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是你先勾引我

陸荷陽醒時,渾身都痛。

頭是最痛的部分,這部分的緣由,他清晰地知道,來自于一場慘烈的近乎斷片的宿醉。

可是其他部位的痛感,他不是很明确,下面是痛的,腿也是痛的,腰窩尤其痛,像是被鉗制過一晚之久。

他依稀記得,自己在深藍酒吧喝得爛醉後,打車又去了一趟墓園,再之後的記憶就渺無蹤跡了。

他扶住額,支撐起身撥開了一點窗簾,光線争先恐後地湧進來刺着雙眼,再回頭時,他瞳孔放大,一個寬闊結實的赤裸肩背映入眼簾,絨被掩蓋在腰肢處,将下面綿延的緊實腰臀藏住。

這是他一個人的房子,平日也是一個人睡。拖鞋是一雙,牙刷是一根,連枕頭都只有一個。

視線下移,張皇的心跳變得更為劇烈,這個人的蝴蝶骨處有一個半圓形的胎記。這個胎記中心到四周呈漸變的烏梅色,有點像一個傷疤,他再熟悉不過。但令他無法呼吸的是,這個胎記的主人,此時本該碎成齑粉裝在墓碑底下的骨灰盒裏,那個骨灰盒還是他回國親自選的金絲楠木。

乍洩的晴光驚醒了這個人,脊背動了動,然後翻過身,手臂娴熟地從陸荷陽的腰肢上躍過,搭在他的臀上。

“不再睡一會嗎?”

陸珣慵懶的臉果真從被子上方露出來,一側被壓出海棠果的淡紅,半睜着雙眼,一雙瑞鳳眼霧蒙蒙的,欲笑不笑地盯着陸荷陽。

這雙眼也在他記憶裏刻着,瞳孔上方約四分之一被眼皮所遮蓋,眼尾優雅地微微上翹,時常帶着吊兒郎當的笑意。但十年不見,這個人還是跟記憶裏大不相同,下颌輪廓變得鋒利,骨骼棱角分明,鑲嵌着惹人瞠目的緊實肌肉。

走時,他還是個青澀銳利的少年,如今歸來,他已經是一個成熟英挺的男人。

這似乎填補了陸荷陽夢中成年陸珣形象的空白。

然而。

“陸珣?”陸荷陽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往靠窗的一側縮去。十年前他對他就有一種不能自已的恐懼與發自內心的屈從,十年後仍然如此。

“別害怕。”陸珣坐起來,發頂翹起些許,配上他忍俊不禁的表情,陸荷陽感到自己愈發被激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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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鬼,你也沒做夢,更沒有和屍體發生性關系的怪癖。”陸珣着手穿衣,在床頭櫃上挑挑揀揀,那裏有兩人的內褲、襪子、褶皺的襯衫,脫下來時太着急,現下它們亂七八糟地堆疊着。

最後,他用極為輕巧的語氣總結:“我沒死。”

陸珣下地,赤着腳踩在地毯上,将修長的腿從牛仔褲中套進去:“餓了,有吃的嗎?”

不待陸荷陽回答,他像在自己家一樣,走到冰箱邊拉開門,在冷氣裏挑挑揀揀,最後取出一盒牛奶。

“昨晚被你折騰得夠嗆。”他仰頭往裏灌,喉結上下翻飛,“你在國外沒有男朋友?”

他貌似遺憾地咂了一聲又問:“性伴侶也沒有?”

陸荷陽表情難看。

“是,我知道你專程回國,給我辦葬禮。可惜我沒死成,你挺失望的。”陸珣好不容易喝到滿足,重新将灼熱的目光投向陸荷陽,這個人震驚到忘記自己還赤裸着白皙的上半身,鎖骨上的吻痕像是春日枝頭招展的櫻花,“然後昨晚趁着你喝多了,我還把你睡了,你肯定現在很憤怒。”

“哥,說真的,我都能理解。”陸珣撇撇嘴。“哥”這個字眼有點生疏,他用口型在嘴裏又囫囵滾過一遍。

“你理解個屁。”陸荷陽緊蹙眉心,混亂又煩躁地往身上套襯衣,偏偏扣子繁瑣,越急越錯。

“尤其是昨晚,不能怪我。我在你家門口等你,是你把我拉進來的。”陸珣雙手舉在耳側,做投降狀,“你家門口有監控,不信你自己看。”

陸荷陽咬緊後槽牙,打開手機調取監控攝像頭的記錄。昨晚12:30,腳步聲踏亮樓道的頂燈,他踉踉跄跄走入監控畫面內,陸珣從門框邊站起來,似乎跟他說着什麽,然後沒等他說完,他自己打開門,拎着對方的領子,把陸珣扔進了家門。

門關上前,畫面裏只有,他火急火燎地将陸珣按到玄關的牆壁上貼過去吻他的嘴唇,手從對方的T恤下面伸進去,然後陸珣順理成章地擡手解他襯衫的扣子和西褲的皮帶。

“……”

陸珣敞着腿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觀賞陸荷陽的表情變化,由震驚到蒼白,直到現在,耳垂已經變成了淡粉色。

“到底怎麽回事?”陸荷陽沒眼看,反手扔開手機。

“你想我了,所以我們就……”

“閉嘴。”陸荷陽深吸一口氣,有些認命,“我是說你,不是說昨晚我們……”

陸珣心領神會,靠回到座椅裏,目光閃爍:“我啊,詐死而已。”

“……”

“我不死一回,你怎麽會回來?”陸珣笑意漸深,他一笑,眼睛裏就像有星星跌出來。陸荷陽與他相識十三載,清楚自己根本無法從這樣的眼神裏逃出生天。

陸珣繼續用玩笑般的戲谑語氣說:“雖然你才是爸媽的兒子,我只是個被領養回來的替代品,但不管怎麽說,你是我唯一法律意義上的親人,怎麽也要回來給我辦個葬禮吧?”

陸荷陽不明白陸珣怎麽可以這麽輕描淡寫地說出這一切。他躲了他十年,再次聽聞他的音訊卻是他車禍身亡的消息,他立刻結束國外的一切回國,一回來就剩一抔骨灰,在瓷白的壇子裏裝着,冰冷得像一場噩夢。

現在這個人死而複生,陸荷陽心情複雜,但用詐死騙他回國這種說辭,明顯是戲言,他絕對不會相信。

“你他媽有病。”陸荷陽咒罵一句。

陸珣走到床側,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指,糾正陸荷陽扣錯的衣扣,陸荷陽抿唇,下意識錯開肩膀躲避。

懸在半空的手指滞住了,眨眼間它上移用力掰住了陸荷陽的下颌,逼迫他看着他。

“我本來就是個瘋子,你最清楚不過。”陸珣眼裏的笑意消失了,“更何況,我現在是個死人,法外之徒,做什麽都可以。

“你最好乖一點,我還能與你演一演兄友弟恭。”

陸荷陽瞪視着他,瞳仁因為低度的近視,而呈現一種霧蒙蒙的色澤。陸珣的指腹從他的下颌撫弄到唇畔,在唇珠上輕輕一撚,然後又蝴蝶一般翩然離去,将第三顆錯位的紐扣扣進正确的扣眼裏。

“眼鏡。”陸珣順手在床頭櫃上翻找出陸荷陽的金絲細邊眼鏡遞了過去。

陸荷陽并不領情:“我不管你是真死假死,父母死後,我們早已互不相幹。這裏是我家,我有權請你進來,現在也有權請你出去。”

陸荷陽這是要把他當陌生人。

陸珣勾唇,眯起眼睛:“互不相幹?”

陸荷陽未來得及說話,手機先響起來,一串陌生的號碼,說明此前并不在通訊錄裏。

陸荷陽用警告的眼神盯住陸珣,接通了電話。

“喂?”

“陸先生。”電話那頭是一個中年男人,不知為何,措辭謹慎,話語間透露着小心翼翼,“您昨晚加急要重新訂做的墓碑已經做好了,您什麽時間有空來看看?”

“什麽墓碑?”陸荷陽又開始頭痛。

“您昨晚來墓園,要求我們重新給陸珣陸先生做一個墓碑。”

“為什麽要重做?”陸荷陽露出狐疑的表情。

“……”對面沉默片刻,好不容易開口,“您要我們,在陸珣先生的名字前,加上……加上兩個英文單詞……您不記得了嗎?”

腦海裏大霧彌漫,他依稀記得自己冒着細雨醉醺醺地跑到墓地,大力敲開了管理員的房間。

“什麽單詞?”

問出口的一瞬間,記憶變得尖銳,沖破那層大霧,在他腦海中變得鮮明。

“my love。”電話那頭的男人尴尬地說道。

“……”

陸荷陽用手掌遮擋自己窘迫的表情,指尖重重地揉着太陽穴,直到揉得通紅:“好了,你不要再說了。錢回頭我會照付,東西我不要了。”

挂斷電話,陸荷陽發現陸珣赤裸着上半身,系一件圍裙,端着平底鍋,從卧室門框邊露出半張臉,笑眯眯地問道:“煎雞蛋吃嗎?”

圍裙外露出腹肌邊緣的縱橫阡陌,陸荷陽走神片刻,忽而想起那通難堪的電話前,二人所談的內容。

“我說了互不相幹,你給我滾出去。”

“陸荷陽。”陸珣笑了笑,“我從第一眼見到你,就知道你生性涼薄,養不熟。”

“別忘了,十年前,是你先勾引的我。”

絆倒鐵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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