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第一狗仔
賈赦立刻叫人傳了飯。
“你現在起來,還有和我一起吃飯的機會。”
宋奚不起, 賴在床上摸貓, 表示要陪他們的兒子待一會。
賈赦頓了下, 對“兒子”這詞稍作适應,才告訴宋奚他吃完飯就走。
宋奚立刻把貓丢到一邊, 光腳下地要沖到賈赦身邊。
賈赦忙別過頭去,指了指宋奚光溜溜的身體,讓他穿衣穿鞋。
宋奚乖乖地回去穿好, 便快步到賈赦身邊, 坐下來。
趁着上菜的工夫, 宋奚就問賈赦一會要去哪兒。得知是去瞧林如海,他立刻表示也要跟着。
“我有正事。”賈赦道。
“我也有正事, 跟你在一起就是我的正事。”宋奚口氣一本正經道。
賈赦先夾了一塊魚放到宋奚碗裏。
“難得休沐, 你該和春曉好好處一處。”
他話音剛落, 便見宋麓進門請安, 忙問他吃沒吃。見宋麓搖頭,就叫他坐下來一起吃飯。
宋麓恭敬地行禮謝過, 坐下來後, 方道:“世伯還是饒了我吧, 您便讓父親陪您去。在家有父親看着, 我做什麽都不自在。”
宋奚挑眉示意賈赦, 好好聽宋麓的話。
這對父子,一唱一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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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赦不說話了,讓他們倆先吃飯。
三人便圍着桌子, 安靜地用餐。
飯畢,漱口淨手之後,宋麓照常理就會識趣的離開。但宋麓這次卻沒有,面色猶疑。
賈赦早就不把宋麓當成一個孩子看了。以為他是有什麽難言之隐要求他父親,便沒有刻意去問他,等他想好了再說。
宋奚倒沒管宋麓如何,但他卻發現賈赦用很關切的目光注視着宋麓,便才目光轉而關注到宋麓身上。
“你今天也要休息?”宋奚還是了解兒子的。
宋麓眼睛一亮,含笑對宋奚點頭。
宋奚:“早答應過給你三天的休假,既是今天想玩,便去玩。”
“可我也沒處可玩,父親和世伯也帶我一塊走吧。”宋麓提議道,“我還從來沒有去過榮府,早聽說那裏有一位銜玉而生的公子,今日正好可見識見識。”
“好,為父帶你去。”宋奚幹脆答應,轉而看向賈赦。
賈赦可以拒絕自己,但絕不會忍心拒絕一個孩子。
宋麓此時也祈求般的看向賈赦,好像他這一天的假期來得多麽不容易一樣。
賈赦受不了這孩子的目光,忙點頭應承。
宋氏父子倆便同時暗暗松了口氣。
宋奚高興。宋麓更高興,因為他犧牲一天又能換來了三天的假期。
賈赦則沒料到這對父子其實是在相互算計,還當他們是父子情深。這就起身,痛快的帶着他們父子去了榮府。
賈母聽說這次宋奚把兒子也帶來了,自要歡喜地見一見。
賈母這一打量宋麓,便贊嘆不已。竟沒想到天下間竟還有如此氣派出彩的孩子,模樣出挑,比過了寶玉也便罷了,性子也極為沉穩,十分懂禮,說話斯文至極,一言一行皆帶着書香。都不用考校他學問,便可知這孩子是個學識淵博出口成章之人。
王熙鳳也十分喜歡宋麓便,忙拉着他問一些平常問題,讀什麽書之類的。結果宋麓說了一串書名,大家都沒聽過,但聽起來很高深的樣子。
寶玉見宋麓斯文俊俏,本有親近之意,結果聽他講了一串名家大儒的文章,其實他這些文章他也沒全聽過。只聽過其中一篇,還是從他們的先生嘴裏說出來的。但寶玉明白,能與這篇文章并列提及的,肯定是差別不大的,都是同類型的大儒手筆。
明明是同歲,人家卻這樣厲害。寶玉又羨慕又嫉妒,心裏頓時就怕起來,覺得自己這樣的污濁之徒實不配與宋麓那樣的高潔志士交往。他的鄙陋,簡直就是在亵渎了人家!
賈母曉得宋麓是宋奚過繼來的孩子,其實這孩子原本的出身并不好。而今卻被養的才思敏捷,智藝過人,可見全都是撫養他的父親教導有方的功勞。
誰說血脈相連才會相像,誰說這麻雀鳳凰是天生的。得幸遇到貴人,被撫養教導有方,便是麻雀也能出落成鳳凰來。
可見父母教育的重要性。
賈母不禁又看向寶玉。此刻賈母更加理解王夫人當初責怪賈政為父之職的事兒了。這寶玉平日跟族裏的子弟們比較,就是髒泥塘子裏的一顆珍珠,打眼瞧着還算不錯。但若拿出去,跟人家真真有出息的孩子比,便就是一顆死魚眼睛了。
而今寶玉這麽明顯地被人給比下去了。王熙鳳也不好玩笑說什麽。她怕話說不恰當,會變成諷刺。遂只一味地贊宋麓出息,給他的見面禮也比給其他家的孩子貴重百倍。也是生怕出手小氣了,給榮府和大老爺丢人。再者,賈琏回頭能不能領實職做官,還要指望着宋大人的一句話。
宋麓不卑不亢的接了禮,便淡淡謝過,轉而也謝過賈母。
王夫人再窮也不能丢了面子,把壓箱底兒的最後一點兒金瓜子都拿出來封給了宋麓。
宋麓便又謝過王夫人。
王夫人眼色複雜的對他笑,眼裏滿滿欣賞之意。便想着,自己的兒子若能有他一半兒的出息就好了。
宋奚又問起賈琮來,賈赦這才叫人把他領上來。宋奚抱了這孩子一會兒,誇他乖巧,便送了塊玉佩給他。宋麓見狀,也把自己身上的扯下來給了他,說是給弟弟的見面禮。
賈母笑哈哈地,樂見他們如此親近。這會兒就是宋奚沒有給寶玉東西,她也不好挑什麽,畢竟賈琮小,還是大房的孩子,對人家來說,自然是不一樣。
但寶玉此時此刻卻不覺得如此,見宋麓對賈琮态度那般好,心裏禁不住便有失落感。覺得自己在人家眼裏竟連個庶子都不如,更怨起自己沒出息來,生生叫人惱恨。
寶玉恨得只想打自己幾巴掌。
宋麓挑了下眉,主動來問寶玉:“你就是銜玉而生的那個孩子?”
寶玉愣了下,點餓了點頭。
宋麓便垂眸看了眼寶玉脖子上挂着的玉。質地一半半,上面還刻了幾句酸話。真不知這玉是天生來的,還是人杜撰來得。
寶玉便要把玉拿下來,給宋麓仔細看。宋麓搖頭,禮貌說不必,轉而有走到了賈琮身邊,牽住了那孩子的小手。
寶玉就更失落了,心裏漸漸堵悶起來。
林如海一早兒起身,便吩咐屬下忙絡搬家事宜,本準備一切準備妥善之後,再來找賈母告別。今又聽賈赦帶着宋奚到府,便急急忙忙趕過來見過。
林如海轉而又見了宋奚的兒子宋麓,禁不住喜歡,就問他一兩句學問,皆對答如流,便對他更加萬般喜歡起來。
而喜歡之餘,林如海心裏便不禁哀嘆,若自己也有一子,它日也當能教誨如宋麓這般,只可惜……
林如海轉念一想,這宋奚的兒子是過繼而來,自己若是有門路過繼一個倒也不失為一種辦法。奈何林家三代單傳,五服之內沒什麽親戚可尋。便是上數兩輩真有人,也是庶出的,因分家早,後來都輾轉奔向異地,也是聯系不上了。
無子到底是個遺憾,林如海在心裏嘆口氣。眉宇間便不禁浮起一抹愁雲,慘慘淡淡。
賈母也看出林如海有些難受來,忙跟賈赦和宋奚道:“你們爺們去幫他搬家,孩子便不用折騰了,就留在我這兒玩便是。正好讓我多稀罕他一會兒,也叫寶玉多給人家學習學習。”
宋麓一點都不拘謹,含笑應承,轉而恭敬地對賈赦、宋奚和林如海行禮,請他們不必擔憂他。回頭他玩夠了,自己恢複便可,反正有下人伺候陪同,丢不了。
林如海撚着胡子,對宋麓又喜歡又心疼,便不僅問宋奚到底是怎樣教出這麽厲害的孩子來。“不僅才學好,性子更好,小小年紀便如小大人一般懂事,通情理。”
“也沒什麽特別的法子,放養。”宋奚道。
“放養?”林如海走着走着突然頓住腳,不解地琢磨這倆字,覺得太高深,他有點琢磨不透。
賈赦和宋奚也随之停了腳步。
賈赦便按照自己的理解來說:“該是培養孩子性格獨立,自己面對處理問題的能耐。”
林如海想了想,這才懂了,“便是要孩子早些自立?”
“倒不是獨立養家的意思,該是性格上的。”賈赦道。
宋奚猶疑了下,“差不多這意思。”
其實他倒是一直覺得是宋麓天生懂事,沒怎麽讓他操心。但太懂事的孩子也有缺點,不會撒嬌,不會粘人,都不如早上那只黑團子。
“他可能自己都不清楚。”賈赦看眼宋奚,跟林如海道,“所以他自己也總結不出什麽具體辦法。”
“是麽,大哥倒是真了解他。”林如海看眼賈赦,有看向宋奚,禁不住笑起來。
賈赦接着道:“但我覺得家裏的氛圍很重要,為人父母的德行也很重要。孩子從一開始模仿的對象就是父母,以父母的行為為典範。慕林他本身就是才學了得,春曉照樣學樣,也就自然好了。再者,他這人回家後,比我還枯燥乏味,除了寫奏折,就是看些治國之論,做些文章。春曉見他父親勤學上進,自己沒什麽可玩,肯定也就跟着學了。”
林如海點點頭,覺得賈赦說的很有道理。然後他不禁想到了寶玉,是像誰?
“孩子只要不被父母過于溺愛,悉心教導,以身作則,基本上不至于養歪。”宋奚道。
“看看我家琏兒,養出而今的性子,八成是受我年輕時候混賬好色兒的性兒影響了。”賈赦幫本尊‘自我檢讨’ 了一下。
林如海忙搖頭表示:“琏兒而今挺上進的,這次幫我找宅子搬家多虧他費心,跑前跑後,我竟一點都沒有耗神。真心是個不錯的好孩子。”
宋奚聞言,問賈赦:“他很擅長管家?”
林如海先于賈赦給了肯定的回答,又舉例贊美他近一年來把鋪子莊子管理井井有條的事實。
賈赦:“管個家能算什麽出息,你別聽我妹夫胡說。”
宋奚笑了下,看眼賈赦,倒沒說什麽。不過心下卻記下賈琏這個能耐,回頭幫他找個官內務的官兒做,該是不會出岔子的。
賈赦便又跟林如海提起過繼的事兒來,“我覺得倒可以查一查戶籍,看看你家上數兩三輩的親戚能不能找到,一旦有機會過繼一個兒子過來,你也就不用羨慕別人了。”
林如海一聽這話,倆眼睛裏立刻迸發出愉悅的笑意,他忙感激抓着賈赦的胳膊,多謝他幫忙。
……
三個男人随即乘車,一塊到了林如海的府邸參觀。
賈赦早準備了一套檀木家具作為給林如海的搬家賀禮。此刻下人正從車上搬卸。
林如海見狀又忙致謝。
“你客氣了。”
“我那也有一套,稍後便到。”宋奚道。
林如海對宋奚也致謝。
三人瞧了翻修一新的前院,還算滿意,便就走了走後院。林如海把一處最為透亮,風景最好的院落留給了黛玉,而今院門口挂的名兒叫靈秀軒。
“名字倒雅致,不過我聽聞你家女兒身子不太好,倒不如起個好名兒,壓一壓這個。”宋奚琢磨道。
賈赦斜眼看他。
“那叫什麽好?”林如海問。
宋奚:“松鶴吧。”
林如海忙道好,這就叫人記下,重刻匾額,改叫松鶴院,寓意長青長壽。
賈赦回頭就悄悄問宋奚,起名這種迷信法子是否管用。
“不知道。”宋奚道。
賈赦:“那你還提議?”
“但我知道他女兒見了這院落的名字,便曉得他父親心中的期待。若是個孝順孩子,自然感恩于此,愛惜身體。”宋奚轉眸,靜靜地看賈赦。
賈赦愣了下,覺得頗有道理,佩服地豎起大拇指。
下午,林黛玉便搬到新府邸,住進了松鶴院。
聽說她剛進去的時候,便忍不住熱淚盈眶,抹了淚。不過經丫鬟一勸,便破涕為笑了,發誓以後少傷心,多珍重身體。
林如海聽說這消息很欣慰,心裏覺得暖暖的。為感謝宋奚,林如海堅持要留他二人在前院吃飯。
廚房的飯菜已經準備好,正要送上,那廂就有宋府的人急急忙忙來傳話,說是皇後召宋奚入宮。
宋奚掃興的放下筷子,看眼賈赦。
賈赦挑眉:“那你還不快去?”
宋奚方和賈赦、林如海作別,匆匆離去。
林如海目送宋奚的身影消失,嘆口氣坐下來,然後問賈赦:“皇後娘娘經常這樣急召他進宮麽?”
賈赦搖頭。
“那便是要事了,你不關心?”林如海又問。
賈赦笑:“我倒覺得,很正常。”
畢竟三公主回來了,若是宮裏頭一直平靜,才叫人覺得奇怪。
林如海倒是佩服賈赦的淡定,轉而又問他是否有事兒和自己說。
賈赦眯眼笑起來,“瞞不過妹夫,有。”
“你這還用瞞?多明顯的意圖,我說搬好了一遭請你和老太君過來。你偏不,就要在這時候跟着,必然是有事兒了。”林如海坦白自己的推測道。
“你做大理寺卿這段日子,和左志秋的關系處得怎麽樣?”賈赦正色問。
林如海愣了下,才明白賈赦竟不是求自己什麽,而是要的打聽左志秋。
“還可以,官場上的打交道,也就那樣,你也懂。”林如海頓了下,想起來了,“他倒是有一次問起你來,還說當初在金陵,和你有一面之緣。但我問他具體怎麽見的時候,他又故作神秘不肯說了。”
“我下地方做欽差密訪的事兒,就是他給我宣揚出去的,這會子倒是‘保密’了,有趣。”賈赦不禁冷笑一聲。
林如海又愣一下,眼睛微微睜大,“原來你做欽差的事兒是他洩密的。”說罷,自己便也不禁笑起來。
賈赦見他此狀,便猜出當初林如海也得到了這方面的消息。便問他是從誰口中探知的,聽聞是蘇州知府喬勝康,賈赦便更精神了,問林如海和這人的關系如何。
林如海:“還算不錯,是個可以交的朋友。喬勝康此人在官場上是個老好人,沒什麽脾氣,嘴巴也讨巧,故他在官場上朋友很多。我想左志秋該是和他關系不錯,才會把欽差的消息告訴他。而他大概是朋友太多了,哪個都舍不得不告訴,最後你暗地巡查事兒就諸多官員皆知了。”
“那你下次和左志秋見面的時候,就多提提喬勝康,順便把我也引薦進去。”賈赦道。
林如海驚訝:“你要和左志秋來往?”
林如海本以為賈赦會因為欽差巡查一事,長了教訓,嫌棄左志秋,卻沒想到他竟然主動想和他來往。
“最近無聊,多認識個人一塊吃吃飯,也不錯。”
賈赦很清楚,只要林如海從中說一嘴,這個左志秋必定會上鈎。左志秋大概早有巴結交完給他的意思,不然之前也不會跟林如海特意提起他。而今一直沒有主動來結交,大概是因為欽差的事兒鬧得不太好看,他沒好意思厚臉皮上門。而今賈赦為赈災案,就給他一個臺階。
林如海應承,但看賈赦一臉冷淡,卻根本沒表現出交朋友的興致,便暗暗覺得這裏面還是有事兒。
……
次日,林如海便按照賈赦的吩咐,和左志秋先提了蘇州知府喬勝康。以他為引子,倆人很快聊得熟稔起來,林如海接着便提起賈赦。
晌午的時候,三人便順理成章的見面了。
本來左志秋還要帶上賈雨村,誰知這厮犯了高傲的毛病,一聽說賈赦,愣耍脾氣不見。
左志秋提起他倒有些生氣,他好心引薦,賈雨村卻不識好歹,連他的面子都不給。真真是做了官就翅膀硬了,得意忘形地忘本了。
林如海笑:“估摸是一時想不開,他而今對我的态度,也很蠻橫。罷了罷了,不提他就是。”
“那下官一定要給賈大人敬一杯酒賠罪。便是在金陵的事情上,下官與同僚們喝酒,一時失口,把您暗訪的事兒洩露出去,實在愧對大人的囑托!”左志秋雙手舉起酒杯,起身沖賈赦深深鞠一躬致歉,然後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左大人太客氣了。”
賈赦也舉起酒杯,薄唇只在酒杯邊兒微微抿了一口。
“凡事有好有壞,你把我巡查的事兒悄悄洩密出去,倒叫我最後也得了不少實惠。”
賈赦說罷,別有深意地和左志秋對視一眼。
左志秋立刻就明白了,原來賈赦托他散布消息的福,收了各地方官的“孝敬”了。那還真多虧他,這也算是一種緣分了。既然賈大人和他交這個底兒,那必定是把他當自己人。
左志秋終于放下忐忑戒備之心,開懷和賈赦暢飲,侃天說地,無所顧忌。
酒至半酣,賈赦便要告辭。
左志秋忙攔着:“大人,這喝得正興您怎麽就走了,禦史臺那麽多人辦差呢,還差您晚去一會兒?”
林如海則攔着左志秋道:“讓他去吧,禦史臺受皇命要審查戶部近幾年來各大小赈災案,而今正是忙翻天的時候,大哥他身為禦史大夫,得回去主持事務。”
“重審赈災案?”左志秋驚訝嘆,眼睛裏閃過一絲恐懼。
賈赦就為等這一刻,自然捕捉到左志秋的反應了。之後便淡笑稱是,就和他告辭。
左志秋還有些沒緩過勁兒來,眼看着賈赦背影離去,面色才從驚恐慢慢轉為平淡。他複而坐了回去,自斟一杯酒,飲盡。
林如海笑呵呵地喚他吃菜,他二人可以繼續。
左志秋蹙眉直搖頭,“不行了,頭疼,再說就我們兩個也沒什麽意思,咱也回去。”
林如海應承。
到了大理寺,林如海便見左志秋把自己關在房內了。心料這其中必定是有事兒,也确定了之前的想法,賈赦并非是單純想和左志秋來往這麽簡單。林如海自然便想到了赈災案,猜測左志秋和這案子有幾分關系。
既然是賈赦要查的案子,林如海自當幫忙。遂下午的時候,帶人端着解酒湯,來看望左志秋。
左志秋已經冷靜了不少,笑着謝過林如海,便提起林如海搬家一事,“喬遷之喜,自該慶祝,改日你做東,再和我們吃酒才好。今日和賈大人還未盡興呢。”
“自當如此。便五天後,休沐之日如何?”林如海直接提議道。
左志秋應承。
待林如海去了之後,他便負手在屋內徘徊。
賈雨村這時帶着禮物來跟左志秋道歉。左志秋畢竟是舉薦他的恩人,賈雨村便是對誰高傲,也不會對有恩于他的人惡言相向。遂好好地和他賠罪,順道解釋他和榮府的“冤仇”來。
左志秋聽了經過之後,總覺得賈雨村說的漂亮,好像他有理似得,但實際總結起來,就一句話,“便是人家沒有成功舉薦你,你便記恨上了?”
賈雨村蹙眉,話語中自帶滿滿地怒氣,“言而無信,非君子也。”
“難不得你而今和林如海的關系也不大好,竟然是因這層關系。人家也未說一定舉薦成功,不過是允諾幫忙試試罷了,你怎知道不是試失敗了。再者說,林如海當時求得是榮府的二房老爺,王子騰一倒,二房老爺沒了靠山,他便是想幫你說好話,人微言輕,也沒用了。”
左志秋接着便罵賈雨村不明事理,犯糊塗,警告他少耍文人清高的性兒。畢竟林如海和賈赦品級都在他之上,不好得罪。
賈雨村表情執拗,表示他再不願意和賈家人沾邊,包括林如海。
“可而今有一樁事,你我若不能瞞下來,這剛剛被人保舉上的官兒,立刻就會被人撸到底。以後你就只能吃土了,我看你還清不清高!”左志秋面色突然冷峻道。
賈雨村不解。
左志秋便把江洪榧和王子騰當年合夥做假賬,虛報冒領,貪污赈災銀款的事兒說了。左志秋自然要把自己摘幹淨,他把自己說成一個被兩位大官欺壓的小地方官,當時雖然知情,但礙于兩位大人的官威,不得不屈從,只是迫于淫威從中拿了幾千兩的薄碎銀子。
實際上,他覺得自己拿的也不多,只有一萬多兩。
所以這個說法講起來,左志秋一點都不虧心,是覺得自己真無辜。
“後來江洪榧重病,眼看人要沒了,我便拿此事要挾他,求提攜了你我。這才有你我今天在大理寺的風光。不然你以為江洪榧真跟我關系有多好,臨死不求兒女封蔭,舍大義舉薦我們?”
賈雨村驚訝不已,“原來竟有這一層內情。那這件事務必要瞞下來才好,大人而今說有一件事要壓下來,可是與這有關?”
“今天我剛從賈赦口裏得知,禦史臺要複查近幾年戶部的赈災案。這四年前的豫州赈災案,不知道會不會在其中。雖說這件事的賬面做平了,但如果細查,定然經不起推敲。你我今後的日子好不好過,就看禦史臺的辦事兒粗不粗心了。”左志秋壓低音量,跟賈雨村嘀咕道。
“那照您的意思,我們現在必須得好好巴結禦史大夫大人了。”賈雨村無奈地擡到。
其實想起賈赦,賈雨村也沒有太大的厭惡。左志秋說的對,當初答應了自己卻引薦不成的是賈政,這二人雖然是親兄弟,但一碼歸一碼。
賈雨村遂點頭允諾左志秋,會和他一起想辦法擺平這件事。
當天下午,賈赦回榮府。
恒書早等候再此,特來跟賈赦解釋宋奚的情況。
“老爺昨夜在宮裏留宿了一宿,今晨便面聖商讨國事。此刻不得閑,要立刻出京一趟。特打發小的來告知老爺,一切安好,無需挂念,他幾日後便歸。”
既然恒書話裏沒有交代宋奚出京到底去辦什麽事兒,估計是密事,他們也不知情。賈赦也便沒有問,只道了聲“知道”,便打發恒書去了。
三日後,宋奚依舊沒有回來,賈赦則應召入宮面聖。
賈赦與烏丞相一同前往,和皇上以及諸位大臣探讨北邊防禦問題。賈赦不懂這些,基本上是幹站着,偶爾插科打诨。
他是禦史大夫,只擔任監督丞相等官員辦公之責,也不需要發表多大的意見。除非事情本身真有大問題,賈赦察覺端倪了,才會開口。但烏丞相這人辦事嚴謹,基本上他老人家主辦的事兒都不會有什麽問題,這就減輕了賈赦的負擔。
所以賈赦每次跟丞相等衆大臣議事的時候,他除了‘站崗’,無事可做。
今天好容易在太和殿熬完了‘站崗’工作,賈赦打算回去好好梳理案情,順便還可享受一下賈雨村和左志秋對他殷勤的讨好。
最近這兩天,這二人跟變身哈巴狗似得,各種奇思妙地賣萌,想法子想讨好他。
賈赦樂得看着倆人蹦跶,只要事情不過分,他還是蠻享受的。
就比如二人聽說賈赦愛看雜記,就把一些連賈赦都沒有找到的精彩絕倫的孤本奉獻了上來。賈赦還真喜歡,幾本書罷了,他就收了。
之後,二人又聽說賈琏在做玉器生意,主動幫忙介紹朋友,為賈琏引來不少生意,也招呼了許多朋友到賈琏名下的鋪子光顧。做得不算刻意,合情合理。賈琏倒是高興,不過他早就受過父親的提點,平時一定要提防一些別有用心的人賄賂,遂來請示賈赦。
賈赦的人早就跟進了此事,賈赦知道這些不過是賣人情的讨好,不會被人抓到什麽把柄證據,也便應允了。不過卻要賈琏把這部分盈利的錢拿出來,回頭用于施粥濟貧用。賈琏連忙答應,還想得十分周全,另外起了個賬冊,專門用于記錄賈雨村和左志秋推薦的客人。
今天賈赦又被這二人主動邀約,在狀元樓見面。
誰知他的馬車剛剛出宮轉了個彎兒,就被個小太監攔下了。
賈赦挑簾一看,這太監眼熟,跟三公主身邊的那個長得一模一樣。
“我們主子請大人移步法華寺。”小太監道。
“若不去呢?”賈赦問。
本來面色還有些高傲的太監忽聞這話,頹然變白了,冷冷地看着賈赦,“你,你,你竟敢……”
“違背你家公主的旨意?可外臣能随便見你家公主麽?我剛死了老婆,出了喪期,公主貿然邀約,我若赴約,會不會有點……”賈赦微微挑眉,表情自得,有種在遐思美什麽好事情之狀。
“賈恩侯,你無恥!不許你亵渎我們公主!”小太監急了,咬白了唇,還跺了一下腳。
賈赦笑,“小太監,你想什麽呢,為什麽說我亵渎你家公主?莫不是你自己腦袋裏,想了什麽我與你家公主的事兒?你可莫要亵渎我才好!我可是清白的,剛剛我只是想了下我剛收養的那只小黑貓罷了。這會子不趕回去喂食,怕餓着它。把它餓瘦了,它父親回來瞧見,若是不高興了可怎生好。”
小太監被賈赦的話氣得腮幫子都鼓起來,他惡狠狠地看着賈赦,沒想到賈赦這樣強詞奪理。
“我沒有,明明是你亂言狡辯!還胡說什麽小黑貓,這也罷了,竟稱呼一只臭公貓是‘父親’。從來只聽說母貓照顧崽子的,可從沒見過有公貓辦完事兒後,還會跑回來看崽子的。”
“噗——”宋奚竟然被個小太監罵是臭公貓!
賈赦忍不住笑起來,聲音爽朗。
小太監從沒見過有這樣好看明朗的笑容,怔住片刻,便紅了臉低頭,又氣又急,加上又害臊。
“你到底去不去?”小太監最後忍不了,吼了一嗓子,瞪着賈赦。
賈赦此刻有些明白了,三公主為何打發這麽個懵懂無知的人來。單純,忠心耿耿,好利用,損失成本小。
誰會在乎一個小太監的生死,死了也便如蝼蟻般。倘若他這次傳話失利,若被自己告發,估計就只有這只小螞蟻被犧牲掉了。
賈赦讓這太監上車,帶路。
小太監紅着臉上來,跟車夫說明路線之後,就被豬毛推進車廂內了。小太監看着賈赦,尴尬至極,不知該跪着還是坐着。
“坐着吧,你叫什麽?”賈赦問。
“魏武志。”小太監道。
賈赦又笑起來,“無知?這名字倒真符合你氣質。”
“是以武名志的武志。”魏武志使勁兒咬着字,糾正賈赦道。
“你知不知你給你家公主傳這話,弄不好會丢命。”
魏武志看一眼賈赦,挺直胸脯道:“我的命是公主給的,我願為公主舍身。”
賈赦冷笑起來,“你的命是你父母給的,但你母親生下來之後,你的命就是你自己的,不是每一種死法都會落下忠義的名聲,值得你說死就死。奉勸你一句,今後別為了一些無所謂的事情,作出無謂的犧牲。”
魏武志愣了下,沒想到禦史大人會和他說這些道理。他心裏有些發癡,迷茫了,低下頭左想右想,十分不解。
“今天初一,你家公主便立刻借着出宮上香拜佛的機會,謀劃見我。她早就心急了,是不是?”賈赦問。
魏武志驚訝的擡頭看賈赦,感覺到對方如鷹般陰冷的目光立刻讀懂了他的心思,他忙低下頭去,不敢再看。
“見了也白見,她何必多此一舉。”賈赦冷冷道。
魏武志抿着嘴,不吭聲了。他知道自己張嘴怎麽都鬥不過這位禦史大夫。又或者,是禦史大夫剛才那番關心自己的話,令他不太想為自家公主再說話了。
馬車很快就到了法華寺。
賈赦便在魏武志的引領下,走向法華寺的客房。
一路上并沒什麽人,看來三公主早有準備,先把人驅走避嫌了。
到了一處垂花拱門,門口便有兩名身材精壯的婆子守着,示意賈赦不許帶随從入內。
“不行。”賈赦道。
婆子瞪賈赦,恫吓她這是公主的命令。
“你們公主是不是還做夢呢,以為大周是北元,她可以號令群臣,當家做主?”賈赦眼色也冷了下來。
婆子一聽賈赦說“號令群臣”“當家做主”,這簡直跟指責她們主子謀反無二。氣得登時火氣沖天,兩雙眼睛跟着火了一眼,恨不得用目光燒死賈赦。
“讓他帶人進來,本宮相信賈大人是個有分寸的聰明人。”緊閉的房門內,傳來铿锵的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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