,明明才畢業三年,卻早已沒了那時的青澀。

吃過飯後,倪喃她們找了個拐角的沙發坐下,燈光不亮,只聽得那些有些不入耳的鬼哭狼嚎。班長和副班都是五音不全界的種子選手,然而麥霸屬性強烈,擾了不少人的耳朵。

忽而,桌子被人敲了下。唐潇潇朝幾人挑了挑眉毛,有些不懷好意,“對面的目光有些許明顯噢~”

尾音故意拉長,像是怕誰聽不懂似的。

倪喃下意識看過去,就與一束目光對上。是個男生,穿着黑色衛衣,普通長褲。說不上有多好看,但是長相看着舒服。

與倪喃的眼神對上,男生有些局促地躲閃了下,而後似是鼓足了勇氣,朝倪喃點了點頭。

從前還在栖塢大學時,倪喃因為不住校,很少參加班級活動。所以除了虞穆爾她們,倪喃對這群同學連名字都沒記住幾個。

這男生看着眼熟,但倪喃叫不上來名兒。

“不是吧,陳睿軒還對喃喃心懷不軌呢?”方悅冷不丁冒出句話來,又很是同情地搖了搖頭,“可惜咱喃喃是個斷絕七情六欲的無心少女,難!”

“什麽?”倪喃沒聽明白,“陳睿軒?”

見她這迷糊不清的樣子,唐潇潇驚訝道:“可以啊喃喃,絕情道什麽時候練到這種境界了,連人名兒都能忘了?”

“……”

方悅往口中塞了把爆米花,“是陳睿軒啊!當時課間,人專門跨越大半個教室來找你,想加你個微信!”

“結果我們喃喃呢?”唐潇潇故意接話。

方悅:“我們喃喃說了句,不好意思,用的老年機,沒微信那玩意兒。”

說罷,幾個人又開始不受控制地笑起來。為了不表現得太明顯,身子轉過去了大半。

倪喃是真忘了,她不記人,更何況還是見面次數屈指可數的同學,實在沒什麽記憶點。

還沒等倪喃把那為數不多的片段從記憶裏拉出來,對面那人竟朝她走了過來。目光直直地落在倪喃身上,目的很明顯。

旁邊的方悅不停地給倪喃使眼色,眼睛眨得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在暗示什麽。

倪喃最不會解決這種問題,在意識到苗頭不對時,搶先有了動作,“我去趟洗手間。”

一口氣快步走到了包廂外面,倪喃才松了口氣。

方才過來時她看到這層有個露臺,反正出來了,倪喃想着去外面吹吹風。同學聚會上難免有人喝酒,開瓶了不少,酒氣彌漫,倪喃不太适應。

這間娛樂會所走廊是折射玻璃鏡的設計,加之燈光照映,像個巨大的迷宮。

倪喃在這一層七拐八拐,也沒找到方才來時的路。

她不太認得清方向,幹脆也打消了自己亂溜達的想法,想找個服務生問問。

走廊很長,順着過道一直向前,倪喃看到了一扇雙開木門,裝修奢華,和他們那間顯然不是一個檔次。

那扇門映入眼簾時,剛剛好被人從內側打開。

逐漸開啓的門縫裏,倪喃看到了張熟悉的臉。陰翳疏冷,情緒暗淡。離了拐杖的時卿氣勢比從前更甚,西裝筆挺,身型優越。

他率先走了出來,身後還跟着一大幫子人。或許是出來應酬的,那些人大多是西裝革履,有人臉上帶着些酒氣,領帶松散。

眼神相視,倪喃的步子頓了下。然而時卿的眼神只堪堪在她臉上停了一瞬,便散漫地移了開來,像是只在陌生人臉上掠了一眼而已。

比起倪喃的形單影只,時卿那群人有些烏泱泱的。

就在這時,從包廂內又走出來個人。穿着藏藍色的修身裙子,濃密的波浪垂在肩側,眼波流轉卻不顯媚态,溫柔得體,儀态款款。

她跟上了時卿的步子,叫了聲他的名字,而後遞給了他什麽東西。

看上去,像是個煙盒。

時卿從前并不抽煙,但很顯然,現在不同。他伸手從唐凝那裏接過,然而再次邁開步子。

幾年沒見,唐凝倒是越發和時卿相配,怎麽看怎麽稱得上郎才女貌。

那畫面落在倪喃眼中,她并沒什麽反應。走廊不窄,但也并不算寬。倪喃很自覺地往邊上靠了靠,給人讓路。

充斥着寒暄和應承的人群從身側經過,時卿始終平視着前方,目光冷淡,壓根兒沒往倪喃身上看。

擦身而過,形同陌路。

那幫子人的聲響在耳邊放大,又慢慢變小。

倪喃看了眼前側,只想趕快找到露臺的方向,便加快了些步子。可還沒邁出幾步,身後突然有人叫她名字。

“倪喃。”

嗓音并不熟悉,或者說有些陌生。

聞聲回頭,倪喃看到陳睿軒逆着剛剛經過她身側的那群人,往她這邊走來。

原本還在對着時卿阿谀奉承的幾人還沒溜須拍馬完,便見走在最前面的時卿突然就放慢了步子,讓他們差點沒剎住車。

幾秒後,突然、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徹底停了下來。

作者有話說:

時先生,在蓄力了(小聲)

注:“反正不管怎麽走,都會有路”源自林清玄《路上的情書》“不管怎麽走,都會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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