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一狗仔
這是個似曾相識的問題,上次和親使團選擇走這條路, 賈赦也有過同樣的疑問。但和親使團的目的就是為了盡快趕路, 完成計劃。而丁安, 他就是慢慢走,也只要花費兩天的路程就能上任, 并且距離他的上任時間還有七天,根本就沒什麽好着急的,非要選擇這種小路就有些奇怪了。
丁安畢竟是縣老爺, 身邊好歹也會跟幾個家丁。就算他倒黴, 碰巧遇見了幾個兇殘的悍匪, 只要丁安表明身份,但凡有點腦子的賊匪, 都曉得該在天子腳下避嫌, 便是手黑搶了錢, 理該也沒膽子擅動朝廷命官。天子腳下殺官可是大事, 必定會招致朝廷派兵圍剿,這跟自毀生路沒什麽分別。
賈赦又看向林如海, “近幾年來那座林子裏可有出人命的情況?”
林如海搖頭, “都只是丢錢, 沒有丢命的。倒有因為趕路的錢丢了, 氣得自盡, 卻也不是山匪真動手。”
“但這次卻是連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孩子,逃跑到山上的随從都不放過,根本不像是劫到財就跑山匪, 反而更像是蓄謀已久的謀殺,而且是極其惡劣的嗜血性的報複。”
賈赦的話立刻得到了柳之重、林如海等人的贊同。
“那如果蓄意謀殺的推測成立,兇手行兇一定會要找處僻靜見不得人的地方。林子這裏必定是他事先安排好的,早前布置的陷阱也說明這一點。那麽丁安為什會選擇走這條路,被兇手引入圈套,其中必定有內情。”
賈赦覺得這是個突破點,這件事起因查清楚了,離找到兇手是誰就不遠了。
賈赦等人所駐紮的樂陽村村長聽聞消息趕來了,帶着村裏的子弟們,送來許多吃的和酒茶。
秦中路負責接待。他見這位村長以近七旬,頭發雪白,忙致謝,讓人按數算錢給他們。
村長岑旺笑呵呵地謝過,客氣道:“諸位大人若有要我們村民出力的地方,盡管提,草民會帶着村民們盡全力,萬死不辭。”
秦中路笑着堂村長不必客氣,便請他早些回去安歇。
村長笑呵呵地應承,帶着村民們出門時,看見官差們正幫東西,忙讓身邊的孩子上手,又把他的兒子岑來德介紹給他們。
“這孩子憨厚,人壯實,力氣大,諸位官差大人們需要帶路跑腿兒搬重物,盡管使喚他就行。”岑旺熱情道。
各位官差見老村長這麽客氣,忙致謝,紛紛送走了他。
賈赦分神瞧了眼外頭的情況,見秦中路進門了,就吩咐大家早點休息。現在沒看到具體情況,疑惑太多,不好再做什麽其他推測。具體的還要等明天對比屍首死亡地點,觀察場整個現場之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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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天蒙蒙亮,賈赦一行人的馬車便停靠在了密林邊上。
所以遇害者屍體都已經早在昨夜收斂完畢,被擡到臨時搭建的帳篷內。這時節已經是暖春,林子的動物多,如果讓屍身在林子裏過夜,第二天很可能就會少一兩塊,所以盡快收撿放在一起看守很有必要。
賈赦跟着仵作進了帳篷內,當即就有一股變質的血腥氣撲面而來。随後,有衙差将屍體上的蓋着草席撤下。
賈赦微微眯着鳳目,大概掃一眼,問了哪一個是丁安,被指向一句全身血肉模糊的。賈赦見了胃裏便一陣翻湧,屍體的前胸和腹部幾乎被切爛了,紅的發黑。賈赦特意多看了兩眼,注意到他膝蓋、胳膊、和後背上都占有泥土。轉而再看到孩子屍體的時候,賈赦眉頭緊促,便別過頭去,再無法忍心繼續看下去。
“女眷四人,孩子三人,除丁安外,另有家丁九人。”魏清東語調平靜的和賈赦彙報道。
賈赦見是魏清東,倒恍然想起來,之前忘記叫上他了。問候之下,方知是刑部侍郎胡文耀指派他過來。魏清東天沒亮就到了,挑着燈籠大致查看過了案發現場,又重新查驗了屍體。
胡文耀這份情,賈赦還是要領的。
賈赦心裏清楚,胡文耀是怕皇上責怪刑部消息滞後辦事不利,所以才故意派了和賈赦有關系的魏清東來這裏幫忙。只要賈赦肯定魏清東的功勞,那刑部就能免于受責難的麻煩了。
賈赦一邊感嘆胡文耀好算計,一邊又不得不服氣他的安排。
“屍體一共十七具?”賈赦在京得到消息時是十六人,遂确認問一下。
“最後一具是昨天剛擦黑時搜山的衙差發現的,可能搬回來的時候大人們已經離開,遂不知情。”魏清東解釋道。
賈赦點頭地應承,示意魏清東繼續。
魏清東便拿着他手裏記錄的冊子,帶着賈赦去案發現場。
因為案發地點在林子深處,衆人都騎着馬,飛速前進的情況下,約有一炷香的時間才到。如果是乘坐馬車的話,時間上大概會多兩倍。而如果換成是人是在這地方遇險,只靠雙腿在路上跑的話,大概可能就要将近一個時辰的時間了。這還是一定要在路上跑的前提下,如果是進林子裏,不熟悉地形,很容易迷路,別說一個時辰,就是一天也出不來。
魏清東下馬後,就指着那個截斷路中央的大深坑。“馬車一共兩輛,頭一輛車翻入了這個陷阱。”
賈赦轉而看到路上還有一輛車,但馬已經沒有了,便問可否是衙門的人把馬下了套牽走。
衙差忙回複道:“不是,小的們來的時候,已經是這光景。後來問看守現場的當地捕快,也說沒有見到。”
“報案人是什麽人?”
“來此處山裏挖野菜的窮人,身上一窮二白的餓着肚子,就是遇見山匪了,也不會搶他們,遂這些人都不怕這個,常來這密林子裏找些野菜蘑菇。”衙差回答道。
“可否有可能是報案人牽走了馬?”柳之重問。
衙差道:“該是不會,當時四五個人一起的,看見路上死了這麽多人,吓得魂兒都沒了,幾人一起跑着喊着報案的。他們就住在林子外幾裏地的樂陽村,個個窮的叮當響,如果牽匹馬回去,肯定惹人注目。”
“便是牽馬不可能,随身財物拿沒拿還是要問一問,查一下。”
賈赦打發兩名衙差去盤問,讓另外四名衙差換便衣去監視跟蹤,看看這幾個報案人是否真的幹淨。畢竟是些窮得有膽大的人,看見死人身上有財物,拿走了也是人性所致。賈赦沒有過多責怪他們的意思,但細節不可忽略,是會作為左右斷案的依據。
賈赦接着便負手在路中央這座深坑邊兒繞了一圈。深坑邊緣的地上有幾灘血,說明這裏死過人。而深坑裏頭,有一輛正面栽下去的馬車,馬被壓在最下頭,估計是因為扭斷了脖子死了。經過昨夜一晚的放置,馬身上有一些被動物撕咬的痕跡。坑下另有兩處發黑的血跡,該是人留下來的。
賈赦轉而看那輛沒有套馬的馬車,四周倒是幹淨,馬車裏面也是幹淨的。接着就是距離深坑出,大概七八丈遠的路中央有一攤血跡。然後就是路邊的陷阱了,一共有六處,都沒有路中央陷入馬車的那個坑大,但卻能摔死人。這些陷阱原本該是都用草皮枯葉遮擋的,所以坍塌了之後,也有草皮落在了坑底。每個坑底下都埋有削尖的竹子,有三處坑殘留了血跡,另有一處被踩了窟窿,看似只有一條腿陷了進去,最後拔了出來。衙差為了保護現場,弄了些荊棘枝在上面堆着,周圍也插了樹枝警示。
另外兩個坑則是衙差搜查的時候發現的,未免被人不小心踩空,都弄開了,并用把裏面的尖竹都取了出來。
魏清東接着解釋道:“馬車正如大人所見,一共兩輛,頭一輛車翻入陷阱,大坑內有四具屍首,有兩名是家丁,一個被馬車壓了腿,另一個是頭撞傷,後都被弓弩射箭殺死。兩個男子,小的九歲,直接扭斷脖子摔死了,大的十五歲,本身就傷的不輕,之後被人用刀抹了脖子。再有就是三名死在陷阱邊的家丁,也是刀傷,兩名是在脖頸處一刀斃命,另一名是背部,分別對應這三灘血跡。”
魏清東指了指坑邊上的。
賈赦發現有兩攤血跡距離比較近,另一灘則距離坑邊緣有大概五六米的距離。
“逃跑的女眷中,有兩名陷入路邊的陷阱,直接被坑低下削尖的竹子插死了,另一名該是丁安的妻子,帶着女兒跑到那邊的土坡上,母女倆是靠在樹根底下被刀插入腹部致死,最後一名丫鬟則是在逃跑途中被弓弩射殺。
餘下的四名家丁,有一名在路中央被弓弩射死,有一名也是中陷阱被竹子插死。兩名跑進山裏了,但有一名沒有跑多遠,腿中一箭,被一刀斃命。還有一名跑的深,就是後來搜山才發現的那位,屁股中了一箭,頭中一箭,也是弓弩射殺而亡。但看傷口情況,他死得時間應該比前面那些晚了一兩個時辰。以上所說的所有屍首的推測死亡時間大概都在前天下午到傍晚。除了被捆在樹上的丁安,他是昨天早上才死的。”
魏清東引賈赦下路上山,又下了個坡,指着那顆樹幹已經被黑血染滿的梧桐。
樹幹的粗細剛好适合把人反手捆綁住。
賈赦面色凝重,想起才剛看屍體的時候,發現丁安身上過度殺戮的情況。
更加确定這是仇殺了。
“搜山沒有結果?”賈赦轉而問柳之重。
柳之重搖頭。
賈赦:“那就加大排查力度,附近有水的地方,要格外注意查看。他殺了這麽多人,身上肯定沾滿了血,如果不清洗,就這麽滿身是血的直接走出去的話,肯定會引人注目。”
柳之重忙應承,随即猶疑了下,看着賈赦:“聽大人的意思,這兇手難道只有一人?”
“是。”賈赦肯定道。
大家都神色驚詫,個個臉上都露出不敢相信的樣子。
“一個人?再壯的漢子,也不可能同時利落地殺掉十七個人。正經這九名小厮長得都挺壯實,便是一人一棒子,也能給他打個半殘了。”
接着就有人看向魏清東,他是朝廷內最為有經驗的仵作,想看看他的判斷如何。
魏清東猶疑地看了眼賈赦,蹙眉道:“賈大人說是一人所為,倒也不無可能。”
“他籌謀計劃,弄了這麽多陷阱,為的就是能成事。”
賈赦踱步走回去,引領衆人指了指路中央的大坑。
“先是丁安的馬車跌入坑內,這樣摔下去,有喪命的,有會被磕得摔得暈乎,壓住身體,行動不便的。餘下小厮們見狀勢必會前來探看營救。這時候兇手就站在小厮們身後,總之他用了什麽辦法,讓這些人信任他,并沒有對他有防備。他趁着小厮分神的機會,拿出他事先準備好的刀,直接先殺了兩個,另一個估計是吓傻了,緩過來跑幾步的時候,被他一刀砍到了後背上。
這時候兇手還準備了另一樣殺人工具,弓弩,可能藏在身上,也可能就近藏在草叢裏。他應該具備很高準的射殺能力。如果整件事情是他一個人蓄謀策劃,那麽他早前學弓弩為此做準備,也不算稀奇。
兇手之後第一個射殺的應該是順着跑得最遠的小厮。而餘下的其他人,特別是一開始在車內的女眷,見到這樣的殺人場景,第一反應必定會是往山裏跑。這地段的路兩側都被他提前挖好了陷阱,陷阱成功起了作用,使得逃跑人數直接減半,用弓弩先射殺男性,留下一對母女自然好對付。至于大進坑裏的兩名小厮,因為到撞擊,行動不便,可被直接用弓弩處理掉了。小兒子直接身亡,大兒子則是重傷,該是到最後兇手跳下去的時候,才被補了一刀。
而丁安,不出意外,應該也是被跌入大深坑中的一員。一般人家乘車外出,必然是家主的車在前。而且看他屍身上粘着的大量泥土,便可知他該是被人從坑內拖拽出來,而後才被綁在了那棵樹上。”
魏清東聽聞賈赦的解釋後,點了點頭,附和道:“下官更偏向賈大人所言。我在驗看傷口的時候,也覺得所有人身上的刀傷都很雷同,看起來像是出自一人之手。而且如果兇徒人多,殺人的時候會更利落一些,屍體會小範圍的聚在一起,不會像現在這樣,有紛紛四處逃跑的跡象,而且傷口也會有一些區別變化。”
“這麽多人竟然只是被一個人殺死的,那這也太……”柳之重震驚的瞪圓了眼睛,不禁感慨,“我以為死了這麽多人,少說也得五六個人才行。”
其餘衆人唏噓不已,都表示不敢相信。這世間竟然有如此心狠手辣窮兇極惡之徒,太可怕了!
“看丁安的屍體就知道兇手對其的仇恨有多深了。這一定是很深的夙願,兇手估計也是在仇恨中長大,為謀劃着一天,準備許久。”賈赦道。
林如海撚着胡子點點頭,他覺得賈赦說的句句在理。這麽靈活的腦袋,令他好生佩服。
“不知道衙門之中是否有善于在山林追蹤的,若是沒有,就想辦法找找些獵戶來幫忙看看,能否根據林子裏的蹤跡,找到關于兇手逃跑的路線。封路,封山,案子未破之前,不許任何人入內!”
“是!”衆人忙拱手應承賈赦。
賈赦吩咐完畢,便騎上馬,囑咐魏清東如果複勘屍首再有什麽線索,便一定要在地時間告知他。
魏清東恭謹地拱手應承,目送走了賈赦。林如海和柳之重等也随之去了,後續事宜則全部交由而今已升任為司刑主事的魏清東處理。
賈赦騎着到京城東大門時,剛好瞧見一少年穿着錦袍騎馬再此等候,此人正是恒書。
賈赦猜出事情跟宋奚有關,便示意林如海等先行回去,不必等他。
林如海和柳之重對賈赦點了下頭,便率其餘人等進城了。
恒書下了馬,給賈赦請禮。
賈赦讓他不必拘泥于此,快說事情。
恒書笑道:“我們老爺回來了,剛到京第一件事便是去榮府問候賈大人,不想大人不在,此刻他進宮複命去了,便讓小的在此等候,一定要帶話給您。還就請大人說個地方,讓我捎話過去,回頭他也便宜去找您,省得又碰不着頭。”
賈赦明白了,宋奚這是怕找錯地方再撲了空。想了想,便跟他道:“我回府。”
“好嘞,小的這就告訴我們老爺去。”恒書道一聲歉,便和賈赦告辭,着急騎着馬先進城門了。
把一個下人急成這樣子,可見宋奚催得有多急了。
賈赦輕笑一聲,挑了下眉毛。他算是沒有白耐着心思等他,這厮還知道挂念他,尚可原諒他不告而別的過錯。
既然丁安的案子确認是仇殺,那必定會跟他以前的歷史有關。
賈赦回到榮府後,便命黑豬派人去細查有關丁安的一切。
“他在馬新縣當了十多年的縣太爺,期間肯定做過一些招人嫉恨的事,不管是家裏家外的,能打聽到的都搜羅出來。”
黑豬領命,即刻去了。
賈赦想起之前皇帝禁足三皇子,讓三皇子每天往禦史臺交課業的誰人。前兩天聽說三皇子交的遲一天,賈赦便放着沒去管兒,這會兒有空,他便想去問。正要起身去禦史臺,便想起宋奚說的話來,就囑咐豬毛在家候着,人若來了,就讓他等等便是。
賈赦到了禦史臺後,問了問情況,得知三皇子竟然拖延了三天才交齊,是以生病為由。賈赦便覺得既然有病,也不能過于為難三皇子,交上來便是了。随手翻開看了看文章,頓然覺得眼熟。
前幾天,海納百川接到一批大儒所寫的治國之論的新文章。賈赦都親自過了稿子後才叫人印刷。可不巧其中有一篇,跟三皇子的一模一樣。
而且賈赦因為總看三皇子的文章,對其行文風格和用詞習慣都會很容易辨認出來。別人可能不注意,但賈赦對這方面一眼就可以分辨出來。這次顯然是三皇子抄襲!
三皇子的文章,每隔十天就會整理成冊,交給皇帝翻閱。所以這文章內容三皇子不敢糊弄,但是又寫不下去了,估計是便找了屬下弄些文章來,自己謄抄了一遍交差了事。結果可能是他這個屬下偷懶不盡心,從別人那裏偷來了文章充數。
本來這種情況,一般人碰到皇子頂名,也沒有證據證明自己先做,也就啞巴吃黃連了,不敢認。可賈赦這次早已經把人家的文章印刷在書裏了,這就很好區分時間差了。
賈赦肯定不會給三皇子面子了,直接打發禦史梁樂雲來幫忙措辭寫奏本,然後附帶原版書,參奏上去。
賈赦本以為這折子過了武英殿那關,怎麽也要明日才會放在皇帝的桌子上。遂在禦史臺囑咐幾句雜事,打發了幾名屬下的回話,就準備要離開。誰知這時便聽到傳召,皇帝要他入宮。
賈赦想了下宋奚,也罷了,若是他真先到了榮府,就讓他等一等便是。自己等了他那麽多天也不曾有過怨言,他等會子怕什麽。
賈赦便去面見了皇上。本來這件事情交代清楚,就可以出來了。誰知皇帝責怪三皇子陽奉陰違,投機取巧,是為欺君之罪,遂氣憤的一定要狠狠處置他。
但皇帝來了興致,一定要帶着賈赦一塊親自去他府邸瞧瞧,看看他家老三到底在家閉門鼓弄什麽,竟然會‘有趣’到連文章都不做了。
賈赦哪能違背聖意,便跟着去了三皇子的府邸。皇帝保持低調,從進府開始,就示意魏王府所有的人許通報。而且生怕有人傳消息,還讓自己身邊的侍衛都看住這些人。
皇帝問了三皇子的去處,聽說人在後花園的什麽洞天福地,皇帝便叫人立刻帶路。
于是賈赦便想起來了,上次宋奚帶他來的時候,便暗示過這通天福地的有妙處。看來而今這事兒來了,還真被宋奚算計到了。
賈赦也起了興致,想看看宋奚當初的‘賣關子’是什麽樣。
賈赦随着皇帝入了假山林,而後順着碎石子撲出來的精致小路往前走。沒一會兒,就聽見裏頭傳來三皇子的喊聲。
“常勝将軍,上上上!”
“振國将軍,你也不能服軟,攻其不備!”
賈赦一聽這話,很容易就猜出來,這三皇子八成是在鬥蛐蛐。就這種小愛好,也值當他每天連做個文章的時間都沒有了?
反正對賈赦來說,比鬥蛐蛐,還是寫文章更有趣兒點。所以他實在是不理解,三皇子會因為玩蟲子而放棄做文章那麽有趣的事。
皇帝自然也聽出門道了,立刻吹胡子,三兩快步沖上前去。
就見假山洞中,地上鋪着席子和精致軟墊,三皇子穆瑞迥正背對着洞口坐在上頭,對面是一張黃花梨的短腿小桌子,上頭有一翠碧的玉罐。因為洞天福地是有零散陽光照射進來的。罐子正處在陽光照耀的位置,晶瑩透亮的。而穆瑞迥所坐的位置則避光,還正好不耽誤視線看裏面的蛐蛐鬥架。他一邊垂着腦袋,高興地笑着,用草棍兒撥弄着裏面的蛐蛐,一邊囑咐那幾個在洞裏抓蛐蛐的太監,要他們一定把最肥最壯得蛐蛐抓來。
小太監們都撅着屁股,拿着罐子和工具,在個個石縫裏找蛐蛐。皇帝來了,他們也沒看着,依舊很賣力地應承三皇子,撅着屁股繼續找。站在三皇子身邊的大太監瞧見皇上了,立刻腿軟要下跪,卻被皇帝的龍目兇狠一瞪。他便就保持着微抖着腿,咧嘴恐懼的姿态,安靜的僵在那裏,也不敢有過多的造次。
皇帝便慢慢湊近穆瑞迥,微微俯身看了看他罐子裏的兩個蛐蛐。然後突然拿起罐子,就丟在地上摔個粉碎,一腳就把倆蛐蛐踩死了。
“我幹你——”穆瑞迥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激得張口就罵人,然後擡頭見是皇帝,吓得臉色褪盡。
“父皇萬歲!”穆瑞迥哆嗦了下,忙跪地給皇帝磕頭請安。
“還萬歲,有你這麽個兒子,朕已經快被氣死了!”皇帝冷哼道。
太監戴權忙在這時說吉祥話,表示皇帝一定會福壽康泰,永葆青春。
皇帝冷笑一聲,語氣卻也溫和了,打發戴權不必說這些糊弄人的話。人都終有一死的,這種事兒他心裏清楚地很。故而他才會對皇嗣繼承人們有所要求和期待。
皇帝冷冷瞥一眼三皇子,蹙着眉頭,轉身便走了。
穆瑞迥見皇帝連多罵他兩句的心思都沒有了,知道他這次是真的動怒了。忙哭着磕頭,爬過去,抱住皇帝的大腿。
“父皇兒臣知錯了,兒臣不該迷戀鬥蛐蛐。都怪這洞天福地有這麽多肥蛐蛐,天天叫啊叫的,勾得兒臣沒心思讀書,只顧着鬥他們。兒臣這就命人把洞天福地給拆了。”穆瑞迥哭哭啼啼說罷,餘光忽然瞄見賈赦也在這,且看賈赦一臉淡泊漠不關心的表情,他心裏忽然來氣,接着又想到了宋奚,恍然大悟,“父皇,兒臣定然是被算計了。宋奚他早就知道兒臣愛鬥蛐蛐,就故意建了這麽一個——”
皇帝本來以為穆瑞迥是真心認錯,便耐着心思聽了,結果他卻不知醒悟自己的行為,還賴什麽‘洞天福地’蛐蛐多,甚至還責怪到為他操心建造府邸的宋奚頭上。皇帝忍無可忍,氣得擡腿一腳就踹倒了穆瑞迥。
“混賬東西,朕沒有你這樣的兒子!”皇帝說罷,便拂袖而去。
三皇子跌倒在地,捂着肚子叫痛,喊着錯了,本以為這樣可憐他父皇會心疼。卻沒想到他的父皇就這樣無情的走了,這怎麽可能?
“父皇,父皇,兒臣知道錯了,兒臣願意補寫一百篇,不一千篇來給……”
再之後的喊聲,賈赦也聽不到了。因為皇帝走得很快,他也跟着走得很快。
皇帝一口氣走到湖邊,随便一擡首,便看到了湖對岸的蘊學閣。
“老三太讓朕失望了,太保們打小教他學禮義廉恥,結果全吃到狗肚子裏去了,他是一點有用的東西都沒有學到。朕知道他早就對慕林不敬,他并非是皇後所出,立場不同,跟慕林不親也情有可原,遂一直忍着,沒說他什麽。
而今慕林不計嫌,為給他督建這麽一座漂亮舒适的府邸,可謂是花盡巧心思。就瞧那蘊學閣,也看出來一個長輩對于小輩的期盼。他不僅不學,還把那地方改造成了娛樂之所。而今自己貪玩,躲在石頭縫裏抓蛐蛐,反而又賴慕林耽誤他進步了。那有理可講!這樣不辨是非,毫無仁禮可言的糊塗混賬,怎配做我大周的皇儲!”
皇帝此話一出,在場随行的宮人們都心頭一震,面上不做表,個個心裏卻都記下了這話。
“聖上息怒,三皇子年紀還輕,許只是一時貪玩罷了,再多多教誨,或能改之。”賈赦象征性地勸解道。
皇帝冷笑一聲,看一眼賈赦:“行了,你也不用勸。他幾斤幾兩,朕今天看的清清楚楚!”
皇帝說罷,便拂袖匆匆起駕回宮。
賈赦便立刻趕回榮府,卻聽說宋奚來了,等了将近兩個時辰後便回家了。賈赦便要去宋府,被豬毛告知,賈珍來了。
“你有什麽事?”賈赦進了榮禧堂,便直接開口問等候他的賈珍。
賈珍忙放下茶杯起身,“最近《鄰家秘聞》一直也沒有以我的名義做什麽善事,你說他們是不是把我給他們錢的事兒給忘了,就做一次糊弄我,餘下的就打算貪了。”
“應該不至于。”賈赦看一眼賈珍,“近來也沒有什麽災情,你要他們把錢往哪兒送。錢還是在最關鍵時刻花在刀刃上好。再者說,你錢給出去了,信不信也得信,順便等消息就是,何必斤斤計較這些。”
賈珍嘿嘿笑一下,“倒也不是因為這個,我今天來找你是有別的事兒。你還能不能聯系上著書人?”
“天下人都知道,你不知?不能!”賈赦立刻否決,“你問這個幹嘛?”
“我這要給蓉兒定親事了,也不知道對方好不好。還想着你若還能聯系上著書人,讓他看在我以前給他們銀子的面子上,幫我查一下。結果你真的跟著書人鬧掰了,唉,這是沒戲了!”賈珍遺憾的咂嘴道。
“那你就去姻緣坊說明情況,那裏的人自會幫你把消息傳給著書人。”賈赦道。
“可要錢怎麽辦?我聽說那裏頭專門幫貴族們刺探消息的,收費很貴。我最近手頭緊了,沒那麽多閑錢。”賈珍可憐兮兮的看一眼賈赦,嘆一口氣。去年寧府名下的幾個莊子收成都一般,過個年奢侈了點,結果年後賬房就跟他訴苦。
“你去說了就知道了,人家未必會貪你的錢。說完沒有,說完我還有事兒要走。”賈赦趕人道。
賈珍一臉不情願,“你天天忙得腳不沾地,我都多久沒來打攪你了。好容易和你商量件事兒,你瞧你。”
“我怎麽聽說,過年的時候尤家母女又來了,你至今沒忍心打發走?”賈赦想起來,又問。
賈珍臉色立刻變了,“你瞧你,想哪兒去了,我早滅了那心思,便是有想法,那麽多雙眼睛盯着,我也不敢啊。”
“你試試,看看《鄰家秘聞》會不會爆你。”賈赦淺笑起來。
“我真不敢!是尤氏張羅着要給賈蓉訂親,怕自個兒一個繼室做不好了落埋怨,就留着尤老娘他們在這幫忙參謀。”賈珍急忙解釋道。
賈赦打量賈珍的表情,目前看來是沒發生什麽事兒。
“可日子一旦久了,你看得多了,就你這毛病,難保。奉勸你一句,正經做好賈家族長,樹立好風氣。不然我保不準哪一天嫌你丢臉,就把你趕到金陵種地去。”
賈珍瞪圓眼睛,先是很生氣,然後立刻就收了脾氣。他細細一想,賈赦還真有這能耐,他而今是一品大員,禦史大夫大人,在禦前能說上話,而且聽說他的話皇上還很重視。一旦賈赦看不上他,參他一本,他這寧國公府的高帽兒估計就得被摘下去。他回金陵種地還真真是指日可待的事兒。
賈珍連忙笑嘻嘻地對着賈赦。
“好好好,我聽叔叔的,可我該怎麽做啊?”賈珍有點懵。
“回頭我會寫個方法叫你參看,你試着一條條認真地做下來。反正別扯我後腿,族長大人!”賈赦說道
“玩不敢當!”
賈珍畏怕的看一眼賈赦,便老實地點了點頭,臨走前,再三表示自己真的不想回金陵那種‘窮鄉僻壤’。誰在大地方紙醉金迷慣了,還會想去小地方。
賈赦笑了下,沒想到他随口這麽一句威脅還挺好用。所以說做大官,是真有好處。
賈赦這才終于出了門,前往宋府。
他到了宋府後,便聽聞宋奚不在。
賈赦便不禁感慨,沒想到跟他見個面還挺波折。卻也不再去別處了,就在宋府等着他就是。賈赦也沒問宋奚去哪兒,只打發府裏的小厮去知會宋奚一聲,讓他辦完事兒記得回來找自己就是。
賈赦便坐在宋奚的書房內,一邊查看自己随身攜帶本子上的記錄,一邊梳理案情。他現在缺一張關于丁安的人物關系表。
片刻後,有敲門聲。
賈赦還以為是宋奚,擡頭一看,卻是自家人來了,送的是丁安在馬新縣為官期間的縣志。共有十餘年的,賈赦正好有時間,便從頭慢慢開始翻閱。等他看得差不多的時候,才發現屋裏早就掌燈了,天色也已經大黑。賈赦晃了晃發酸的脖頸,看看外面,又問豬毛現在是什麽時辰。
豬毛一臉困倦,正垂着腦袋打盹兒,聽到賈赦的話忽然就精神了,然後一臉苦相的對賈赦道:“老爺,梆子已經敲過三更了。”
賈赦收了桌上的東西,意料到宋奚是到這時候還沒回來,不然早有人打斷他了。賈赦覺得奇怪,遂讓豬毛去打聽,宋奚到底去了哪兒。
不一會兒,豬毛就回來了,跟賈赦道:“說是又進宮了。”
“嗯。”賈赦伸了個懶腰,打算就在書房睡了,讓豬毛睡外間。
豬毛看着賈赦欲言又止。
賈赦轉而看他:“你還有什麽話?”
“小的早養成遇事兒就多打探消息的習慣。剛剛便多嘴,又多問了兩句。說這回傳話太監不是平常替聖人傳旨的那個,也不是替皇後娘娘傳旨的,臉生。我仔細問長相,聽描述倒很像是上次替三公主給老爺傳話的小太監,魏武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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