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烙印
陸荷陽睡醒的時候,恰是黃昏。深秋天黑得早,夕陽落盡,西側天際餘一抹魚肚色的白,其餘的部分已徹底變為濃郁的靛藍,隐約看得到幾片疏星。
剛剛收拾完抽空去補辦了電話卡和一些證件,回來後他就睡着了,而傅珣現在還在書房辦公,從回來就沒休息過。他消失幾天本就造成了公司不小的壓力,現在傅喬羽又被逮捕,整個集團人心惶惶,亟需他重新歸攏人心。
陸荷陽将書房門打開一條縫隙,看到靠牆一排高大黑色金屬書架,傅珣坐于辦公桌前,執着一根萬寶龍鋼筆,對着電腦正在開會,手指不時頂開筆蓋,又摁回,如此反複。
“并購諾亞的方案整體就是這樣。”對面說。
傅珣将筆啪得一聲往桌面一扔,對面立刻噤聲。
“你是CFO,你自己說,這東西拿得出手嗎?”傅珣用力捺着額角,“我參與的case不多,都看得出這方案有多潦草,你們到底有沒有做第三方數據調研?”
房間內的低氣壓使得陸荷陽也胸悶得厲害,他悄悄重新帶上門,不去打擾。
打開冰箱,竟然有新鮮的肉蛋蔬菜,大約是每周來兩回的阿姨留下的寶貴物資。陸荷陽抱着菜清洗,滾水裏卧了兩個金黃雞蛋,開始煮面。
雖說烹饪這件事上他并沒有傅珣那樣有天賦,但獨居十年總有一定技藝傍身,餓不着自己。油鹽醬還好找,都在臺面上,醋不知所蹤,尋覓未果,鍋裏沸騰不歇連帶着雪白蛋花要溢出鍋邊,陸荷陽只得先熄了火,伸直手臂在吊櫃裏翻找。
“要找什麽?”
傅珣的聲音驀然出現在身後,下一刻這個人已經覆上他的後背,從吊櫃最裏側将未開封的醋瓶毫不費力地取了下來。
“你平時不吃醋嗎?”陸荷陽不理解。
傅珣笑,像個無賴:“你不在,我吃誰的醋。”
“……”
陸荷陽無奈接過醋瓶,想轉身卻不能,傅珣扶着他的腰屈身去看鍋裏,吸了吸鼻子。
“你做了雞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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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得不好,勉強果腹吧。”陸荷陽開火加一點點醋,灑蔥花。
“看起來很不錯。”傅珣說,“我好餓。”
尾音拉長,帶一點撒嬌的深長意味,反倒讓人心猿意馬,也不知他到底想吃的是什麽。陸荷陽唯一确定的是,他扶在腰上的手沒撤開,身體貼得更緊,肩胛骨可以感受到對方襯衣裏的胸肌輪廓,再壓實,還有沉穩用力的心跳。
“可想而知。”陸荷陽關火,随口打趣他,“因為罵人很消耗體力。”
傅珣明白他內涵他剛剛開會責罵下屬,這些人幹活不用心,還反倒叫陸荷陽心疼上了。他的手略帶懲罰意味地向下移,至于小腹,下半身也貼得更緊,直到感受到對方脊背一僵,正在盛面的手灑出去幾滴面湯,這才停住。
他躬身将下颌墊在陸荷陽的肩膀上,佯裝委屈想争來一二歡心。
“是啊,很累,所以現在需要充電。”
陸荷陽不為所動:“吃飯就是充電。”
“陸老師。”傅珣恨他不開竅,“那是生理層面,我是說精神層面。”
“那你想怎麽樣?”陸荷陽一邊漫不經心地問,一邊執着于碗內的擺盤,面條盛好後,再将雞蛋放在最上層,碗沿上挂住的碧綠蔥花,也要攆去面湯裏。
問題學生傅珣不說話,提着眼皮架在他肩膀上眼巴巴望着他,像被犬類附身。
陸荷陽拿他沒辦法,側頭親吻他額頭,又捧住臉頰短促地碰一下嘴唇。
這是陸荷陽屈指可數的主動親吻他的瞬間。傅珣目睹他面孔放大,看得清眼鏡鼻托将鼻梁按壓出的淡紅色的凹痕,修長的眼睫低垂,下巴微微仰起,嗅到他手指上蔥的清香和碗筷清潔劑的檸檬餘味。一個極富煙火氣的吻,輕描淡寫地落下,卻在傅珣的餘生烙下深刻的烙印。
他的另一半,一具竈臺,一張床,一個吻,這一生。
一轉眼就入冬,比深秋還要料峭幾分,走出去地面總是白的,結了層霜,踩上去有綿密的腳感。陸荷陽開始期待下雪,嘉佑市本就不常下雪,又是十年未見過這裏的冬。上一次見嘉佑市的雪,還是高二,都已開了春,氣溫剛回升出暖意,卻一夜回冷,忽然下起密匝匝的小雪。
課間十分鐘,他走出教室,到走廊上看。
很多面孔擠着,興奮地伸出手去屋檐外接雪,掌心凹起一個半圓,好似在期待能捧出許多。可鋪天蓋地的白,願意墜入手心的就那麽一小片,立刻化成一滴濕漬,還帶着六邊形的殘跡。
陸荷陽忽而覺得,對被打斷旅程的雪花來說,或許有些殘忍。
鈴聲一響,大家簇擁着魚貫而入,最後落下一個陸荷陽。他擡頭,餘光看見走廊盡頭還停留一個陸珣。
他的發上有些微的濕潤的亮,目光刺破雪色穿過來,剎那間對視。
毫無感情的目光,就那樣交彙一眼,陸珣再次低頭,跟随人潮消失不見。
陸荷陽又想,也可能,那片雪是自願落到人掌心的,它來這世間一遭,就是為了與他相遇。
自從返校以後,陸荷陽一直很忙碌,因為之前耽擱太久,教學壓力不小,而最近在收尾的研究論文也進展并不順利。有一次傅珣直到九點還沒有等到陸荷陽從圖書館出來,館外有一些等着接女朋友回寝室的男孩子,接到人的時候,一個個牽手又擁抱,笑聲像森林裏的彩色蘑菇東一攢西一簇。傅珣混在裏面,眼神無處落,等得無聊又不敢抽煙。
九點半,陸荷陽姍姍來遲,一出門看到傅珣一襲大衣,在檐下靠牆立着,一條腿半屈,一只手舉着手機,屏幕的光映亮他深邃的五官,他身前站着一個穿短裙的長發女生,兩個人正在說些什麽。
陸荷陽立在原地沒動,傅珣卻好似感應到目光,直起身提起眼皮。
擡眼看過來的一瞬,月影或是遠燈,抵達他眼底。
又說幾句,女生走開了。
傅珣大步迎過來,陸荷陽雙頰跑得生出紅暈,表達歉意:“本來九點就能出來,結果突然看到一頁很有用的材料,做了一下摘抄,實在不好意思。”
“沒事。”傅珣說,順手幫他拿包,裏面的書重得似秤砣,看到陸荷陽沒回音,一邊走一邊目光還在不自覺追逐剛剛女生的背影,又笑,“她找我要電話號碼。”
陸荷陽低頭,發現自己正好踩在傅珣的影子上:“你給了嗎?”
“給了。”
陸荷陽猛地擡頭,差點撞上頭頂低垂斜曳的海棠樹枝。
“給了你的。”枝葉的陰影在傅珣的臉上跳躍,由枝幹間隙切割出的月光,放大他的笑意,“我說,假如被我拒絕會不開心的話,記得打陸老師的心理咨詢電話。”
“你臉皮真的很厚。”陸荷陽扭過臉去,尾音帶一點笑後溫軟的氣聲。
絆倒鐵盒
澀氣男人之間偶爾搞點純愛真的很難不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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